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有股子泥土被翻起来的腥气,混着桂花被雨水打落后,那种将死未死的甜。
林舟提分手那天,北京刚下过一场秋雨。
空气里有股子泥土被翻起来的腥气,混着桂花被雨水打落后,那种将死未死的甜。
他说,我们不合适。
我手里正盘着一个核桃,是去年他从潘家园淘来给我解闷的。
核桃的棱角已经被我磨得有些圆润了,在掌心里沉甸甸地滚着,像一颗不会跳动的心脏。
我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他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平静,愣了一下,空气都跟着凝固了几秒。
然后他继续说,分手前,想带你去见个人。
我这才抬起眼。
他瘦了好多,眼窝深陷下去,原本总是亮晶晶的眼睛,现在像两口蒙了尘的枯井。
我说,谁?新欢?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还难看。
他说,我小叔。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叔?
这个称谓,带着一种陈旧的、属于家族伦理的重量,跟我和林舟之间那种漂浮在城市上空,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爱情,格格不入。
我们在一起三年,我从没听他提过家里有什么“小叔”。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低声补充道,不是亲的。是我爷爷战友的儿子,后来过继给了我奶奶,算我半个家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他……很有钱。
我手里的核桃停住了。
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冰锥,精准地刺进了我的耳膜。
我看着他,想从他那张憔悴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没有。
他很认真,认真到近乎残忍。
他说,他叫沈知远,比我大不了几岁。长得……也还行。
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温度,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抽干了。
我慢慢把核桃放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我说,林舟,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我跟你在一起,图你什么,现在你给不起了,就打算把我转手送人?
还是你觉得我这个人,就值这么个价钱,可以被你明码标价地介绍给下一个买家?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他,也扎向我自己。
他没躲,就那么站着,任由我的话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说,你就当我是个混蛋吧。
见个面,对我,对你,都好。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答应的。
或许是那句“对我好”打动了我。
又或许,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把这场分手的戏,演得多烂,多不堪。
见面的地方,约在后海的一家茶馆。
很老派的地方,窗户是雕花的木格子,推开就能看见灰蒙蒙的水面和垂柳。
我到的时候,林舟已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茶没动,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毛衫,显得他更瘦了,像一根被风一吹就要折断的芦苇。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回过神,给我倒了杯茶。
茶是碧螺春,热气氤氲上来,带着一股清苦的香气。
他说,他快到了。
我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感受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大概过了十分钟,一个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茶馆里很安静,那开门的“吱呀”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林舟那句“长得也还行”,是多么谦虚的说法。
那人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剪裁利落,衬得他肩宽腿长。
他的五官很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峻的线。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是那种很纯粹的黑色,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你看一眼,就感觉要被吸进去。
他径直朝我们这桌走来。
每一步都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咚咚”声,像踩在我的心跳上。
林舟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小叔。
那个叫沈知远的男人,目光淡淡地从林舟身上扫过,然后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没什么情绪,不带审视,也不带好奇,就像……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林舟拉开身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他坐下后,脱了风衣,里面是一件质地很好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和他手腕上那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表。
林(舟)给他倒茶,手有些抖,茶水都溅了出来。
沈知远没看他,只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
他说,林舟,这就是你说的,很重要的人?
