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天山北麓轮台城遗址的具体位置学界多有争论。唐代轮台附近通道主要有天山北麓廊道的“碎叶道”、穿越天山的“白水涧道”和从今天乌鲁木齐河进入“天山内部廊道”。从贸易交通和税收的角度考察,轮台应该控制“碎叶道”“白水涧道”和进出天山的“天山内部廊道”;从军事交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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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天山北麓轮台城遗址的具体位置学界多有争论。唐代轮台附近通道主要有天山北麓廊道的“碎叶道”、穿越天山的“白水涧道”和从今天乌鲁木齐河进入“天山内部廊道”。从贸易交通和税收的角度考察,轮台应该控制“碎叶道”“白水涧道”和进出天山的“天山内部廊道”;从军事交通看,轮台以东与庭州、西州组成东天山联防体系,以西与焉耆、龟兹又形成中天山军防体系,是东、中天山的协防中心。轮台应处于集贸易、税收、军防优势于一体的地域,今乌鲁木齐南部的乌拉泊古城应是唐代轮台城遗址。
关键词:唐代 轮台遗址 交通区位 天山内部廊道
轮台城在唐朝经营天山廊道和西域治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因史籍缺少具体记载,其遗址地望引起学界争议。清代以来就其遗址地望形成多种观点。一是“古牧地说”。陶宝廉与严耕望等认为唐轮台遗址在迪化之北古牧地,其依据主要是《新唐书》《元和郡县志》以及元耶律楚材和丘处机的记载,但缺乏对实际道路、山川的考察,难以具体定位。二是“阜康黑沟驿说”。萧雄根据“唐之患在山北,因以阜康之黑沟驿为轮台,地据高坡,五单于收于一望”,认为唐轮台遗址在黑沟驿处。此说注意到轮台在军防上的作用,但结论过于片面和武断,戴良佐已论证此说之非。三是“昌吉古城说”。薛宗正依据规模气象、方位与地貌、地当“碎叶道”等因素认为今昌吉古城即唐轮台遗址,但该说过于强调轮台地当“碎叶道”,忽视了轮台与西州、庭州的交通、军事联系以及轮台的商业地位。四是“迪化和昌吉之间说”。王树枏依里程推断认为轮台应该在迪化和昌吉之间。该说主观判断性强,而且也未说明具体位置。五是“迁移说”。李树辉认为“新北道”分为南、北两道,认为轮台县治与轮台守捉皆位于两道的会合点阜北古城,轮台县升格为州后,治所移到俱六守捉驻扎的六运故城,静塞军设立后亦驻于此。但阜北古城远离“白水涧道”与“天山内部廊道”,孤悬于沙漠边缘,军防作用不突出,且易被突厥攻掠。田海峰将轮台与西海县结合起来进行考察,认为轮台与西海的置地随着唐廷经营西域的不同阶段存在迁移现象。但其所依据的资料不充分,且未说明永徽二年(651)至开元年间轮台的地望。目前支持轮台迁移说的证据尚不充足,持此说的学者对于迁移的频次、时代有分歧。六是“乌拉泊古城说”。该观点目前被学界多数学者认可,林必成、陈戈、钱伯泉、孟凡人、王炳华等学者均从不同角度予以论述。如林必成引用岑参诗文作为史料依据,钱伯泉从音韵、对音角度分析论证,孟凡人从交通里程、考古资料、岑参诗歌等多角度进行了论证,王炳华在天山地理、丝绸之路北道交通、“白水涧道”交通以及贸易税等方面进行了多维考证,认为轮台替代西州成为新的收税点应该是考察轮台地望的重要依据。
