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回首这十载安王妃的时光,竟是我一丝不苟、全情投入地扮演着一个病弱女子的十年。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名唤晏晞。
回首这十载安王妃的时光,竟是我一丝不苟、全情投入地扮演着一个病弱女子的十年。
我这病啊,装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名正言顺得紧。
日子一长,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安王府的王妃晏晞,是个弱不禁风,风一吹就倒,气一喘就咳的娇弱瓷娃娃。
有人来问我王府的财政大权之事?后院的管理之责?还有宫里那些繁杂的社交宴请?
我总是一脸歉意,弱弱说道:“实在对不住,今日风声太大,我啥也听不见。我这头风病又犯了,急需卧床好好静养呢。”
我的日常生活啊,便是每日待在王府最偏僻、光照却最为充足的“静芜院”里。
身上裹着那床填满了顶级蚕丝、轻如云絮般的锦被,暖烘烘的。脚下是引了温泉水的地暖,热气腾腾。嘴里嗑着丫鬟小满精心剔好的瓜子仁,香脆可口。手里捧着刚从外面淘换来的民间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有人问我:“王妃,您的人生夙愿是啥呀?”
我便会悠悠答道:“浓缩起来,就八个字,饱食终日,静候御赐。”
先帝在位之时,我那位名义上的夫君安王萧珩,在先帝众多皇子当中,是最没存在感、最没野心、最擅长明哲保身的一位。
他呀,将我的人生信条——“躺平”——贯彻得那叫一个彻底。
我们这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在京城里那可是出了名的模范标杆。
他整日盘踞在前院书房,埋头于他的书卷之中。我呢,则安卧在后院的静芜院,享受着我的悠闲时光。
每月仅在初一、十五这两天,他会依着惯例来我院中枯坐片刻。
他一进来,便公式化地发问:“王妃今日身体可有起色?”
我则报以标准回答,咳嗽两声,说道:“有劳王爷挂念,还是老样子,咳咳……”
话音还未落,他便如蒙大赦一般,匆匆起身离去。我则心安理得地歪回我的软榻,继续我的惬意日子。
彼此相安无事,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波澜不惊,平淡如水。
我曾天真地以为,这般神仙般的日子,能一直延续到我安然离世,或者他先行一步,我荣升为太妃,继续我的躺平大业。
然而……世事难料,先帝驾崩,新帝即位。
这新帝萧彻,乃是萧珩同出一脉的亲弟弟。
可他的行事风格,与我们夫妇那是大相径庭,截然不同。
这位主儿,自小便被众人誉为“别人家的孩子”,文治武功样样精通,心思深沉似海,行事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先帝晚年那场血雨腥风的夺嫡之战,他硬是踩着一众兄弟叔伯的累累白骨(当然,这话可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稳稳地坐上了那龙椅。
新帝登基,天下同庆,四海升平,一片祥和之景。
可唯独我这小小的静芜院,气压低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见小满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王妃!王妃!出大事了!宫里……宫里来人了!是……是陛下跟前的张总管!他带着旨意,正朝咱们院子来呢!”
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说道:“着什么急呀?本王妃病体沉重,实在起不了身,劳烦他将旨意放在门口便是。”
小满急得直跺脚,说道:“不是的!张总管传的是……是陛下的口谕,让您立刻整装,随他进宫!陛下……陛下要见您!”
我手一颤,那本话本险些滑落在地,心中暗叫不妙。
我喃喃自语道:“萧彻要见我?那个杀伐果断、眼神能冻掉人三斤肉的新皇?”
“十年间,我与他碰面的次数,那真是屈指可数啊!每次宫宴,我都把自己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努力扮演着透明人,他连一丝余光都未曾施舍给我呀!”
一股不祥的预感,沿着我的脊椎骨悄然攀升,让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我眸光一闪,急中生智道:“就说我……我昨夜不慎,感受了风寒之苦,如今高烧不退,已然人事不省!”
言罢,我当机立断,将身子往软榻深处又缩了缩,扯过锦被,严严实实地遮住半张脸,声音瞬间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断掉:“咳咳……咳咳咳……”
小满闻言,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去,周旋于门外。
我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生怕错过什么。
这时,张总管那独特的嗓音传来,那声音被宫廷岁月打磨得圆滑无比,却又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陛下说了,王妃这病,一病便是十年,实乃我朝一大憾事。陛下对皇嫂的凤体,忧心忡忡,特命太医院院判周大人随咱家同来,务必为王妃细细诊治一番。倘若静芜院的药材器械不齐全,便即刻移驾宫中,好生静养才是。”
我:“……”
萧彻!算你狠!
居然带着太医院的一把手来堵我的门!
这哪里是探病?这分明是抄家式的体检,想要将我看个透彻!
