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将军府的真千金被寻回那日,我便已默默拾掇好了行囊。没有丝毫留恋,我跨上我那匹心爱的骏马,径直奔回了我的家。
将军府的真千金被寻回那日,我便已默默拾掇好了行囊。没有丝毫留恋,我跨上我那匹心爱的骏马,径直奔回了我的家。
那个家,坐落在槐花村,家里还有八亩薄田。
我心中早已盘算好了,过往的岁月里,我挥洒汗水于练武场;从今往后,我便将这身力气用在田间地头。
于我而言,这并非难事。
1
临行之际,丫环芝兰拽着我的衣袖,泪眼婆娑,满是不舍。我回身抱了抱这个自小陪我长大的姑娘,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珠,温声道:“我走了,往后要用心侍奉你的新……你的真主子。”
言罢,我利落上马,未曾回头。
我的家在槐花村。当我抵达村口时,爹、娘和阿弟正静静地立在那棵老槐树下,翘首以盼。
我翻身下马,与那三人隔着几步尘土的距离,相顾无言。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不敢上前,他们亦不敢靠近。
就在这片刻的踟躇中,是阿弟率先打破了僵局。他迈开小腿跑到我跟前,仰着脸,用清脆的童音问:“你是我阿姐吗?你长得真像我娘。”
他这一问,仿佛解开了某种束缚,爹娘这才挪动脚步。爹伸手接过我的行囊,动作带着一丝生疏的熟稔,声音略带沙哑:“回……回家吧。”娘亲则始终未发一言,只是眼眶迅速泛红,盈满了泪光。我悄悄打量她,心中了然,那眉眼,那轮廓,确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弟一手牵着我的手,掌心满是细汗,另一手则牵过了马的缰绳。
我们家在村子尽头,从村口走回去的这一路,身后竟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支“队伍”。河边洗衣的、门前摘菜的、树下纳鞋底的妇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成了我们沉默的背景。最后,这股人流将我们一家四口堵在了自家的院门前。
“这就是从城里回来的?将军府那位千金?”一个婶子挤到最前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瞧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不一样!”
我抿着唇,对她报以一个浅笑。
“还真别说,跟她娘年轻时一个样。”
“可不是嘛,尤其是那对眼睛,瑞凤眼儿,一模一样。我先前还纳闷,春禾那丫头的杏眼是随了谁。”
春禾,是那位真千金从前的名字,如今,也成了我的。
无数张嘴在我耳边嗡嗡作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虽说是小姐的身子,瞧着倒一点不娇贵。”
也不知是谁,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嚯,这腰背,挺得跟小白杨似的!”
还有更大胆的,伸手去摸我的马。
“这马可真俊,皮毛油光水滑的!”
“老李家的,你也不怕它给你一蹄子。”
我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婶子们摸吧,它叫赤焰,性子温顺,不伤人。”
她们听了,便“嘿嘿”笑着,更加放肆地围着赤焰又摸又瞧。眼下时节,村里的男人们大多还在地里劳作,家中便成了女人们的天下。
娘亲见状,有些担忧地凑近我,低声解释:“春禾,你别介意,她们就是好奇,没坏心思。”
我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娘,我懂,看个热闹嘛,人之常情。”
娘的眼眸闪动着复杂的光,似是激动,又似是欣慰。她牵着我,推开了院门。
爹则转身,用温和却不失分寸的语气对众人说:“好了好了,李家婶子,赵家婶子,王家婶子……都散了吧,该回家张罗晚饭了。”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意犹未尽地散去。
阿弟将赤焰拴在院中的树下,便一溜烟地钻进了灶房。院子是土篱笆围的,一共五间土坯房。东边最大的一间是爹娘的卧房,中间是堂屋,西边两间略小的,便是我和阿弟的住处。灶房在角落里单独辟了出来,柴禾则整齐地码在东西屋檐之下。
阿弟正蹲在灶膛前帮娘烧火,我也想进去搭把手,却被娘笑着推了出来:“有夏生就够了,你赶了这许久的路,去歇着吧。”
我一转身,瞧见爹正围着赤焰打转,便走过去问:“爹,您在看什么?”
他回头,笑容朴实:“我在想,明天给它搭个马棚,再凿个石槽。”
我闻言一怔,这些事我原是打算自己动手,不想耽误爹的农活。未曾想,他竟如此心细,一股暖流悄然淌过心间。
2
爹很快又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编了一半的竹篮。他随意地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手指翻飞,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我也挨着他坐下,静静地看着。
爹被我看得有些局促,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我也回以一笑,轻声问:“爹,您能跟我说说,‘春禾’以前在家都做些什么吗?”
爹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帘垂了下去。
“她呀,先前跟着村里的王绣娘学手艺,学成出师了。平日里就在家接些绣活,绣绣帕子、荷包,或是被面,有时候也给小娃做虎头帽和肚兜。”
说到这儿,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王绣娘总夸她有天分,一样的花样子,她绣出来的就是比旁人灵动好看。咱们村的姑娘里,就数她接的活计最多。”
我默默点头,心里却犯了难。女红刺绣,我是一窍不通。
思忖片刻,我换了个话题:“爹,咱家有几亩地?”
“八亩。”
“平日里都是谁下地?”
爹不解地看向我:“我、你娘,还有夏生,农忙时都得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爹,从明天起,我也跟你们下地。让夏生去上学堂吧。”
爹闻言,立刻把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那怎么成?哪能让你去干那粗活!”
我明白他的顾虑。其一,他觉得我在将军府锦衣玉食地长大,定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头;其二,或许在他们心里,我仍是个“客人”,没有让客人下地干活的道理。
后一种心态,需要时间来慢慢消磨。至于前一种嘛,我自有办法说服他。
于是,我将两只手摊开,掌心朝上,送到他面前:“爹,您看。”
那是一双布满厚茧的手,指节粗大,掌纹间尽是常年握兵刃留下的痕迹,坚硬而粗糙。只是因我每晚都用脂膏养护,手背才看着与常人无异。
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语气也急切起来:“这是怎么弄的?莫非将军夫妇待你不好?”
我摇头失笑:“爹,您想哪儿去了。这是练武练的。”
3
在将军府时,我名为楚明漪,自小便对舞刀弄枪情有独钟。
别家的小姐学规矩礼仪时,我在扎马步;她们读书习字时,我在练拳脚;她们抚琴对弈时,我在舞剑射箭。
起初,将军与夫人还颇为自豪,常夸我无愧楚家血脉,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直到某日,将军上朝,无意间瞥见一位同僚腰间悬挂的精致香囊,心中不禁腹诽:一个武将,佩戴这等花哨之物,实在不伦不类。
那位同僚却浑然不觉,反而得意地挺了挺腰:“楚将军,瞧见没?我闺女亲手绣的!”
