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张珠宝店的消费凭证,日期是上周三,我谎称加班的那个晚上。上面的金额,足够她大半年的工资。最刺眼的是商品栏里那三个字:钻石项链。
引子
陈静把那张发票拍在桌上时,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是一张珠宝店的消费凭证,日期是上周三,我谎称加班的那个晚上。上面的金额,足够她大半年的工资。最刺眼的是商品栏里那三个字:钻石项链。
我们结婚二十年,我从未给她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解释一下吧,林涛。”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一点波澜。可我太了解她了,越是这样,湖面下的暗流就越是汹涌。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是她最拿手的红烧鱼,可现在,那股香味闻起来却像是一种讽刺。
我心想,这层窗户纸,终究是破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像个技术高超的走钢丝演员,在家庭和婚外的情感之间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现在看来,我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小丑。
儿子林小宇的房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耳机里的音乐声。高三了,他的世界里只有做不完的试卷和听不懂的摇滚。我甚至有些庆幸,幸好他没出来,没看到他一向敬重的父亲,此刻是多么的狼狈。
陈静没有再追问,她只是拉开椅子坐下,端起自己的饭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仔细地剔掉里面的刺,然后把那块雪白的鱼肉放进我面前的空碗里。这是她二十年来的习惯。
“鱼要凉了,快吃吧。”她看着碗,没有看我。
我的手在桌下攥紧了裤腿,布料被我捏得变了形。我知道,这顿饭,将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下咽的一顿。这不仅仅是一张发票的问题,这是对我、对她、对我们这个家的一场审判。而我,是那个站在被告席上,无从辩解的罪人。
我拿起筷子,夹起那块没有刺的鱼肉,塞进嘴里。鱼肉很嫩,很鲜,可我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满嘴苦涩。我机械地咀嚼着,脑子里一片混乱。离婚?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该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即将高考的儿子?还有,于薇那边,我又该如何交代?那个总说我像一本厚重的书,让她百读不厌的女人,她会理解我此刻的处境吗?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反复地问我:林涛,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苦心经营多年的生活,那看似平静的表象,已经被彻底撕碎了。我看着对面那个沉默吃饭的女人,她是我二十年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是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而我,却亲手把一把刀子,递到了她的手上。
那晚,我们分房睡了。躺在书房的折叠床上,我一夜无眠。隔壁主卧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可我能感觉到,陈静也一样醒着。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墙,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开始被迫去思考那个我一直逃避的问题:如果真的要走到那一步,我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去娶那个外面的女人?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第1章 一碗没喝完的汤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六点半起床。
客厅里静悄悄的,陈静已经不在了。餐桌上放着温热的牛奶和两个煎蛋,旁边用碗扣着一张纸条。
“我去学校带早自习,锅里有粥,记得叫小宇起床。”
字迹和她的人一样,工整,有力,没有一丝情绪。我拿起那杯牛奶,手感还是温的。她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闷得慌。昨晚的对峙还历历在目,她却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这种冷静,比歇斯底里的争吵更让我感到恐惧。
我推开儿子的房门,林小宇正戴着耳机,趴在桌上睡着了,台灯还亮着,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宇,起床了,该上学了。”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摘下耳机,“哦,爸。”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闪躲,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就背着书包走了。我明白,昨晚我们刻意压低声音的争执,他或许听到了些什么。这个家,已经没有秘密了。
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喝着那碗慢慢变凉的粥。这房子是我和陈静结婚时单位分的,六十平米,我们住了二十年。墙上贴着儿子从小到大的奖状,已经微微泛黄。阳台上她养的几盆吊兰,绿意盎然。这里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是她一点一滴操持起来的。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于薇发来的信息。
“涛,早安。昨晚睡得好吗?我给你画的设计稿找到了新的灵感,中午一起吃饭聊聊?”
