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办公室里弥漫着加湿器喷出的、混合着廉价香薰的甜腻水汽,闷得人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周五下午四点五十五分。
办公室里弥漫着加湿器喷出的、混合着廉价香薰的甜腻水汽,闷得人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我把最后一份项目周报的附件点下发送,长长地舒了口气。
鼠标指针精准地移向右下角,准备关机。
“林蔚,来一下。”
老板王振邦的声音从他那间半玻璃的办公室里传出来,不大,但穿透力极强。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时间点,通常没什么好事。
我走进他办公室,一股更浓的茶香混合着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王振邦靠在他的老板椅里,手里盘着串儿,脸上是那种惯常的、高深莫测的微笑。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背挺得笔直。
“周末有什么安排吗?”他问得和蔼可亲,像个关心下属的长辈。
“没什么大事,约了朋友。”我含糊地回答,本能地预感到危险。
他点点头,把手里的串儿放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
“有个紧急任务。”
来了。
“北京、上海、广州,三个地方的三个客户,都出了点小问题,需要有人去现场安抚一下,顺便把新合同的意向签了。”
我脑子飞速旋转,三个城市,地理上跨越了大半个中国。
“这个周末?”我问,声音有点干。
“对,就这个周末。”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去楼下便利店买包烟,“周六飞北京,下午见完客户,晚上飞上海。周日处理完上海的,下午飞广州。周一早上直接从广州来公司上班。”
我看着他,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这是把我当超人,还是物流无人机?
“王总,这个行程太……”
“我知道很赶,所以才找你。”他打断我,脸上露出“我很器重你”的表情,“你是公司的业务骨干,能力强,效率高,这事儿非你莫属。”
一顶高帽先扣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荒谬感,开始计算现实问题。
“机票和酒店……”
“哦,这个啊。”他像是才想起来,“公司最近现金流有点紧张,几个大项目回款都压着。你先垫付一下,回来一起报。”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先垫付。
这三个字,在咱们公司约等于“肉包子打狗”。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财务部陈姐那张铁面无私的脸,和她桌上那堆积如山的、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批下来的报销单。
“王总,这个……不是一笔小钱。”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为公司着想,而不是单纯地拒绝,“三个城市,机票酒店加市内交通,又是临时订,估计得破万了。”
“我知道,我知道。”王振KOM挥挥手,一副“我懂你”的样子,“所以才让你辛苦一下嘛。年轻人,多担待。等公司这波资金缓过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又是画饼。
这饼我从入职吃到现在,都快消化不良了。
我看着他油光锃亮的脸,和他身后墙上挂着的“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还在嗡嗡作响,吹出来的风带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我沉默着,大脑在飞速运转。
拒绝?他会说我不识大体,没有奉献精神。
接受?这一万多块钱,是我两个月的房租,垫进去,什么时候能拿回来,全凭他的心情。
他看我没说话,又加了一句:“这三个客户对我们下半年的业绩至关重要,林蔚,这不仅是任务,更是公司对你的信任。”
信任。
多廉价的词。
我忽然想起上个月,行政的小姑娘家里有急事,请假回家,也是他这样和颜悦色地让她“先垫付”了回家的机票,到现在还没报下来。
小姑娘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急得在茶水间偷偷抹眼泪。
我不能成为下一个她。
我的目光落在他桌面的一个文件架上,上面贴着“公司规章制度汇编”。
一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我。
我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职业的微笑。
“王总,我明白这个任务的重要性。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他满意地笑了,身体重新靠回椅背里,拿起了他的串儿。
“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大局观的好员工。”
“不过……”我话锋一转。
他盘串儿的手停顿了一下,看着我。
“为了保证出差效率,也为了后续报销流程能更顺畅,我想确认一下公司的差旅标准。毕竟这次金额比较大,我得严格按照规定来,免得到时候给财务的陈姐添麻烦。”
我把“规定”两个字咬得很重。
王振邦的眼睛眯了一下,那双在酒桌上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差旅标准?就按公司正常标准走就行了。”他含糊道。
“好的,王总。”我站起身,“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稍后会把公司的《差旅管理规定》邮件发给您确认一下,如果没问题,我就完全按照规定执行了。”
我没等他反应,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工位上,我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旁边的同事张浩探过头来,一脸八卦:“林姐,老板又给你派什么美差了?”
