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一边对着镜子描着口红,一边问客厅里的丈夫。镜子里的我,穿了上个月新买的连衣裙,浅米色的,显得人很温柔。
“陈阳,你订的靠窗位置吧?”
我一边对着镜子描着口红,一边问客厅里的丈夫。镜子里的我,穿了上个月新买的连衣裙,浅米色的,显得人很温柔。
“订了订了,放心吧老婆,”陈阳探过头来,笑嘻嘻地说,“结婚纪念日,必须有排面。”
我笑了笑,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像温水里化开的糖,慢慢漾开。
我们结婚五年,女儿暖暖三岁,日子过得不咸不淡。我是个自由职业的会计,时间自由,收入也还行。陈阳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技术,勤勤恳恳。
生活就像我手里的账本,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清清楚楚,平稳,但也缺少惊喜。
所以,对这个结婚纪念日,我格外看重。
“妈,我们准备出门了,您好了吗?”我走到婆婆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是的,我还叫上了婆婆。
陈阳是单亲家庭,婆婆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我们结婚后,就把她接来一起住。我想着,我们庆祝,也该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婆婆走出来,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吧。”
她一向如此,情绪很少外露。我习惯了。
一路上,陈阳开车,我抱着暖暖坐在后座,婆婆坐在副驾。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暖暖很乖,自己玩着手指。
我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觉得这样的安稳,就是幸福。
到了餐厅,是我们常去的那家,味道好,环境也不错。陈阳特意订的卡座,空间大,还能看到外面的夜景。
“妈,您看想吃点什么?”我把菜单递给婆婆。
她摆摆手:“你们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我便和陈阳商量着,点了几个招牌菜,有婆婆爱吃的清蒸鲈鱼,陈阳喜欢的辣子鸡,还有我和暖暖都爱吃的玉米烙。
等菜的时候,气氛很好。陈阳给我讲公司的趣事,暖暖咿咿呀呀地唱着幼儿园教的歌。
我给婆婆倒了杯热茶,她接过去,喝了一口,难得地说了句:“这茶还行。”
我心里一暖。我觉得,只要用心,一家人的关系总能越处越融洽。
菜一道道上来了。
清蒸鲈鱼冒着热气,鲜味扑鼻。辣子鸡色泽红亮,引人食欲。金黄的玉米烙,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来,老婆,纪念日快乐。”陈阳举起杯子。
“妈,您也喝一口。”我把茶杯递到婆婆面前。
暖暖也有样学样地举起她的小水杯:“爸爸妈妈快乐!”
我眼眶有点热。这就是我想要的,最简单也最真实的幸福。
就在我拿起筷子,准备夹第一口鱼肉的时候,婆婆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接通了电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我们一桌人听清。
“喂,阿丽啊。”
是陈阳的姐姐,我的大姑子。
“吃了吃了,在外面吃呢。”
“哦,就在你家附近那个‘食味轩’,对对。”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了上来。大姑子一家就住在这附近,走路不到十分钟。
“菜?刚上齐,点了好多呢,一条大鲈鱼,还有鸡……”婆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炫耀。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陈阳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
果然,婆婆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我的预感。
“你们没吃饭?那正好啊,过来一起吃吧,菜多,我们三个人也吃不完。快来快去,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挂了电话,像没事人一样拿起筷子,对我们说:“你们大姑子一家还没吃饭,我让他们过来一起,人多热闹。”
热闹?
我看着这一桌子精心挑选的菜,看着身边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儿,再看看对面丈夫尴尬的脸。
这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不是家庭大聚餐。
我的手握着筷子,指节有些发白。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说“妈,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不方便”?