装晕这招,在太医院判面前,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徒增笑柄。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示意小满扶我起身。
十年未曾正经梳妆打扮,我翻箱倒柜,在衣柜里寻了许久,才寻出一件最素雅、最能凸显病容的月白色常服。
长发被随意挽成一个松垮的发髻,仅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显得几分潦倒与病态。
我对着那模糊的铜镜,咬牙在自己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剧痛袭来,让我瞬间泪眼汪汪,脸色也白了三分,眼神刻意放空,显得涣散无神,宛如将死之人。
嗯,病入骨髓,我见犹怜,想必能瞒过一时。
当张总管领着周院判进来时,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我这副模样:斜倚在榻上,靠着引枕,仿佛随时都会咽气一般,小满则在一旁红着眼眶,用手帕为我擦拭着那并不存在的虚汗,一副悲痛欲绝之态。
“王妃娘娘,陛下有口谕,请您即刻入宫觐见。”张总管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我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细若游丝:“有劳……张总管……咳咳……本妃……本妃这身子骨……实在……咳咳咳……”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咳得我肺都疼(其实是掐大腿掐的)。
周院判,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他上前一步,躬身道:“王妃娘娘,请恕老臣无状,容老臣为您请脉,以观病情。”
完了。
我心一横,索性将手腕伸了出去,心中默念:诊吧,尽管诊。反正我脉象天生就弱,再加上十年缺乏运动,想必也健康不到哪里去,最多也就是个气血两虚,底子薄弱之症。
周院判枯瘦的手指,稳稳地搭上了我的腕脉,开始细细诊察。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这关键的时刻。
张总管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之态。
小满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双手紧握,眼中满是担忧与不安。
起初,周院判那双修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仿若两片轻云被风拂动,隐隐透着几分凝重。他似在细细分辨着什么,目光专注而深沉,仿佛要从那细微的脉象中寻出关键的线索。
随后,那紧蹙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来,恰似春日里初融的冰雪,透着几分轻松。只是,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底,竟似闪过了一丝极其古怪、极其微妙的光芒,仿佛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轻轻将我的手放下,又轻声说道:“王妃娘娘,还请换右手。”
说罢,他便开始仔细诊起我的右手脉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每一秒都似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我那颗原本悬在嗓子眼的心,也随着这流逝的时光,渐渐地落回了原处。
我暗自思忖:“看来,我这‘病’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连这经验老到的院判都拿不准?”想到此处,我心中竟忍不住泛起一丝窃喜。
就在我暗自得意之时,周院判缓缓收回了手,而后转身,面向张总管,用一种异常平稳、极为官方的口吻回禀道:“回总管,王妃娘娘脉象沉细,仿若细丝在幽深水底,隐隐难寻。气血两亏,犹如干涸之井,难有生机。心脉尤其虚弱,恰似风中残烛,摇摇欲坠。此乃多年沉疴积弱之相,绝非一朝一夕所致。”
“确实需要静养,不宜劳心费神,更不宜……情绪有大的起伏,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我听了这话,差点没忍住,心中暗叫:“这简直是神仙队友!这诊断,完全就是为我‘躺平’大业量身定制的免死金牌啊!”
张总管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此时淡去了几分,仿佛一层薄霜被阳光融化。他的目光在周院判和我之间来回逡巡,犹如一只敏锐的猎鹰,在寻找着破绽。最终,那目光落在我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上,带着几分审视。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暗道:“这安王妃的病,怎会如此严重?”
陛下派他来“请”人,还特意带上了院判,摆明了就是要撕下安王妃这层“病弱”的伪装。可如今,院判亲口证实,这病不仅是真的,还相当严重。
张总管沉默了片刻,似在权衡利弊,心中思索着:“若强行带走王妃,恐惹陛下不悦;若不带走,又无法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最终,他脸上重新堆起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强硬,说道:“陛下忧心皇嫂,情真意切。既然周院判也说需静养,宫中的御药房、温泉汤池,自然比王府更适宜王妃调养。那里有最好的药材,最舒适的环境,定能让王妃娘娘早日康复。”
“陛下已在‘芷兰苑’为王妃备下了一切,还请王妃娘娘,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随咱家走一趟吧。”
我听了这话,心瞬间又沉入了谷底,犹如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我暗自咬牙:“萧彻这是铁了心要将我弄进宫里去!连退路都给我堵死了!名义上是‘静养’,实则是要将我置于他的眼皮底下监视,好掌控我的一举一动!”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应对之策。
“硬碰硬?”我心中暗道,“抗旨不遵的罪名,足够我死十回了。萧彻新君上任,正愁找不到立威的靶子,我若此时抗旨,无疑是自寻死路。”
“继续装晕?”我又想到,“周院判就在一旁,他医术高明,一根银针下来,我立马就得现出原形,到时候更是罪加一等。”
怎生是好?
此刻,正值千钧一发、生死存亡之秋,我心念电转,忽地灵光乍现。
我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胸口,整个人如遭雷击,剧烈地颤抖起来。
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宛如破旧风箱在艰难喘息。
脸色,由白转青,煞是骇人。
“呃…呃…药…我的药…”我艰难地伸出手,指向梳妆台旁的一个小抽屉,眼神中满是绝望与痛苦之色。
小满见状,反应极为神速,立刻如离弦之箭般扑过去。
她一把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我早就暗中备好、毫不起眼的青瓷小瓶。
小满颤抖着手,倒出一粒黑漆漆的药丸,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塞进我嘴里。
我费力地咽下药丸,只觉一股苦涩在口中蔓延。
随后,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瘫倒在榻上。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此次,确是真的被吓出来的。
“娘娘!娘娘您感觉怎么样?”小满带着哭腔,急切地喊道。
我虚弱地摆了摆手,眼神涣散地望着张总管,声音气若游丝,仿佛每个字都在消耗着我的生命。
“张…总管…还请…见谅…我这…是陈年旧疾…心疾之症…受不得…半分刺激…也离不得…这特制的药丸…一旦离开…必死无疑…咳咳咳…”
我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补充道:“这药…方子…是…是当年一位云游四海、医术高明的…高人所赠…药材…极为…罕见难得…配制之法…也…也极为繁琐复杂…唯有…在这静芜院…独特的…地气与温泉水…滋养之下…存放…才…才能保其效用不失…若离了此地…不出三日…药效便会散尽…我…我也就…”
后面的话,我并未说出口,只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摆出一副随时可能撒手人寰、魂归西天的架势。
空气,再度凝固起来,仿佛时间都已停滞。
张总管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阴沉如水,死死地盯着我。
他又瞥向那个平平无奇的小瓷瓶,仿佛要从其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周院判恰到好处地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医者的审慎与严谨:“王妃娘娘此症,确系心脉受损严重,引发的心悸厥逆之兆,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至于此药……”周院判微微一顿,继续说道,“老臣观其色泽气味,并非寻常方剂所能比拟,药性究竟如何,老臣不敢妄下断言,以免误了娘娘的病情。”
“但若真如娘娘所言,离了这特定环境便会失效……那强行移动娘娘,恐怕确有性命之虞,还望张总管三思而后行。”
张总管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宛如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死死地盯了我半晌,目光如炬,似乎在剖析我话中的真伪,想要看出我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我紧闭双眸,竭力调控着呼吸的韵律,装作那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真真儿是只剩下一口气在吊着。
终于,张总管面色阴沉,从那紧咬的牙缝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王妃娘娘好生将养身子!咱家……这便回宫,向陛下禀明一切!”