林舟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心里冷笑一声。
看吧,这就是你精心策划的交接仪式。
连台词都对不好。
我放下茶杯,看着沈知远,主动开了口。
我说,沈先生是吧?你好。
他抬眼看我,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我继续说,我想林舟可能没跟你说清楚。我不是他什么重要的人,我是他的前女友。今天来,算是……走个散伙的流程。
沈知远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看向林舟,林舟的头垂得更低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我不想再待下去。
我站起身,对林舟说,人我见过了。钱,你看着给他。以后别再联系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沈知远的声音。
他说,小姐,留个联系方式。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
他说,林舟拜托我,以后多照顾你。
我笑了。
是那种气到极致,反而笑出来的感觉。
我转过身,看着他那张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
我说,沈先生,你听错了。他拜托你的,是“接手”,不是“照顾”。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两个,径直走出了茶馆。
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感觉脸上湿漉漉的。
我抬手一抹,是眼泪。
真没出息。
我以为那场荒唐的会面,就是我和林舟最后的交集。
没想到,第二天,我的手机上就多了一笔转账。
五十万。
转账人,沈知远。
附言是:林舟的意思。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把钱原路退了回去。
附言是:告诉他,我不卖。
没过几分钟,沈知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但我知道是他。
我挂断。
他又打。
我再挂。
第三次,他发来一条短信。
他说,他在我工作室楼下。
我的工作室,在一个很偏的创意园区里,知道的人不多。
林舟知道。
我心里那股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我冲下楼。
那辆黑色的宾利就停在楼下的梧桐树影里,低调又张扬。
沈知远靠在车门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没点。
看到我,他把烟收了起来。
他朝我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迫感。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着我,黑色的眼眸里,情绪很淡。
他说,钱你必须收下。
我说,凭什么?
他说,这是林舟欠你的。
欠我的?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是啊,他欠我的。
他欠我三年的青春,欠我无数个挑灯夜战给他改论文的夜晚,欠我省吃俭用给他买生日礼物的那些钱。
可这些,是五十万能衡量的吗?
我说,沈先生,我和林舟之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这钱,我不会要。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沈知远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快到我抓不住。
他说,他来不了。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像藤蔓一样,从心底里爬了上来。
我说,他怎么了?
沈知远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他说,他出国了。
出国了?
这三个字,像三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掏出手机,疯了一样地给林舟打电话。
关机。
发微信。
被拉黑了。
所有的联系方式,在一夜之间,全部被切断。
他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彻底,就像从没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一样。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原来,那天的见面,那笔钱,都是他计划好的。
他不是在跟我商量,他是在通知我。
通知我,他林舟,不要我了。
而沈知远,就是他派来处理“后事”的执行人。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说,所以,你现在是来干什么的?来监督我,确保我拿了钱,以后不再纠缠他?
沈知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是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我说,不用。
他说,这里不好打车。
我没理他,转身就走。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回想我和林舟的过去。
我们是在大学的图书馆认识的。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正在认真地看书。
我对他一见钟情。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
他会带我去吃街边最好吃的烤冷面,也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用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一条我舍不得买的裙子。
他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给我煮红糖姜茶,会笨拙地给我吹头发。
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知道我不吃香菜,知道我喜欢喝加冰的美式。
三年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放映。
我不相信,那样爱我的一个人,会因为钱,就这样抛弃我。
我不相信。
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从那天起,我开始疯狂地寻找林舟的下落。
我去了他的学校,他的导师说他办了休学,具体去向不清楚。
我去了他租的房子,房东说他已经退租了,东西都搬走了。
我找了我们所有的共同好友,他们都说联系不上他。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唯一的线索,就是沈知远。
我找到沈知远的公司。
前台小姐拦住我,说没有预约不能见沈总。
我不管,就在大厅里等。
从早上,等到晚上。
期间,我看到无数西装革履的精英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而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像个异类。
终于,在我快要饿晕过去的时候,沈知远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身边跟着好几个人,正在跟他汇报工作。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些人就都离开了。
他朝我走来。
他还是那副样子,冷静,克制,像一座不会融化的冰山。
他说,有事?
我说,林舟到底在哪?
他看着我,眼神很深。
他说,我告诉过你,他出国了。
我说,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我要去找他。
他沉默了。
我说,沈知远,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他叹了口气,说,跟我来。
他带我去了他办公室。
很大,很空旷,装修是极简的黑白灰风格,跟他的人一样,没什么烟火气。
他给我倒了杯水。
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他说,这是林舟留给你的。
我颤抖着手,接过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
我拿出里面的信纸。
是林舟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很匆忙的情况下写的。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他说,忘了我吧。我配不上你。拿着钱,好好生活。
最后一句是,对不起。
我的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砸在信纸上,把字迹都晕开了。
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
如果他真的觉得配不上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如果他真的想让我好好生活,为什么要给我留下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我抬起头,通红着眼睛问沈知远,这不是全部的真相,对不对?
