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站在高铁站的出站口,混在黏腻的人潮里,头顶的白炽灯像手术室的无影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没什么血色。
雨是冷的。
顾延牵着我的手,也是冷的。
我们站在高铁站的出站口,混在黏腻的人潮里,头顶的白炽灯像手术室的无影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没什么血色。
两天前,我重生了。
醒来时,正是我上一世跳下去的那一刻,记忆的眩晕和失重感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从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里走出来,订了最早一班高铁,去邻市接出差晚归的顾延。
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妻子。
顾延的手机在他口袋里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掏出来。
屏幕亮起,购票软件的推送。
我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字。
【常用同行人】
备注是:小安。
我的心跳没有漏掉一拍,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
我甚至还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隔着羊绒大衣,触不到他皮肤的温度。
“走吧,”我说,“妈炖了汤。”
他对我笑笑,把手机塞回口袋,揽住我的肩膀。
“辛苦你了,阿舒。”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好像他真的是那个为了我们这个家,在外奔波劳碌的好丈夫。
而我,也还是那个对他深信不疑、温柔体贴的好妻子。
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除了我。
我的灵魂,已经在那栋俯瞰江景的高层公寓里,摔得粉碎,然后被时间的尘埃冷冷地重新粘合起来。
两天前。
餐桌上,三菜一汤,都是顾延爱吃的。
我的那份不孕症检查报告,就压在汤碗下面。
冰冷的医学术语,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蛇,缠绕着我们结婚五年的时光。
顾延吃得很沉默。
他没有看那份报告,但我知道他看见了。
饭吃到一半,婆婆的电话准时打来。
免提开着,她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阿延,那个张大师我给你约好了,这个周末你跟林舒一起去看看。再不行,就听我的,领养一个,总比家里冷冷清清的好。”
“妈,”顾延的声音有些无奈,“这事以后再说。”
“什么以后?我都多大年纪了,就想抱个孙子,有那么难吗?”
我默默地盛了一碗汤,推到顾延面前。
汤的热气氤氲开,模糊了他的脸。
上一世,就是这通电话,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歇斯底里,把所有的委屈和压力都砸向顾延。
而他,只是用那种我无法理解的、混合着疲惫与厌烦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林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累?”
后来我才知道,他觉得累,不是因为婆婆的催促,也不是因为我生不出孩子。
而是因为,他需要费尽心机地在我、他母亲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维持一个脆弱的平衡。
那个女人,叫安然。
小安。
挂了电话,顾延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先开了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妈说的,也有道理。”
他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阿舒,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就那样。”
“我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可能不只是孩子。”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顾延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了视线。
“你想多了,我们能有什么问题。”
他开始收拾碗筷,动作有些仓促,像在逃避什么。
我没有再追问。
有些事情,不需要追问,只需要等待一个公开呈现的契机。
而我,已经决定亲手创造这个契机。
高铁平稳地行驶在夜色里。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和山洞的黑暗交替上演,像我和顾延婚姻的明暗面。
我靠在他肩上,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这次出差顺利吗?”
“还行,就是有点累。”他揉了揉眉心。
“嗯,回来好好休息。”
对话简短,温和,充满了老夫老妻的默契。
但只有我知道,这温和底下,是怎样一片冰冷的海。
我闭上眼,脑海里开始预演接下来的一切。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对白。
上一世的我,像一个毫无准备的演员,被突然推上舞台,在命运的聚光灯下,演了一出歇斯底里的悲剧。
这一世,我是导演。
回到家,玄关的灯是暖黄色的。
婆婆已经睡了,锅里温着她亲手炖的乌鸡汤。
这是家的味道,曾经让我无比眷恋,也最终将我禁锢的味道。
顾延去洗澡了。
我把他的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我没有解锁。
我不需要像上一世那样,发疯一样地去破解他的密码,去翻看那些足以将我凌迟的聊天记录和照片。
证据,我已经有了。
我需要的,是一个让他无法辩驳的场域。
水声停了。
顾延裹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他看到茶几上的手机,脚步顿了一下。
我坐在沙发上,正用小银勺,一勺一勺地喝着那碗给我留的汤。
“汤很好喝,”我说,“就是有点凉了。”
他没说话,走到我对面坐下,拿起手机,却没有看。
他的指尖在屏幕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
这是一个心理防御的姿態。
“阿舒,”他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放下汤碗,抬眼看他。
“顾延,我们的婚姻,像一个房间。”
他蹙眉,不解地看着我。
“我们一起买了它,一起装修,一起住了五年。现在,房间里的灯泡坏了,光线很暗,甚至有些看不清彼此的脸。”
我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
“你是选择换个灯泡,还是觉得,干脆再买一个房间更省事?”