话音甫落,他猛地一甩手中拂尘,带着周院判和那一众宫人,来时那气势犹如汹涌潮水般逼人,去时亦是浩浩荡荡,毫不逊色。
直至院外再也听闻不到丝毫脚步声,我这才猛地睁开双眸,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寝衣早已被冷汗浸得透湿,仿若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小满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跌坐在脚踏上,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心有余悸地道:“哎呀妈呀,可吓死奴婢了!王妃您方才……演得那叫一个逼真呐!那药……”
我抬手抹去额上不断冒出的冷汗,拿起那个精致的小瓷瓶轻轻晃了晃,得意地嘿嘿一笑:“哼,不过是麦芽糖混了点黄连粉搓成的丸子罢了,苦得能钻进人心里去,但绝对吃不死人。关键时刻,这可是能保我性命的好东西呐!”
“那……周院判他?”小满依旧一脸后怕,眼中满是担忧。
我回想起周院判那意味深长的微妙眼神,心里也不禁有些犯起了嘀咕:“这老头儿,可是个明白人儿。他定然瞧出我身体底子没那么差,至少离那黄泉路还远着呢。但他却并未戳穿……大约是觉着,我这条只想着安分守己、躺平过日子的咸鱼,对新皇构不成任何威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中仍带着几分迷茫。
我重新瘫回我那柔软的软榻之上,劫后余生般地长叹一声:“唉,本咸鱼的魂都快被吓飞咯……小满,快,给我剥一把瓜子仁来压压惊!”
我天真地以为,凭借着这“心疾”的幌子和那“离地必死”的所谓神药,我已经成功地唬住了萧彻,可以安安心心地继续我的躺平大业了。
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小看了那个男人。
萧彻能在那场残酷至极的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靠的又怎会仅仅是运气二字?
我的“心疾”和“神药”,大概也就只为我争取了不到半个月的安宁日子罢了。
这日,春光正好,暖阳高照。我正斜倚在院中新搭的秋千椅上,一边惬意地沐浴着那温暖的阳光,一边指挥着小满给我念那新淘来的话本子。
“小满,快念,这后面写得啥?”我慵懒地问道。
小满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突然,院门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可不是什么轻柔的敲门声,而是被人从外面,用一种极其粗暴、蛮横的方式,一脚狠狠踹开的声音!
厚重的木门犹如受惊的野兽一般,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的轰鸣。
我吓得险些从那秋千椅上滚落下来,手里捏着的半块桂花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这……这是咋回事?”我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弥漫的尘土之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犹如战神下凡一般,龙行虎步地闯了进来。
他身着玄色常服,那衣服上面用金线密密麻麻地绣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腰束玉带,更显身姿挺拔如孤松傲立,周身散发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凛冽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萧彻?他怎么来了!”我心中暗叫不好。
那张脸,俊美得充满了侵略性,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最令人胆寒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像鹰隼般锐利,精准地锁定了我的位置。
新帝,萧彻。
他竟然亲自驾临!
而且是以这种粗暴无礼、强势至极的方式!
我的静芜院,我那与世隔绝的咸鱼乐园,第一次遭到了如此蛮横的入侵。
萧彻的目光,如同一把冰冷的刻刀,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视着我的小院。
扫过墙角被我精心照料却依旧半死不活的花草。
扫过石桌上散落的瓜子壳、蜜饯盒子以及摊开的话本子。
扫过我身上那件为了追求舒适而毫无王妃仪态的、甚至有些洗得发白的家常旧衣。
最终,他的目光落回我那张因惊吓和刚用过点心而显得颇为红润(至少绝不苍白)的脸颊上。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度冰冷、满是讥讽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砸在这死寂的院落里:
“皇嫂。”
“病了十年。”
“朕看,今日气色倒是不俗。”
“想必,是那‘离地必死’的神药,功效卓绝?”
“又或者说,是这静芜院的地气温泉水,格外养人?”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锥,狠狠地扎在我的咸鱼心上。
我僵在原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装病十年,一朝翻车,还被正主抓了个现行!
空气仿佛凝固成实体,带着无形的重压,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
萧彻就那么站着,并未走近,只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身上这层“病弱”的伪装,直刺我那咸鱼躺平的灵魂深处。
小满早已吓得跪伏在地,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毕生的演技,身体开始微微摇晃,一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颤巍巍地去扶秋千的绳索,声音瞬间变得虚弱飘忽,充满了惊恐与痛苦:
“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咳咳…臣…臣妇…参见…”
我作势要起身行礼,却“脚下一软”,整个人顺势向旁边歪倒,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晏晞。”
萧彻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精准地打断了我酝酿到一半的“晕倒”戏码。
“朕没工夫看你演戏。”
他向前走了两步,靴子踩在了掉落在地的桂花糕上,发出了轻微而黏腻的声响。
这声音,让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身上那股独属于帝王的、混合着龙涎香与冰冷压迫感的气息,瞬间将我牢牢笼罩。
“十年。”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审视,“朕的好皇兄安王,安分守己,从不涉足朝堂纷争,朕很是欣慰。”
他锐利如刀的目光,再次落回我的脸上。
“朕原以为,他的王妃,也该是个安分之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可你,晏晞。”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十年称病,闭门谢客。是真病,还是假病?是真心想躲个清静,还是……”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重锤般敲打在我的神经上,“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
我能图什么?图这静芜院的一亩三分地?图我那点微薄的月例银子?还是图嗑瓜子看话本子的自由?
“陛下明鉴!”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结结实实地砸在青石板上,疼得我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这次倒有一半是真疼。
“臣妇…臣妇冤枉啊!”我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脸,努力让自己显得既真诚又可怜,“臣妇自幼便体弱多病,嫁入王府后更是水土不服,以致缠绵病榻,绝非有意欺瞒!更不敢…更不敢对陛下、对朝廷有任何非分之想!臣妇所求…不过是…是苟延残喘,不给王爷添麻烦,不玷污皇家颜面罢了…呜呜呜…”
我哭得情真意切(膝盖是真的疼),肩膀一抽一抽的。
萧彻沉默不语。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的表演,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一片冰封的审视和……一丝难以察ぶん的厌烦?