梳理这些观点和资料,许多学者将唐代轮台城定在乌鲁木齐以北及东北的位置。究其原因,主要是认为轮台应该在庭州沿天山北麓到弓月城的东西直行的道路上,而不需南向曲回到今天乌鲁木齐南部的乌拉泊古城。一些学者认为乌拉泊古城为轮台,也多是依据岑参诗歌中轮台的相关描述,而唐诗中的“轮台”大多借指北庭已经被学界所证明。因此,本文试从天山廊道交通、东天山与中天山的联防体系、北道税收中心三个维度,进一步探讨唐代轮台城的地望问题。
一、轮台为“碎叶道”“白水涧道”“天山内部廊道”的节点
天山廊道交通可以分为三部分。一为以东西向为主的天山外部交通廊道,即《汉书·西域传》所载的塔里木南北两道,在天山南麓的外部廊道则是:“自车师前王延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天山北麓的道路到隋唐时期逐渐成熟,《新唐书·地理志》记载了从庭州、轮台到弓月城、碎叶的天山北麓的外部廊道。二为穿越天山的南北交通廊道,在东部天山中有“他地道”“乌骨道”等,而西州到轮台的“白水涧道”更为重要。三为穿行于天山腹部的“天山内部廊道”,这条道路在轮台附近沿着今乌鲁木齐河进入“天山内部廊道”,经天山胜利达坂,与现在乌鲁木齐南216国道和218国道有重合之处,从和静县巴仑台一带西行经巴音布鲁克草原、那拉提草原到达伊犁。在三条道路中,“天山内部廊道”更为奇险,在军事上常常发挥着出其不意的作用,在商业贸易中也多有道路途经该地。
(一)“碎叶道”
“碎叶道”早期主要是由游牧民和粟特人开发的道路,唐朝时多见于记载。该道路是从庭州经弓月城到碎叶的道路。《新唐书·地理志四》关于此道的记载较为详细:
自庭州西延城西六十里有沙钵城守捉,又有冯洛守捉;又八十里有耶勒城守捉,又八十里有俱六城守捉,又百里至轮台县,又百五十里有张堡城守捉,又渡里移得建河,七十里有乌宰守捉,又渡白杨河,七十里有清镇军城,又渡叶叶河,七十里有叶河守捉,又渡黑水,七十里有黑水守捉,又七十里有东林守捉,又七十里有西林守捉;又经黄草泊、大漠、小碛,渡石漆河,逾车岭,至弓月城;过思浑川、蛰失蜜城,渡伊丽河,一名帝帝河,至碎叶界。又西行千里至碎叶城,水皆北流入碛及入夷播海。
此路大体是沿天山北麓外部廊道行进。从目前的考古发现来看,北庭故城以西30公里为沙钵城守捉,其遗址位于吉木萨尔县庆阳湖乡双河村;冯洛守捉在庭州以西,遗址地处今吉木萨尔县三台镇冯洛村古城。《新唐书·地理志四》中未载冯洛与沙钵之间的具体里程,可能原因有二,一为漏记,如严耕望即怀疑脱“百里”两字;二为两地距离颇近,不需另记。按今沙钵守捉遗址与冯洛守捉遗址不足25公里,不论为哪种原因,都无法准确定位轮台。
从唐朝东天山的军防系统与功能分工来看,沙钵守捉与冯洛守捉为庭州门户,承担庭州附近防务,是其左翼坚实的防线。而“碎叶道”有两条,一为北道,沿沙漠南缘前进,但该道沿着沙漠前行,补给困难,风险大,并且要向沙漠深处绕行天山河流在下游形成的湖泊、沼泽,目前仅留下少量遗址与烽燧;二为南道,沿天山北麓军事设施前行,勾连轮台与各守捉。因此,为阻挡突厥东进,唐廷在两道交点附近设置两守捉。
从轮台西北行至张堡城守捉(昌吉古城),路途看似直接,实则较为曲折。再向西渡里移得建河、乌宰守捉,再渡白杨河,经清镇军城、叶叶河、叶河守捉再经黑水、黑水守捉、东林守捉、西林守捉可至弓月城(今伊宁县吐鲁番于孜古城),渡伊犁河,再向西行千里可抵达碎叶(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西南阿克·贝希姆遗址)。
关于“碎叶道”的沿途所经记载较为清晰,上已撮要叙述,这里需要强调两个问题。
第一,碎叶道在今乌鲁木齐地区折向南部乌拉泊古城。在唐代由于今乌鲁木齐及以西地区为处月、处密部等游牧势力的活动范围,农业开发较晚,从俱六城守捉向西直行是大片沼泽,主要原因是乌鲁木齐河、头屯河等河流流量巨大,中下游地势低平,泄洪困难,所以形成了连片的沼泽湖泊。所以,乌鲁木齐之东的俱六城守捉难以直接到达位于今天昌吉的张堡城守捉,因此碎叶道行至此处,须折进南方山口细流处或者向北绕远到准噶尔沙漠边缘的尾闾过河,才能避开大片沼泽继续西进。