沈知远看着我,没说话。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说,你告诉我,求求你。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慢慢地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他说,这是林舟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他。
尊重他?
他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还要我尊重他?
凭什么?
我把信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我说,沈知远,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找到他,我要当面问清楚。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没有再去找沈知远。
我知道,从他嘴里,我问不出什么。
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式,寻找林舟。
我去了出入境管理局,想查他的出境记录。
可是,我不是他的直系亲属,工作人员根本不给我查。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北京这座巨大的城市里,到处乱撞。
每到一个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我都会停下来,待很久。
我们一起去过的电影院,一起逛过的胡同,一起吃过饭的小馆子。
那些地方,都还保留着我们曾经的气息。
可是,那个陪我一起制造这些气息的人,却不见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林舟的脸。
他笑的样子,他皱眉的样子,他认真看书的样子。
还有……他提分手时,那张憔悴又决绝的脸。
我的工作室也荒废了。
我之前接了个活儿,是修复一个清代的紫檀木首饰盒。
客人催了好几次,我都没心情动。
那首饰盒就摆在工作台上,盒盖上的雕花,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了。
就像我和林舟的感情,也开始变得面目模糊。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声。
她问,请问是林舟的朋友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说是。
她说,我是社区医院的护士。林舟在我们这里留了您的联系方式,作为紧急联系人。他今天情况不太好,您能过来一趟吗?
社区医院?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林舟怎么会在社区医院?
他不是出国了吗?
我来不及多想,抓起钥匙就冲了出去。
我一路闯着红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家社区医院。
医院很小,也很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跟着护士,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病房门口。
护士推开门。
我看到了林舟。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
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颊凹陷,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轮廓,我几乎认不出他。
我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
我冲到床边,握住他冰冷的手。
我喊他,林舟,林舟。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哭着说,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看着我,眼角滑下一滴泪。
这时候,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沈知远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他走到我身边,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才发现,我因为跑得太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浑身都在发抖。
沈知远看着病床上的林舟,声音很低沉。
他说,他不想让你看到他这个样子。
我转过头,看着沈知远。
我说,他到底怎么了?
沈知远沉默了片刻。
他说,胃癌。晚期。
胃癌。
晚期。
这两个词,像两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天旋地转。
我站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原来,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他所谓的不合适。
这就是他所谓的配不上我。
他不是不爱我了。
他是……快要死了。
他怕拖累我,所以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推开。
他宁愿让我恨他,也不愿意让我陪他一起受苦。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我趴在林舟的病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他的异常。
他日渐消瘦的身体,他总是苍白的脸色,他吃完饭后总是不舒服的样子。
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原来都是他身体发出的求救信号。
可是,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只顾着沉浸在自己被分手的痛苦里,却不知道,他正在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从那天起,我搬到了医院。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林舟。
他的情况很不好,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会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
他不能说话,只能用手指,在我的手心上,一遍一遍地写着“对不起”。
我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不要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说,林舟,你等我。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开始疯狂地查资料,咨询专家。
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不够的,我就去借。
沈知远给了我一张卡。
他说,密码是林舟的生日。里面的钱,你随便用。不够再跟我说。
我看着他,想说谢谢。
却发现,这两个字,太轻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
他帮我联系最好的医生,帮我处理医院里的各种琐事。
他会在我撑不下去的时候,给我买来热乎乎的饭菜。
他会在我崩溃大哭的时候,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巾。
他话不多,但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问他,你和林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看着窗外,很久才开口。
他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总被人欺负。
我比他大几岁,就一直护着他。
后来,我家出了事,爸妈都没了。是林舟的爷爷收留了我。
他说,我这条命,是林家给的。林舟,就像我的亲弟弟。
我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竟然有了一丝柔和。
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什么冰山,他只是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大男孩。
在我们的努力下,林舟的情况,有了一点点好转。
