摘要:我们都知道丝绸之路这个词汇,作为一条亚欧大陆不同文明互联互通、往来交流的代名词,这条线路的一端是“东方”,另一端是“西方”,而中间便是中亚。作为亚欧大陆的枢纽地区,中亚自古以来便是多文化、多民族的迁徙交融之地,这就使得中亚的民族分布格外驳杂,处在一个多民族杂居
把中亚切成五块的人:一张地图,几代人的心事
我们都知道丝绸之路这个词汇,作为一条亚欧大陆不同文明互联互通、往来交流的代名词,这条线路的一端是“东方”,另一端是“西方”,而中间便是中亚。作为亚欧大陆的枢纽地区,中亚自古以来便是多文化、多民族的迁徙交融之地,这就使得中亚的民族分布格外驳杂,处在一个多民族杂居的状态,于是便有了苏联时期推行的民族识别,并深刻影响到了中亚五国的边界划定。
有人一夜之间成了“外国人”。铁丝网从果园中间穿过去,葡萄藤还攀着它。老房子的墙上,祖辈留下的家谱没变,可户口簿里忽然多了一个格子:民族——该填什么?
在中亚,过去的人更习惯报出父亲的名字、部落、村名,或者干脆说:我是这条河两岸的人。差别当然有——住山里的和住平原的,放牧的和种地的,讲楚河旱风的笑话的和爱说撒马尔罕故事的——可真到婚丧嫁娶、朝向清真寺的一刻,大家又像在一个屋檐下。你在费尔干纳的巴扎转一圈,卖葡萄干的小贩跟买核桃的牧人吵了半天价,吵完了还要一起喝茶。语言有差别吗?有。可你一句我的,我一句你的,彼此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沙俄管中亚那会儿,地图上的名字换来换去:布哈拉、希瓦,有时又是突厥斯坦总督区。边线画得粗,像毛笔扫过的痕。没有人挨着门框对着孩子讲“你是某某民族”,反倒是家族、部落、老城门,才是一头一尾。更复杂的是,城里的上层读书人有人做梦:咱们叫“突厥斯坦”,合一合,做个大联邦。梦是好梦,真要落地,谁服谁?谁的口音做标准?摊开手心全是问号。
1922年,一个更大的“家”说要来带大家过日子——苏维埃。大屋要稳,得先归类。用现代的话讲,就是把“你是谁”从口头约定,变成制度里的条目。于是,纸上先有了“识别”——把人按民族分门别类,再照着这个分类,像裁衣一样裁疆界。1924年,这把大剪刀落下。哈萨克、乌兹别克、土库曼、吉尔吉斯、塔吉克,这五个名字被端了上桌。而在很多院子里,父亲是这样写的,母亲那样说,孩子听着也就那样认了:行吧,今后我们就叫这个。
你要说这事儿是为什么?明摆着的算计:把原先“大突厥”“大伊斯兰”的大帽子挪开,让每一块都独立成章,然后统一归在更大的家法里。那几年,革命风头正猛,中亚这地方风向一变就能刮成沙尘暴。与其让一把风把整个院子掀翻,不如先把院子隔出几道墙,门槛一抬,大家都得看门房的眼色。听起来冷,但有效。
我常想那时画地图的人是什么心情。想象一个叫阿列克谢的年轻制图员,搬着黑色铅笔和厚纸,从撒马尔罕一路问到安集延。他见过费尔干纳盆地的麦浪,也摸过帕米尔山口的寒风。他知道一条灌渠从这个村子出发,拐两道弯进了另一个村,而两个村以后会属于两国。他的上司提醒:尽量按民族划,尽量保持相对完整。可“尽量”,在山谷里经常变成“不行”,他最终只能画出一条锯齿般的线,像是硬把一块饼掰开,渣子四处掉。
分完之后,名字变化跟走马灯似的。哈萨克人的地盘先被写成“吉尔吉斯”自治,再改名,后来升格成共和国。吉尔吉斯人那块地起初只是自治州,过几年也长成了跟别人一样的“加盟共和国”。乌兹别克那边把布哈拉、撒马尔罕、费尔干纳的大块拼在一起,塔吉克先躲在乌兹别克的屋檐下,过了几年支个独门牌子。土库曼则把阿姆河这边的地握在手里。说得轻巧,实际上每一次“更名”“升级”,都是一桌人谈好几轮的结果,有的是出于民族自尊,有的则是政治秤砣的轻重。