那会显得我多小气,多不懂事。婆婆肯定会觉得,我连她女儿一家都容不下。
陈阳碰了碰我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老婆,来都来了,就……就一起吃吧。”
我看着他,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团棉花咽了下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啊,人多热闹。”
那顿饭,从那一刻起,味道就全变了。
不到十分钟,大姑子一家五口就浩浩荡荡地来了。
大姑子陈丽,她丈夫,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上小学,最小的还在上幼儿园。
原本宽敞的卡座,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哎呀,妈,你们点这么多菜啊!”大姑子一坐下,就毫不客气地拿起筷C7,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自己儿子的碗里。
那是整条鱼最精华的部分,我本来想留给暖暖的。
暖暖眼巴巴地看着,小声说:“妈妈,鱼……”
我摸摸她的头,柔声说:“没事宝宝,我们吃鱼尾巴。”
婆婆像是没看见一样,热情地招呼着:“快吃快吃,阿丽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大姑子的丈夫也是个不客气的,直接把那盘辣子鸡转到了自己面前,一边吃一边说:“这家的辣子鸡就是正宗。”
他们的三个孩子,更是像蝗虫过境。
一个打翻了果汁,弄得我新裙子上都是黏糊糊的印子。
一个拿着筷子在每个菜盘里乱戳,嘴里还喊着:“这个不好吃,那个我不要。”
最小的那个,直接用手去抓玉米烙,抓得满手是油,然后往我身边的座位上一抹。
我点的菜,原本是按照我们三个人,最多加上婆婆四个人的量点的。现在九个人,根本不够吃。
可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妈,再加个菜呗,我想吃那个糖醋里脊。”大姑子对婆婆说。
婆婆立刻对陈阳说:“听见没,你姐想吃糖醋里脊,再去点一个。”
陈阳面露难色,但还是站起来,去了前台。
我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暖暖剥着虾。一盘虾,总共十二只,等我剥好两只给暖暖,再抬头,盘子里已经空了。
大姑子的二儿子嘴里塞得满满的,还在吮吸着手指。
暖暖看着空盘子,小嘴一瘪,快要哭了。
我赶紧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暖暖乖,妈妈等下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这不是钱的问题。
是我们精心准备的、充满仪式感的一天,被彻底毁掉了。
我的丈夫,我的婆婆,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在他们眼里,这或许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饭。
可在我这里,这是对我、对我们这个小家庭,最彻底的漠视。
我没有胃口,一口也吃不下去。
我只是机械地给女儿擦嘴,喂她喝水,听着耳边大姑子一家人大声的说笑和咀嚼声。
那些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神经上。
陈阳加完菜回来,看到这杯盘狼藉的景象,也愣了一下。
他坐到我身边,小声说:“老婆,对不起。”
我摇摇头,没看他。
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一顿饭,在喧闹和混乱中,终于快要结束了。
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大姑子一家吃得心满意足,剔着牙,打着饱嗝。
“服务员,买单!”大姑子的丈夫高声喊道。
服务员拿着账单走过来:“您好,一共消费八百六十五元。”
八百六十五。
我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数字。我们原本的预算,是三百左右。
大姑子一家人,没有一个有要掏钱的意思。
大姑子看着婆婆,婆婆看着陈阳,陈阳看着我。
这个眼神的传递,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陈阳的工资卡在我这里,家里的开销都是我在管。所以,最后付钱的人,自然是我。
我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就在这时,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冲动的决定。
我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陈阳拉了拉我的衣角:“老婆,你干嘛?”
我没理他。
我走到服务员面前,平静地说:“你好,我们这桌,分开付。”
服务员愣住了:“啊?分开付?”
“是的,”我点点头,指了指我们最初点的几个菜,“清蒸鲈鱼,辣子鸡,玉米烙,还有一个素菜,这几个是我们这桌的。其他的,是后面那一家人加的。你算一下,我们付我们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婆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大.姑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丈夫的嘴角抽了抽,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陈阳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站起来,想说什么,却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服务员有些为难,但还是拿着点菜的单子开始计算。
“那……那个糖醋里脊,还有那个毛血旺,还有三碗米饭,是后面加的……”
我点点头:“对,那些不是我们点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就在这时,婆婆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质问语气。
“林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身,看着她。
“妈,没什么意思,就是各付各的。”
“各付各的?”婆婆的声调提了起来,“我们是一家人,吃顿饭还要分得这么清楚?”
