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像是永远也下不完。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旧书,目光却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个字上。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万小若在准备晚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默,已经伴随我们十年了。
一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像是永远也下不完。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旧书,目光却无法聚焦在任何一个字上。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万小若在准备晚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默,已经伴随我们十年了。
十年。整整十年了。
我从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走到了三十八岁的中年。时光在我身上刻下了痕迹,眼角的细纹,鬓角偶尔出现的几根白发,都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那个叫顾安的男人,我的大学同窗,挚友,以及……万小若的丈夫。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大学时代特有的明媚与忧伤。那时候,阳光总是很灿烂,梧桐树的叶子绿得晃眼。我和顾安,几乎是形影不离。他开朗、阳光,像一轮小太阳,走到哪里都能带来欢声笑语。而我,林䫯,则安静、内敛,喜欢待在角落,用画笔记录世界。我们性格迥异,却成了最好的朋友。
然后,万小若出现了。她是我们的班花,但她的美并不张扬,而是一种清丽脱俗,像山谷里静静开放的幽兰。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仿佛能融化一切冰雪。几乎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和顾安,同时沦陷了。
那是青春里最甜蜜也最残酷的秘密。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心思,却默契地从不点破。我们三人常常在一起,我成了他们之间最亮的那盏“电灯泡”。顾安会毫不掩饰地对小若好,送她喜欢的花,在楼下弹吉他唱歌,在篮球赛胜利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拥抱她。而我,只能将汹涌的情感深深埋藏,用朋友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守护在她身边。我会在她为考试发愁时,默默递上我整理得工工整整的笔记;会在她感冒时,把药和水放在她的课桌抽屉里;会在她看顾安打球时,也站在不远处,目光贪婪地追逐着她的侧影。
我知道,小若的眼睛里,只有顾安。她看他时,眼神里有光,那种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过哪怕一秒。顾安像一团火,热烈地吸引着她这只飞蛾。而我,只是一杯温水,平淡,无法让她燃烧。
毕业那天,顾安在散伙饭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万小若求婚了。那枚小小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小若哭着点头,脸上洋溢着是我从未见过的幸福。我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我举起酒杯,和所有人一样,说着祝福的话,嘴角努力上扬,尝到的,却是苦涩的液体。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青春,连同那段无望的暗恋,彻底结束了。
顾安和小若结婚了。婚礼很盛大,顾安笑得像个孩子,小若美得不可方物。我是伴郎,看着他们交换戒指,亲吻,心里一片荒凉,却又有一丝奇怪的释然。至少,她幸福了,不是吗?只要她幸福,我这份不见天日的感情,埋藏一辈子又何妨?
然而,命运开了个极其残忍的玩笑。婚后不到三年,顾安被查出患了癌症,发现时已是晚期。病魔来得迅猛而无情,短短半年时间,就将那个曾经阳光健壮的青年折磨得形销骨立。我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陪在小若身边,一起守在医院。那段时间,小若的世界崩塌了,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眼睛总是红肿的。我看着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是跑前跑后,处理杂事,在她撑不住的时候,递上一杯水,或是借给她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肩膀——尽管我知道,她需要的,永远不是我。
顾安走得很平静。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气息微弱,眼神却异常清明:“林䫯,我最好的兄弟……小若……我就拜托给你了。帮我……照顾她……”
我握紧他冰凉的手,重重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那是承诺,对挚友的承诺,也是对我自己的枷锁。
顾安的葬礼上,小若哭得几乎晕厥。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废墟。而我,站在她身后,成了这片废墟里,唯一一根她可以抓住的,却也许并不想要的浮木。
二
顾安走后,万小若的世界失去了所有颜色。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出门,不接电话,整日对着顾安的照片流泪。她的父母年事已高,在外地,能提供的帮助有限。于是,履行对顾安的承诺,也出于我内心深处从未熄灭的情感,我自然而然地介入了她的生活。
我开始频繁地去她家。起初,她连门都不愿意开。我就把买好的蔬菜水果和生活用品放在门口,发一条简讯告诉她,然后离开。后来,她终于肯让我进门了,但总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对我视若无睹。我默默地打扫房间,清理掉过期食物,做好饭菜,放在她面前。她常常不动筷子,我就陪着她坐着,直到饭菜凉透,再默默拿去热一遍。
“你不用这样,林䫯。”有一天,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疏离,“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我轻声说,“是顾安让我来的。”
我搬出了顾安,这是唯一能让她稍微接受我存在的理由。这个名字像一道咒语,既能短暂地打破僵局,又时刻提醒着我们之间横亘着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时间慢慢流逝,在小若表面的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悲伤。一年后,在双方父母的劝说下,也是为了离开那个充满回忆的房子,她卖掉了和顾安的家,搬到了一个新的公寓。巧合的是,那个公寓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我帮她搬家,布置新家,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我知道,并没有。她依然很少笑,拒绝任何社交,她的生活像一潭死水。而我,成了这潭死水边,一个固执的守望者。