这个比喻,让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一张截图,推到他面前。
是那张高铁购票软件的截图。
【常用同行人:小安】
“这个‘小安’,是你的新房间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顾延紧绷的神经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像上一世那样,编造一个“同事”、“客户”之类的谎言。
但他没有。
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颓然地靠进沙发里。
“对不起。”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具毁灭性。
它是一个承认。
一个迟到了太久的,冷酷的承认。
我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上一世,我为了这句“对不起”,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一世,它来得如此轻易,却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说,“我需要一个解决方案。”
“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
“离婚?”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里全是震惊和慌乱。
“不,阿舒,我没想过离婚。”
“你没想过,但你的行为,正在把我们的婚姻推向这个结局。”我冷静地陈述。
“我……”他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只是一时糊涂。”
“顾延,”我打断他,“我们都是成年人,不要用‘一时糊涂’这种词来侮辱彼此的智商。”
“忠诚,是婚姻合同里最核心的条款。你违约了。”
“合同”、“条款”、“违约”。
这些冰冷的、属于我工作领域的词汇,从我嘴里说出来,让顾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阿舒,你变了。”
“是吗?”我淡淡一笑,“或许我只是不想再扮演那个,在你违约后,只会哭着撕毁合同的傻子了。”
“我不想再脏了我的手。”
我站起身。
“明天下午三点,我约了她见面。我希望你也在场。”
“什么?”他霍然起身,“你为什么要见她?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
“不,”我回头,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从你违约的那一刻起,这就不是我们俩的事了。这是一个需要清算的三方关系。”
“我需要知道,我的‘合同对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你投入了多少我们共同的‘公司资产’。”
“你必须在场。作为违约方,你有义务出席这场清算会议。”
说完,我没再看他,径直走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是顾延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门内,我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直到此刻,那迟来的颤抖才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冷。
重生回来,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自救。
我要把上一世被动承受的所有伤害,变成这一世可以主动清算的条款。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尊严,财产,以及,一个干净的未来。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
我没有去商场买新衣服,也没有去发廊做什么战袍发型。
我只是和平时一样,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
黑色西装,白色丝质衬衫。
冷静,克制,专业。
这是我的盔甲。
见面的地点,我选在了我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
我的主场。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落地窗外,是城市最繁华的CBD,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上一世,我就是从这样的高楼上,纵身一跃。
我倒了一杯柠檬水,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我的头脑愈发清醒。
顾延是和我一起到的。
他一夜没睡,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神情憔-悴。
他走在我身边,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被告。
三点整,会客室的门被敲响了。
我的助理领着一个年轻女孩走进来。
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
是那种很有灵气的、干净的长相。
她就是安然。
看到顾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不安。
她看向我,局促地喊了一声:“林……林律师。”
她知道我的身份。
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安小姐,请坐。喝点什么?”
“白水就好,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顾延从她进来开始,就没敢看她,视线一直落在桌面的某个虚空点上。
气氛有些凝滞。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安小姐,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争吵,也不是为了审判。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然后,解决问题。”
我的开场白,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我开门见山,”我看着她的眼睛,“你和顾延,在一起多久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延。
顾延的肩线,在那一刻,塌陷得更厉害了。
“……半年。”她小声说。
“他为你花了多少钱?或者说,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以任何形式,转移给你的,属于我们夫妻共同财产的部分,价值多少?”
这个问题,让安然的脸瞬间涨红了。
“我没有要他的钱!”她急急地辩解,“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钱!”