据说,将军手里的笏板当场就掉在了金殿上。
那日回府,他与夫人在房里嘀咕了半天,随后,便有两位绣娘被请入府中,专为教我刺绣。
可惜,不出一天,两位绣娘便双双请辞。理由是:我的手太过粗糙,总会勾断丝线,实在教不了。
后来,隔壁府上办赏花宴,我随夫人同去。席间,众家千金各展才艺。尚书府的小姐一曲琴音悠扬,太傅家的孙女即兴吟诗一首,引得满堂喝彩。夫人看得是如痴如醉,一回头,瞧见坐得笔直、百无聊赖的我,气得暗暗掐自己的大腿。
又有一次,在院中遇见大哥二哥。大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我学着别家妹妹与他撒个娇。
我确认道:“大哥,你当真?”
他满眼期待地点头。于是,我故作娇羞,抬起粉拳,在他胸口“轻轻”一捶。
结果,大哥当场倒地不起,被抬回房里敷药去了。
我走到一旁负手看戏的二哥面前,不解地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二哥将一包刚出炉的叫花鸡递给我,轻笑道:“今日与大哥从军营回来,路过千味斋。恰巧看到一姑娘缠着她哥哥买雪花酥,那娇声软语的模样,把大哥给羡慕坏了。”
我“咯咯”一笑:“那你呢?你不羡慕?”
他叹了口气:“自然也是羡慕的。”
“那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发疯?”
二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因为我比他有先见之明,早已预料到了后果。”
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再后来,便是武安侯的寿宴,我们全家赴宴。酒过三巡,又到了才艺助兴的环节。这次不光有女郎,郎君们也纷纷上场,吹笛奏乐,吟诗作画,好不热闹。
眼看就要轮到我,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院中的一棵树上。正端详着,一道金光闪过,险些晃了我的眼。定睛一看,原来是武安侯家的小女儿,金光正是从她脖子上的金项圈发出的。
她见我盯着树看,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呀?”
我指着树枝问:“这树,金贵吗?”
她摇头:“不贵,就是普通的景观树。”
我眨眨眼:“那……能折一枝吗?”
她大方地点头:“当然,你随意。”
于是,我挑了一截粗细合手、笔直光滑的树枝,“咔嚓”一声掰了下来,握在手中,走到了场中央。
我先对众人拱手一礼:“诸位,还请退后几步,以免误伤。”
话音刚落,我便以枝为剑,应声而起。身随枝走,枝随身动,时而婉转流畅如行云流水,时而刚劲有力如龙腾虎跃。一套剑舞行毕,我收势而立,弯腰致意。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雷鸣般的喝彩声轰然炸响。
我回到席位,冲着夫人挤眉弄眼,仿佛在说:“娘,怎么样?没给您丢人吧?”
只见夫人满面红光,而一旁的将军,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那次之后,他们夫妇又在房里嘀咕了一回。我悄悄蹲在窗下,只零星听到几句:“……罢了罢了,只要孩子自己开心……”
自那以后,我才得以心无旁骛地,将武学之路一直走了下来。
4
“爹,能握剑弯弓的手,自然也拿得起锄头。”我看着爹,语气坚定。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恰逢娘从灶房出来,喊爹把饭桌搬到院里。饭菜上桌,我却愣住了。一桌子菜,有鸡有鱼有肉,还有一盘白玉似的豆腐,丰盛得像过年。
我的沉默让爹娘有些局促不安,娘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可是……不合你的口味?”
我连忙摇头,眼眶有些发热,由衷道:“娘做的菜,怎么会不喜欢。”
娘听了,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夹了一大块白切鸡到我碗里:“喜欢就多吃点。”
我看着一旁眼巴巴吞口水的夏生,也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阿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要多吃。”
夏生的眼睛“唰”地亮了,埋头大口吃起来。
晚上,我牵着赤焰去村外的草地吃草,夏生也提着个小灯笼,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将他抱上马背,牵着缰绳慢慢走。
“夏生,怕不怕?”
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兴奋得小脸通红:“不怕!”
寻了片丰茂的草地,我将夏生抱下来。他便挨着我坐下,乖巧安静。
我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问他:“夏生,想不想去学堂念书?”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想。”他用力地点头。
我拉过他的小手,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看去,那上面满是细小的划痕和薄茧。
我离府时,特意换上了一套最素净的衣裳,头上也只用一根红绳束发。可即便如此,这套在将军府最不起眼的衣服,也足以在当铺换回二十两银子,够夏生念上五年学堂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策马去了镇上。先找了家当铺,将身上的衣裳换成了银钱,又四处打听,为夏生寻了一家风评最好的私塾,报了名,并预缴了一年的束脩。开学的日子,定在了中秋之后。
等我赶回家,将此事告知爹娘和夏生时,夏生激动得又蹦又跳,爹娘却陷入了沉默。
我轻声问:“爹,娘,可是怪我自作主张了?”
他们连忙摇头,娘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只是……怎好让你这般破费操心……”
我垂下眼睑,故作失落,叹了口气:“爹娘这般见外,莫非还未将春禾当作自家人?”
“怎么会,怎么会!我们……”娘急得不知如何解释,爹也跟着摆手。
我趁势将剩下的银子塞到娘手里:“既然是一家人,那这银子,爹娘便收下吧。”
娘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屋将钱妥善收好。
5
眼下正是四月,到了播种粟米的时节。
我与爹各扛一把锄头,娘拎着一壶用槐叶泡的茶水,夏生则挎着一个装满种子的布包,一家人浩浩荡荡地朝田里走去。
走到半路,夏生忽然提议:“阿姐,把赤焰也牵出来吧,它可以去田埂上吃草。”
我点头应允,夏生便欢快地跑回家去了。
爹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夏生是真喜欢赤焰。”
我心里盘算着,等忙完这阵子,就该正式教夏生骑马了。
四亩地要种粟米。我与爹娘在前头挖坑,夏生跟在后面点种,赤焰则悠闲地在田埂上甩着尾巴,啃食青草。
我用眼神询问爹:“爹,怎么样,我学得还不赖吧?”
爹低头笑了,那笑容憨厚,又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欣慰。
刚种完一亩地的三分之一,日头已升至正中,陆续有各家的人来地里送饭。赤焰不知何时已吃饱喝足,竟自己溜达回家了。我们家今日出工晚,早饭也吃得迟,倒还不觉得饿。
“刘叔,刘婶,春禾姐!你们家隔壁来了好多工匠!”对门的辛夷妹妹挎着竹篮,站在田埂上朝我们喊。
爹用袖子抹了把汗,拄着锄头直起腰,一脸茫然:“哪儿来的?来做什么的?”
辛夷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问啦,说是城里来的,要在你们家隔壁盖大房子呢!”
爹娘闻言,愈发困惑,齐齐将目光投向我。
我高声问:“辛夷,你可知是城里哪家?”
辛夷挠了挠头:“问了,说是……是什么侯府的……什么郎君来着……”她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去自家地里了。
娘走过来,低声问我:“春禾,你可认得?”
我摇了摇头。
娘将锄头放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先回去热饭,顺道去瞧瞧,打听打听。”
爹点了点头。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娘挎着饭篮回来了。我们在树荫下铺开布巾,席地而坐。
“我方才去看了,好大的阵仗!听工头说,要盖一座二进的院子呢!”娘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
爹咬了一口馒头,问:“可问清是哪家了?”
娘点头:“问清了,说是武安侯府的小儿子。”
爹一脸惊诧:“侯爷家的公子,怎会跑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盖宅子?”