“体弱?”他嗤笑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石桌上的瓜子壳和蜜饯盒子,“朕看你胃口倒是不差。”
我的哭声一噎。
“水土不服十年?”他踱步上前,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本我近来翻得最勤的话本子,信手翻了翻,封面上赫然印着——《风流俏寡妇与她的三个秀才郎》……
我:“……”
完了,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
“皇嫂的‘静养’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他随手将那本烫手的话本丢回石桌,发出的“啪”的一声轻响,却像一记耳光抽在我的脸上。
“陛下…”我试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声音细若蚊蚋。
“够了。”萧彻直起身子,语气里是彻头彻尾的不耐与冰冷,“朕没兴趣听你狡辩。”
他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袍在春日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朕今日来,只为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向我压来,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
“三日后,朕会下旨,册封你为皇后。”
轰——!
仿佛一道惊雷,直直地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表情彻底凝固,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荒谬!
皇后?
我?晏晞?当了十年咸鱼安王妃、毕生只想躺平的晏晞?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玩笑!
“不…陛下!这…这万万不可!”我失声尖叫,什么装病,什么仪态,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臣妇…臣妇何德何能!臣妇病体孱弱,不堪此等大任!况且…况且臣妇是安王妃!是您的皇嫂!这于礼法不合!于祖宗家法不容啊陛下!”
我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抗拒而变得尖锐。
萧彻的眼神愈发冰冷,那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为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算计,还有一丝……冷酷到极点的决绝?
“于礼不合?”他重复了一遍,唇角的冷笑更深,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朕说合,便合。”
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庞向我凑近,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
“晏晞,朕不是在与你商议。”
“朕需要一个皇后。一个‘安分守己’、‘体弱多病’、并且‘无依无靠’的皇后。”
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我刺穿:“你,非常合适。”
“你做了十年安王妃,身份尊贵。你‘病’了十年,足以证明你足够‘安分’,掀不起任何风浪。你的母族早已没落,你没有任何根基。”
他直起身,恢复了帝王的冷漠与疏离。
“朕给你体面,尊你为后。你只需继续‘病’下去,安安分分地待在朕为你划定的地方,当好你那泥塑木雕的皇后,替朕堵住朝野上下的悠悠众口,为朕平衡前朝的势力。”
“这是你的宿命。”
“也是你仅存的价值。”
我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心疾,什么神药,什么装病十年,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拙劣的、尚有利用价值的表演。
他需要一个傀儡皇后。一个完美的挡箭牌。
而我这个“病弱”、“无背景”、“安分”的前安王妃,简直是为这个角色量身定做的!
至于什么皇嫂的名分,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如果……”巨大的恐惧与愤怒之下,我反而生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孤勇,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冰冷的双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如果臣妇……宁死不从呢?”
萧彻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危险,如同盯住猎物的猛兽。
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院落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宁死不从?”
他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得可怕。
“晏晞,你以为,朕是在求你吗?”
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朕告诉你。”
“抗旨不遵,是死罪。”
“你的母族,虽已败落,但朕记得,你尚有一位远嫁的姨母,还有几个不成器的表兄弟?哦,对了,还有你身边这个,”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小满,“忠心耿耿的小丫鬟?”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他在威胁我。
用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所剩无几的、在乎的那么一点点牵绊,来威胁我。
“你死,很简单。”萧彻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但你觉得,你的死,能改变什么?”
“朕一样会册立新后。人选或许会麻烦一些,但并非找不到。”
“而你,晏晞,你连同你在乎的那些人,只会成为朕登基之初,用来立威的、微不足道的祭品。”
他微微弯下腰,冰冷的呼吸几乎喷洒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宣告:
“所以,收起你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宁死不从’。”
“活着,当朕的傀儡皇后,你还能继续在你的‘芷兰苑’里‘病’着,或许还能保住那些你想保的人。”
“死了,你什么都留不下,包括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自由。”
说完,他直起身,再也没有看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了他的眼睛。
“三日后,册封的圣旨会到。”
“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玄色的衣袍划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大步流星地离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被彻底击碎了咸鱼梦的我。
院门在他身后被侍卫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看着被踩碎的桂花糕,看着散落的话本子,看着这方囚禁了我十年、也曾庇护了我十年的小院。
眼泪终于失控,汹涌而出。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源于巨大的绝望和愤怒。
十年装病,十年躲藏,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咸鱼,足够无害。
可到头来,在这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我连选择在哪里躺平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过是一颗棋子。
一颗被新帝精准选中,用来堵住悠悠众口、平衡前朝势力的,最好用的棋子。
小满爬过来,抱着我泣不成声:“王妃…王妃…我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
我又能怎么办?
宁死不从?然后拉上小满,拉上那早已疏远、仅剩血脉联系的姨母一家为我陪葬?
我做不到。
萧彻说得对,我的死,毫无价值,只会成为他树立威严的工具。
可让我去当那个鬼知道是什么的皇后,被关进一座更深、更华丽的牢笼里,继续扮演一个“病弱”的傀儡?
我光是想一想,就感到一阵窒息。
接下来的三天,静芜院成了一片真正的死寂之地。
王府上下,大概都已听闻了风声,就连每日送饭的粗使婆子都屏息凝神,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去,不敢多看我一眼。
萧珩,我那位名义上的夫君,破天荒地来了。
他站在院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望着我。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怜悯,有无奈,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愧疚?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干涩地说了一句:“皇命难违…你…多加保重。”
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呵。
我扯了扯嘴角,连嘲讽的力气都没有。他已是自身难保,又能如何?