“我没有说是因为钱,”我语气不变,“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法律事实。婚内任何一方,对非因日常生活需要而将共同财产赠与他人的行为,另一方有权请求返还。”
“我需要一个数字,安小姐。这关系到后续的财产清算。”
安然被我这番话震住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顾延。
顾延终于抬起了头,声音艰涩:“阿舒,你别这样,她……她不知道。”
“她现在知道了。”我截断他的话。
“顾延,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你没有履行你的义务,那么现在,就必须承担违约的责任。”
我转向安然,放缓了语气。
“安小姐,我不是在为难你。我只是在维护我自己的合法权益。我需要你配合,把事情理清楚。这对你,对我们,都好。”
“我给你算了一笔账。”
我将一份提前打印好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上面详细罗列了这半年来,顾延信用卡里几笔大额消费的记录。
珠宝店,奢侈品店,一家高级餐厅,还有几次度假酒店的消费。
“这些,是你收到的礼物,和你们共同消费的账单。总计,二十七万三千六百元。”
“按照法律,我有权向你追回这笔钱。”
安然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那份清单,嘴唇都在发抖。
“我……我不知道这么贵……那些东西,我可以还给你……”
“东西可以折价,但消费已经产生。我需要的是等价的现金返还。”
我看着她,目光平静。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起诉你。前提是,你自愿、立刻、并且永久地,退出我和顾延的婚姻。”
“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签下这份协议,承诺与顾-延断绝一切联系,并自愿放弃这半年内他赠与你的所有财物。作为交换,我不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二,我们法庭上见。”
我把另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一份《自愿赠与返还及关系终止协议》。
条款清晰,逻辑严密。
安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不是那种精于算计的女人,面对这样冷静而强势的场面,她完全乱了方寸。
她哭着看向顾延。
“阿延……”
顾延的拳头,在桌下握得死紧。
他终于看向我,眼里是压抑的怒火和一丝恳求。
“林舒,够了。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
“绝?”我笑了。
“顾延,你背着我,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半年,用我们共同的财产去讨好她,在我为了生孩子吃尽苦头的时候,你在享受着轻松的、没有压力的感情。”
“到底是谁,做得更绝?”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顾众心上。
他哑口无言。
会客室里,只剩下安然压抑的哭泣声。
我没有催促她。
我在等。
等她自己做出选择。
也等顾延看清楚,他所谓的“爱情”,在现实的条款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大约过了十分钟。
安然止住了哭声,她用发抖的手,拿起了那支笔。
“我签。”
她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站起来,对我鞠了一躬。
“对不起。”
说完,她没有再看顾延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会客室。
像逃离一个让她羞愧的噩梦。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顾延。
还有一份签了字的,冷冰冰的协议。
“现在,”我看着他,“轮到我们了。”
顾延 slumped in his chair, his face buried in his hands.
His shoulders shook, but he made no sound.
It was a silent, desperate kind of collapse.
I didn't go to him. I didn't offer a word of comfort.
I just sat there, watching him, like a spectator watching the final act of a play I already knew the ending to.
“为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阿舒,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问我为什么?”我反问。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
“是,”他自嘲地笑了笑,“是我的错。”
“我累。”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这几年,我真的很累。公司压力大,回家要面对妈的催促,还有……还有你。”
“我?”