娘摇摇头:“谁知道那些贵人的心思呢?兴许是瞧上咱们村的风水了吧。”
夏生用胳膊肘碰了碰我:“阿姐,你认识那个什么郎君吗?”
我点了点头。沈如意,武安侯的嫡次子,京城里出了名的小纨绔。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觉得奇怪。
娘见我光啃馒头,关切道:“怎么不吃菜?是不是不合胃口?”
我看着那几盘油亮的肉菜,笑了:“在将军府天天吃肉,早就腻了。如今才发觉,这白面馒头嚼着可真香。”我又咽下嘴里的馒头,补充道,“娘,往后家里怎么吃,咱们就怎么吃,我什么都能吃,不挑的。”
爹娘相视一眼,没再多言。
一亩地种完,已是星月漫天。我们收拾好农具,伴着习习夜风和唧唧虫鸣往家走。
爹与我并肩,轻声问:“累不累?”
我摇头笑道:“不累,比我练武可轻松多了。”
爹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不再说话,只低头专注地走路。
6
五月,我们又种下了绿豆和芝麻,闲时便去给粟米地除草。我还跟着爹学会了编竹篮、做背篓,拿到镇上也能换些零用钱。
每晚饭后,我都会牵着赤焰去散步,如今,夏生已经能骑着它在草地上小跑了。
这天夜里,我照例躺在草坡上,借着月光看芝兰寄来的信。
信上说,将军和夫人给那位真千金取名叫了楚明微。他们很想念我,却又不敢表露,怕伤了楚明微的心;而楚明微也同样思念着槐花村的养父母,亦不敢声张,怕辜负了将军与夫人的疼爱。
将军夫妇为楚明微请了许多师傅,她也争气,尤其在丹青一道上,极有天赋。她还亲手为将军绣了个香囊,将军如今上朝,总爱在同僚面前炫耀,把旁人的都比了下去。
大哥曾对二哥感慨,说新来的小妹温柔娇俏,说话甜得像蜜,让人心都化了。可话锋一转,又忍不住抱怨:“哪像明漪那丫头,小时候整天把我当树爬,跟个猴儿似的,‘嗖’一下就窜我肩膀上来了。”
信的末尾,芝兰问我,要不要将楚明微的心思透露给将军夫妇,又或者,将将军夫妇的思念讲给楚明微听。
我读完信,沉默地将其叠好,揣入怀中。
一旁的夏生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问:“是想问你……另一个阿姐的近况吗?”
夏生身子一僵,随即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你也是我阿姐。”
我鼻头一酸,继续问:“那……你想她吗?”
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只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声。
我坐起身,将他的小脑袋从臂弯里抬起来,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意。
“爹娘,是不是也很想她?”
他小小的脑袋,轻轻地点了点。
我将他扶起,重新抱上赤焰的背,牵起缰绳,轻声道:“回家吧。”
那一晚,我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给芝兰回了信。
7
芝麻长出花蕾的时候,将军和夫人来了。
我和爹正在地里除草,夏生在田堤上边跑边喊:“爹,阿姐,将军府来人了!”
村口的槐树下停着一辆马车,快走到家门口时,就已经看见门口站着两个翘首以盼的人了。
将军和夫人像两个门神,一人立一边。
爹有些发怵,眼神躲闪地站在我身后。
对门的辛夷和她爹娘三个脑袋挤在门缝里一伸一缩。
我转头握了握爹的手,朝将军和夫人俯身行一礼:“春禾请将军,夫人安。”
夫人左手捏着右手,顿了顿,想来拉我,手在半空中又定住,笑得勉强:“安,安。”
将军看着我微微红了眼眶。
“春禾,他爹,都在门口杵着做甚?”娘手里拿着一把菜叶子站在院里。“快进来杀鸡!”
“好好,来了。”爹忙接过我手上的锄头,像被解救一般闪进院子里。
我拉着夫人和将军也进了院子。
楚明微从灶房出来,撞见刚放下锄头的爹。
清脆地叫了声:“爹。”
爹连连点头:“欸,欸。”
楚明微看见我,朝我点了点头。
我却有些不敢看她。
夏生拉着爹往鸡舍跑:“快,爹,去抓鸡。”
将军也生了兴趣,跟去看抓鸡。
夫人挽起袖子去帮娘摘菜,两个人推搡了一会儿,娘还是拗不过夫人,便随她去了。
我也想去摘菜,却挤不进去,去帮忙爹抓鸡,也没我的位置。
“跟我出去走走吧。”楚明微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说着还来牵我的手,我被她拉着往外走,整个胳膊都是僵硬的。
辛夷支着脑袋坐在门口的板凳上,见楚明微出来,眼睛亮了亮,刚想开口,又为难地挠了挠头,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叫她。
楚明微笑着走过去,温柔地捏了把她肉肉的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糖:“辛夷,给你。”
辛夷笑得见牙不见眼,宝贝得捧着糖:“谢谢阿姐!”
隔壁的房子建得很快,已经处理好了地基,开始砌墙了。
“明漪,你好厉害,房间里的那把剑我双手都提不起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也好厉害,我房间里你留下的那些绣品,我这辈子都绣不出来。”
“听夏生说,你种地可快,和爹不相上下。”
“听芝兰说,你作画很有天赋,连长公主都赞你。”
......
“其实......。”
“其实......。”
我们同时转身,面对着面。
楚明微抿了抿唇:“你先说吧。”
“其实,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想跟你道个歉......。”
楚明微突然轻笑出声,拉住我的手腕:“其实,我想跟你说,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
我们又并排继续向前走,她继续道:“爹娘对我很好。日子虽然清贫,可他们已经倾尽所能,给了我最好的生活。”
“从小我就没有羡慕过别家的孩子。”
她的一双杏眼灼灼地看向我:“所以,我不怪任何人。”
说着,她摇一摇我的手腕:“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
8
我们回家时,娘和夫人在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夫人感到新奇,守在灶台前拿着吹火筒。娘说“加火”,夫人就往灶台里添一块儿干柴。娘说“退火”,夫人就用火钳退出一块柴火。
像一个守城门的小将,认真的让人想笑。
“母亲,你看你。”
楚明微从怀里掏出手绢给夫人擦去脸上的黑灰。
将军和夏生蹲在院子角落里斗蛐蛐,赛况十分激烈。
他们在槐花村一直待到申时,走的时候夫人和娘手挽着手走在前面。
夫人笑声爽朗:“妹妹闲时给姐姐写信,姐姐接你们去京城玩儿。”
娘脸红道:“我哪儿会写信。”
夫人一跺脚:“让明漪这丫头写嘛。”
直走到村口,他们上了马车,马车又越驶越远,最后消失不见,我们才往回走。
一晃地里的绿豆成熟了,家里开始收绿豆。
八月秋老虎,正是闷热的时候,村民们都赶在天未亮的时候出工,这样可以趁早上凉快多干点活。
我们家也不例外,夏生还在酣睡,我和爹娘踏着夜色出了门。
爹现场教学,用镰刀将绿豆齐根割下,再捆成小捆,这样便于后面搬回家晾晒。
我自信地点头,这并不难嘛。
我和爹负责割绿豆,娘负责捆绿豆。
割完一亩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爹说剩下一亩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再割,明日早上再搬去晒场。
隔壁的宅院如今已经开始安装门窗了,村民们路过的时候偶尔会驻足围观一会儿。
因为前有我们家将军府真假千金的事儿,以至于村民们对侯爷家的郎君要在村里建宅院的事并没有感到过多地讶异。
9
翌日,我和爹正在晒场铺绿豆,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哎呀,这是哪儿来的小郎君,真好看!”