第二,“碎叶道”从轮台以西到弓月城的道路,在唐代经营西域的大多数时间里,史籍记载的使用频率并不高。碎叶道沿途主要是唐廷设置的羁縻州,多见军事用途,例如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征讨阿史那贺鲁时,只有南道的突厥部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经此道进军,以及调露元年(679)裴行俭经碎叶道抵达碎叶地区,平定阿史那都支与李遮匐之乱,“将吏已下立碑于碎叶城以纪其功,擒都支、遮匐而还”。
此外,“碎叶道”是商队使用的贸易要道,弓月城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贸易集散地,粟特商人携带大量货物经弓月翻车岭北上至突厥腹地,到达额尔齐斯河流域贸易。而且即使位于“碎叶道”上的弓月城,选择“碎叶道”直接到轮台、庭州的商队史籍记载也不多,主要原因是沿途居民稀少,不利于商品集散。唐代史籍中记载的弓月城商贸大多是选择东行进入“天山内部廊道”,往来于中天山、东天山等地。
庭州至安西四镇及七河地区,主要选择庭州—轮台—焉耆—龟兹—碎叶的道路,或者是庭州—西州—焉耆的道路,主要原因是沿途驿站发达,补给充足,经行道路成熟。所以,轮台作为北道税收之地,应该控扼“天山内部廊道”的出口,即今天的乌鲁木齐河出口经乌拉泊古城到庭州、西州的道路。
(二)“白水涧道”
从轮台东南穿越天山通往交河郡(今交河故城)的路线被称为“白水涧道”。宽阔的“白水涧道”峡谷,地势低平,沿途水源充足。《西州图经》记:“右道出交河县界,西北向处月已西诸蕃,足水草,通车马。”具体路线为轮台向东南,经今盐湖烽火台,至白水镇城(今峡口古城),出山口后,沿白杨河可至交河。
“白水涧道”是通往天山以北地区的重要通道,成为唐朝对“处月已西诸蕃”多次战争的通道,也是唐朝重点防护的道路之一。为了适应军防需要,在这条道路上设有白水镇。《唐咸亨元年(670)五月二十二日西州高昌县宁大乡白欢信雇人契》记载了西州高昌县宁大乡人白欢信雇同乡人上番事,体现了“白水涧道”上的交通贸易情况。就目前所知“白水涧道”上的地名,其中的“白水”即“白水涧”(今白杨河),白水镇设有“白水(涧)屯”。《唐神龙二年(706)白涧屯纳官仓粮帐》记载了西州白涧屯的纳粮状况,该屯在神龙二年九月十五至二十九日纳青稞杂大麦两次,一次660硕(石),一次360硕(石),九月二十九日又纳一次。总之,该屯一年交纳官仓粮食当不下千石,屯田规模可观。《唐西州都督府上支度营田使牒为具报当州诸镇戍营田顷亩数事》记载“白水镇兵三十营田六顷”,明确了白水镇的屯田人数和亩数,即有屯田士卒30多人,屯种6顷土地。该文书不见纪年,当在开元以后。这些屯田和屯戍设施,为“白水涧道”的交通安全提供了保障。
瀚海军设置后,轮台县设有轮台守捉,并组建有轮台行营以执行外出任务。轮台守捉的兵力不得而知,据邻近的俱六守捉兵力不下550人,且与轮台守捉均有能力抽调兵马组成行营来看,轮台守捉的数量应与俱六差别不大。轮台守捉的设置加强了“白水涧道”的道路管理,有效保障了此道的畅通。
以上所述,轮台应在乌鲁木齐之西、南,扼守住“白水涧道”的进出口,所以地处乌拉泊古城最合适。如果为昌吉古城或者阜北古城等地,就已出“白水涧道”范围,失去了控制山口天险的作用,也就无法达到税收的目的。
(三)“天山内部廊道”