我以“顾安好友”的身份,照顾着她的日常。修电灯,通下水道,换煤气,陪她去医院复查她因长期抑郁而变得糟糕的胃病。我熟知她所有的喜好和习惯,她不吃香菜,喜欢喝烫一点的汤,晚上睡觉怕黑要留一盏小夜灯。我小心翼翼地遵守着这些,试图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去温暖她那颗冰冷的心。
周围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一些老朋友会用暧昧的眼神看我们,暗示我“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的父母也渐渐察觉,开始委婉地催促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只是苦笑。他们不懂,我和小若之间,隔着一个逝去的顾安。他活着的时候,我无法超越他;他死了,却变得更加强大,成了小若心中永恒的白月光,一座我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
我对小若的感情,在年复一年的守望中,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初,或许是基于对顾安的承诺和同情,但渐渐地,那份被压抑多年的爱恋,如同休眠的火山,开始重新涌动。我看着她从极度悲伤中慢慢走出,虽然依旧忧郁,但至少开始正常生活,心里会涌起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看,是我陪她走过了最难的时光,是我在照顾她。
但这种满足感很快就会被巨大的苦恼和罪恶感取代。我渴望更多。我渴望她能看到我,不是作为“顾安的朋友”,而是作为“林䫯”,一个爱着她的男人。我渴望能名正言顺地拥抱她,安慰她,而不是只能站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每当这种念头升起,我就会想起顾安临终前的眼神,然后陷入深深的自责。林䫯,你在趁人之危吗?你对得起死去的兄弟吗?
这种爱而不得的煎熬,日夜灼烧着我。我变得敏感而易怒。有时,她会因为一件小事,比如我无意中提到了顾安大学时的趣事,而突然陷入长久的沉默,一整天都不再跟我说一句话。那时,我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和委屈。为什么?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放下?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却连一个真实的笑容都换不来?
但我从不敢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我始终是温和的,体贴的,有求必应的林䫯。我把所有的苦恼都埋在心里,只有在深夜独自一人时,才敢拿出来细细咀嚼,任由那苦涩蔓延至全身。
三
转折发生在那年秋天。小若着凉发了高烧,病得很重。我请了假,日夜守在她的病床前。喂她吃药,用酒精棉擦拭她的身体帮她物理降温。她烧得迷迷糊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一天深夜,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滚烫的体温传递过来。她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顾安……顾安……别走……我好冷……”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过后是彻骨的冰凉。即使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呼唤的,依然是顾安的名字。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替代品吗?
我僵在原地,任由她抓着我的手,那只手因为发烧而异常有力。过了很久,她的呼吸才渐渐平稳,又沉沉睡去。我试图抽出手,她却抓得更紧,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我就那样坐着,看着她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一夜无眠。清晨,她的烧退了一些,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迅速松开了。
“对不起……林䫯,麻烦你了。”她垂下眼帘,声音虚弱。
“没关系。”我扯出一个笑容,活动了一下早已麻木的手臂,“你好点了吗?”
她点点头,不再看我。病房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这次生病之后,小若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全然被动地接受我的照顾,偶尔,她会主动对我说“谢谢”,甚至会在我离开时说一句“路上小心”。虽然依旧客气疏离,但比起之前的视而不见,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我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丝绿洲的幻影,尽管它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却也足以让我欣喜若狂。我那颗被苦恼浸泡的心,又生出些许卑微的希望。
我开始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关怀推向一个更模糊的边界。我不再只买生活用品,也会偶尔买一束鲜花,插在她客厅的花瓶里。我会有意无意地谈起公司里的趣事,或者最近看的电影,试图让我们的对话不再仅仅局限于“吃饭了吗”“药吃了吗”这类日常琐碎。
她大部分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简单的音节。但至少,她不再排斥。
有一个周末,我照例去她家,发现她正对着一个坏掉的项链坠子发呆。那是顾安送她的定情信物,一个很普通的银质吊坠,她一直贴身戴着。
“怎么了?”我问。
“链子断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惋惜。
“我看看。”我接过项链,发现只是搭扣处松了,“小问题,我能修好。”
我找来工具,坐在窗边,小心翼翼地修理那个小小的搭扣。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手上,气氛难得的宁静。小若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这让我心跳加速,手指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修好后,我把项链递给她。她接过,摩挲着那个吊坠,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林䫯,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是在提醒我,还是在拒绝我?