“可不是嘛,跟神仙似的。”
“啧啧啧......我也是开眼了。”
吵嚷声越来越近,连爹也忍不住抬头去看,一看便不动了。
“阿姐,阿姐!这个神仙大哥哥找你!”
我寻着夏生的声音去看,他正被一个金光闪闪的人牵着,后面还乌泱泱跟着好几个小厮和十来个着统一着装的护卫。
我为啥知道是护卫?
因为个个腰间都挎着佩剑。
我突然还挺佩服我们村里的人的,看见这样的阵仗也不怵,甚至还越围越近。
辛夷他爹,我该喊李叔,听见夏生的话,凑到我跟前挤眉弄眼:“春禾丫头,这人你认识?”
我点头。
沈如意,谁能不认识。
沈如意摇着玉扇,慢条斯理的晃至我跟前,笑出两排大白牙。
我被他脖子上的金项圈晃得闭了闭眼,继续低头晒绿豆。
爹用手指头戳我:“春禾,你咋不理人?”
我头都没抬:“我跟他不熟啊。”
何止不熟,我都没跟他说过话,长这么大,也就在一些宴席上见过几回。
只知道他是武安侯的嫡次子,十分受宠,十分纨绔,每日东街窜西巷,斗鸡走狗。
今日怕是来拿我解闷儿的吧,只能说他找错了人,我可没空陪他玩儿。
热得很,赶紧晒完绿豆回去喝碗冷粥,凉快凉快。
他的小厮开口说话了,是对着村民们说得:“乡亲们,我们家郎君能和大家做邻里,实感荣幸。故着人给每家每户派发一份小礼物,聊表心意。大家可回家领取!”
晒场忽然寂静下来,只有我爹和夏生还在。
沈如意对我爹作揖,给我爹整得手无足无措。
“刘伯父......。”
我爹连忙打断他:“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拉着夏生逃也似地走了。
我直起腰茫然地看着他,一滴汗从额头滚到下巴,正要伸手去擦,被他抢先一步,用帕子擦去了。
我退后一步,用表情问他:“我们有这么熟吗?”
他并不在意,用玉扇为我扇风。
“这些绿豆都是你家的?”他指着我家的绿豆。
我没说话,他自顾自朝后扬了扬手。
他手下的人开始拆草绳,铺晒绿豆。
我看呆了,他们动作怎么这么娴熟?
“这下可以和我说话了吗?”
行吧,我耸肩:“说吧。”
“我要跟你做邻居啦!”
“就这?我知道。”
“还有,还有,我挺想你的。”
我瞪大了眼睛,莫不是中了暑热了?这就说胡话了?
“你不相信?”
我摇头:“没有,没有。”
哪儿敢,哪儿敢,他都帮我晒绿豆了,随他吧。
沈如意的脸颊诡异地染上两坨红晕,垂着眼,眼睫一颤一颤。
“我......我心悦你已久了。”
“哦,这样。”我淡淡道。
“你又不相信?”
我还是摇头:“没有,没有。”
他挺固执:“你就是不相信!”
为了让我相信他,他开始讲故事:“那年......。”
我抬手:“等一下,你要讲多久?”
他露出委屈地表情:“得一会儿吧。”
“那你跟我来。”
我带他走到了村口的那颗老槐树下,搬来两块石头道:“坐吧。”
我以为他会嫌弃那石头脏,没想到他坐地挺干脆。
于是,烈日当空,槐树下一个粗布麻衣的我,一个穿金戴银的沈如意,并排坐在石头上讲故事。
他清清嗓子开始讲,我两眼盯着村口的路一眨不眨。
“有一年,我父亲生辰,你着一身紫衣,手持我们家梨树的树枝,一支剑舞,舞地那叫一个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让我久久无法忘怀。当时还是我第一个带头喝彩的呢。”
“哦,是吗?”
舞个剑而已,不至于。
“你又不信?”
他急道:“不止这个,你还救过我呢。”
“是吗?”我这次是真诚发问。
“你不记得了?”他颇为伤神。
我确实不记得了。
“我十二岁那年,刚学会骑马,父亲送我一匹好马。我等不及驯马师将它驯服,便偷偷骑了它出城,不想刚出城门那马就发了脾气,定在原地不走了。我气得打了它一鞭子,它开始嘶鸣,剧烈地扭动身子,想将我摔下身去,我当时害怕极了。是你骑马经过,飞身过来,将我搂在怀里,拉住缰绳控制住了马儿,我才得以获救。”
“你真的不记得了?那日,你一身红衣,红色发带束发,未施粉黛,右眼眼角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右眼的眼角,这是小时候练武误伤的,不细看看不出来。
这小子,真按他所说,我当时忙着救他,他却盯着我的脸看?
我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他还嘟着嘴:“十五,已满。”
三年前的事儿了,我那会儿十四。
我看了眼他脖子上的金项圈,问道:“你那天是不是没戴这金项圈?”
他摇头:“没有,骑马戴这个不方便。”
那难怪了。
那个我翘首以盼得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路口。
“阿姐,回家吃饭了!”
我起身:“来了!”
沈如意也起身,眼巴巴地望着我:“我也还没吃饭。”
我皱眉,不自禁看了眼他身后的队伍,沉默了。
沈如意拍了拍胸脯:“就我就我,他们和工匠们一起吃!”
我思索一会道:“行吧,只是我们家可不比你家,都是些粗茶淡饭,你别嫌弃。”
“怎么会!”他高兴极了,在阳光下笑得闪眼。
10
回到家,饭菜已经在堂屋摆好,就等我了。
沈如意进来时,爹娘都有些惊讶。
他煞有介事地对着爹娘弯腰鞠躬:“伯父伯母,叨扰了。”
娘连忙往灶房走:“我再去烧几个菜。”
桌上一道腌黄瓜,一道清炒小南瓜,一道煎小河鱼,一道蒸茄子,主食是荷叶粟米粥和馒头。
我和沈如意拦在娘前面,沈如意嘴甜,说服了要去烧菜的娘。
这顿饭沈如意吃得很香,对娘连连竖起大拇指,夸娘做得菜别有风味,比京城酒楼里的厨子手艺还要好。
一顿饭,娘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吃过饭,夏生很积极地抱了干草去喂赤焰。
赤焰开心地打了一个响鼻,低头蹭着夏生的手心。
“赤焰比我的马儿可温顺多了。”
我搬了一个板凳坐在堂屋口看着院子发呆,沈如意也有样学样搬个凳子坐在我旁边。
我扭头看着他的侧脸,疑惑地问:“你如何知道赤焰的名字?”