我没理他,径直在公司共享盘里翻找起来。
那个文件很旧了,藏在一个很深的文件夹里,最后修改日期是三年前。
我点开它,一行行地看。
《员工差旅管理规定(2021修订版)》。
规定写得很细,甚至有些过时,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为保障出差员工的健康与安全,提升工作效率,总监级及高级项目经理以上级别员工,单程超过3小时的国内航班,可申请公务舱。”
“出差住宿标准,一线城市,四星级及以上酒店,协议酒店优先。”
“市内交通,实报实销,鼓励使用网约车专车服务以节省时间。”
“所有差旅费用,原则上由公司行政部统一预定支付。如遇特殊情况需员工垫付,应在出差申请中注明,由部门总监及总经理审批后,财务部可预支80%的差旅备用金。”
我看着这几条,笑了。
这规定,是公司刚成立那会儿,为了显得正规,从某个大厂抄来的。后来公司开始强调“狼性文化”和“成本控制”,这东西就再也没人提过。
王振邦自己,恐怕都忘了里面写了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邮箱,新建邮件。
收件人:王振邦。
抄送:人力资源部、财务部。
正文:王总您好,接到您的指示,我将立即着手准备本周末前往北京、上海、广州的紧急出差事宜。为确保本次出差的顺利进行并符合公司规定,特附上公司现行《差旅管理规定》V3.0版本。如无异议,我将严格按照此规定第五条、第七条及第十一条执行相关预定及费用垫付流程。请您批示。
附件:《员工差旅管理规定(2021修订版)》。
我把每一个字都检查了一遍,确保滴水不漏。
然后,我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发出去后,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这封邮件,像一枚投向平静湖面的石子。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出差报销的博弈,这是我对这种无休止的压榨和画饼文化,第一次正式的反击。
五分钟后,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王振邦的回复。
邮件里没有长篇大论,没有质问,也没有反驳。
只有四个字,和他的自动签名。
“按你说的。”
看到这四个字,我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心反而悬得更高了。
这不像他的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盯着屏幕上的那四个字,反复揣摩。
这是一种默许?还是一种陷阱?
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他真的忘了规定里写了什么?
同事张浩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林姐,搞定了?老板同意了?”
我没说话,直接点开订票软件。
既然他说“按你说的”,那我就真的“按我说的”来。
周六上午,上海到北京。
我筛选“公务舱”,跳出来的价格让我吸了口凉气。
4280元。
平时经济舱打折时,也就千把块。
我没有犹豫,截图,附在我的出差申请单里,作为预算依据。
酒店,北京,国贸附近,协议酒店列表里的一家五星级。
行政大床房,一晚2300元。
截图,附上。
上海,外滩,同样是协议酒店,一晚2600元。
广州,珠江新城,一晚2100元。
所有的预定信息,我都做得像一份给甲方的提案,清晰、详尽,有理有据。
然后是备用金申请。
根据规定,我可以申请预估费用的80%。
我用计算器快速算了一下:机票(三段公务舱)约12000元,酒店(三晚)约7000元,市内交通及餐补预估3000元。
总计22000元。
80%就是17600元。
我把这份详细的《紧急出差申请及备用金预支单》打印出来,拿着它,走向财务部。
财务部的陈姐,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着金丝眼镜,永远一丝不苟。
她看了我的申请单,眉头都没抬一下。
“总经理审批了吗?”
“王总邮件回复了,让我按规定办。”我说着,把手机上的邮件给她看。
陈姐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那四个字。
“邮件不行,得有签字。”她把申请单推了回来,“这是预支备-用金,金额超过五千,必须总经理亲笔签字。”
果然,没那么容易。
我拿着申请单,再次走向王振邦的办公室。
这一次,我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进去。
他正打着电话,看我进来,皱了皱眉,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
“怎么了?”他语气不善。
我把申请单和笔,一起放到他桌上。
“王总,财务需要您签字。”
他拿起那张纸,目光落在预算总额上。
两万二。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
“林蔚,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怒气,“坐个公务舱,住个五星酒店,你当这是去度假吗?”
“王总,我完全是按照您批示的《差旅管理规定》来做的。”我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规定里写得清清楚楚,我的级别,符合这个标准。”
“规定?”他冷笑一声,把那张纸摔在桌上,“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要懂得共体时艰!”