我还没说话,大姑子就接腔了,语气尖酸刻薄:“就是啊,弟妹,你也太见外了吧。一顿饭而已,至于吗?我们又不是外人。”
“是啊,弟妹,你这做得有点过了。”大姑子的丈夫也帮腔。
我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没有跟他们争辩。
我只是转头,看着我的丈夫,陈阳。
我想看看,他会怎么说。
陈阳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和他姐,脸上的表情,像是快要哭了。
“老婆……要不……就算了吧,我来付。”他走过来,想拿我的手机。
我把手收了回来。
“不用,”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今天,必须分开付。”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
如果今天我妥协了,那么以后,会有无数个这样的“纪念日”等着我。
我的退让,只会让他们觉得理所当然。
见我态度坚决,婆婆的脸色更沉了。
她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然后,她问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单买了吗?”
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自己的那份,单买了吗?”
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
她是认真的。
她真的在问我,我自己的那份饭钱,是不是要单独付。
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荒谬感。
在这个家里,我到底算什么?
一个外人?一个需要为自己那份饭买单的客人?
我看着婆婆,看着大姑子一家,看着手足无措的陈阳。
我忽然笑了。
我笑出了声。
服务员已经算好了账单,递给我:“您好,您这边的消费是三百二十元。”
我点点头,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然后,我拿起我的包,牵起暖暖的手。
暖暖有些害怕,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指。
我对她说:“暖暖,我们回家。”
“老婆!”陈阳追了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甩开他的手。
“别碰我。”
我的声音很冷,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带着女儿,走出了餐厅。
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暖暖仰着小脸问我:“妈妈,我们不等爸爸和奶奶了吗?”
我蹲下来,帮她把衣领拉好,看着她的眼睛,说:“不等了。以后,我们两个人的纪念日,就我们两个人过。”
回家的路,我打了车。
坐在车里,我一句话也没说。暖暖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也很安静地靠在我怀里。
手机一直在响,是陈阳打来的。
我挂断,他就再打。
我干脆关了机。
我不想听他任何的解释和道歉。
回到家,我给暖暖洗了澡,把她哄睡着。
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我的眼泪才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到底在为什么而活?
为了那个所谓的“家”?为了维持那点可笑的“和睦”?
我一直以为,我的忍让和付出,能换来同等的尊重和理解。
现在看来,我错了。
在他们眼里,我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我的底线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很久。
直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
陈阳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我。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勾勒出我的轮廓。
“老婆……”他小心翼翼地叫了我一声。
我没有应。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身上还带着外面饭店的油烟味。
“老婆,今天的事,是我不好。”他低声说。
“你哪里不好了?”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我不该让我妈打电话叫我姐他们来。”
“还有呢?”
“我……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们,我应该站出来帮你说话的。”
我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他。
“陈阳,你觉得,今天的问题,仅仅是叫你姐来吃饭这么简单吗?”
他沉默了。
“你妈问我‘单买了吗’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我追问。
他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我……我当时都蒙了。我没想到她会那么说。”
“是吗?”我冷笑一声,“我倒觉得,那才是她的真心话。在她心里,我就是个外人。我花的每一分钱,都应该和我自己算得清清楚楚。”
“不是的,老婆,我妈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她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我提高了音量,“陈-阳!你到现在还在为她辩解!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羞辱你的妻子,你管这叫没有恶意?”
“我……”他语塞了。
“我告诉你,这不是第一次了!”我站了起来,积压了五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你姐姐的孩子上学,差两万块钱,你妈让我们出。我二话没说,拿了。这笔钱,到现在都没还。”
“你姐夫做生意,赔了钱,你妈让我们帮忙周转。五万块,我眼睛都没眨一下。这笔钱,连个欠条都没有。”
“你妈自己,每个月除了我们给的养老钱,还时不时以各种名由找我要钱。给老家的亲戚包红包,买保健品,哪一次我拒绝过?”
“我做这些,图什么?不就是图一家人和和气气,图你能安心工作,没有后顾之忧吗?”
“可结果呢?我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一顿结婚纪念日晚餐,都要被他们鸠占鹊巢!换来的是你妈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我自己的饭钱付了没有!”