他可以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有一天,他醒来,看到我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醒了。
他看着我,笑了。
他说,你瘦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说,你也是。
他说,别哭了。不好看。
我一边哭,一边笑。
我说,你管我。
那段时间,是我们最后的,也是最快乐的时光。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用轮椅推着他,去医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
我们会聊很多以前的事。
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聊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窘迫。
聊我们一起养过的那只叫“可乐”的猫。
他说,他最后悔的,就是把可乐送走了。
我说,没关系,等你好了,我们再把它接回来。
他笑着点头,说好。
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个“好”,是永远也实现不了的。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止痛药的剂量,越来越大。
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床边。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款式很简单,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拉过我的手,想把戒指给我戴上。
可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试了好几次,都戴不进去。
我握住他的手,自己把戒指戴上了。
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看着我,笑了。
眼泪,却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他说,下辈子,换我来找你。
我说,好。
我说,下辈子,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他说,好。
那天晚上,他是在我怀里走的。
走的时候,很安详。
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我没有哭。
我只是抱着他,抱着他渐渐变冷的身体,坐了一整夜。
窗外的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可是,我的世界,却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夜晚。
林舟的葬礼,是沈知远一手操办的。
来的人不多,都是一些关系很好的朋友。
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表情肃穆。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林舟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灿烂,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突然觉得,他没有离开。
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继续他的旅行。
葬礼结束后,沈知远把我送回家。
到了楼下,他把一个箱子递给我。
他说,这是林舟的东西。
我接过箱子,很沉。
我说,谢谢。
他说,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点头。
回到家,我打开那个箱子。
里面,都是林舟留下的东西。
我们的合影,他送我的礼物,他给我写的信。
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
我翻开日记。
第一页,写着: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最后一页,写着:对不起,我的光。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请你,一定要幸福。
日记里,记录了他从生病到决定离开我的全部心路历程。
他写道:我不能让她看见我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不能让她把最好的年华,浪费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我要她记住的,永远是那个穿着白衬衫,在阳光下对她微笑的少年。
他写道:找小叔帮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有能力,也信得过。把她托付给他,我才能放心。虽然,这个过程,会让她很痛苦。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他写道:今天见了她。她瘦了,也憔悴了。我很心疼。可是,我必须狠下心。我说的每一句伤人的话,都像刀子一样,先割在自己的心上。
他写道:她把钱退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小叔说她很倔。是啊,她一直都是那么倔强,又那么美好。
……
我一页一页地看下去,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爱了我最后一次。
也是最深沉,最悲壮的一次。
在箱子的最底下,我发现了一个小木盒。
打开一看,是我那个坏掉的紫檀木首饰盒。
不,它已经不坏了。
它被修复得很好,甚至比原来还要精致。
盒盖上模糊的雕花,被重新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盒子里,放着一张小卡片。
上面是沈知远的字迹,苍劲有力。
写着:他熬了好几个通宵,为你修好的。他说,物犹如此,人何以堪。但他希望,你的未来,能像这个盒子一样,完好如初。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
原来,在我为他奔波的时候,他也在用他最后的时间,为我做着什么。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徒劳地,想为对方留下些什么。
我抱着那个首LETED盒子,放声大哭。
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林舟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活得浑浑噩噩。
我关了工作室,每天就把自己锁在家里。
我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沈知远来看过我几次。
他每次来,都只是在门口放下一堆吃的,然后就走。
他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从不试图劝我什么。
他知道,有些伤痛,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地熬过去。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寄件人,是林舟。
我愣住了。
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张去云南的机票,还有一封信。
信是打印的,是他提前设置好的定时邮件,让沈知远帮忙打印出来寄给我的。
信里说: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请不要为我难过。
还记得吗?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带你去大理,去看洱海。
现在,我可能去不了了。
但是,我希望你能替我去。
去看看那里的蓝天白云,去感受一下那里的风。
替我去完成,我们未完成的约定。
机票和酒店,小叔都帮你安排好了。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带上你自己,去开始新的生活。
忘了我,然后,用力地幸福。”
我握着那封信,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个傻瓜,到最后,都还在为我安排着一切。
我去了云南。
一个人,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
我去了大理古城,在人民路上,看那些流浪的歌手,唱着关于理想和远方的歌。
我租了一辆单车,沿着洱海,骑了很远很远的路。
风吹在脸上,带着海水的咸湿味道。
我看到了那片传说中的,像海一样蓝的湖水。
我对着洱海,大声地喊着林舟的名字。
我说,林舟,我来了。
我说,林舟,我好想你。
我说,林舟,你听到了吗?