最让人唏嘘的是费尔干纳这只碗。它太肥沃了,粮食、果子、人都在这里扎堆。结果一刀下去,成了三家共用,一个谷仓三把钥匙。你今天绕路去看姥爷,过两道岗,明天想把牛赶到老牧道,发现那条路变成“别人家的地”。更乱的是飞地,小小一块地,明明四周都被另一个国家包着,里头人却拿着别的证。这些地名听起来像绕口令,可那是房子、祖坟、小学操场,哪一个不是有温度的。
首都呢?不少都被放在边上,像是在墙根下搭的屋。阿拉木图离吉尔吉斯边界就一脚油门的距离,比什凯克抬头能看见哈萨克那边的灯。塔什干外头就是哈萨克草地,阿什哈巴德挨着伊朗,杜尚别离乌兹别克也不远。这样的安排,若放在一个统一的体制里,倒也没什么——那时所谓“边界”不过是行政线,坐火车、搭长途,出示一本内部通行的薄本就能过去。到了节庆,亲戚们还是彼此往来,最多嘟囔一句:下回你来我这边吧。
可挂旗那晚变了天。1991年冬夜,克里姆林宫上的那面旗被悄悄降下,换成了另一面。电视里镜头一转,许多中亚人心里其实没准备好。有人说:我们要家门口的钥匙;也有人沉默:这钥匙,沉不沉?第二年春天,铁丝网真的有了。卡口设在你去赶集的路上,警察问你“从哪儿来,要去哪儿”。水渠边的闸门也多了锁,牧道上立了牌子,牌子上写着你不认识的新语言。
九十年代的中亚,冲突像零星的火点,忽明忽暗。小到一眼井水,大到一条电线,都是事。你看新闻觉得“边界纠纷”,我们这边的老阿姨却是在想:孙女儿嫁在对面,过年我怎么去?以前是省界,今天是国界;以前是亲戚间的小磕绊,今天有了法律、军队、护照。最尴尬的是那些被画成“口袋”的地方。沃鲁赫、苏赫这样的名字本来只出现在地理学家的笔记里,突然成了广播里的热词——围绕它们,有拥堵、有争吵,也有偶尔升腾的火气。
再往前追一点,苏维埃为什么要这么办?我倾向于把它理解成一套把“大家认同”拆成“各自认同”,再把“各自认同”重新接进总开关的工程。先强调你是哈萨克、你是塔吉克,把差异说清,然后在更大的层面上说:你们都是苏联公民。人心就是这么微妙:让每个人都有一张写着“民族”的证,他就会更在乎这张证,可同时因为有了共和国的名头,也不愿意轻易并回别人那里“做小”。对于大屋主来说,调解、分配、仲裁,都更有话语权。坦白说,这一招不藏,明面上摆着,效果却实打实。
当然,制度之外,个人的命运往往更有故事。撒马尔罕老城里,做金丝镶嵌的师傅阿卜杜拉说,他的儿子去塔什干上学,回来讲一口更标准的乌兹别克语,奶奶听了有点不习惯。帕米尔山口的牧人卡米勒背着毡子,在吉尔吉斯和塔吉克的岗哨之间来回穿,谁都认识他,他也谁都笑。阿拉木图的年轻人搬去新首都,老城市一下子成了“靠边的”。这些微小的不适应加起来,就是一代人的情绪。
有时也会有人问:这刀,到底是好还是坏?要我说,地理从不骗人。山脉、盆地、水系,决定了人怎样聚、怎样散。政治更不骗人的,它总会根据当下的需要,去“重新定义”你我他。至于“谁控制了中亚谁就控制了世界”这种豪言,我现在更愿意换个问法:谁能把边界画在地图上,也把边界从人心里抚平?能让水继续流、路继续走、亲戚之间还能串门,那才是本事。
故事还没讲完。那些被剪开的边,又在被缝合、被拉扯。费尔干纳的风还是照常吹,巴扎里的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也没减。也许几十年后,我们回头看,会发现那把铅笔画下的锯齿线,改变了帝国的命运,也改写了寻常人家的三餐四季。你问值不值?这个问题,恐怕要从一碗葡萄干抓饭、一条跨界的水渠、一对被边检拦下的年轻人那里,慢慢找答案。
来源:乘风破浪的春风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