自汉代开始,天山内部的部分道路就已为中原人所使用,“盐水关道”就是龟兹通往乌孙贯通天山南北的咽喉要道。汉宣帝时期出使乌孙的常惠就是通过这条路往来于乌孙与龟兹之间。东汉永寿四年(158),龟兹左将军刘平国石刻就位于今拜城县东北150公里黑英山乡博孜克尔格沟侧的崖壁上,是刘平国率领秦人孟伯山等6人来此修建亭障所作。由龟兹沿“盐水关道”向北越过天山,可到达伊犁地区,西汉细君公主、解忧公主和亲乌孙时,皆由此道经过。
但两汉对于西域的经营尚不成熟,国力也未能强大到掌控天山全境的程度,而唐代是经营天山廊道的成熟时期,后来随着西域部落的逐渐归附,以及对于天山控制的加强,“天山内部廊道”的交通为唐朝所熟知。史家虽不熟悉西域道路交通,但其记载中已隐约体现出“天山内部廊道”的存在。
据《新唐书·突厥传下》记载:
西突厥,其先讷都陆之孙吐务,号大叶护。长子曰土门伊利可汗,次子曰室点蜜,亦曰瑟帝米。瑟帝米之子曰达头可汗,亦曰步迦可汗。始与东突厥分乌孙故地有之,东即突厥,西雷翥海,南疏勒,北瀚海,直京师北七千里,由焉耆西北七日行得南庭,北八日行得北庭。
由焉耆“西北”行七日可以抵达南庭(雎合水北),“北行”八日可至北庭(镞曷山西),此道路正是指“天山内部廊道”的交通。《旧唐书·西戎传》载:“(贞观)十二年,处月、处密与高昌攻陷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西突厥处月、处密部落大致在今乌鲁木齐、玛纳斯河流域地区,发兵路线极有可能为从轮台出发,沿乌鲁木齐河谷而上,直达焉耆北境,高昌军队仍自银山道出,双方夹击焉耆。
唐朝贞观十四年(640)伐高昌、贞观二十二年(648)伐龟兹等战役中,“天山内部廊道”的使用初见端倪。尤其在征伐龟兹的昆丘道行军中,“社尔既破西蕃处月、处密,乃进师趋其北境,出其不意,西突厥所署焉耆王弃城而遁,社尔遣轻骑追擒之”。史籍记载颇有意思,怎样才能在今天的乌鲁木齐附近“破西蕃处月、处密”部后,对龟兹“进师趋其北境,出其不意”呢?答案只能是:沿着今天乌鲁木齐河而上,进入天山内部,利用“天山内部廊道”,从天山内部南下龟兹。又《新唐书·阿史那社尔传》载社尔“入自焉耆西,兵出不意,龟兹震恐”。此次战役中,唐军控制了龟兹北逃天山山口道路,龟兹王只好南逃到300里外的拨换城。唐朝经“天山内部廊道”的军事行动也引起后人注意,清人对此道的使用频率较高,“迪化城西八里旧满城,西南行三十里入山,有径路通伊犁”,目前学界对其相关研究还有待深入。
唐朝对于轮台城的设置,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维护“天山内部廊道”安全的战略考量,控制沿着乌鲁木齐河流进出天山的道路。这是孤悬一方的昌吉古城难以企及的,昌吉古城远离“白水涧道”和“天山内部廊道”,无法与西州、天山县等形成东天山的防御体系,更无法在控扼“天山内部廊道”中发挥作用。因此,在长安二年(702)设置北庭都护府时,控制进出天山廊道的轮台县的设置也就势在必行了。
二、轮台为东、中天山联防体系的连接点
唐朝在东天山南北设置伊、西、庭三州,建立起联防东天山的军事体系。三州各自发挥区位优势:伊州为中原王朝经略西域之桥头堡,是东部天山廊道进出河西走廊的门户;西州是保障天山廊道畅通的军事要地、行政重心以及人员、后勤补给的基地;庭州承担着护卫整个东天山廊道安全,是天山北麓向北凸防的军镇要地,而轮台不仅是护卫庭州西部侧翼和应对西部西突厥、联系焉耆、控扼“白水涧道”的重要军镇,也是三州联防的重要连接点。
(一)轮台与庭州、西州构建的东天山联防
从西州经“白水涧道”西北至出山口处,是连接西州和庭州的交通节点,同时该处又位于天山博格达山西部的峡谷地带,是早期生活在该地突厥势力从南部进出天山的隘口。唐朝在此处设置轮台县,可以将庭州—轮台—西州连为一体,建立东天山的军防体系。