看着屏幕上那温柔的字句,我眼前浮现出于薇那双爱笑的眼睛。她比我小十岁,是项目合作方的设计师。她总说,从我的设计图纸里,能看到一个工程师的匠心和诗意。是她,让我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一个画图的,而是一个创造者。
我心想,这或许就是我被她吸引的原因。在陈静眼里,我就是一个按时拿工资回家的丈夫,一个必须督促儿子学习的父亲。我的工作,只是一个谋生的工具。她关心的是我的奖金够不够还房贷,我的职位能不能给儿子上好学校加分。她从不问我,那些图纸里的线条,承载了我多少个日夜的心血。
我回了于薇一条信息:“中午有会,改天吧。”
我不敢去见她。在家里这个充满审判意味的空间里,于薇所代表的那份轻松和惬意,显得那么不真实,甚至有些罪恶。
我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换上衣服准备去单位。打开鞋柜,我的皮鞋被擦得锃亮,旁边陈静的旧款运动鞋上沾了点泥点。她总是这样,把好的都先给我和儿子。
到了设计院,刚坐下,同事老张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林工,听说了吗?院里那个去雄安新区的名额,好像要定下来了。”
我心里一动。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新区主持一个重点项目,不仅待遇优厚,更重要的是,履历上能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为此准备了很久,熬了好几个通宵做的方案,也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还没公布吧?”我故作平静地问。
“快了,就这几天。你希望最大啊,咱们科室除了你,谁还有这本事?”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到时候高升了,可别忘了兄弟们。”
我笑了笑,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去雄安,意味着要离开这个家至少两年。以前,我把这当作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甚至是一种短暂的解脱。可现在,家里的情况乱成一锅粥,我怎么走得开?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图纸上的线条在我眼里都变成了陈静那张冰冷的脸。中午在食堂吃饭,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教师窗口,点了一份陈静最不爱吃的红烧茄子。她总说茄子太油,对身体不好。可我记得,她年轻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我妈做的这道菜。
人,总是会变的。是我变了,还是她变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陈静给我打了个电话,这是我们一天里的第一次通话。
“晚上我不回去吃饭了,学校开年级大会。”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冰箱里有饺子,你给小宇煮一下。”
“哦,好。”我应了一声,想再说点什么,比如“你别太累了”,或者“开完会我来接你”,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们之间,似乎已经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空落落的。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家,一直都是陈静在支撑着。她就像房子的承重墙,平时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可一旦她撤走了,整个房子都会瞬间崩塌。
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于薇。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有点担心。”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我还是没有回复。我不能再把她拉进我这团乱麻般的生活里了。这对她不公平。
第2章 一道解不开的题
晚上,我给儿子煮了饺子。
他默默地吃着,我们俩谁也没说话。饭桌上的气氛,比昨晚还要压抑。没有了陈静,这个家就像一台失去了主机的电脑,我和儿子两个外设,都不知道该如何运转。
“爸,”小宇突然开口,“我妈……是不是知道了?”
我夹饺子的手一顿,筷子上的饺子掉回了碗里,溅起几滴汤汁。我抬起头,看着儿子。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超乎他年龄的成熟和担忧。
我心想,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他的。家里的气氛变了,他比谁都敏感。我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用谎言去敷衍他。
“大人的事,你别管。”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声音有些干涩,“好好复习,马上就高考了。”
小宇没再追问,只是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饺子,半天没吃一口。我知道,我的回答让他失望了。
晚上十点多,陈静还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我的心开始悬了起来。她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开会绝不会开这么晚。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穿上外套,准备出门去找她。刚走到门口,钥匙孔里传来转动的声音,门开了。
陈静站在门口,一脸疲惫,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她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是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姓王。
“林工,不好意思啊,今天几个学校联合教研,结束了大家一起吃个饭,多喝了几杯,我送陈老师回来。”王主任笑着解释。
我把陈静扶进来,对王主任点了点头,“麻烦你了,王主任。”
“应该的,应该的。”王主任摆摆手,转身走了。
我关上门,扶着陈静在沙发上坐下。她很少喝酒,更别说喝成这样。
“怎么喝这么多?”我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她没有接,只是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怎么?怕我在外面给你丢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无力地辩解,“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了一声,“林涛,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虚伪吗?”