“陈阳,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这公平吗?”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丝颤抖。
陈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老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你别这样,我害怕。”
害怕?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
“你害怕什么?害怕我跟你离婚吗?”
他猛地站起来,抱住我:“不!老婆,你别说这种话!我不能没有你和暖暖!”
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的拥抱。
我就那么僵硬地站着,任由他抱着。
“陈阳,”我平静地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开冷静一下。你搬去你妈房间睡,或者,我带暖暖回我妈家住一段时间。”
“不!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他抱得更紧了。
“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我试图推开他。
“那要怎么解决?你说,你说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他急切地说。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
我不想再吵了。
“我累了,我想睡了。”我挣脱他的怀抱,走进了卧室,反锁了门。
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他无助的敲门声和哀求声。
“老婆,你开门啊……”
“老婆,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
我闭上眼睛,捂住了耳朵。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我做了很多梦。梦到我们刚结婚的时候,陈阳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会一辈子对我好,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梦到婆婆第一次来我们家,我小心翼翼地讨好她,给她买衣服,带她去旅游。
梦到大姑子一次又一次地从我们这里拿走东西,小到一袋米,大到一笔钱,脸上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回。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天已经亮了。
我起身,走出卧室。
陈阳蜷缩在卧室门口的地上,睡着了。
他身上只盖了一件薄薄的外套,眉头紧锁,似乎睡得也很不安稳。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他吗?
不全是。我知道他爱我,爱这个家。
但他性格里的软弱和愚孝,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我们的婚姻里。
我没有叫醒他。
我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走进了我的小书房。
我是个会计,数字对我来说,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Excel表格。
然后,我开始记账。
不是记我们家日常的开销,而是专门记一笔账。
一笔关于陈阳原生家庭的账。
从我们结婚第一年开始。
给婆婆的生日红包,两千。
婆婆生病住院,请护工,一万二。
大姑子乔迁,送的家电,八千。
大姑子儿子上兴趣班,赞助费,五千。
……
我一笔一笔地录入,凭着我超强的记忆力和保留下来的支付记录。
数字在表格里不断累加。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直观地看到过这些数字。
以前,我觉得都是一家人,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楚。
现在我才发现,我的“没必要”,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差钱”,就是“好欺负”。
两个小时后,表格完成了。
我看着最后那个总计的数字,久久没有说话。
三十七万。
五年,三十七万。
这还不包括那些零零碎碎、无法计算的小钱。
而我们这个小家庭,所有的存款,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万。
我把表格打印了出来,一式两份。
然后,我走出去,叫醒了陈阳。
“你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陈阳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我,立刻清醒了。
“老婆,你……你不生气了?”
我把一份打印好的A4纸递给他。
“你看看这个。”
他疑惑地接过去,低头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再到震惊。
他的手,开始和我刚才一样,微微颤抖。
“这……这是……”
“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花在你妈和你姐一家身上的钱。”我平静地说。
“三十七万……”他喃喃自语,像是被这个数字吓到了。
“是的,三十七万。”我看着他,“陈阳,我们不是富豪。我们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我本来想着用这些钱,给暖暖换一个好一点的学区房,或者,等我们老了,能有个保障。”
“可是现在,这些钱,一大半都流向了你的原生家庭。而且,是只出不进。”
“我不是说,孝顺你妈,帮助你姐,不对。但是,凡事都要有个度。”
“他们的生活,不应该建立在牺牲我们小家庭的幸福之上。”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思考了一整晚的决定。
“陈阳,我们家,以后要实行AA制。”
“AA制?”他愣住了。
“对。我们的工资,以后各管各的。家里的日常开销,房贷,暖暖的教育费用,我们一人一半。每个月,我们再各自拿出一笔钱,作为家庭公共基金,用于应对突发状况。”
“至于孝顺双方父母,帮助亲戚朋友,都从我们各自的工资里出。你愿意给你妈多少,给你姐多少,那是你的事,我不再过问。同样的,我给我爸妈多少,也是我的事。”
“这样,最公平。”
我说完,看着他。
陈阳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那张写满了数字的纸,眼神复杂。
我知道,这个决定很残酷,像一把手术刀,要切开我们之间那层模糊的、名为“夫妻共同财产”的粘连。
但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不把这个毒瘤切掉,我们的婚姻,迟早会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老婆,”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一定要这样吗?”