回答我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我在云南待了一个月。
回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
我重新开了工作室。
我把林舟留给我的那笔钱,以他的名义,捐给了一个癌症基金会。
我开始认真地生活。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工作。
我把对他的思念,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我知道,他希望我这样。
沈知远还是会偶尔来看我。
他不再只是放下东西就走。
他会坐下来,陪我喝杯茶,聊聊天。
我们聊工作,聊生活,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不再提起林舟。
但我们都知道,那个名字,是我们之间,永远也绕不开的纽带。
有一次,他来的时候,看到我正在修复一把旧的摇椅。
那摇椅的扶手,断了一截。
我正在用木屑和胶水,一点一点地把它补起来。
他看了一会儿,说,我来吧。
我有些惊讶。
他脱下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子,很自然地接过了我手里的工具。
他的动作很熟练,很专业。
比我这个科班出身的,还要好。
我问他,你怎么会这个?
他一边打磨着木头,一边淡淡地说,以前跟一个老师傅学过。
他说,林舟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匹木马坏了,哭了好几天。我没办法,就去找人学,想帮他修好。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融化。
原来,他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那么柔软的心。
后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他会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旧东西来,说是朋友不要的,让我帮忙看看能不能修。
我知道,这只是他的借口。
他只是想,多一个来看看我的理由。
我们一起修复了很多东西。
一张断了腿的桌子,一个掉了漆的柜子,一把不响了的旧吉他。
在那些“修修补补”的日子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不再只是“林舟的前女友”和“林舟的小叔”。
我们是朋友,是知己,是……可以相互取暖的两个人。
有一天,他加班到很晚,来我这里的时候,满脸疲惫。
我给他煮了碗面。
他吃得很香,连汤都喝完了。
吃完后,他看着我,突然说,以后,我能经常来蹭饭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我说,好啊。只要你不怕我做的不好吃。
他说,你做的,是最好吃的。
那天晚上,他没有走。
我们坐在工作室的院子里,看天上的星星。
谁也没有说话,但是,气氛却一点也不尴尬。
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虽然,我的生命里,永远地失去了一道光。
但是,上帝又派来了另一个人,他不像光那么耀眼,他更像一颗恒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地,散发着属于他自己的,温暖的光芒。
我知道,我可能永远也忘不了林舟。
他是我青春里,最深刻的烙印。
但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带着过去的回忆和爱,去拥抱新的生活。
我想,这才是林舟,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转眼,林舟离开已经一年了。
他的忌日那天,我和沈知远一起去了墓地。
墓碑上,还是他那张笑得灿烂的脸。
我放下一束他最喜欢的白菊花。
我跟他说了很多话。
我说,我很好,工作室的生意也很好。
我说,沈知远也很好,他现在,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说,你放心吧。我会带着你的那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从墓地回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沈知远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熟悉的动作,让我的心,微微一颤。
他撑着伞,我们并肩走在雨里。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突然开口,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
我“嗯”了一声。
他说,那天,林舟跟我说,他要把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托付给我。
他说,他当时不懂,为什么是他。
他说,后来,他才慢慢明白。
他转过头,看着我,黑色的眼眸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和深情。
他说,因为,只有我,才能像他一样,爱你。
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我看着他,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雨,越下越大。
他把伞,又往我这边倾了倾。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完成他未完成的约定,好吗?