我的心被她的话刺得生疼。我知道,她心里的那根刺,不拔掉,我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恢复正常。
我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沉默了很久。我试图组织语言,想跟她好好谈一谈,想解释,想道歉,但我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任何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静,”我艰难地开口,“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谈你和那个女人有多相爱?还是谈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离婚?”她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
“我没想过离婚。”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是我的真心话。从事情败露到现在,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愧疚,恐惧,慌乱,唯独没有“离婚”这两个字。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在问自己。是因为儿子?是因为二十年的习惯?还是因为,我内心深处,根本就离不开她?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我找不到任何公式去解答。
内心深M处,另一个声音却在清晰地告诉我,于薇的温柔和理解,就像沙漠里的绿洲,能暂时缓解我的干渴,但陈静和这个家,才是我赖以生存的水源。绿洲再美,也只是旅途中的风景,而水源,是生命的根本。我不能为了风景,而放弃水源。
“没什么为什么。”我避开了她的目光,“我做错了事,我会改。这个家,我不会让它散了。”
陈静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卧室,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直到午夜。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可没有一盏灯能照亮我心里的迷茫。我和陈静之间的问题,就像儿子卷子上那道解不开的压轴题,看似有无数种解法,却每一种都通向错误答案。
第二天,我接到了院里领导的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预感,是关于雄安名额的事情。
果然,领导开门见山:“小林啊,去新区的名额,院里研究决定,就给你了。下周一就去那边报到,你回去准备一下。”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个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机会,此刻却像一块烫手的山芋。
“领导,我……”我想拒绝,想说我家里有事,走不开。
可领导没给我开口的机会,他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业务能力的肯定。好好干,别辜负了院里的期望。”
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点头,说:“谢谢领导,我一定努力。”
走出领导办公室,我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命运似乎总喜欢跟我开玩笑,在我最不想离开的时候,偏偏给了我一个必须离开的理由。
我该怎么跟陈静说?告诉她,我要去外地工作两年?在她看来,这恐怕更像是一种蓄意的逃离吧。
第3章 一场无声的风暴
周末,我决定和陈静摊牌。
不只是去雄安的事,还有我和于薇的事。我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伤口溃烂得更深。
我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她最爱吃的基围虾和一条鲈鱼,准备做一顿“和解饭”。我想用行动告诉她,我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
当我提着菜回到家时,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陈静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她的父母,我的岳父岳母,正襟危坐地坐在她旁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我硬着头皮打招呼,把菜放在厨房。
岳母没理我,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岳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着我,说:“林涛,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你,你和我们家小静,到底打算怎么办?”
看来,陈静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们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们面前,站着,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爸,妈,是我错了。我混蛋,我对不起陈静。”我低着头,声音嘶哑,“但我真的没想过要离婚。我会跟外面断干净,求你们,也求陈静,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岳母的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像菜市场里讨价还V价的妇人,“你把我们家小静的心伤成这样,还想要机会?林涛,我们当初是看你老实本分,才把女儿嫁给你的。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妈,您别激动。”陈静拉了拉她母亲的衣袖,声音依旧平静,“让他自己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
我心想,这就是代价。我享受了于薇带给我的片刻欢愉,现在就要承受这份欢愉带来的百倍痛苦。这很公平。我不能指望世界既给我A面,又给我B面。选择了什么,就要承担什么。
“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我看着陈静,一字一句地说,“那个……去雄安新区的名额,院里给我了。下周一就走,去两年。”
我说完,客厅里一片死寂。
岳父岳母脸上是震惊,而陈静的脸上,则是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像是失望,又像是解脱,最后都化为一片冰冷的嘲讽。
“两年?”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林涛,你这算盘打得真好啊。在这里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把烂摊子都留给我和儿子?这是你的处理方式?是你的改过自新?”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忙解释,“这个名额是早就定下的,我……”
“你不用解释了。”她打断我,“我不想听。”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仰头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原本清澈的目光变得浑浊。
“林涛,我们离婚吧。”
她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弹,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我不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说了,我不会离婚的!”