早期唐朝在该地并未设置州县,由西突厥处月、处密羁縻管理。虽然二部归附唐朝,但顺叛无常,常常进攻唐朝的西州等地,如贞观十六年(642),西突厥咄陆可汗“遣处月、处密等围天山县,郭(孝)恪又击走之”。长安二年(702),唐朝为了加强对东天山和中天山的控制,稳定天山廊道局势,同时设置北庭都护府与轮台县。《元和郡县图志》记载:“轮台县,下。东至州四十二里。长安二年置。”《太平寰宇记》记载:“后庭县,二乡······蒲类县,东八十里。三乡······轮台县,西四百二十里。四乡。”轮台已经设四乡,轮台地理位置重要,因此虽然建制晚但发展迅速,户口数增加较快,成为北庭下辖四县中的大县。
轮台护卫北庭的军防作用多见记载。长安四年(704),吐鲁番文书记载“三匹,长安四年六月给论台声援兵随北庭讨击军不回”,轮台援兵参与北庭战事,应与此时突骑施入侵有关。开元年间,后突厥默啜可汗势力强大,欲进攻北庭,先行攻打轮台。这样,后突厥既可削弱北庭的势力,又可切断西州与北庭的联系。《新唐书·张守珪传》载:“突厥侵轮台,遣守珪往援,中道逢贼,苦战,斩首千余级,禽颉斤一人。开元初,虏复攻北庭,守珪从儳道奏事京师,因上书言利害,请引兵出蒲昌、轮台夹击贼。”这里所说的张守珪事迹,涉及轮台的两次军事行动。第一次是后突厥最初侵犯轮台,张守珪驰援轮台之事;第二次是开元年间,后突厥攻击北庭,张守珪“引兵出蒲昌、轮台夹击”后突厥的问题。
吐鲁番文书《李慈艺告身》记载瀚海军经历了河西、白涧、东胡祆等阵,从府城(北庭)、凭洛、论台(轮台)、白涧等地来看,战争的范围基本在碎叶道、白水涧道之间爆发。先天、开元初年的两次战争,都体现了轮台护卫北庭、联系西州的作用,直观凸显了轮台的军事地位,既是庭州的西部堡垒,又兼为西州、庭州联防的交通要地,该地在“白水涧道”隘口,又是联系“碎叶道”的关键。
《突厥文毗伽可汗碑》的相关记载,同样体现了轮台的重要性:“及朕三十岁,余往击五城;余战六次(克之?),其全军余灭之。居其中者为何部族乎?〔······〕前来呼叫〔······〕;由是五城得救”。郭虔瓘派守珪前往支援,击退默啜军队,使其先行侵占轮台的计划破产。默啜又于开元二年(714)直接进攻北庭,守珪上书经由轮台与蒲昌出兵,两路出击默啜,西经“白水涧道”出轮台支援北庭,东由蒲昌翻越天山夹击默啜。
开元末年,突骑施攻击北庭时,轮台成为唐朝集中兵力、进行反攻的地方。开元二十二年(734),突骑施借北庭都护刘涣误杀阙俟斤之事进攻北庭,盖嘉运遣兵支援。敦煌文书P.3885记载了突骑施在进攻庭州、西州时,北庭节度使盖嘉运派遣副使符言与总管高暕带兵联合攻击突骑施,支援西州。高暕本可凭借其“家贯高昌,谙知道引”的优势,“直途”前往西州,却反而“曲路而行,进取夫疑”,经“碎叶道”与“白水涧道”支援。其实当时北庭连通西州的他地道已遭突骑施攻击,“其龙泉寺小堡,被其残破,虽已收拾,犹虑损伤,各宜宣慰,令得存活”。龙泉寺小堡在龙泉寺周围,驻守他地道,龙泉寺之龙泉指今塔尔朗泉,位于交河县龙泉乡。高暕选择绕道轮台虽耽搁一定时间,但却是稳妥之法,倘若能成功支援,亦能成功解围西州。但其后却在探见天山兵马后,畏战怯懦,导致该次军事行动失利,最终受到盖嘉运的严厉处罚。
安史之乱后,轮台成为北庭与安西、焉耆交通的快速通道,轮台的军防地位进一步提升。此后北庭节度李元忠坚守北庭,郭昕守安西,依靠沙陀、回鹘坚守,史载“二镇与沙陀、回鹘相依,吐蕃久攻之不下”。李元忠等人为加强北庭西部安全,以及保障北庭与西州的交通,于大历六年(771)在轮台设置静塞军,“轮台,下。有静塞军,大历六年置”。静塞军应是在轮台守捉的基础上升级而来,并且集合了轮台以西诸守捉的军力,以维持东天山区域的稳定。