我看着他,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我知道,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这只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我和沈知远在一起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也没有浪漫的仪式。
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就像两条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河流,在命运的安排下,又重新汇聚到了一起。
他搬进了我的家。
那个曾经充满了我和林舟回忆的房子,因为他的到来,而增添了新的气息。
他会把我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会在我工作到很晚的时候,为我留一盏灯,和一碗热汤。
他会记得我的所有喜好,就像当初的林舟一样。
不,他比林舟更细心。
他知道我喜欢在清晨的阳光下喝一杯手冲咖啡,于是他买来了最好的咖啡豆和专业的器具,每天早上,为我亲手研磨。
他知道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于是他会在我的工作室门口,挂上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然后自己在一旁,安静地看书,或者处理工作。
他知道我害怕打雷,于是在每一个雷雨的夜晚,他都会紧紧地抱着我,直到我安然入睡。
他用他的方式,无声地,治愈着我心里的创伤。
我知道,很多人会不理解。
他们会觉得,我这么快就接受了新的感情,是对林舟的背叛。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林舟的爱,从未减少。
只是,我把它,换了一种方式,珍藏了起来。
而沈知远,他不是林舟的替代品。
他是沈知远。
是那个在我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向我伸出手的人。
是那个,愿意用余生,来替另一个人,守护我的人。
我爱他。
爱他的沉稳,爱他的温柔,爱他的克制,也爱他那份,深埋在心底的,对林舟的兄弟情义。
我们很少谈论林舟。
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一直都在。
在我们共同的生活里,在我们彼此的凝视里,在我们每一个默契的瞬间里。
他就像一颗星星,在天上,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逛潘家园。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对核桃。
和林舟当年送我的那对,很像。
我拿起来,在手里把玩着。
沈知远走过来,问我,喜欢?
我点点头。
他说,那就买下来。
我说,不用了。家里已经有一对了。
他看着我,眼神很温柔。
他说,那一对,是过去。这一对,是现在。
他说,过去和现在,可以共存。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是啊,过去和现在,可以共存。
我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地,把自己困在过去里呢?
我买下了那对核桃。
回到家,我把它们和林舟送我的那一对,放在了一起。
它们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像两个沉默的朋友,诉说着不同的故事,却又有着相同的温度。
日子,就这样,平淡又安稳地,一天天过去。
我的工作室,越做越好。
沈知远的公司,也上了新的台阶。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会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旅行。
我们也会吵架。
但每次,都是他先低头。
他会抱着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其实,我知道,很多时候,都是我无理取闹。
我只是,仗着他的宠爱,在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心里,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而他,总是无条件地,包容着我的一切。
有一年冬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
我们窝在沙发里,看一部很老的电影。
电影里,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花了半生的时间,来寻找你。剩下的半生,我要用来,好好爱你。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沈知远。
壁炉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的轮廓,显得那么柔和。
我突然问他,你后悔吗?
他愣了一下,问,后悔什么?
我说,后悔……接下林舟这个“烂摊子”。
他笑了。
他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他说,这不是烂摊子。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说,遇见你,是我和林舟,共同的幸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
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比他们两个,更爱我的人了。
一个是我的青春,一个是我的余生。
他们用不同的方式,给了我,最完整的爱。
故事,写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
一个关于爱,关于死亡,关于救赎的故事。
但是,生活,还在继续。
我和沈知远,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一起走下去。
我们会像修复那些旧物一样,用爱和耐心,去修复生活中的每一个缺口。
我们会带着对过去的怀念,和对未来的期许,认真地,过好每一个,平凡又珍贵的,当下。
因为我们知道,这是那个在天上的少年,最想看到的,幸福的模样。
最后,我想说。
如果你也曾经,或者正在,经历着生命的寒冬。
请你,一定不要放弃。
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他会穿过茫茫人海,走到你身边。
他会告诉你,别怕,有我在。
他会用他的温柔,为你,驱散所有的阴霾。
他会牵着你的手,带你,走出漫长的黑夜,迎接,属于你的,黎明。
你要等。
来源:成熟辰星4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