“不离?”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离婚,然后你跑到两千公里外去‘改过自新’,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面对邻居的指指点点,面对学校同事的同情目光,还要照顾即将高考的儿子?林涛,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岳父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林涛,我女儿跟了你二十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你出人头地了,就开始嫌弃她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爸,我没有……”
我的辩解显得那么苍M白无力。在他们看来,我去雄安,就是一种变相的抛弃。
这场谈判,最终以我的完败告终。岳父岳母带着陈静回了娘家,临走前,岳母指着我说:“这个家,你好好反省反省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去找小静谈!”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买回来的虾还在水池里活蹦乱跳,那条鲈鱼也瞪着无辜的眼睛。我却一点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我不想离婚,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挽回。陈静的心,就像一块被我亲手打碎的镜子,即使勉强粘起来,也布满了裂痕。
我给于薇发了条信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很快,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了,涛?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强忍着情绪,说:“我妻子……她知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许久,于薇才轻轻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于薇,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说出这句话,感觉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第4章 一张泛黄的图纸
挂了于薇的电话,我感觉自己被抽空了。
我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此刻显得无比陌生和冰冷。
我开始反思,我和陈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打拼。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租住在十几平米的地下室里,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可我们很快乐。她会为了省几块钱的公交车费,陪我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上班。我也会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一条她喜欢了很久的红裙子。
那时候的她,不是现在这个斤斤计G较,说话带刺的女人。她也爱笑,也温柔,也会在我加班晚归时,靠在沙发上等我,等到睡着。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儿子出生后,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还是我当上科室主任后,应酬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又或者,是生活的压力,像一把钝刀子,慢慢磨去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激情和耐心?
我起身,走到书房,拉开了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陈旧的画夹。
我打开画夹,里面是一张张已经泛黄的素描。画上的人,是年轻时的陈静。她穿着那条红裙子,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回头对我笑;她在图书馆里,托着下巴,认真地看书;她在我们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里,围着围裙,笨拙地学着做饭……
这些画,都是我亲手画的。那时候,我的梦想是当一个画家,而不是一个每天和钢筋水泥打交道的工程师。是陈静,一直鼓励我,说我是她见过最有才华的人。
我抚摸着画上她的笑脸,眼眶有些湿润。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我只记得她眼角的皱纹,记得她因为操心儿子学习而紧锁的眉头,记得她因为生活琐事而变得越来越急躁的脾气。我却忘了,她也曾是那个在我画笔下,笑靥如花的姑娘。
我心想,婚姻到底是什么?它不是持续不断的浪漫和激情,而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和琐碎中,两个人还能不能看到对方的好,还能不能记得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彼此。显然,在这场漫长的修行中,我走神了,迷路了。
于薇的出现,像是一场意外的风景。她欣赏我的才华,理解我的苦闷,给了我久违的被崇拜感。我沉溺其中,错把这份新鲜感当成了爱情,甚至一度以为,这才是我的灵魂伴侣。
可现在,当家庭这艘大船真的要沉没时,我才发现,于薇给我的,只是一块漂亮的浮木,而陈静,是那艘即使破旧,却能为我遮风挡雨的船本身。我不能因为贪恋浮木的轻盈,就凿沉自己的船。
第二天,我去了岳父岳家。
我没有空手去,而是带上了那个画夹。
开门的是岳母,她看到我,脸色一沉,想关门。
“妈,您让我跟陈静单独谈谈,就十分钟。”我用身体挡住门,语气近乎哀求。
岳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我进去了。
陈静正坐在客厅里备课,看到我,她只是抬了抬眼皮,便又低下头去,仿佛我只是一个透明人。
我走到她面前,把画夹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打开。
“你还记得这些吗?”我轻声说。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画纸上,身体微微一震。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拂过画上那个年轻的自己,眼圈,慢慢地红了。
“林涛,”她没有抬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现在拿这些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我蹲下身,平视着她,“它能提醒我,我到底忘了什么,丢了什么。陈静,这些年,我让你受委屈了。我忙着工作,忙着应酬,忙着所谓的自我实现,却把你和这个家,排在了最后。我忘了,你才是我当初奋斗的全部意义。”
“我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图纸和客户,却把最坏的脾气留给了你。我只看到你的唠叨和抱怨,却没看到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雄安,我不去了。我会跟领导申请,换别人去。工作没了可以再找,机会错过了以后还会有,但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和儿子,比任何项目都重要。”