“你太好了,阿舒。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工作,家庭,你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你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永远不会出错。”
“在你面前,我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尤其是孩子的事情上。我看着你一次次去医院,打针,吃药,做各种检查,我心里难受,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别太辛苦了’,你说这是应该的。我说‘要不我们放弃吧’,你说再试一次。”
“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你从来不让我分担。你把我们的家,变成了一个只需要我回来睡觉的地方。”
“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那个家,越来越冷,像个冰窖。我每天下班,开车到楼下,都要在车里坐很久,才敢上去。”
“我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吸着,喘不过气。”
“安然的出现,像一个意外。”
“她很年轻,很……简单。她崇拜我,依赖我,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那种感觉,很轻松。”
“我承认,我贪恋那种轻松感。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他说了很多。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向我剖白他的内心。
上一世,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或者说,我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
我被背叛的愤怒和痛苦吞噬,我只想毁灭,毁灭他,也毁灭我自己。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我的心,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听着他的话,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他说的这些,是理由,但不是借口。
“所以,”我总结道,“你累了,觉得我们的婚姻让你窒息,所以你找了一个出口。”
“你把生活给你的柠檬,榨成了汁。但你没有分享给我,而是端给了别人。”
他痛苦地闭上眼。
“我知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
“现在,我们来谈谈,这杯‘柠檬水’的价钱。”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第三份文件。
《婚内财产协议及忠诚协议补充条款》。
“这是我草拟的。你可以看一下。”
顾延接过文件,他的手在抖。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脸色越来越白。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也很苛刻。
第一,顾延名下所有的婚前财产,包括一套公寓和部分公司股权,将在协议签订后,转为夫妻共同财产。
第二,未来家庭的重大开支,超过五万元,必须经由我书面同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忠诚义务的具体化和违约责任的量化。
协议明确规定,任何形式的(包括但不限于情感、身体、经济)再次出轨行为,一经证实,顾延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净身出户。
并且,他需要一次性支付我五百万的,精神损害赔偿金。
“林舒,”顾延的声音都在颤,“你这是……”
“这是换灯泡的成本。”我平静地回答。
“你说你不想离婚,你想维系这个家。可以。”
“但这个家,这个房间,已经因为你的行为,出现了巨大的裂缝。我们需要修补它,并且建立一套全新的、更稳固的规则。”
“我不再相信口头承诺,我只相信白纸黑字。”
“这份协议,就是我们婚姻重启的基石。它保护的,不是感情,是我的底线和权益。”
“签了它,我们就继续。你不签,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
我把一支笔,放在他面前。
“你自己选。”
没有给他任何犹豫和周旋的余地。
这是一场谈判,而我,从一开始,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因为我手里握着的,是他最害怕失去的东西——我们这个完整的“家”。
他是一个懦弱的人。
他既没有勇气承担出轨的后果,也没有勇气打破现有的安稳。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妥协。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像在看一份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判决书。
最终,他拿起了笔。
笔尖落在纸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声惊雷,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结束。
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延。
从那一刻起,我们的婚姻,不再仅仅由情感维系。
它有了一份冰冷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契A4纸合同作为托底。
它变得坚硬,但也变得安全。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事情解决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或者说,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从律所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和顾延一路无话。
回到家,婆婆正坐在客厅看电视,见我们回来,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才回来?汤都热了三遍了。”
她看了看顾延,又看了看我,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我换了鞋,语气自然,“公司有点事,耽误了。”
顾延跟在我身后,像个失了魂的影子。
“阿延,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婆婆心疼地拉过儿子。
“没事,妈,就是有点累。”
那一晚,顾延睡在了书房。
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墙,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我不着急。
关系的修复,和伤口的愈合一样,需要时间。
而我已经用一份协议,为这段修复期,上了一道最稳固的保险。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顾延开始准时下班。
他不再有那么多“推不掉的应酬”。
他会主动进厨房,学着煲汤。虽然味道,总是不尽如人意。
他会把他的手机,随意地放在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开始和我聊公司里的事,聊他遇到的客户,聊他的烦恼。
他在用行动,努力地,一点点地,把时间当成硬币,重新投进我们这个已经快要停摆的婚姻里,试图换取靠近的机会。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热情地回应。
我只是观察着。
像一个冷静的验收官,检验着他的每一项“修复工程”。
周末,他买回来两个很大的石榴。
我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人一个,慢慢地剥。
阳光很好,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石榴了。”他说。
我“嗯”了一声。
石榴的籽,晶莹剔ટું,像一颗颗红色的宝石。
吃起来很麻烦,但很甜。
像曾经的我们。
“阿舒,”他忽然开口,“对不起。”
这已经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三个字。
但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辩解,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真诚。
“以前,是我混蛋。”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小把剥好的石榴籽,放进他面前的白瓷碗里。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就红了。
我知道,他在我这个小小的动作里,看到了一丝松动。
一道微弱的,重新亮起的灯光。
生活好像正在慢慢回到正轨。
一种“契约化”的正轨。
我们不再像恋人,更像合伙人。
共同经营着“家庭”这家公司,遵守着条款,履行着义务。
没有了歇斯底里的争吵,也没有了如胶似漆的甜蜜。
一切都井然有序,冷静,且安全。
我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
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生活。
我报了瑜伽班,开始健身。
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我的事业上。
我接了几个很有挑战性的案子,每天都忙碌而充实。
我不再把顾延,不再把婚姻和孩子,当成我人生的全部。
我把自己,还给了我自己。
我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重启试管婴儿的计划。
不是为了顾延,也不是为了婆婆。
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生命的延续。
和我们的婚姻状况,无关。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顾延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
“如果你想要,我……我配合你。”他说。
“好。”
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像工作交接。
简单,高效,不带多余的情绪。
婆婆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变化。
她不再催生,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或许在她眼里,我这个儿媳,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妻子”,更像一个不容侵犯的,冷硬的合作方。
有一天,她把我结婚时,我母亲送给我的那只玉坠拿了出来。
玉坠被她擦拭得很亮,温润通透。
“阿舒,这个你收好。”
“妈?”