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我对你好,不是因为顾安。”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几乎是在摊牌。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我紧张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审判。
小若愣住了,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项链戴回了脖子上,转身走进了卧室。
那一次,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我知道,我可能搞砸了。我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心迹,打破了我们之间那种脆弱而危险的平衡。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不敢去见她,只是每天发条短信问候。她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短:“还好。”“嗯。”
就在我以为一切又回到原点,甚至更糟的时候,她却主动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平静,说她想把顾安留下的一些旧书整理一下捐出去,问我有没有时间帮忙。
我几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挂掉电话,心里五味杂陈。她再次用“顾安的遗物”这件事,将我们拉回到了“安全”的距离。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我那天的冒失吗?告诉我,我们之间,只能是和顾安有关。
四
帮忙整理顾安遗物那天,气氛依然有些微妙的尴尬。我们很少交谈,只是默默地整理着堆积如山的书籍。顾安生前很爱看书,涉猎很广。这些书,每一本都带着他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
在一个装满了旧课本的箱子里,我无意中翻到了一个厚厚的速写本。我认得这个本子,是我大学时用的。我有些诧异,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打开速写本,一页页翻过去,心跳骤然加速。里面画的,几乎全是万小若。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在食堂吃饭时低头的瞬间,在操场上散步的背影,在阳光下微笑的定格……每一笔,每一划,都倾注了我当年全部的爱恋和小心翼翼。在不少画的角落,还用极小的字写着日期,以及一些当时的心情碎片。
“今天她穿了条白色的裙子,像一朵栀子花。”
“顾安今天又给她讲笑话了,她笑得很开心。真好。”
“如果我能像顾安一样勇敢就好了。”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这个本子,是我青春秘密的最终载体,我原本以为它早已在多次搬家中遗失,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
“这是什么?”小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合上本子,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了上面的画,看到了那些青涩却真挚的笔触,看到了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我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林䫯,你……”她看着我,声音颤抖,“你从那么早……就……”
事已至此,隐瞒再无意义。我合上速写本,苦笑着点了点头:“是,从大学第一天见到你,就喜欢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她质问道,情绪有些激动,“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和顾安……你们是好朋友啊!你看着他追我,看着我们在一起,看着我们结婚!你甚至在我们的婚礼上做伴郎!林䫯,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把顾安当成了什么?”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刺中了我心中最痛、最不敢面对的地方。多年来积压的委屈、苦恼、罪恶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说了有什么用?”我抬起头,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近乎失控地迎上她的目光,“你的眼里有过我吗?哪怕一秒?顾安像太阳,所有人都喜欢他,包括你!而我是什么?我只是他身边的影子!我告诉你,然后呢?让你为难?让顾安尴尬?最后连待在你们身边的机会都失去吗?”
我喘着气,继续吼道:“是,我懦弱!我卑鄙!我活该!可我有什么办法?我爱你啊,万小若!从二十岁到三十八岁,整整十八年!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顾安走了,我以为我的机会来了,我像个傻瓜一样守着你,照顾你,一年又一年!我无怨无悔?狗屁!我怨!我悔!我怨为什么你永远都看不到我!我悔为什么当年没有勇气和顾安争一争!哪怕头破血流,也好过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态,也是第一次将内心深处最阴暗、最真实的痛苦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小若被我的爆发吓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惊愕,有茫然,或许,还有一丝怜悯。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林䫯……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泪水也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可是……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
她没有说完,但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没有办法爱我,就像我没有办法停止爱她一样。这不是谁的错,只是命运的捉弄。
那一次激烈的冲突,像一场狂风暴雨,将我们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彻底撕碎。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陷入了冷战。我无法面对她,她也无法面对我。那些深藏的秘密被曝光后,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尴尬和痛苦。
五
冷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度日如年,每天都在后悔那天的失控,却又感到一种异样的轻松。至少,我不必再伪装了。
就在我以为我和小若的关系会就此彻底冰封的时候,她却又一次主动联系了我。这次,她约我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面。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赴约。她比之前更清瘦了些,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䫯,”她搅拌着杯中的咖啡,没有看我,“那天……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质问你。你的感情,没有错。”