又来了,又是这套话术。
“正因为是共体时艰,我才更要保证出差的效率。”我寸步不让,“周末两天飞三个城市,还要见三个重要的客户,我需要保证充足的休息,才能有最好的状态去谈判。这也是为了公司的利益。”
我把“公司利益”这几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你……”他被我噎得一时说不出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办公室外,已经有同事在探头探脑。
我知道,他爱面子,尤其是在员工面前,要维持他“大格局”老板的形象。
他不能在这里,因为一份符合公司规定的申请单,跟我大吵大闹。
那会显得他很小气,也很没有契约精神。
果然,他深呼吸了几次,强行压下怒火。
他拿起笔,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好,很好。林蔚,我希望你这次出差拿回来的结果,对得起这个价格。”
说完,他在申请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力道,几乎要划破纸张。
我拿起签好字的申请单,对他点点头。
“谢谢王总,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转身离开,身后是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回到财务部,我把单子递给陈姐。
她看了一眼签名,什么也没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现金支票,填好,盖章,递给我。
“去出纳领钱吧。”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重逾千斤。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
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周六早上六点,天还没亮,我就拖着行李箱出门了。
网约车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城市的霓虹尚未完全褪去。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里没有一丝即将出差的兴奋,只有一种奔赴战场的紧绷感。
王振邦昨晚在公司大群里发了一段话。
“非常时期,考验的就是我们团队的战斗力和奉献精神!为周末还在一线为公司拼搏的同事点赞!”
然后,他@了我。
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是一次公开的捧杀。
他把我的这次出差,架在了火上。
如果我拿不回他想要的结果,那么“铺张浪费”、“辜负公司信任”的帽子,就会立刻扣到我头上。
我甚至能想象到,张浩那样的同事会在背后怎么议论我。
“看,林蔚就是仗着自己是老员工,薅公司羊毛。”
“拿着公司的钱去享受,真好意思。”
机场的贵宾休息室里,人不多,很安静。
我喝着免费的咖啡,吃着简单的早餐,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梳理北京那个客户的资料。
客户姓李,是个很强势的女总监,对我们上一版方案的细节非常不满意。
这次去,不仅要安抚她的情绪,还要让她接受我们的新方案,并签下合作意向书。
难度很大。
飞机准点起飞。
公务舱的座位确实宽敞,可以半躺下来。空姐的服务也无微不至。
但我没有心情享受。
我戴上降噪耳机,把所有资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模拟着和李总监见面的各种场景,预设了她可能提出的所有尖锐问题。
中午十一点,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没有片刻耽搁,我直接打车前往客户公司。
下午两点,在客户公司的会议室里,我见到了李总监。
她果然如资料里说的那样,气场强大,言辞犀利。
会议一开始,她就毫不客气地指出了我们方案里的三个“致命缺陷”。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
我没有慌。
我等她全部说完,然后站起来,走到白板前。
我没有直接反驳她的观点,而是先承认了我们之前工作的疏忽。
“李总,您指出的问题非常精准,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我代表公司,向您表示诚恳的歉意。”
我的态度,让她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然后,我拿起笔,针对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从市场数据、用户反馈、技术实现三个维度,逐一进行了拆解和回应。
我准备得非常充分,每一个数据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每一个案例都有据可查。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项目经理的工作范畴,更像是一个产品总监在做汇报。
两个小时后,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李总监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欣赏。
“林小姐,你让我很意外。”她说,“你比你们公司的销售总监,看起来更懂业务。”
我知道,这局稳了。
下午五点,我拿着李总监亲笔签下的合作意向书,走出了客户公司。
北京的风很大,吹在脸上有点冷,但我心里却一片火热。
这是我凭自己的专业能力,赢得的尊重。
我立刻把意向书拍照,发到了公司的工作群里。
然后,我给王振邦发了一条私信。
“王总,北京客户的合作意向书已签订。”
他秒回。
一个“”的表情。
没有多余的话。
我看着那个表情,冷笑了一声。
晚上七点,我坐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窗外是北京璀璨的夜景。
我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王振邦以为用钱就能压垮我,但他错了。
工作,才是我的底气。
抵达上海虹桥机场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酒店服务很好,办理入住很快。