他的耳垂突然红起来:“这个......这个.......。”
嘟囔半天,遮掩地掏出玉扇扇起风来:“这个不重要,反正我就是知道嘛。”
我将头转到另一边勾了勾嘴角,没再深究这个问题。
小孩子不怕热,精力也使不完。
夏生喂完赤焰,闹着我陪他去河里抓鱼。
沈如意听见抓鱼,眼睛瞬间亮了,比夏生还积极,拉着我就要走。
甚至摘了脖子上的金项圈交给我爹:“伯父,烦请您帮忙保管。”
我爹被吓得不轻,一边连连后退一边摆手:“这不妥,这不妥。”
看着我爹为难得样子,我实在无奈,拦住沈如意递金项圈的手:“别为难我爹了,还是交给你的小厮保管吧。”
沈如意这才点头。
去河边正好经过工棚,沈如意将金项圈交给小厮,护卫要跟着他,被他拒绝。
“你们都跟着我,我还怎么玩儿?”
河里有不少小孩儿,夏生脱了鞋子卷起裤脚就去找他们玩儿去了。
小姑娘 们看见沈如意都有些羞涩,走的远远的。
沈如意也不在意,颇有些新奇:“在京城,不是投壶就是蹴鞠,再不就是跑马,早都玩腻了,哪儿有这里有意思!”
我采来一些桕树叶子给他:“揉碎了放在石头多的地方,等鱼漂起来就放在竹篮里。”
说着,又递给他一个竹篮。
他左手拿树叶右手拿竹篮,问我:“你不下去吗?”
我摇头,指着一棵树道:“我在那颗树下面等你们,叶子不够了再叫我采给你。”
他听话地点点头,开心地去玩儿了。
岸边,微风拂面,我坐在树荫下,听着蝉鸣,看着河里嬉戏的小孩儿们,很是惬意。
“中了!中了!”沈如意在水里又蹦又跳。
“明漪,明漪!你看!”他抓着两条鱼朝我扬手。
我笑着朝他挥手:“看见了!”
抓住几只,他又往我这边跑:“树叶没有啦!”
我又采了些树叶递给他。
如此反复,他换了好几处地方,竟然抓住了十几条小鱼。
“啊啊啊!!!”
夏生突然一脸惶恐,又叫又跳往沈如意的方向跑去,溅起层层水花。
我定睛去看,一条灰黑色的水蛇正朝着沈如意游去。
沈如意未曾察觉,还在对着夏生傻笑:“夏生,你做什么?”
我迅速站起身,脱了鞋子,三步并作两步跑至沈如意前方,右手一伸,便掐住了那水蛇的头,将它拎在半空中。
夏生这才停下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沈如意回头,看见拎着蛇的我,张大了嘴。
右手一甩,水蛇被我扔在了岸边的野草上,那蛇懵了一会儿,随着“沙沙”声响起,极速消失在了视线中。
“大哥哥,你怎的了?被吓傻了?”
夏生仰头担忧地问沈如意。
沈如意回过神,闭上嘴,一步跨向我,揪住我的袖摆,眼里冒出星星:“明漪,你好厉害!”
“你连蛇都敢抓!”
“你果然特别!”
“你又救了我一次!”
沈如意在槐花村闹了一天,村头窜村尾,上树下河,临近黄昏时才被小厮们架上马车。
11
中秋前夕,将军和夫人派马车来槐花村接我们一家去京城过中秋。
爹和娘将家中的菜园子,鸡和赤焰都托付给了对门的李叔李婶。
“妹妹,路上可辛苦?”
一下马车,夫人就挽着娘亲热地说起话来。
爹还是有些局促,望着将军府门口的大牌匾,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知父莫如女,我和楚明微一左一右将他挽在中间,消除了他的局促。
将军将夏生举过头顶,甩起来转圈,逗得夏生“咯咯”直笑。
将近半年未见过大公子二公子了,两人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黑了。”
“身形更健硕了。”
“啧,如今是又黑又壮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出的话没一句是我愿意听得。
我将手指捏得“嘎嘎”作响,扬了扬拳头:“想挨捶了?”
两人狂退步,嘴却不肯停歇:“脾气也见涨不少呢。”
晚膳摆在花厅里,用过晚膳,我和爹做起明日逛夜市要用的灯笼来。
楚明微要兔儿灯,夏生要小马灯笼,我决定给自己做一个猫儿灯。
其他人对饮得对饮,寒暄得寒暄,赏月得赏月。
喝得尽兴了,将军和大公子二公子还在院子里打起拳来。
这一夜,我和楚明微睡在一处。
“明漪,明漪,你舞剑给我看好不好?”
楚明微以手支头,脚丫子一摆一摆,期待地看着屋内架子上的那把寒剑。
“啊?现在吗?”
我指着披头散发,一身中衣的自己。
“嗯嗯。”楚明微丝毫未觉不妥,眼睛甚至更亮了。
唉,行吧。
赤脚握上剑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手痒难耐,确实许久没练剑了。
“等等!”
楚明微突然呵住我,轻盈地跳下床,“叮铃咣当”一通,抱来一堆纸笔颜料。
“开始吧!”
我拿剑的手一顿,什么啊,这分明是把我当成她画作的模子了嘛。
我生生舞了一个时辰,余光瞟见她放下笔我才停剑。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她面前舞剑了。
她眼里毫无我舞剑时的英姿,只有对自己画作的满足,真是气煞我也!
中秋节这天,是个好天气。
天黑后,吃过团圆宴。
我和楚明微跪在院子中央的祭台前拜月。
我许了一个家人康健的愿望后,扭头去看身边的楚明微。
发现她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耳垂微红,脸上尽显女儿情思。
她睁开眼,看见正在盯着她看的我,有些窘迫,脸瞬间红了。
或许是我笑得过于狡黠,她将头垂得更低。
我打趣道:“可是有了心上人?”
她一向内敛,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咬了咬嘴唇站起身,一把拉起我:“走,去逛夜市。”
我们拿着各自的灯笼,一家九口往府外走去。
夏生感觉很新奇,他被大公子和二公子一手牵一个夹在中间,兴奋地走在前面,东看看西看看很是开心。
我和楚明微一直在一处。
她很厉害,很聪明,在猜灯谜处赢得了很多物件儿。
“明微!”一个清润的男声响起。
我和他同时扭头去看,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灯笼光中罩着一个颀长俊朗的少年,温柔地看着楚明微。
我认识这个人,他是长公主的独子萧世子。
楚明微看见他十分惊喜,立马就要去迎他。
走出一步,才想起还有我,脚下便是一顿。
我双手抱至胸前,笑得更是揶揄。
“和你的心上人玩儿去吧,我去找娘她们。”
不等她反应,我便转身走了,实在是怕她为难。
虽然,我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
还未找到爹娘,我又被沈如意叫住。
他扯着嗓子在人群里喊我,举着手一蹦一跳,乱七八糟地朝我跑过来,脖子上的金项圈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地晃动。
他身后的小厮左手一个糖葫芦串,右手一个糖人,也跟着他跑。
“我们去河边放花灯吧。”
他朝我笑。
我点了点头,反正都是玩儿,跟谁都一样。
沈如意朝后一扬手,几个小厮齐齐向前将我围在中间。
我扬眉:“干嘛?要打架?”