三天的时间,如同钝刀割肉,漫长而痛苦。
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是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架秋千,看着墙角半死不活的花,看着石桌上蒙了尘的话本子。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刻着我十年咸鱼生涯的印记。
可三日之后,这一切都将与我再无关系。
第三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
静芜院外,响起了整齐划一、沉重肃穆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眼下乌青的脸。这一次,倒真有了几分病入膏肓的模样。
小满红着双眼,用颤抖的手,想要为我梳妆。
“不必了。”我按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就这样吧。”
门外,传来张总管那熟悉的、带着宫廷特有腔调的、毫无感情的声音:
“圣旨到——安王妃晏晞接旨——”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最素净的旧衣。
推开房门。
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宫人内侍。张总管手持明黄的圣旨,面无表情地立于最前方。
他展开圣旨,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王妃晏氏晞,温良恭俭,淑德含章……深得朕心……特册立为皇后……即日移驾中宫,钦此——”
那些冗长华丽的辞藻,像一条冰冷的枷锁,一个字一个字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臣妇……”我喉头哽住,那个“接旨”的词,重若千钧,我怎么也吐不出口。
张总管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无声的催促和警告。
我闭上双眼,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我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额头触碰到了冰冷而坚硬的石板。
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了那两个代表屈辱与臣服的字:
“谢……恩。”
册封的仪式盛大得令人窒息,也仓促得近乎荒唐。
凤冠霞帔加身,那重量几乎要压断我的脖子。
繁琐的礼节,冗长的流程,文武百官探究的目光,后宫妃嫔们(虽然萧彻刚登基,后宫尚空,但总有先帝留下的太妃们)或好奇或嫉妒的眼神……
我像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被一群陌生的宫人簇拥着,按照既定的程序,行礼,叩拜,接受朝贺。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萧彻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冕旒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权力之巅的、冰冷审视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礼成。
我被浩浩荡荡的仪仗,送进了皇宫的最深处,那个象征着皇后至高无上尊荣的——凤仪宫。
宫门在我的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奇珍异宝?
我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
这里比静芜院大了十倍,华丽了百倍,却更像是一座用黄金打造的、巨大而冰冷的坟墓。
“皇后娘娘,您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奴婢。”一个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中年嬷嬷上前行礼,她是凤仪宫的掌事嬷嬷,姓崔,据说是萧彻特意指派来的人。
“本宫乏了,需要静养。”我卸下沉重的凤冠,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无事不要来打扰。”
崔嬷嬷垂首应道:“是。陛下已有吩咐,娘娘凤体违和,需安心静养。宫中一应事务,皆有内务府打理,娘娘无需为此费心。”
果然。
“静养”,依旧是我人生的主旋律。只是地点,从偏安一隅的静芜院,换到了这风口浪尖的凤仪宫。
我挥退了殿内所有的侍从,只留下了小满。
“王妃……不,娘娘……”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望着这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宫殿,眼中满是惶恐。
我拍了拍她的手,缓步走到窗边。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窗外是经过精心打理的皇家园林,奇花异草,假山流水,美不胜收。
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那高高的、朱红色的宫墙。
那宫墙,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尽头,像一个巨大而华美的牢笼,将头顶的天空,都切割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块。
我的咸鱼生涯,就此终结。
我那躺平的自由,被彻底剥夺。
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将被囚禁在这座最华丽的牢笼之中,扮演一个体弱多病、安分守己的傀儡皇后,直到死亡将我带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一瞬间,将我彻底淹没。
凤仪宫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涌动。
崔嬷嬷不愧是萧彻派来的“眼睛”,将整个宫殿管理得滴水不漏。宫人们训练有素,恭敬有加,但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疏离和审视。
我每日的活动范围,基本被限定在凤仪宫的主殿和后面一个不大的小花园里。
美其名曰:静养。
实则:软禁。
萧彻再也没出现过。仿佛册封我这个皇后,只是为了完成一道必要的程序。
也好。
眼不见为净。
我努力让自己适应这囚徒般的生活。
看书?崔嬷嬷送来的都是什么《女诫》《内训》《列女传》,看一眼就犯困。
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没意思。
赏花?宫里的花匠手艺是好,可那些名贵的牡丹芍药,开得再艳,看久了也腻味。
我开始怀念静芜院里那些半死不活却生命力顽强的小野花。
最痛苦的是吃饭。
御膳房的手艺自然是顶级的,可规矩大过天。
每顿饭,几十道菜流水般摆上来,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可每道菜,按规矩,最多只能夹三筷子,甚至有些菜只能看不能动(据说是为了防范下毒)。
而且,旁边站着好几个试菜太监和布菜宫女,崔嬷嬷像监工一样在旁边看着。
一顿饭吃下来,比打仗还累,还根本吃不饱!
几天下来,我明显感觉自己瘦了,精神也更萎靡——这次是真的萎靡。
小满心疼我,偷偷抹眼泪:“娘娘,这样下去怎么行?您身子受不住的……”
受不住也得受。
这里是皇宫,不是安王府的静芜院。
我连嗑瓜子的自由都没有了——崔嬷嬷委婉地提醒过,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嗑瓜子这种“粗鄙”且“有损凤仪”的行为,还是免了。
话本子?更是想都别想。
我彻底成了被供奉在神龛里的泥菩萨。
每天的生活,只剩下:起床,用膳(受刑),发呆,在巴掌大的小花园里散步(放风),发呆,用膳(继续受刑),睡觉。
循环往复。
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就在我以为,我的下半生就要在这种行尸走肉般的“静养”中耗尽时,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凤仪宫死水般的平静。
这天午后,我正恹恹地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看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
崔嬷嬷进来通报,脸色有些古怪:“皇后娘娘,林太妃求见。”
林太妃?
我在记忆里快速搜索。先帝的妃嫔,位份不算很高,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受宠的传闻。先帝驾崩后,她和其他几位太妃一起,住在西六宫那边养老,深居简出。
她来见我做什么?
“请进来吧。”我坐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襟。不管怎样,礼数不能缺。
很快,一位身着素雅宫装、年约三十许、容貌清丽温婉的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臣妾林氏,参见皇后娘娘。”她姿态优雅地行礼,声音温温柔柔的。
“太妃不必多礼,快请坐。”我示意小满看座。
林太妃落座后,目光温和地打量了我一下,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皇后娘娘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臣妾一直想来拜见,又恐扰了娘娘静养。今日见娘娘气色尚可,才斗胆前来。”
“有劳太妃挂心。”我公式化地回应。
寒暄了几句天气、饮食之类的废话后,林太妃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轻叹了一声:“说起来,这凤仪宫……真是许久未曾这般有生气了。先皇后在时……”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失言,脸上露出懊悔和惶恐的神色,连忙起身告罪:“臣妾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的心,却猛地一跳。
先皇后!
萧彻的生母!在他年幼时就已薨逝的那位!
关于这位先皇后,宫中的记载讳莫如深,只知道她出身不高,似乎并不得宠,死得也早。
林太妃这欲言又止,分明是话里有话!
