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马里亚纳和莱特湾一系列海战之后，日本帝国海军遍体鳞伤，特别是作为联合舰队主体的航母机动部队已经全部覆灭。由于燃料不足，硕果仅存的几艘大型战舰也从海面上消失了。

菊水特攻：神重德大佐的狂想

马里亚纳和莱特湾一系列海战之后，日本帝国海军遍体鳞伤，特别是作为联合舰队主体的航母机动部队已经全部覆灭。由于燃料不足，硕果仅存的几艘大型战舰也从海面上消失了。

1944年12月5日，军令部发布《水上兵力使用相关方针》，决定将有限的人力和燃料集中于航空战、运输、护航以及反潜行动，战列舰、巡洋舰等大型水面舰艇不再出动，航母则用作运输舰。由于金刚号战列舰在台湾海峡被美军潜艇击沉(1944年11月21日)，第三战队奉令解编，长门、榛名两舰与完成修理的大和号重新合编为第一战队;加上由新完工的航母天城、葛城和伤残舰隼鹰、龙凤编成的第一航空战队，联合舰队总算是保住了第二舰队这支相对完整的基干，不过它们再也没有扬威海上的机会了。1945年2月5日，大概是觉得这样的编组太过奢侈，第一战队也奉令解散，长门和榛名分别疏散到横须贺和吴镇守府作为直属舰;孤单的大和号则编入第一航空战队，继续归在第二舰队名下。

1945年的初春来的特别早。3月中旬刚过，广岛周围的群山已是樱花盛开，人们把那种散播着花香的轻风叫做“薰风”。它们掠过小山，将片片八重樱吹落到系留在吴港内大型浮标上的大和号庞大舰体上。由于已不负担作战任务，一大批年轻的水兵和候补生补充到巨舰上，栈桥头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全舰3332名乘务员中，竞有超过半数是年仅20多岁的年轻人，还有100人是连20岁都不到的少年兵。巨炮、和风、少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日本帝国的黄金时代，只有不时响起的防空警报还在提醒人们残酷的现实。

自从联合舰队司令部由广岛湾上通明透亮的“大淀”号迁到日吉阴深幽暗的地下室之后，丰田副武和他的幕僚们就像下水道中的老鼠一般，思维方式变得愈发阴暗、绝望与极端。1945年3 月20日，由于美军兵临东中国海，大本营海军部下达了大海指第5127号《帝国海军当前作战计划纲要》，决心依托台湾- 九州航空基地群，集结大量部队，在美军前来进攻冲绳诸岛时发动航空决战“天号作战”，一举给予对方重大杀伤，为本土决战争取时间。3月25日晚8时，丰田向所属各单位下达了“天一号作战”准备令，下令自26日正式发动“天一号作战”。

日军大本营海军报道部以往在吹嘘己方实力时，最喜欢用的措辞是“海鹫三千、艨艟八百”。如今海鹫已输的精光，朦艟也只剩下了一只手就数得完的数目。所以“天一号作战”的主体只能换成集结在本州、四国、九州以及西南诸岛的海军第一、第五机动基地航空队了。大和号所在的一航战虽有航母4艘，却没有一架可用的舰载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在作战中自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丰田大将不能容忍460毫米巨炮无所事事。3月24日，他下令大和号和第2、第31水雷战队、第11战队的全部舰艇编成第一游击部队，任命第二舰队司令长官伊藤整一中将为指挥官，在3月28日从吴港出发，穿丰后水道前往佐世保，直接策应“天号作战”。

1945年3月19日，美机对吴港海军泊地进行空袭，图为正在港内机动规避的大和号，一枚鱼雷从其左后方擦过

丰田的如意算盘是，大和号是一个绝佳的诱饵，一旦巨舰向佐世保移动，就可以引出美军航母群，于是由岸基航空队加以歼灭;随后海空配合、共同打击敌运输船队，可收奇效。军令部第一部(作战部)部长富冈定俊少将也支持这个主张，但联合舰队负责水上作战规划的参谋三上作夫中佐首先表示了异议，他提出三个问题:如果美军航母发现日机来袭、提前规避怎么办?大和号如何应对前往佐世保途中出现的美军潜艇?佐世保的防空环境是否比濑户内海更有利?丰田表示无从应答。

更直接的阻力来自“天号作战”主要负责人、第五航空舰队司令长官宇垣缠中将。自“第二次浑作战”和莱特湾以来，宇垣一直对丰田憋着一口气，此时乘机大泼冷水。他指出，美军特混舰队在侦察、机动方面占有绝对优势，即使被引诱出来也难以一举歼灭，大和号这个诱饵反而有被吃掉的危险。“如果联合舰队的主张就是这种雕虫小技的话，那也太贻笑大方了。”宇垣甚至表示，不希望因为要和水面舰艇配合，耽误了航空兵的决战大计。这样一来，丰田习惯性地动摇了。3月28日傍晚，他下令第一游击部队暂停向佐世保出击、次日全体移动到内海西部的三田尻冲，休整待机。