沈如意笑得像槐花村里的大黄。
“怎么会?”
“他们手里的东西都是给你的,你想吃什么尽管拿!”
我看着几个小厮手里的糕点糖果,还有叫花鸡,摆了摆手道:“晚膳吃得很饱,吃不下了。”
沈如意挠挠头:“那好吧。”
我们往河边走,没想到楚明微和萧世子也在。
他们已经在放花灯了。
两人都闭着眼,蹲在岸边的台阶上,一脸虔诚。
沈如意在我耳边叽叽咕咕:“长公主可喜欢楚明微了,甚至将自己的独子介绍给了楚明微,没想到两人相处得很好呢!”
我扭头看他:“你知道的还挺多。”
他一愣,撇撇嘴不再说话。
我又将家人康健的愿望许了一遍,沈如意和楚明微拜月时的神情一模一样,愿望许得小心翼翼,脸颊绯红一片。
我百无聊赖地站起身,楚明微和萧世子许完了愿,跟没看见我似的,你侬我侬地走了。
……
沈如意站起身,又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下个月我便能搬去槐花村了。”
我点头。
“我能时常去吃刘伯母做的饭吗?”
“我自己带菜!”
我还是点头。
“我以后能骑一骑赤焰吗?它好温顺。”
我点头:“可以。”
“那我可以……”
待逛完夜市和沈如意分开,独自回府时,穿过长街,站在将军府前,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寂静。
伸手掏了掏耳朵,我好像有点聋了……
中秋过后,我们的生活又恢复如常。
夏生去了学堂,平时吃住在学堂,每月会放两天假许学生回家休整。
我则每月负责接送夏生。
沈如意也搬来了槐花村。
夜里,院外忽然吵闹声不止,灯火通明,狗吠声此起彼伏。
我正掀了被子起身,门被敲响了。
爹披着衣裳站在门外:“野彘下山糟蹋庄稼来了,大伙都点了火把去驱赶野彘!”
我随爹往外跑,娘拿着几个火把分给我和爹。
“这野彘每年秋天都会下山来这么一遭。”
爹边走边说。
田地里,庄稼娑动,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许多庄稼苗都有压倒之势。
我有些震惊,没想到有这么多。
我在书上看见过,秋季是动物们储备食物和繁殖的关键期。
山里动物多而食物有限,这便有了野彘下山寻找食物的事。
有的村民急得哭出声来,边挥舞着火把边大声吼叫,试图吓跑正在觅食的野彘。
但除了一些幼崽会害怕乱窜外,成年野彘早已有了经验,知道这不过是虚张声势,并未有所动作。
我抓住爹的手腕:“爹,去找沈如意,让他带弓箭来!”
他家护卫多,定是有弓箭的。
眼见野彘以鼻拱地,掀了庄稼苗,开始大肆咀嚼,还发出餍足的“哼哼”声。
隔壁地里的刘婶急得冲进地里用火把去打野彘。
那野彘被火光晃得一滞,再抬头已有些愤怒,猛然弓起脊背,将头压低。
“小心!”
我几步冲过去,拉住刘婶的胳膊将她拖至身后。
尘土飞扬,野彘的獠牙被火光照得发亮,离我越来越近。
我连连后退两步,一个跃起,在它冲至我身前时,将全身气力放在左脚上,一脚重重踢在它面门上。
野彘身子被我踢得往一边倒去,嘴里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这一声引来了其他野彘。
近处的几个野彘被激怒了,我朝附近的人挥手:“躲开,躲远点儿!”
有三个野彘朝我而来,我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朝右边精准打去,栽倒一个。
“明漪!”
沈如意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叫得撕心裂肺的。
我又一脚踢断了一个野彘的獠牙,它生气地后脚直刨地。
我看着倒地的庄稼,心疼坏了,照着它的面门又是一脚,那野彘嘴角隐隐渗出血丝,倒地不起了。
一声箭矢的破空声从耳边划过,另一头野彘被箭羽穿透脸颊,闷哼一声,睁着眼抽搐两下不再动了。
与此同时,身前一阵白影闪过,“扑通”一声,身着中衣的沈如意在我面前栽了个狗吃屎。
我有些不解,低头看他。
远处一个拿着弓箭的刀疤脸护卫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将他拎起,没好气道:“说了明漪姑娘不会有事的,就是不信!这下膝盖摔破了吧。”
我的眼神在他膝盖上划过,白衣已被洇红了一片。
但是我现在管不了他,只能看他一眼叮嘱一声:“待着别动,别添乱。”
他低着头不说话。
我问刀疤脸护卫:“还有弓箭吗?”
刀疤脸护卫从背后解下多余的弓箭交给我。
田地太多,我怕有人受伤,也想减轻庄稼损失程度,顾不上沈如意,急急跑到其他田地去了。
我这才发现,每家每户田地里,都有一两个沈如意的护卫拿着弓箭在保护村民和庄稼苗。
我从田头跑到田尾,一路射杀,一路清点人数。
好在没人受伤。
却有几只好战的狗受了伤。
野彘十分聪明,眼看形势对它们不利,好像得到了谁的命令似的,开始朝山上撤退了。
这一闹,闹至了半夜。
村民们也睡不着觉,有的连夜抢救被糟蹋的庄稼,有的拿刀去地里宰杀死掉的野彘。
娘挤到我跟前,紧紧握住我的手。
触手是一片冰凉。
我这才看清她的脸,嘴唇泛白,微微发着颤:“明漪,你吓坏娘了!”
我心里一阵愧疚,方才好多人我都没顾及上,根本忘了爹娘会担心我。
我忙搂紧了娘的肩膀将她靠在我怀里,止住她抖动的身体。
轻声安慰:“娘,别怕。我没事,我好着呢。”
娘在我的安抚下,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爹回家扛了锄头来,却只扛了一把。
我问他:“爹,我的呢?”
爹不理我,只哼哧哼哧地往地里走。
我愣愣地站在田堤上,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这下换娘安慰我:“你爹生你气呢,你一句话不说就冲出去打野彘,他也吓坏了。你功夫就是再好,我们也未曾见过,你要是有个啥闪失,我们可咋整?”
看见我愧疚,娘又不忍心,朝我笑笑:“今年多亏了你和如意,地里的损失比往年减轻了一大半呢!”
“而且,今年还有野彘肉吃,这么多肉,够我们槐花村吃几个月了!”
跟娘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沈如意被刀疤脸护卫背着过来了。
娘去找爹了。
两人站在我跟前,也不说话。
刀疤脸护卫等了一会儿,掂了掂背上的沈如意,示意他快说话。
沈如意将脸从刀疤脸护卫肩上抬起来,我才看清那护卫肩膀上一大块湿润。
我内心一震,歪头去打量沈如意。
膝盖还是破着,没有上药,也看不出身上有其他什么伤,就是眼睛红得厉害。
我心里蓦地柔软一片,声音也不自觉轻柔起来,像哄夏生一样哄他:“还有哪里受了伤?可是疼得厉害?”
沈如意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我又问:“那怎地哭了?可是吓到了?”