陈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那些画纸上,晕开了陈旧的铅笔印。
这是我们冷战以来,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我知道,她心里那块坚冰,开始融化了。
第5章 一份迟到的体检报告
我向院里递交了放弃去雄安的申请。
理由是家庭原因,需要照顾即将高考的儿子。领导虽然有些意外和惋惜,但最终还是批准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林,能理解。家庭为重,以后还有机会。”
这个消息很快在院里传开了。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同情和不解。老张特意跑来问我:“林涛,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好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笑了笑,说:“家里确实有事,走不开。”
我没有过多解释。有些选择,不需要向别人证明它的对错,只需要对自己和家人负责。
内心深处,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放弃那个光鲜的未来,换回一个踏实的现在,这笔交易,我觉得值。我开始明白,男人的尊严,不仅仅体现在事业的成功上,更体现在对家庭的担当和守护上。
陈静没有马上跟我回家,但她的态度明显缓和了。她会接我的电话,也会在电话里叮嘱我记得给儿子做他爱吃的菜。我知道,她在给我,也在给她自己时间。
我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丈夫和父亲。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给儿子做饭,辅导他功课。周末,我会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去岳父岳母家,陪他们聊聊天,下下棋。
岳父岳母对我的态度也渐渐好了起来。他们看到我的改变,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里的冰冷已经融化了。
一天晚上,我正在厨房洗碗,陈静回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娘家,而是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你怎么回来了?”我有些惊喜,手上还沾着泡沫。
“我回来拿点东西。”她说着,走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个文件袋走出来,递给我。“你看看吧。”
我擦干手,疑惑地接过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一份体检报告。是我的。日期是半年前单位组织体检时的。
我翻到最后一页的医生建议,瞳孔猛地一缩。上面清楚地写着:甲状腺结节,TI-RADS 4a类,建议穿刺活检,不排除恶性可能。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这份报告,当时体检中心直接寄到家里了,被我收起来了。”陈静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怕影响你,也怕影响小宇,就没告诉你。”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偷偷去咨询了医生。”她继续说,“医生说,4a类的结节,恶性的概率不高,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手术切掉,做病理分析。可你那段时间,正好在忙雄安那个项目,天天熬夜,我不敢跟你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那张发票……”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条项链,是我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据说是一种特殊的磁石项链,对甲状腺结节有好处。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就是想图个心安。”她别过脸,不让我看她的表情,“发票我随手放在你外套口袋里,忘了拿出来。没想到……”
原来,那张引爆了我们家庭战争的发票,背后藏着的,竟是这样一个秘密。
我心想,我真是个混蛋。我在外面寻求所谓的理解和慰藉时,我的妻子,却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对我病情的担忧和恐惧。她把所有的不安都藏在心里,还要像往常一样操持家务,关心我的起居。而我,却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她。
“陈静……”我上前一步,想抱住她,却又觉得自己的手无比肮脏。
“你别误会。”她退后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动,更不是为了原谅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我们所有人。”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说:“林涛,在你心里,我和儿子,到底算什么?是不是只有在你生病、在你落魄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们是你最后的依靠?”
她的质问,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是啊,我一直以为,是我在支撑这个家。可事实上,一直都是她在为我托底。她用她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我,守护着这个家,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在背叛她。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辩解和自以为是的付出,都显得那么可笑。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陈静,会这样毫无保留地为我着想,哪怕在我深深伤害了她之后。这份情义,比任何激情都来得厚重,也比任何利益都来得珍贵。
第6章 一场缺席的家长会
儿子的学校要开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
以前,这种事都是陈静去。她是老师,跟学校沟通起来更方便。但这次,陈静把通知单递给我,说:“你去吧。你也很久没关心过儿子的学习了。”
我知道,这是她给我的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融入这个家庭,扮演好父亲角色的机会。
我特意跟单位请了半天假,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学校。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家长,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流着孩子的学习情况,脸上都写满了焦虑。