我没想到她会道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想了很久,”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我,“关于你,关于我,关于顾安,关于这十年。”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话。
“我很感激你,林䫯。”她认真地说,“这十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撑不过来。你是我和顾安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依赖的人。你对我,恩重如山。”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恩情,不是爱情。我不能因为感激,就欺骗你,也欺骗我自己。那样对你不公平。”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她说出来,心脏还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知道。”我哑声说。
“顾安在我心里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取代。”她的眼神飘向远方,带着深深的眷恋和忧伤,“他是我年少时全部的愛,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走了,也带走了我的一部分。剩下的我,是不完整的。这样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接受另一份完整的爱。那对你,是亵渎。”
她的话,像一首哀婉的绝唱,为我长达十八年的爱恋,判了死刑。
“我明白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离开这里。”她说,“带着孩子,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一段时间。这里到处都是回忆,太沉重了。对我,对你,都是。我们需要真正的空间和时间,去面对各自的生活。”
我沉默了很久。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对她,对我,都是解脱。我的守望,我的爱,对她而言,早已成为一种无形的负担。而我,也早已在这段无望的感情中,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好。”我最终点了点头,“我尊重你的决定。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她摇摇头,露出一个极其清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林䫯,你也该为你自己活了。忘了我,找一个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好好生活。这……也是顾安希望看到的。”
顾安。又是顾安。直到最后,连接我们,并将我们永远隔开的,还是这个男人。
我们离开了咖啡馆,在门口告别。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我,轻轻说了声:“保重。”
“你也是。”我说。
她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没有回头。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仿佛看着我整个青春和盛大的爱恋,彻底落幕。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纠缠不清,只有一种深及骨髓的疲惫和空旷的悲哀。
六
万小若带着孩子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她切断了和所有旧友的联系,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知道,她是想彻底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我尊重她,也从未试图去寻找。
起初的日子很难熬。十八年的习惯被连根拔起,生活里突然空出了一大块。我常常会下意识地看向手机,期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再响起的铃声;会在经过她家楼下时,习惯性地抬头;会在超市里,看到她不吃的香菜时,愣神很久。
但时间,确实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慢慢地,那种尖锐的疼痛变得迟钝,最终化成了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碰触,便不会疼。我开始尝试着真正为自己而活。我辞掉了那份不温不火的工作,用多年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廊,专门展示和出售一些无名画家的作品。我自己也重新拿起了画笔,虽然画技生疏,但笔下流淌的,终于不再是那个永恒的、忧郁的侧影。
我认识了新的人,有同样热爱艺术的朋友,也有对我表示好感的异性。我尝试着去接触,去了解,虽然心动依然很难,但至少,我的心门不再紧紧关闭。
一年后的某个午后,我收到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快递。打开一看,是那本改变了一切的速写本。速写本里,夹着一封简短的信。
“林䫯:
展信佳。
近来好吗?我和孩子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整理东西时,又看到了这个本子。思考良久,觉得它应该物归原主。这里面的青春和真心,太过沉重,我不配拥有,也无法替你保管。
谢谢你,用整个青春爱过我。也对不起,辜负了你如此深厚的情意。
但请相信,我的铭记和感激,是真的。你是我和顾安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
随信附上的,是顾安大学时写的一篇日记。我想,你有权利知道。”
我颤抖着翻开那篇泛黄的日记纸页,是顾安飞扬跋扈的字迹:
“X年X月X日 晴
今天和林䫯那小子喝酒,他又在偷偷画小若了。这个傻瓜,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的眼神,骗得了谁。其实我知道,他也喜欢小若。可是这小子太闷了,打死也不说。也好,那就别怪兄弟我不客气了。小若这样的女孩,值得最热烈的追求和告白。林䫯啊林䫯,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能忍了。有时候真希望你能跟我争一争,哪怕打一架也好。不过,既然你选择沉默,那我就替你,也替我自己,好好爱她吧。谁让我们是兄弟呢。只是,苦了你了,兄弟……”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原来,顾安什么都知道。他洞悉我所有秘密,却用他的方式,包容了我整个青春的沉默与怯懦。他抢占了先机,却也背负着对兄弟的歉意。我们三个人,被命运的绳索紧紧捆绑,互相亏欠,互相成全,最终,却谁也没能真正得到圆满。
我合上日记,将它和速写本一起,锁进了柜子深处。有些往事,适合珍藏,不适合时常翻晒。
窗外,阳光正好。我走到画架前,画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新作,画的是一片广袤的、充满生机的原野。我知道,我的春天,或许迟到了很久,但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来了。
故事结束了,没有皆大欢喜,也没有痛彻心扉的悲剧,只有一声悠长的、关于岁月、爱而不得与放过的叹息。这声叹息里,有对青春的追忆,有对逝者的怀念,有对当事人的怜悯,也有对生命最终走向释然的期许。唉
来源:冰冰回味温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