房间在28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灯火辉煌的外滩。
我冲了个热水澡,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王振邦。
“林蔚,北京的详细情况,你写个报告,现在发给我。”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了。
“王总,报告我已经整理了提纲,明天早上发您可以吗?我现在刚到酒店,需要休息一下,保证明天和上海客户的会议状态。”
“年轻人,不要总想着休息。”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李总那边我们跟了多久了?这次能签下来,有很多细节需要立刻复盘,不能等。一个小时,我要看到报告。”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气得说不出话。
这是赤裸裸的压榨。
他根本不关心我的状态,他只是想证明,即使我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也依然要被他牢牢掌控。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胸中的怒火在燃烧。
但我没有回拨电话去争吵。
我知道,那没用。
我打开电脑,开始写报告。
但我写的,是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详细的会议纪要和复盘分析,里面包含了大量只有参会者才知道的细节,以及我对李总监个人偏好和决策逻辑的精准判断。
这个版本,我存了起来。
另一个版本,我只写了干巴巴的流程,和一些官话套话,任何一个不在场的人,根据意向书都能编出来。
凌晨一点半,我把第二个版本的报告,发给了王振邦。
然后,关机,睡觉。
让他去看那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吧。
真正的价值,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拉开窗帘,阳光洒满整个房间。
我点了一份丰盛的客房早餐,对着黄浦江的景色,慢慢享用。
这是我应得的。
上海的客户,是家老牌国企,流程繁琐,关系复杂。
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法师”,笑呵呵的,说话滴水不漏。
我和他拉锯了一整个下午,从产品聊到行业,从管理聊到人生。
最终,他没有签任何东西,但答应下周安排我们和他们的技术总监、采购总监开一个三方视频会。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展。
我知道,对付这种客户,急不得。
建立信任,比一纸合同更重要。
晚上,我没有急着赶去机场。
我约了大学时留在上海的学长吃饭。
学长现在是一家知名外企的市场总监,我们聊了很多。
他听完我的经历,笑了。
“你老板这种人,我见多了。”他说,“他们不是不懂规则,而是喜欢破坏规则,并以此为乐,享受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对付他们,你不能只靠规则,你要有自己的底牌。”
“我的底牌?”
“你的专业能力,你手里的人脉,以及……随时可以离开的勇气。”
学长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我一直以为,我的武器是那本《差旅管理规定》。
现在我才明白,我真正的武器,是我自己。
周日晚上十点,我从广州回到我们这个城市。
走出机场,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打满了鸡血的战士,终于卸下了盔甲。
周一早上,我准时出现在公司。
很多同事看到我,眼神都有些复杂。
有好奇,有嫉妒,也有看好戏的。
张浩第一个凑上来:“林姐,回来了?听说这次出差规格很高啊,是不是特别爽?”
他话里有话,带着酸味。
我笑了笑:“是挺爽的,两天签下一个意向,推动一个重大进展,这种爽,建议你也体验一下。”
我的话,让他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走开了。
我走进王振邦的办公室,把两份报告的纸质版,放在他桌上。
一份是北京的,一份是上海的。
“王总,这是这次出差的成果汇报。”
他拿起北京那份,随意翻了翻,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周六晚上发我的报告,就这么点东西?”
“那份是简报。”我平静地说,“这份是详细复盘,里面有很多需要当面跟您沟通的细节,涉及到客户的内部信息,不适合在邮件里写。”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开始仔细看那份详细报告。
越看,他的表情越凝重。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自然看得出这份报告的含金量。
看完后,他沉默了很久。
“上海那边,为什么没签?”他问。
“周总的风格您也知道,他需要时间建立信任。我已经和他约了本周四的三方视频会,这比让他签一份没有诚意的意向书,价值更大。”
我把和周总的聊天记录调出来,给他看。
王振邦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真正的审视。
他可能没想到,我不仅敢跟他叫板,还能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
“干得不错。”他终于说。
“谢谢王总。”
“把报销单拿过来吧。”
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报销单,上面贴满了各种发票。
机票、酒店、打车票、餐票……
总金额,21876.5元。
他拿起笔,正要签字。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变了。
“什么?资金还没到账?怎么可能!”
他对着电话那头低吼了几句,然后烦躁地挂了电话。
他抬头看着我,把手里的报销单推了回来。
“公司账上现在没钱,这笔报销,先压一下。”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总,出差前我们说好的。”
“我说的是回来报,没说立刻报!”他语气生硬,“现在公司有困难,所有人都得克服一下!你这次出差花了两万多,顶得上普通员工三个月的工资了,还好意思现在来催?”