“太妃何罪之有?”我压下心头的波澜,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本宫入宫晚,无缘得见先皇后慈颜,每每想来,亦是憾事。太妃与先皇后是旧识?”
林太妃重新坐下,神色间带着追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臣妾当年位份低微,与先皇后接触不多。只是……先皇后性子极好,待人宽和,只可惜……”她再次叹息,摇了摇头,“红颜薄命啊。她走的时候,陛下……哦,就是当今圣上,还只是个孩子,哭得……唉。”
她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
“那时,陛下就住在凤仪宫的东暖阁里。先皇后去后,陛下性子就……变了许多。小小年纪,就沉默寡言,眼神冷得吓人。”林太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唏嘘,“先帝忙于朝政,后宫……又是那般情形。陛下他……其实,很不容易。”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萧彻……年幼丧母,在冷漠残酷的深宫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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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似乎……能解释他如今那冰冷坚硬的性格?
但我立刻警醒。
林太妃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博同情?拉拢?还是……试探?
“太妃所言,令人唏嘘。”我垂下眼帘,语气平淡,“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乃万民之福。过去种种,想必陛下早已看开。”
林太妃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失望,或许还有一丝怜悯?
她笑了笑,恢复了之前的温婉:“皇后娘娘说得是。是臣妾老糊涂了,总爱回忆些旧事。娘娘凤体要紧,臣妾就不多打扰了。”
她起身告辞。
我让崔嬷嬷送她出去。
林太妃走后,我独自坐在窗边,心绪难平。
她绝不是单纯来叙旧的。
那些关于萧彻生母和幼年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萧彻需要一个傀儡皇后来“平衡前朝”?他刚登基,根基不稳,前朝势力盘根错节。立我这个毫无背景、名声不显的前安王妃为后,确实能暂时堵住各方势力推举自家女儿入主中宫的嘴,给他争取时间。
他幼年的经历……是否也让他对后宫、对“母亲”这个角色,充满了不信任甚至……厌恶?所以,他选择我,一个“病弱”、“无威胁”的摆设?
那林太妃呢?她告诉我这些,是想暗示什么?想利用我对萧彻的“同情”或“好奇”,达到什么目的?
这深宫里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我只是一个被强拉进来的傀儡,只想自保,不想卷入任何漩涡。
我告诫自己:晏晞,清醒点!别好奇!别打听!躺平!装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太妃的来访,仿佛打开了一个微妙的缺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太妃、甚至先帝时期留下的几位年高位重的老妃嫔,以“请安”、“探望”的名义,踏入了凤仪宫。
她们有的像林太妃一样,言语间带着对往事的追忆和唏嘘,旁敲侧击。
有的则更直接,言语间暗示着前朝某些勋贵大臣对皇帝立后一事的不满,对后宫空悬的“担忧”。
还有的,则拐弯抹角地打听我的“病情”,试探我对皇帝、对后宫的态度。
每一次接见,都像是一场无形的交锋。
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扮演好“病弱”、“懵懂”、“毫无主见”的傀儡角色。
对往事,我一概表示“入宫晚,不知情”。
对前朝,我一律回答“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不敢置喙”。
对自身,我永远强调“体弱多病,万事力不从心,只想静养”。
滴水不漏,油盐不进。
渐渐地,这些试探性的拜访少了。
凤仪宫似乎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只有崔嬷嬷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警惕,又像是……一丝微不可查的松懈?
我知道,我的“安分”,暂时让萧彻满意了。
日子继续在“静养”中流逝,单调得令人窒息。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宴。
临近中秋,萧彻决定在宫中设宴,款待宗室和部分重臣及其家眷。作为皇后,我自然得出席。
接到通知时,我眼前一黑。
又要演戏!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崔嬷嬷提前几天就开始“操练”我。告诉我宴席的流程,教我各种繁复的礼仪,叮嘱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核心思想就是:少说话,多“病弱”,坐一会儿就找借口退场。
宫宴那晚,凤仪宫灯火通明。
我被宫人们像摆弄精致玩偶一样,穿上繁复厚重的皇后朝服,戴上沉甸甸的九尾凤冠,脸上敷了厚厚的粉,遮掩住因为焦虑而略显红润的气色,只留下刻意营造的苍白和憔悴。
坐在步辇上,被抬往设宴的麟德殿。
一路上,宫灯次第亮起,将深沉的夜色点缀得如同星河。可这璀璨,只让我觉得冰冷和压抑。
麟德殿内,早已是灯火璀璨如昼,人声喧闹似潮。
那丝竹管弦之声,悠悠扬扬,好似山间清泉流淌;美酒佳肴之香气,丝丝缕缕,恰似春日繁花吐芳。
忽地,内侍那尖利的嗓音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刹那间,殿内便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如那夜空中闪烁的繁星,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有那好奇的,好似在探寻一个神秘的宝藏;有那探究的,仿佛要把我里里外外看个透彻;有那审视的,好似我是一个待审的犯人;有那不屑的,眼神里满是轻蔑;还有那嫉妒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酸意……
这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浑身都不自在,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我强作镇定,在崔嬷嬷和小满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刻意做足了那病弱的姿态。
我迈着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那高高御座之下的、属于皇后的位置。
此时,萧彻已然坐在那龙椅之上。
他身着明黄的龙袍,在那璀璨灯火的映照下,更显气势迫人,好似一座巍峨的高山,让人不敢直视。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无波无澜,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一片飘落的树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我艰难地走到座位前,依着规矩,盈盈行礼,轻声说道:“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平身。”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缓缓落座,那位置就在他龙椅的左下手边,近得我都能闻到他身上那清冽的龙涎香。
这距离,让我如坐针毡,好似身上爬满了虫子,浑身都不得劲。
不一会儿,宫宴正式开始了。
那歌舞升平之景,好似一幅绚丽的画卷;觥筹交错之声,好似一首热闹的乐章。
而我,却像个局外人,被隔绝在这热闹之外。
面前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味,那色泽,那香气,本应让人垂涎欲滴,可我却毫无胃口,好似吃的是苦药一般。
按照崔嬷嬷事先定好的“剧本”,我象征性地动了两筷子素菜,便放下了玉箸。
我用锦帕掩着口,时不时低低咳嗽两声,一副弱不胜衣、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
我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忽视那些若有若无飘过来的目光,好似那些目光是洪水猛兽一般。
“皇嫂。”一个带着几分轻佻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好似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我心头一跳,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赶忙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坐在宗室席位前排的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
他身着亲王蟒袍,那蟒袍上的图案好似活了一般,在他身上游动。
他的容貌与萧彻有几分相似,但眉眼间尽是风流恣意,好似一阵自由的风,少了几分帝王的冷硬,多了几分纨绔之气,好似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原来是瑞王萧玦,萧彻和安王萧珩的异母弟弟,先帝晚年颇为宠爱的幼子。
他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好似我是一个新奇的玩意儿,还有一丝……玩味?那玩味好似一只小爪子,在我心上挠了一下。
他嘴角上扬,带着几分戏谑说道:“皇嫂入主中宫也有些时日了,臣弟还是第一次在宫宴上得见皇嫂真容。果然如传言一般……仙姿玉貌,我见犹怜啊。”
他语气轻浮,话语里的调笑意味让殿内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好似那原本流动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不少人皆停下了手中动作,目光似那游走的飞虫,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逡巡。
萧彻握着酒杯的那只手,指节处微微泛白,眼神也如寒冬之冰,冷了下来。
我心中警铃骤响!