(二)轮台与焉耆、龟兹构建的中天山联防
轮台位于天山中部,轮台、焉耆、龟兹三地不仅具有天山外部的官道连接,而且天山内部亦有道路相连,经此道三地可以实现相互驰援。所以,轮台应该位于天山北麓便于进出山口之地,而控制今天乌鲁木齐南部进出天山的通道,此即经天山后峡、沿乌鲁木齐河到胜利达坂的今216国道所经路线。
唐初轮台之地为突厥处月、处密等部控制,突厥骑兵因熟悉天山内部的道路,常借该道进出天山侵扰天山南麓的焉耆、龟兹等地。在贞观年间,突厥与焉耆交好时,两地道路交通频繁,《阿史那忠碑》载“既而句丽、百济,互相侵逼;处月、焉耆,各为唇齿”,体现的就是处月、焉耆之间有径道相连、唇齿相依的情况。当然,两者交恶时,便捷的交通也可以快速进军对方境内。如《旧唐书·西戎传》记载“(贞观)十二年,处月、处密与高昌攻陷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处月、处密的发兵路线应是沿乌鲁木齐河谷而上,直达焉耆北境,高昌军队自“银山道”共同夹击焉耆。
贞观十八年(644),由于“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朝贡多阙”,郭孝恪率军自银山道进攻焉耆,“会焉耆王弟颉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伐焉耆后,次年唐朝发布《贞观年中抚慰处月处蜜诏》云“令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西州道抚慰使,屯卫将军苏农泥孰仍兼为吐屯检校处月、处蜜部落。宣布威恩,招纳降附,问其疾苦,济其危厄。务尽绥怀之道,称朕意焉”,以此达到“处月、焉耆,共稽王略”的目的。可见,唐朝控制轮台、焉耆之后,两地可通过“天山内部廊道”交通直达,军防互助。
安史之乱后,焉耆以北的“天山内部廊道”地位凸显。由于吐蕃势力在若羌、石城等地北上,影响到焉耆的交通,焉耆到西州、罗布泊的道路受到吐蕃威胁。因此焉耆北行通过天山内部的道路经轮台与北庭之间的联系进一步加强。唐德宗时期回国的悟空,在《悟空入竺记》记载了自己从焉耆到北庭的路线:“次至乌耆国,王龙如林,镇守使杨日祐,延留三月。从此又发至北庭州,本道节度使御史大夫杨袭古,与龙兴寺僧,请于阗国三藏沙门尸罗达摩(唐言戒法)译《十地经》,三藏读梵文并译语,沙门大震笔授,沙门法超润文,沙门善信证义,沙门法界证梵文并译语。《回向轮经》翻译准此。翻经既毕,缮写欲终,时逢圣朝四镇、北庭宣慰使中使段明秀来至北庭。”悟空在记载中丝毫没有提及“银山道”“天山县”“西州”等常用官方通道和经行地区,说明悟空一行人所走的就是从焉耆经“天山内部廊道”出山口到轮台,然后从轮台到北庭的道路。
三、轮台为北道交通和税收中心
丝绸之路税收始终是西域当地重要的财政来源。如何设置合理的收税点,是唐朝必须考虑的问题。《新唐书·焉耆传》载:“诏焉耆、龟兹、疏勒、于阗征西域贾,各食其征,由北道者轮台征之。”这说明轮台是负责整个天山北麓税收的中心。因此,在考察轮台地望的时候,就要考虑到轮台必须处在商业交通要道上。
唐朝在稳定天山北麓和“安西四镇”后,丝绸之路贸易频繁。“碎叶道”“白水涧道”“天山内部廊道”成为重要的贸易通道。塔里木盆地在四镇设置税收地点,而天山北麓由于地域广袤,则需要有一个可以控制商业道路的地点负责税收,而轮台正位于控制“碎叶道”“白水涧道”和进出“天山内部廊道”的三条道路的交会点上,因此成为天山北麓税收中心的理想选址。