4月1日，经过充足的准备，美军主力在冲绳本岛登陆，大和号以及第一游击部队的官兵们开始人心惶惶。2日，第二舰队司令部的中高级军官们聚在第二水雷战队旗舰矢矧号上，讨论起了出路问题。普遍认为可行之道有三:一、巨舰强行突入冲绳海面进行决战，这是水雷战队司令古村少将的建议，但编队可能在到达战场前即被敌优势航空兵消灭;二、寻找机会穿越日本海向朝鲜南部退避，这是第二舰队先任参谋山本大佐的建议，不过路程漫长且安全系数不高，三、将各舰上搭载的武器、弹药和人员运至冲绳登陆，军舰搁浅后作为浮炮台使用。这是伊藤中将的建议，也是唯一的可行之策。他同时认为，突入作战必须在己方航空作战占得先机的情况下进行，否则无异自取灭亡。

不过，大本营海军部和联合舰队司令部的想法又要夸张的多。他们自鸣得意地认定，之前一周的“天一号作战”已经取得可喜战果，现在已是海陆配合、对美军进行决定性打击的时候了。陆军第十方面军承诺，冲绳守军将在4月8日对读谷和嘉手纳机场发动反击;为与陆上进攻相配合，海军则在4月6~7日发起航空总攻击“菊水作战”

水上的菊花是南北朝著名武士楠木正成的纹章，寓意“七生报国”。不过这个名字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以忠义著称的“楠公”在凑川之战中最后是因兵败自戕的。

4月5日是清明节，也是日本人在樱花树下聚会欢饮、祭奠祖先的日子。这天上午，联合舰队司令部在日吉台地下室里召开作战会议，讨论“菊水作战”主要方略。由于参谋长草鹿龙之介中将和作战参谋三上中佐前往九州鹿屋的五航舰基地、为即将进行的航空作战做指导，实际参加会议的只有很少几个人。几位年轻参谋就在此时提出了一个构想:在发动航空特攻的同时，派大和号、长门号等战列舰突入中绳海面，对敌登陆船队进行直接打击；在炮弹耗尽后，军舰冲上滩头搁浅，乘员作为陆战队员上岸参加陆战。为抱定必死决心，所有军舰将只携带单程燃料。

在鼓吹大和号“毅然突入”的联合舰队幕僚中，最狂热的一个无疑是莱特战前亲往菲律宾宣布栗田舰队“死缓”的催命鬼--首席参谋神重德大佐。这位号称“参谋精英”的骨灰级愤青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海战中出动战列舰,以巨炮横扫一切对手。还在“阿号作战”计划制订之初，时任海军省教育局第一课长的神重德就突发奇想，要亲任大和号舰长、将巨舰航行到塞班岛附近搁浅，作为固定炮台支援陆上作战。在海军高层尚算理智的年代，如此疯狂的计划当然不可能得到通过。不过一年后的联合舰队司令部已成为巨型精神病院，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什么妄想都可能产生。大疯子丰田本来正为巨舰出击佐世保未果而耿耿于怀，此时由小疯子一吹风，立刻急急地批准了特攻计划。不过由于长门号当时还在横须贺，燃料供应和航速也不足，参加突入行动的将只有大和号所率的第一游击部队。

战后，丰田副武如此向美军调查团解释他的决定:“冲绳一旦失陷，本土决战势必如城门失火、危在旦夕。当此危急存亡关头，海军必须穷尽一切办法挽救时局，而惟一可用的舰队力量就是大和号……当时我认为,尽管作战胜利的可能性还不到50%,但万一成功了就是奇迹。而如果选择全无作为、枯坐待毙的话，留在港内的巨舰早晚为美军缴获，官兵则被虐杀，这是军人的荣誉所不能容忍的。我们明知作战不可能取胜，也深知大牺牲必然导致大痛苦，但就权当聊胜于无了。”显然，他当时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思维能力，把赌注全部押在这个“聊胜于无”上了。

在丰田的支持下，大和号特攻计划被呈交给了军令部第一部。令人惊讶的是，向来是大舰巨炮主义者的富冈部长强烈反对该案。他认为，即将到来的本土决战需要大量燃料，在石油供应已经匮乏的情况下，浪费宝贵的燃油进行一次必败的出击纯属不智行为。年轻的参谋又找到军令部次长小泽治三郎中将，小泽也认为出击等于自杀，不过神表示“只需单程燃料，以必死斗志强行突入”，于是小泽圆滑地表示“要尊重联合舰队长官的决心”。军令部总长及川古志郎则装聋作哑，一言不发一如他在1940年日美矛盾激化时(时任海相)的作为。结果这个荒唐顶透的计划就在军令部的不作为中被通过了。

4月5日1午后，丰田副武发布了“GF电令作第603号”，命令第一游击部队(下辖大和号和第二水雷战队，次日又将所属驱逐舰由6艘增加到8艘)迅速完成出击准备，在8日黎明突入冲绳海面进行特攻作战。巨舰大和的丧钟，就在阴气森森的清明节正式敲响了。