这瑞王,分明就是故意挑事!莫不是想看我这个“病弱”皇后的笑话?亦或是想借此试探萧彻对他的容忍态度?
“瑞王殿下谬赞了。”我垂下眼帘,声音虚弱无力,带着刻意的疏离和那如丝如缕的病气,“本宫这病体沉疴已久,久不见人,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哎,皇嫂此言差矣。”萧玦却不依不饶,晃着那酒杯,竟站起身来,有几分要朝我这边走来的架势,“皇嫂这般美人儿,总是‘病’着,岂不可惜?臣弟府上恰好得了一株百年老山参,那可是滋补的上品,改日便差人送入宫中,给皇嫂补补身子,也好早日为皇兄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这四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那赤裸裸的恶意和嘲讽,简直要溢出来了!
殿内瞬间如死一般寂静!
连那丝竹之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极其诡异,仿佛在看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谁不知道我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一个前安王妃,被强立为后,还整日“病”着,谈什么开枝散叶?这简直是当众打萧彻的脸,让他难堪至极!
一股血气直冲我的脑门!
羞辱!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不仅是羞辱我,更是将萧彻的遮羞布狠狠扯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萧彻。
他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刻一般,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握着酒杯的那只手,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捏得粉碎!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帝王的雷霆之怒。
瑞王萧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脸上的轻佻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如同受惊的小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我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树叶,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急促而痛苦的“嗬嗬”声,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紫!
“呃…呃…药…我的药…”我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死死抓住旁边小满的胳膊,声音破碎嘶哑,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小满那反应,当真是快如闪电,瞬间便带着哭腔尖叫起来:“娘娘!娘娘!您这心疾怎的突然就犯了!药!快拿药呐!”她那双手,慌乱得似无头苍蝇,忙不迭地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青色小瓷瓶。
“这药可千万得管用啊!”小满一边掏药,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刹那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如被无形的手牵引,瞬间从我身上转移开来,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这突如其来的“急病”之上。
崔嬷嬷也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厉声高喊:“太医!快传太医呐!”那声音里,竟好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仿佛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稍稍落了地。
“嬷嬷,娘娘这病可要紧?”一旁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问道。
“先别问那么多,赶紧去传太医!”崔嬷嬷瞪了小宫女一眼。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仿若热锅上的蚂蚁。
宫女内侍们个个惊慌失措,脚步杂乱,你撞我,我碰你,不知该先做何事。
“这可如何是好,娘娘怎的突然就病了!”一个小内侍带着哭腔说道。
“别废话,赶紧各司其职!”另一个内侍呵斥道。
宗室大臣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担忧,只是这担忧之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这安王妃怎的如此突然……”一位大臣轻声说道。
“莫要妄言,且看后续如何。”另一位大臣赶忙制止。
萧玦也愣住了,端着酒杯,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似那被霜打的茄子。
“这……这该如何是好?”萧玦嘴里喃喃自语。
只有萧彻。
他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那原本如狂风暴雨般的骇人怒意,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退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冰冷的审视,仿佛要将我看穿;有洞悉的了然,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赞许?
“来人!”萧彻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和冷静,仿若洪钟大吕,“皇后旧疾复发,立刻送回凤仪宫!传太医署所有当值太医,即刻前往诊治!”
“陛下,臣等定当全力救治皇后娘娘!”一位太医赶忙上前应道。
“瑞王萧玦,”他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呆立的萧玦,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御前失仪,口出狂言,惊扰凤驾。着,禁足府中三月,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
萧玦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皇兄!臣弟……臣弟只是一时糊涂啊!”
“拖下去!”萧彻的声音不容置疑,仿若寒冬里的凛冽北风。
立刻有侍卫上前,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将瘫软的瑞王架了出去。
“瑞王殿下,得罪了!”侍卫说道。
“放开本王!本王要见皇兄!”萧玦挣扎着喊道。
一场可能爆发的剧烈冲突,一场足以让皇室颜面扫地的风波,就这样,被我一场“恰到好处”的心疾发作,硬生生地搅散了。
我被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抬上步辇,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狼狈而迅速地离开了麟德殿。
“娘娘这招可真是险呐!”一个宫人小声说道。
“莫要多言,小心惹祸上身!”另一个宫人赶忙提醒。
直到回到凤仪宫,躺在那熟悉的床上,灌下一碗太医开的、苦得人灵魂出窍的“安神汤”,我皱着眉头,强忍着苦味咽下。
“这药怎的如此苦!”我抱怨道。
“娘娘,良药苦口利于病啊!”小满在一旁劝道。
随后,我将所有宫人赶出去,只剩下小满。
我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心中的恐惧和紧张都吐了出来。
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了寝衣,黏在身上,难受至极。
“娘娘…您刚才…吓死奴婢了…”小满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我疲惫地闭上眼,缓缓说道:“刚才那一幕,当真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瑞王那番挑衅之语,如利箭般直射而来,萧彻顿时暴怒,眉目间似有雷霆之怒。
此等局面,一旦处置失当,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而我,却成了那夹在中间,随时可能被殃及的无辜炮灰,真真儿是进退两难。
情急之下,我脑中灵光一闪,再度祭出了“心疾”这一法宝。
嘿,你还别说,这效果,竟出奇的好。
既化解了萧彻当场发作的尴尬境地(他若直接对瑞王动手,无论理由多么正当,都难免落人口实,被人诟病苛待兄弟),又保全了我自己(免去了成为众矢之的的危险),还顺便让那瑞王吃了个大大的暗亏,真是“一箭三雕”。
萧彻最后看我的那一眼……
他,可是看穿了我的小把戏?