“是。”我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们是夫妻啊,分那么清楚,还叫夫妻吗?”
“那像昨天那样,不分彼此,就算夫妻吗?”我反问他。
他再次沉默了。
我把另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如果你同意,我们今天就去银行,把账户分开。然后,我们签一份协议。”
那是我连夜草拟的婚内财产协议。
很薄,只有两页纸。
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划分了我们未来的责任和义务。
陈-阳看着那份协议,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林冉,你……你这是要跟我算总账吗?”
“我不是在算账,”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是在救我们的婚姻。”
“如果你觉得,你的家人,比我们这个小家更重要,那么,这张纸,你也可以不签。我们直接去民政局,把离婚证办了。暖暖归我,房子归我,存款一人一半。那三十七万,就当我这五年青春的补偿。”
我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不是威胁。
这是我的底线。
陈阳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不……不要离婚……老婆,我签,我签还不行吗?”
他拿起笔,手抖得厉害,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我拿过协议,看了一眼,然后收了起来。
“下午,我们去银行。”
说完,我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就好像,刚才那场决定我们婚姻走向的谈判,只是一场普通的晨间对话。
我知道,陈阳心里很难受。
我也知道,这个决定,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一道深深的裂痕。
但我别无选择。
一个家庭,就像一个公司。
如果财务不清,权责不明,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破产。
那天下午,我和陈阳去了银行。
我们把联名账户里的钱,一人一半,转到了各自的个人账户上。
然后,又各自转了一笔钱,到一个新的公共账户里。
整个过程,我们俩一句话都没说。
办完手续,走出银行,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回家吧。”我说。
“嗯。”他应了一声。
回到家,婆婆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看到我们回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知道,她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生气。
大姑子肯定也跟她告状了。
晚饭的时候,气氛很压抑。
婆婆一直拉着脸,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发出刺耳的声音。
陈阳埋头吃饭,不敢说话。
我像往常一样,照顾暖暖吃饭。
吃完饭,我收拾了碗筷,正准备去厨房洗碗,婆婆开口了。
“陈阳,你跟我进来一下。”
她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陈阳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慌乱。
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去。
有些事,他必须自己去面对。
我没有去偷听他们说什么。
我只是在厨房里,慢慢地洗着碗。
水流的声音,掩盖了婆-婆房间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陈阳出来了。
他脸色很难看,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
他走到我身边,从背后抱住我。
“老婆,我……我跟我妈说了。”
“说什么了?”
“我跟她说,以后……以后家里的钱,我们分开管了。我给她的钱,会从我自己的工资里出。”
“她怎么说?”
“她……她很生气,”陈阳的声音有些哽咽,“她骂我娶了媳妇忘了娘,说我被你迷了心窍,是个不孝子。”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用毛巾擦干手,然后捧起他的脸。
“陈阳,你看着我。”
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无助。
“我知道你难受。一边是养你大的母亲,一边是你的妻子和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是,你记住,从你跟我结婚那天起,你首先是我的丈夫,是暖暖的爸爸,然后,才是你妈的儿子。”
“我们这个小家,才是你最应该守护的地方。”
“你妈生气,只是暂时的。因为她习惯了以前的生活方式,你突然改变,她不适应。但只要你坚持原则,她慢慢就会明白,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家了。”
“如果,你今天退缩了,那么,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
我的话,像一剂镇定剂,让陈阳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点点头:“老婆,我懂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那天晚上,婆婆没有出来吃晚饭。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了行李,说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我知道,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逼陈阳妥协。
陈阳想去送她,被我拦住了。
“让她自己去吧。”我说,“你现在去送她,就是在告诉她,你后悔了,你动摇了。”
陈阳最终没有去。
婆婆走后,家里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但我和陈阳之间的气氛,依然有些微妙。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
我知道,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
一个星期后,大姑子给我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就在那边哭哭啼啼。
“弟妹,你跟陈阳到底怎么回事啊?妈都气病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病了?”我问。
“是啊,高血压犯了,现在在镇上的卫生院挂水呢。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哦?你就一个哦?”大姑子的声音尖了起来,“林冉,那也是你妈!她病了,你就不管不问吗?你也太冷血了吧!”