他又摇头。
我和刀疤脸护卫面面相觑一会儿,都有点尴尬。
刀疤脸护卫受不了这气氛,又掂了掂沈如意。
沈如意这才一撇嘴,眼里迅速噙起一包泪。
声音委屈极了:“是你,你嫌我添乱……”
说着两颗泪珠子掉出眼眶,落在了刀疤脸护卫的肩头上。
这下,我和刀疤脸护卫更尴尬了。
一瞬间,我的心充满了酸胀感。
很难受,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我今天真是耐心十足,慢慢开口:“那我跟你道歉。”
“对不住。”
“我那会儿太着急了。我其实是关心你,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好听。”
“你别哭了行不行?”
沈如意听完,用袖子抹了两把眼眶子,算是止住了泪。
“那你能帮我抹药吗?”
他细声细气地问我。
我点头:“我给你抹。”
刀疤脸护卫把沈如意放在草地上,将手上的披风给沈如意披上,一边系披风带子,一边唠叨:“真是犟,我说给你上药,非不。给你披披风,也不。这会儿倒是听话了。”
我有点震惊,他俩的相处模式,有一种爹带孩子的感觉。
刀疤脸掏出怀里的药瓶递给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刀疤脸的背影,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这个护卫,我上次未曾见过。”
沈如意闷闷道:“他是护卫统领,从前是我爹的护卫,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比我爹陪我的时间还多。”
原来如此。
我蹲在他身前,想撩起他的裤腿,发现衣料已经粘在了伤口上。
我手上的动作放轻许多,柔声道:“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他点了点头。
慢慢撕开粘在伤口上的布料时,沈如意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以为他会叫出声的。
我朝为他抹药边和他说话:“你扑过来,是想保护我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说:“我看见野彘朝你冲过来,就什么也没想,双腿不受控制地就想挡在你前面。”
眼睛突然有些发热,又有些发酸,险些没忍住落下泪来。
我忙遮掩地摸摸他的头,道:“真是小傻子。”
他不自在地转着头,嘟囔道:“你别拿我当小孩儿看!”
我调侃他:“你本来就比我小。”
他生气:“那我也不是小孩儿!”
我点头:“是是是。”
放下他的裤脚,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还没谢谢你呢,今天多亏了你,帮了村民们。”
他被我看得红了脸,低下头:“我也是槐花村的村民,保护他们是我应该做的。”
我坐在他身边,怔怔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可爱。
鬼使神差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真可爱。”
他浑身突然僵住,从脖子到发际线处都红透了,像一颗红樱桃。
我和沈如意给村里受伤的狗也上了药。
因为我亲了沈如意一口,后来,好几天里,沈如意一看见我都会脸红,像村里的小媳妇似的。
沈如意在槐花村很受欢迎,因为他嘴甜又好看,还帮过村民们,在村里很吃得开。
为了防止野彘继续下山糟蹋庄稼,我和沈如意的护卫每天晚上轮流在田地里巡逻。
娘拿出之前我给她的银子,买来了鞭炮和铜锣,吓唬野彘。
如此,算是安稳过完了秋天。
夏生放假回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打野彘的事迹在镇上传开了。
“不仅如此,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说槐花村的春禾,是在将军府长大的,得了楚将军亲传,功夫了得!”
我一听,就知道这事是沈如意宣扬的。
他每日就三件事:一,在村口槐树下和叔叔婶婶们嗑瓜子闲聊。
二,跟在我屁股后面做跟屁虫。
三,到处宣扬我的事迹。
第一场初雪落下时,村子里来了个人。
是镇上的首富,他是来请我教他闺女练武的。
挺着大肚子的富商,坐在我家堂屋的桌前,诚恳地看着我道:“我就一个独女,她娘生她时落下病根,不能再生育。以后我这家产都是要交给她的,但我担心啊,她一个女儿家走南闯北地做生意,难免被欺负。所以,我就想着,请一个师父教她武学,能保护自己。”
富商走后第二天,镇上的举人又来了我家。
“我和夫人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谁知生个儿子死活读不进去书。受隔壁镖局影响,就爱舞刀弄枪。我正想着给他物色个厉害的师父,谁知就听说了春禾姑娘的成长事迹……”
除夕前夕,沈如意回京城过年去了。
我和爹娘说了我的想法。
夏生以后读书的开支会越来越大,家里也要有个生钱的路子。
所以,我决定去镇上开个武馆,专教人习武。
爹娘都很支持。
可我去了镇里,家里的地怎么办呢?
爹思索着开口:“你放心去做,家里的地我和你娘能安排好。从前夏生还未出生,你还未回家的时候,都是我和你娘两人下地,一样不比别家种的少。”
我在镇上租了一个倒闭的布料店,改装了一下,作为武馆。
起初只有两个学生,一个月后增加到五个。
我便不再招学生,一人教五个刚刚好,再多就难免会分心了。
这是一个长久的生意,就像学堂一样。
从教基本功到出师,少说也要七八载。
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倒闭。
和夏生的学堂一样,每月给学生放假两天。
另外春种和秋收时节,也会放假七天。
其实是给我自己放假,我要回村种地。
转眼又到了四月,又要开始播种粟米了。
我关了武馆,骑马往家里赶。
回家时,爹娘已经下地了,我拴好赤焰,拿了农具就往地里赶。
还未走近我家的地,远远就看见一个白晃晃的手臂一蹦一跳地朝我挥手。
我眯了眯眼,待看清时,微微有些吃惊。
那不是沈如意吗?怎么在我家地里?
我两腿倒腾得飞快,站在田堤上,有些迷茫。
只见地里几个黑衣大汉,甩着锄头“哐哐”锄着地。
我娘和沈如意一人挎着一个小布袋,在撒种子。
沈如意自从住进槐花村后,便不再戴他那金项圈了,穿着也朴素很多。
沈如意很得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指着地转了一圈,朝我炫耀:“就今天一上午,已经种完两亩地了。”
我扔了锄头,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没人的地方。
他觑着我的脸色,敛了神色,问道:“你不高兴吗?”
我叹出一口气,用指腹擦去他下巴上的脏污。
眼神飘向地里的几个护卫,无奈道:“你的护卫是保护你的,种地这么累,你若是遇见危险,他们还有精力保护你吗?”
沈如意低了声音:“我还有护卫……”
看着他卷起的袖角和裤脚,以及他白皙胳膊上的划痕和泥土。
一股热意不自觉涌向眼周,我闭了闭眼,低低呼出一口气。
睁开眼定定看向他的眼睛里:“沈如意,你不必做成这样的。你是沈如意,我们第一次说话时,你穿金戴银,连发丝都一丝不苟。金光闪闪,像下凡来的小仙子。现在在这满是蚂蚁、小虫的灰土地里卷着袖子种地。”
“你爹娘宠着你疼着你长大,不是为了让你来这村子里摔跤、受伤、种地的。他们要是看见你这样,指不定多心疼呢。”
去年秋天,我一时没忍住亲了他一口。
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我要做的是让沈如意做回京城肆意张扬的永安侯之子,而不是拉他做槐花村的村民。
这段日子,我都忙着开武馆的事,忽略了沈如意的事。
现在想想,是该跟他说清楚了。
“沈如意,回去吧,回家去,回到你父母身边。”
“可以偶尔来槐花村走走,看看风景。但是,你不能永远属于这里。”
他却也定定地看着我,很认真。
突然笑了笑,咧着嘴角问我:“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我的心微微一颤,又被无力感包裹。
他敛了笑意,严肃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说:“楚明漪,你不想我这样,我理解你。你感觉有压力了是不是?”