“夫妻嘛,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她叹了口气,“阿延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没担当。你多包容他一点。”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我平静的心湖。
我看着那只玉坠。
上一世,在我死后,这只玉坠,被婆婆收了回去。
她说,林家的东西,不能留在一个外人手里。
而那个“外人”,是安然。
我收下了玉坠,重新戴回头上。
“妈,我知道。”
我没有多说。
有些伤疤,可以愈合,但永远不会消失。
我选择继续这段婚姻,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在现阶段,这对我来说,是最优选择。
我需要顾延的“配合”,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在家庭关系上。
至于感情……
那盏灯泡,或许永远也换不上了。
但没有关系。
我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精准地视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
秋天来了,院子里的桂花开了,满是甜香。
我和顾延的关系,似乎在缓慢回温。
他会记得我的生日,给我买我喜欢的作家的新书。
我也会在他加班的深夜,给他留一盏灯,温一碗面。
我们像两个小心翼翼的走钢丝的人,努力在新的平衡木上,寻找一个稳固的支点。
一切,都像一部现实主义的家庭伦理剧,在冲突过后,迎来了平淡的、修复期的尾声。
如果,没有那条短信的话。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六晚上。
顾延在洗澡,手机又随意地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消息的弹窗预览。
发件人是:妈。
我本来没在意。
但那条消息的内容,却像一根针,瞬间刺进了我的眼睛。
【他暂时稳住了。另外一件事要处理干净,别让林舒知道孩子的事。】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又在刹那间,冷到了冰点。
孩子?
什么孩子?
这条短信,显然不是发给顾延的。
是婆婆……发错了人?还是说,这是她发给某个人的,却不小心,被我看到了?
我拿起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没有解锁。
我不需要。
仅仅是这一句话,已经推翻了我这两个月来,辛苦建立的所有“秩序”。
我以为,安然是那个唯一的变量。
我以为,我处理掉的,是问题的根源。
现在看来,我错了。
我处理掉的,或许只是一个最容易被处理的,浮在水面上的表象。
水面之下,还有更深的,更黑暗的,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顾延。
我的婆婆。
还有一个……孩子。
浴室的水声停了。
我迅速地将手机放回原位,坐回沙发上,拿起一本杂志,挡住了自己的脸。
我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一种……战栗的兴奋。
我以为剧本已经结束了。
原来,第二幕,才刚刚开始。
顾延擦着头发走出来。
“阿舒,在看什么?”
他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身上带着沐浴露好闻的清香。
我放下杂志,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一定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温柔,且疏离。
“没什么,看一篇关于合同法的文章。”
“觉得很有意思。”
我看着他,这个我同床共枕了五年的男人。
这一刻,我忽然发现。
我对他,一无所知。
而他对我,也同样如此。
我们的婚姻,不是一个房间。
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的迷宫。
而我,正站在迷宫的入口。
手里,拿着刚刚找到的,第二张地图。
来源:一丝不苟一点号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