他开始偷换概念,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王总,这是两码事。”我据理力争,“这是公司应该承担的公务支出,不是我的个人消费。而且,我是按您的批示和公司规定办的。”
“规定?规定能当饭吃吗?规定能给员工发工资吗?”他开始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行了,这事儿以后再说,你先出去。”
这是公然的耍赖。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办公室里的空气,冷得像冰。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
我知道,我今天一旦走出这个门,这两万多块钱,就真的遥遥无期了。
“王总。”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如果今天这笔报销不能批,那么,本周四和上海客户的视频会,我可能没有办法参加了。”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语气平静,但态度坚决,“我垫付的钱,是我下个季度的房租和生活费。如果这笔钱不能回来,我的个人生活会陷入困境,精神状态也会受到严重影响,我没有信心能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那么重要的客户。”
我把他的逻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不是喜欢谈“状态”吗?
那我就告诉他,我的状态,和我的钱,直接挂钩。
王振邦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他可能从来没有被一个员工这样顶撞过。
“林蔚,你别忘了,是谁给你发的工资!”
“我更没忘,我的工资是我用我的专业能力和业绩换来的。就像这次出差,我拿回了价值远超两万块钱的成果。”
我们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财务部的陈姐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我们剑拔弩张的气氛,面不改色。
“王总,有份文件需要您签一下。”
她把文件递过去,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手里的报销单。
王振邦烦躁地接过文件,签了字。
陈姐收回文件,却没有马上离开。
她看着王振邦,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王总,刚才银行打电话来,我们申请的那笔五十万的短期贷款,已经批下来了,下午就能到账。”
说完,她对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整个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振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陈姐这句话,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他刚刚还在哭穷,说公司账上没钱。
现在,他最大的遮羞布,被当众扯了下来。
我心里对陈姐充满感激。
我知道,她是在帮我。
也许她也受够了王振邦这种管理方式。
我把报销单,再次往前推了推。
这一次,王振邦没有再说话。
他拿起笔,在“同意报销”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把单子扔给我,就像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
“出去。”他低吼道。
我拿起报销单,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王总,谢谢。另外,关于北京李总监提出的那几个技术细节,我整理了一份更深入的优化建议,您有时间可以看一下。”
说完,我把另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然后关上门,走了出去。
我不仅要拿回我的钱,我还要让他明白。
我,林蔚,不是一个只会按规定办事的刺头。
我是一个能为公司创造巨大价值的核心员工。
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你必须尊重我的价值。
这笔报销,很快就下来了。
陈姐亲自给我办的,钱当天就到了我的账上。
但我和王振邦之间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他不再找我谈话,开会时也刻意避开我的目光。
公司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
有人说我恃宠而骄,有人说我忘恩负义。
张浩更是变本加厉,在茶水间公然说我“为了点钱,连老板的面子都敢驳,迟早要被穿小鞋”。
我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当你在一个地方,需要靠委曲求全才能生存下去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已经不值得你留恋了。
我开始默默地更新我的简历。
周四,和上海客户的三方视频会,开得很成功。
我的专业表现,让对方的技术总监和采购总监都赞不绝口。
会议结束时,周总在视频里对王振邦说:“王总,你们公司的林经理,是个将才啊。”
王振邦脸上挤出笑容,连声说是。
但我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比批评更刺耳。
那次出差,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我内心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
它让我看清了老板的真面目,也让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价值。
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苦干,指望着老板发善心、兑现承诺的小职员了。
我学会了用规则保护自己,用实力争取权益。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三份Offer。
其中一份,是我学长推荐的那家外企。
职位、薪水,都比现在高出一大截。
我把辞职信放在了王振邦的桌上。
他看到辞职信时,愣了很久。
“为什么要走?”他问,语气里竟然有了一丝挽留。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我用了个最俗套的理由。
他沉默了。
也许他终于明白,用画饼和压榨,是留不住真正想做事的人的。
“好吧。”他最后说,“祝你前程似锦。”
我办完离职手续,抱着我的纸箱走出公司大门。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我奋斗了三年的写字楼,心里没有一丝留恋。
手机响了,是学长打来的。
“欢迎加入新公司,下周一,我带你熟悉环境。”
“好,谢谢学长。”
挂了电话,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
我打了一辆车,告诉司机:“师傅,去最近的商场。”
那笔报销下来的钱,我一直没动。
今天,我要给自己买一件一直舍不得买的大衣。
不为任何人,只为取悦我自己。
车窗外,城市的光影流转。
我忽然明白,职场不是家,老板不是长辈。
成年人的世界里,清醒和勇敢,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规则从来不是用来限制人的,而是用来定义底线的。
来源:端庄优雅小鱼K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