我愣了一瞬。
他继续道:“我可以不做这些让你有压力的事。但我不会走,我来槐花村是我爹娘同意支持的,不是我任性。”
“你也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儿看。”
“而且,没有谁天生就该属于哪里,我可以属于很多地方。而不是,仅仅某一处。”
说完,他“唰唰唰”利落地放下袖角和裤脚。
用袖子抹了几 把脸,走到地里对爹娘道了别,朝几个护卫一招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爹娘都有些迷茫,看着走近的我,呆呆地问:“你们吵架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便没说话。
他们互看一眼,叹口气,继续忙活去了。
春种过后,京城突然来了消息。
楚明微和萧世子要成亲了,我们得去京城参加楚明微的婚礼。
早在三个月前,楚明微就来了信,说明了她和萧世子定亲之事。
所以,我们也并不惊讶。
这场婚礼办得十分盛大,足以证明长公主对这场婚礼的重视和满意。
清早,我为楚明微戴头冠。
镜子里,楚明微一双杏眼含情,眼里是对出嫁的期待和紧张。
我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去看镜子。
她在镜中朝我笑,手心握住我的手背。
“从前做春禾的时候,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会嫁给当今长公主的独子。”
她语气里是如梦一般的感慨。
我捏了捏她的耳垂,真诚道:“祝你们琴瑟和鸣,鸾凤和鸣。”
楚明微眨眨眼:“我也希望你能勇敢一些,尽快敞开心扉。”
我顿了顿,只勾了勾嘴角。
长公主府内,我看见了永安侯一家。
沈如意立在永安侯夫人身边,对我投去的眼神不为所动。
他跟我置气很久了,在槐花村也不来我家蹭饭了,平时闷在院子里也不出门。
永安侯夫人眼睛在我俩身上转圈。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永安侯,抬起下巴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沈如意。
永安侯一顿,捋着胡子走向我。
我突然十分紧张,想落荒而逃,可脚却跟长了钉子似的,将我钉在原地。
永安侯在我跟前站定,我朝他行礼。
他忙点头,我感觉出他也有点紧张和慌乱。
又捋两把胡子,哈哈一笑道:“如意那小子有眼光。你当初在我家舞得那套剑,真是好看。哈哈哈……”
我:“……。”
武安侯夫人走过来瞪了永安侯一眼,永安侯捋胡子的手僵住了。
永安侯夫人慈爱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道:“丫头黑了些,健硕了些。和以前好看的不一样。”
我:“……。”
她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如意默默关注你好几年了,连带着我和他爹还有他小妹还有他大哥二哥也关注了你好几年。”
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她继续道:“你走了后,如意消沉了许久。我心疼啊,腆着脸去将军府打听你的去处,才知道你家在槐花村。我们家也不要他承担家业,也不要他做出什么事业来,只要他开心就行。他呀,是一厢情愿。你要是嫌弃他,你就当他是个邻居。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和他相处相处看看。这小子,虽说没个正形。但大是大非上,我们将他教得很好,他心不坏的。”
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沈如意突然站在永安侯身边。
眼睛盯着我,却是朝他爹娘说话:“爹娘快走吧,要开始观礼了。”
我们在将军府住了一夜,第二天回槐花村。
沈如意却找来,说要和我们一起回村。
爹娘和夏生默默坐上马车,将我甩在身后。
我只能上了沈如意的马车。
刀疤脸护卫朝我们欣慰一笑,驾车去了。
马车内一片寂静,太静了,静得我如坐针毡。
沈如意却自在得很。
马车一摇一晃,实在适合睡觉。
意识越来越浑浊,就在我快睡着时,一股热气喷在我鼻尖上,嘴唇上突然有些湿润。
我惊得猛然睁开眼,就看见一双好看得像狗狗一样的眼睛近在咫尺,眼睫一扇一扇扫在我的眼皮上,痒痒的。
我抬起手,他明显瑟缩了一下。
我的手盖住他的眼睛,轻笑:“你亲嘴,不闭眼睛吗?”
沈如意好似木头成精,被我反复碾压蹂躏,都愣在原地。
还笨得忘了呼吸,脸憋得通红。
我捏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嘴呼吸。
嗤笑:“只敢在我睡着的时候偷亲,就这点出息吗?”
他以手捂脸,脸红得要滴血。
过了半晌,他才嘟着嘴闷声道:“你怎的如此有经验?你不会……”
他说不下去,眼睛盯着脚尖看。
我抱臂靠在车壁上,欣赏他可爱窘迫的样子。
悠悠道:“话本子上学的。”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又问:“你亲我,是什么意思啊?”
我歪头:“不是你先亲的我吗?”
他一僵:“你……你可以躲开的。”
我笑:“可是你已经亲上了呀。”
他有些气急败坏:“可是你,你……”
我笑出了声:“心悦你咯,不然是因为好玩儿吗?”
沈如意虽然没动,我却不知为何已然看见了他内心里的欢呼雀跃。
回村后,沈如意却不回家,又在我身后做跟屁虫。
天蒙蒙黑的时候,我牵着赤焰去放风吃草,沈如意摇着尾巴在我身后跑。
他今天很开心。
我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发呆。
沈如意面对着我躺下,期期艾艾道:“我们什么时候定亲?”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你很着急吗?”
他的脸又红了,我伸手捏了捏。
他任由我捏他的脸,垂下眼帘,可怜兮兮地说:“我是有点着急的。”
我问他:“为何?”
他道:“怕你跑了。”
我笑了:“我家在这里,能跑到哪里去?”
他朝我凑近些,定定地看着我道:“我害怕。”
我搂着他的腰,用小臂将他整个身子带至我跟前,用暧昧的语气问道:“你害怕什么?”
他突然惆怅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害怕。”
这个距离,我嘟一下嘴唇就能亲到他。
于是,我亲了亲他的鼻尖,身侧的手与他十指相握。
“那便待我武馆下次放假的时候吧。”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笑出两排牙齿,唇红齿又白。
我一个欺身压在他身上。
他有些慌张:“你……你做什么?”
我将他两只手捏在一起举过头顶。
我坏笑:“我能做什么?”
他眼尾忽的红了:“疼,胳膊抻到了。”
我忙放开他的胳膊,有些气恼,劲儿使太大了。
于是放缓了力道。
俯下身,凑近他的脸,借着月光,细细看起来。
不禁感慨:“从前,在京城,怎的就没好好看过你呢?”
“这么好看的人,我怎就未曾注意过呢?”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算是对我的回应。
这夜,我们牵手回村。
路上,我想了很多。
因为一场自出身产生的误会,未曾让我们失去什么。
反而多出许多亲人。
并各自有了爱人。
只愿,未来,细水流长。
【全文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