在唐朝时期,“碎叶道”虽为东西交通大道,但是在商贸路线上,根据出土文书和史料记载,更多胡商愿意选择西州—龟兹—碎叶的道路,或者将商品分段放置在碎叶、弓月城、龟兹等地,进行阶段性贸易,因此直接使用“碎叶道”的商队并不多。主要原因是从轮台沿着天山北麓的城市和人口不多,阶段性商贸机会不大,并且还要经常绕开天山北麓大量的季节性河流,在道路优势上并不明显。
粟特商人作为东西商贸最重要的商队,由于熟悉天山内部道路,因此经常穿越“天山内部廊道”进行贸易。如,自西州出发可以经焉耆、龟兹、热海到碎叶,也可以经轮台向南进入“天山内部廊道”,从内部道路到达伊犁河流域和碎叶,这样沿途补给方便,天山内部的盆地、草原一直是柔然、突厥等生活的地域,甚至西突厥将牙庭也建在天山内部的盆地中。阿斯塔那61号墓出土的《唐西州高昌县上安西都护府牒稿为录上讯问曹禄山诉李绍谨两造辩辞事》文书中,记载了粟特商人和汉商往来于弓月城、龟兹、高昌以及长安之间的长途贸易之事,行程是沿着“天山内部廊道”行进的。文书体现了该商胡从弓月城出发到龟兹之事。安西都护府在弓月城之东,需要跨越天山南北,李绍谨从弓月城出发,只有直接向东沿着今巩乃斯河走“天山内部廊道”,才能够向龟兹进发,并在出发“百里许”时遇见来自安西的使者。
另有文书《唐垂拱元年(公元六八五年)康义罗施等请过所案卷》讲述了从中亚昭武九姓地区出发的一支商队,在没有过所的情况下一路竟“畅通无阻”,径直到了西州后才被发现。文书中“康义罗施”“西来”之一行商胡违背了唐朝“凡行人车马出入,据过所为往来之节”的规定,因而被阻滞在高昌县。“但罗施等并从西来,欲向东兴易,为在西无人遮得,更不请公文”,说明这批商胡不是沿着疏勒、龟兹、焉耆等地天山南麓的官道行进的,否则应该持有经行这些地区所颁发的过所文书。据此可以推测,该商队从西部进入伊犁河谷后,沿伊犁河支流巩乃斯河谷的“天山内部廊道”行走,经大小裕勒都斯河谷,从阿拉沟口出天山,然后到达西州,才被官府发现。由此看来,唐朝在经营天山廊道的过程中,非常重视该道的军事价值而忽略了其商业价值,以至于使得如此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竟在唐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径直从伊犁河行进到西州高昌县。
唐初,东天山的收税中心在西州,但随着北庭的逐渐开发和发展,天山以北地区的收税颇为不便。因此,作为三道交点的轮台才能够替代西州成为新的中心。根据日本有邻馆藏吐鲁番出土文书《唐开元十六年庭州金满县牒》记载金满县共管百姓、行客、兴胡1760人,收税总额为259 650文,其中百姓税只有85 650文,而行客和兴胡所纳税钱为174 000文,行客与兴胡纳税是百姓税款的两倍多,可见经贸带来的丰厚利润。这说明,在开元年间的金满城,当地税收主要还是依靠商业。所以,轮台负责天山北麓的税收,就不能不考虑从今天乌鲁木齐河进出“天山内部廊道”进行贸易的商胡,而且“天山内部廊道”沿途水草丰美,素来被游牧民族和商业民族所利用。
结语:唐代轮台城为乌拉泊古城
综上所述,从交通位置分析,轮台位于“碎叶道”“白水涧道”“天山内部廊道”东部的北向出口三条道路的交点,控制了“白水涧道”的出入口和进出“天上内部廊道”的隘口,是天山东西、南北交通的核心枢纽;从天山军防体系来看,轮台又位于唐朝经营天山廊道的战略节点上,连接起西州和庭州,并与伊州遥相呼应,共同组成了东天山的军防体系;而轮台又与龟兹、焉耆通过“天山内部廊道”互为表里,承担起巩固东、中天山联防的重任;从适宜的收税地点分析,轮台处于绿洲经济和游牧经济、交通道路和安防道路的交接处,是绝佳的收税地。因此,唐代的轮台城只能是今乌鲁木齐南的乌拉泊古城。
来源:中国地名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