那定然是看穿了。
但他,并未戳穿。
只因我的“急智”,亦或是“识相”,在那一刻,对他而言,是有大用处的。
他便顺水推舟,借我这把“刀”,狠狠地教训了那挑衅的瑞王,还维护了皇家那表面的体面与尊严。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轻声道:“在这深宫之中,连装病,都成了一种生存的技能,真是可悲可叹呐。”
麟德殿那场风波,犹如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起,却很快在深宫那平静的表层平息了下去。
瑞王萧玦被禁足,这算是萧彻登基之后,对宗室第一次较为严厉的敲打与警告,让那些原本有些蠢蠢欲动、心怀不轨之人,暂时收敛了爪牙,不敢再轻易造次。
而我这个“病弱”的皇后,因那场惊心动魄的“心疾发作”,在众人眼中变得更加透明,也更加“安全”了。
从此,再无人敢轻易来试探或打扰我这清净之地。
凤仪宫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种死水般的“静养”状态,平静无波。
只是,有些东西,却在悄然之间发生了改变。
最明显的变化,便是来自于崔嬷嬷。
她对我,依旧是恭敬有加,但那份恭敬之中,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疏离之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像是重新对我进行评估,又带着点微妙的忌惮之意?
这日,我于窗边发呆,时间稍长了些。
若是以前,崔嬷嬷定会“提醒”我:“娘娘,莫要久坐窗边,恐伤了身子。”
可今日,她却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并未上前言语。
又有一日,我在小花园里多走了几圈,脚步稍显急促了些。
若是往昔,崔嬷嬷定会“提醒”我:“娘娘,走慢些,莫要累着了。”
可今日,她却只是默默跟在身后,并未出声。
甚至有一次,我无意中瞥见她在训斥一个打扫的小宫女,嫌她毛手毛脚,碰坏了我窗台上一盆不起眼的兰草。
那兰草,是我从静芜院带来的唯一旧物,半死不活地养着,平日里崔嬷嬷从未如此在意过。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我心中暗自思量,这崔嬷嬷,究竟是何意?
另一个变化,便是饮食。
御膳房送来的菜色,依旧精致无比,色香味俱全,但分量,却明显增加了不少。
而且,那些只能看不能动的“规矩菜”少了许多,多了不少清淡可口、易于消化的小菜和羹汤,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最重要的是,旁边虎视眈眈的试菜太监和布菜宫女虽然还在,但崔嬷嬷却不再像监工一样全程盯着。
有时候,她甚至会借故离开一会儿,让我能稍微放松一些,多吃几口东西。
这日,小满惊喜地发现我气色好了那么一点点(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便偷偷跟我说:“娘娘,是不是陛下…对咱们的态度…变了?”
我闻言,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未必,这深宫之中,人心难测,还是莫要轻易下结论为好。”
萧彻那态度,怕是如磐石般,绝不会变。
我于他而言,不过仍是那用来平衡前朝的一枚小小棋子罢了。
那些看似细微的改变,细细思量,与其说是他给的恩典,倒不如说是一种“奖励”。
“哼,这是在奖励本宫在麟德殿的‘识相’与‘有用’么?”我暗自嗤笑。
他自然不需要一个真病得快死、麻烦不断的皇后,那样只会让他头疼不已。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看起来体弱多病、安分守己,但在关键时刻能“懂事”地配合他,甚至能帮他解决麻烦的傀儡罢了。
“如此看来,本宫在他眼里,价值倒是提升了一点点?”我心中自嘲。
从那纯粹的摆设,竟升级成了……有点用的工具?
这感觉,着实让人愉快不起来。
但至少,这生存的环境,倒是稍微改善了一丝丝。
我依旧每日望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日子倒也过得平淡。
只是发呆的时候,脑子里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林太妃的话,想起萧彻那冰冷眼神下可能隐藏的幼年阴影。
“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我时常暗自琢磨。
也会想起瑞王萧玦那张轻佻又带着恶意的脸。
“他为何总是针对本宫?”我满心疑惑,“仅仅是因为无聊和纨绔?还是……他背后也有人授意?是针对本宫?还是想通过本宫,试探甚至激怒萧彻?”
这深宫之中,平静的水面下,永远暗流汹涌,让人防不胜防。
我警告自己:“晏晞啊晏晞,别想太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还是继续躺平!装傻充愣吧!”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跟我这只咸鱼开玩笑,从不肯让我安生。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不死不活地过下去,如同那潭死水一般再无波澜时,一个更大的意外,毫无征兆地砸到了我的头上。
那是一个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午后,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我正恹恹地翻着一本枯燥无味的《女则》,心中烦闷不已。
这时,崔嬷嬷面色凝重,快步走了进来,手里紧紧拿着一封盖着特殊印鉴的信函。
“皇后娘娘,”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让我心中一紧,“安王府急报,安王殿下……昨夜突发急症,于今晨……薨了。”
“什么?!”我惊得失声叫道,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萧珩……死了?
那个和我做了十年塑料夫妻、共同信奉躺平哲学的安王萧珩……死了?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有悲伤。
我和他,本就没什么夫妻情分。十年相安无事,更像是住在同一个王府里的、互不打扰的室友。
但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他才多大?三十出头?平时看着身体挺好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急症?什么急症?”我下意识地问,声音有些干涩。
“据王府长史报,是…是心疾突发。”崔嬷嬷垂着眼,语气平板无波,“太医赶去时,已然…回天乏术。”
心疾?
又是心疾?
来源:霜霜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