“第一,她不是我妈,她是你妈,是陈阳的妈。第二,她有儿子,有女儿,轮不到我这个儿媳妇来管。第三,如果你们觉得需要用钱,可以找陈阳,那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陈阳的电话就打来了。
“老婆,我姐说,我妈住院了。”他的声音很焦急。
“我知道,她刚给我打过电话。”
“那……我们是不是该回去看看?”
“你想回去,就自己回去。用你自己的钱,请你自己的假。”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陈-阳沉默了。
我知道,他在天人交战。
“老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回去?我一个人,有点……”
“我为什么要陪你回去?”我反问,“回去继续看你家人的脸色?还是回去听他们数落我的不是?”
“陈阳,我们说好的,各管各的。这是你妈,你应该自己去处理。”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如果你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么,我们的协议,就当是一张废纸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心里也很乱。
我承认,我有点狠心。
但对付他们这样的人,怀柔政策是没用的。
你退一步,他们会进十步。
只有让他们真正地感觉到痛,他们才会明白,界限,是不能随意逾越的。
那天下午,陈阳一个人回了老家。
他走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汇报婆婆的情况。
说医生检查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情绪激动引起的血压升高,住两天院观察一下就行。
说他交了住院费,请了护工,让他姐不用操心。
说他姐夫又跟他提借钱的事,他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拒绝了。
他说:“老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拒绝别人,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但拒绝之后,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看到这条信息,我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我知道,他正在慢慢地改变。
陈阳回来后,把婆婆也接了回来。
婆婆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但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指桑骂槐。
她只是不跟我说话。
我也不在意。
相敬如“冰”,总比虚伪的热情要好。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陈阳开始主动分担家务,下班后会陪暖暖玩,周末会提议我们一家三口出去郊游。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我和他妈之间和稀泥的“夹心饼干”。
他开始学着,去构建我们这个小家庭的边界。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大姑子还是会时不时地打电话来,或明或暗地哭穷。
婆婆也还是会用各种方式,试图打破我们建立起来的新规则。
比如,她会故意在陈阳面前唉声叹气,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买个按摩椅。
以前,陈阳可能会马上转钱给我,让我去下单。
但现在,他会说:“妈,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等发了,我看看手头紧不紧,给您买个小的。”
他学会了拖延,学会了拒绝。
而我,也严格遵守着我们的协议。
我不再过问他原生家庭的任何事,也不再为那些事烦心。
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自己和暖暖身上。
我报了瑜伽班,开始健身。
我接了更多的工作,努力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
我发现,当我不再把目光聚焦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矛盾上时,我的世界,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我们的婚姻,也在这种新的平衡中,慢慢地修复。
虽然,我们之间,还是会因为一些小事有分歧。
但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问题都归咎于对方。
我们会坐下来,像两个成年人一样,沟通,谈判,寻找解决办法。
有一天晚上,暖暖睡着后,陈阳从背后抱住我。
“老婆,谢谢你。”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我们这个家。”
我转过身,看着他。
“陈阳,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
“一个女人,如果在一个家里,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那她所有的付出,都没有意义。”
“我只是,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他点点头,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我明白。以后,我会和你一起,守护好我们的家。”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正在慢慢愈合。
生活,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
更多的时候,它就是一场漫长的、关于边界和底线的拉锯战。
赢了,海阔天空。
输了,满盘皆输。
我很庆幸,在那顿被毁掉的结婚纪念日晚餐上,我选择了站起来。
虽然过程很痛苦,但结果,是值得的。
现在的我,依然是陈阳的妻子,是暖暖的妈妈,是婆婆的儿媳。
但我首先,是我自己。
一个有底线,有原则,懂得爱自己,也值得被爱的人。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