为鼓舞士气，丰田还向全军发布训令:“皇国兴废，正此一举。兹命令编成海上特攻队，进行壮烈无比之突人作战。帝国海军此战集结之光辉，不仅足以与帝国海军海上部队之传统共聚还将令荣光流传后世、声达外邦。各部队无论是否编为特攻队，均需更加殊死奋战、随处歼灭敌舰队，以成皇国无穷基础之确立。”

为达到海空配合、“全歼敌舰”的目标，丰田下令4月7日继续进行航空兵“菊水一号作战”，但海、空行动却是各自独立进行、互无呼应的;也就是说，大和号的突入作战并无固定的空中掩护。

直到特攻计划完全成型之后，还在鹿屋基地视察的草鹿参谋长才得到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尚算清醒的中将立即打电话到日吉，表示激烈反对。一顿争吵后，神重德搬出了杀手锏 ---当及川总长将对冲绳登陆敌军进行航空总攻击的情况上奏天皇时，天皇询问过“参加攻击的是否只有航空部队”，明显对水面舰艇部队消极保存实力表示不满。在最大的疯子、至高无上的天皇“关怀”下，草鹿虽然满腹怨气，但也只有放弃抗争，眼睁睁地看着这出疯戏继续演下去。更荒诞的是，丰田还要派草鹿前往德山基地，去劝说同样反对冒险突入的第一游击部队指挥官伊藤整一接受将令。

4月5 日下午两点，特攻作战令传到了位于三田尻海面的大和号，整个舰队顿时炸开了锅。武士道中有“九死一生”的说法，莱特湾中的栗田舰队大致如是;但特攻作战却意味着“十死无生”。在第二水雷战队的旗舰矢矧号上，胖胖的古村启藏少将和各驱逐舰舰长激烈地咒骂着日吉地下室里那几个疯子。有人讥讽神重德说,“神(重德)君被神灵附体了”。更令他们愤慨的是，日吉地下室里的官僚们还欠舰队一个解释--为什么要派大和号去执行如此残酷的任务?为什么长官本人不敢亲登巨舰指挥作战?

古村启藏少将，曾任武藏号第二代舰长(1943年6月至11月)

不过终究军令难违。大和舰长有贺幸作将80名准士官以上军官召集到第一炮塔右舷，宣读了作战令。他表示:“出击在即，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更改。全世界大概都在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我想只有竭尽全力完成任务,以满足整个海军的期待。”

从5日晚上开始，各舰相继将与作战无关的物品和机密文件转移到陆上。日落之后，大和号上的小卖部开张，军官们含着泪唱起了《同期之樱》。壮行酒会一直持续到晚上9 点，6日凌晨继续进行燃料补给工作。

当时，大和号上还有67名正在进行舰务实习的少尉候补生，他们都是3月30日自海军兵学校第74期机关、经理两科毕业，4月2日才在三田尻冲登上碇泊中的军舰的。有贺舰长和第二舰队参谋长森下信卫少将商量了一下，认为把这些全无作战经验的青年带去白白送死是毫无价值的，他们应该活下去“作为日本重建的根基”;这一想法也得到了伊藤长官的首肯。因此在6日傍晚，大和号上的67名、矢矧号上的28名少尉候补生、老兵、病号和飞行科员悉数退舰，转移到一航战所属的“天城”、“葛城”两艘航母上。由于时间紧迫，人事局一直到大和已经沉没的一周之后才办妥这些人的调令。

实际上，大和号乘员的“爱国特攻”并非无价的。如果能成功登陆冲绳本岛，全体舰员将得到一笔总数为51万805日元3 钱的薪金以及购买物资金，这笔巨款相当于今天的9亿3000 万日元。当事人回忆称，舰队出发前就分发了一些现金。全舰一共携带460毫米主炮弹1170发，155毫米副炮弹1620发，127毫米高射炮弹13500发和25毫米机炮弹150万发。据说全体乘员为登陆作战进行过专门训练，还携带了3000支步枪，不过没有正式记录，据推测只是一些警戒用的步枪和轻机枪而已。

4月6 日清晨6时，第一游击部队主力已经自锚泊地三田尻冲开到了前进基地德山港外。下午2时30分，一架水上飞机掠过大和上空，在船舷附近着水了。来客是心情沉重的草鹿参谋长和三上参谋。面对伊藤整一“这种出击计划纯属无暴无策”的质问，草鹿坦陈他无言以对。而三上却忍不住开口说:“总之，寄希望于你能成为‘一亿总特攻’的先驱，亦是本作战的最大目的。”伊藤明白事情已不可挽回。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于是干脆地表示:将毅然服从命令。

“一亿总特攻的先驱”这个过于简单潦草的解释，就成为了巨舰大和覆亡的最后一颗棺材钉。从隆重建成到仓促出击，围绕它的都是“国威”、“荣誉”、“象征”这类假大空的东西。惟独没有生命。

(待续.…）

来源：心如止水HJL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