我找到林小宇的座位坐下,桌上堆满了各种复习资料,摞得像小山一样高。我随手翻开一本数学练习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演算过程,很多地方都有用红笔修改过的痕迹。字迹很工整,是陈静的。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无数个夜晚,是她陪着儿子,一道题一道题地啃下来的。
家长会开始了,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最后一个月的冲刺要点。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看着周围那些和我一样,为子女未来忧心忡忡的父母们,心里五味杂陈。
我心想,这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吧。它不是风花雪月,不是诗和远方,而是这一点一滴的责任,是一代人对另一代人的期望和守护。我曾经试图逃离这种琐碎和平凡,去追求所谓的激情和自我,结果却发现,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转了一圈,最渴望的,还是回到这个最真实、最温暖的原点。
家长会结束后,班主任特意把我留了下来。
“林小宇爸爸,我想跟你单独聊聊。”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戴着眼镜,很文静。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以为是儿子出了什么问题。
“老师,是不是小宇他……”
“你别紧张。”班主任笑了笑,“小宇最近状态很好,几次模拟考成绩都很稳定,不出意外的话,考上他理想的大学没问题。”
我松了口气。
“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说另一件事。”班主任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前段时间,学校组织了一次心理普查。小宇的问卷,显示他有比较大的心理压力,甚至……有一些抑郁倾向。”
“抑郁?”我愣住了,这怎么可能?儿子平时看起来很正常啊。
“高三学生压力大很正常,但小宇的情况,似乎不完全是因为学习。”班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这是他心理课上写的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他同意我拿给你们看。”
我接过那张作文纸,手有些颤抖。
作文的开头写道:“我的家像一个精密的钟表,爸爸是时针,妈妈是分针,我是秒针。我们每天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转动,看起来严丝合缝,却很少有交汇的时刻。”
“爸爸很忙,他忙着画那些我看不懂的图纸,忙着参加各种饭局。他身上的味道,从墨水味,慢慢变成了烟酒味。他是我心中的英雄,可我感觉,这个英雄离我越来越远了。”
“妈妈也很忙,她忙着我的学习,忙着家里的三餐。她总是很焦虑,眉头总是皱着。她对我的爱,就像一道道数学题,有标准答案,却缺少了过程的温度。我不敢让她失望,因为我怕看到她更深的皱纹。”
“最近,我感觉我们家的钟表好像坏了。时针和分针不再协同运转,它们开始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我这根秒针,在中间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跟着谁转。我害怕,有一天,这个钟表会彻底停摆,散落一地。”
读完这篇作文,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一直以为,我给儿子提供了最好的物质条件,陈静给了他最尽心的学业辅导,我们已经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可我从来不知道,在他心里,我们这个家,竟然是如此的冰冷和脆弱。
我这个做父亲的,是多么的失职。我只关心他的分数,却从没关心过他的内心。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
从学校出来,天已经黑了。我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在江边停了下来。我点了一支烟,任由江风吹乱我的头发。
手机响了,是陈静打来的。
“家长会开完了吗?老师怎么说?”
我把班主任的话,和作文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能听到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林涛,”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我们……是不是都做错了?”
“是我错了。”我掐灭了烟头,看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是我这个一家之主,没有当好。我只想着自己,忽略了你们。陈静,对不起。还有,替我跟儿子说声对不起。”
那一刻,我所有的防备和伪装都卸下了。我不再是一个需要维护职业尊严的工程师,也不再是一个在婚外情中挣扎的男人,我只是一个愧对妻子和儿子的,普通的丈夫和父亲。
“回家吧。”陈静在电话那头轻声说,“儿子还在家等我们吃饭呢。”
“好,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我发动了汽车。回家的路,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
第7章 一碗加了盐的粥
我回到家时,陈静和儿子已经坐在饭桌前等我了。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小宇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不敢看我,只是低着头。陈静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我走过去,在小宇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儿子,对不起。是爸爸不好。”
小宇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爸,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打断他,“以后,家里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陈静给我盛了一碗粥,递到我面前。
“快吃吧,都凉了。”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这么咸?”
陈静和小宇都愣了一下,然后,我们三个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突然都笑了。那笑声里,有泪水,有心酸,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一晚,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敞开心扉,聊了很久。
我坦白了我和于薇的一切,没有丝毫隐瞒。我承认了自己的自私、懦弱和不负责任。陈静也说了她这些年的委屈和不安。小宇则告诉我们,他最大的愿望,不是考上多好的大学,而是希望爸爸妈妈能像以前一样,好好说话。
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家庭会议,让我们每个人都流了泪,也让我们每个人都看清了自己,看清了彼此。
第二天,我约了于薇见面,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咖啡馆。
她还是那么安静美好,坐在窗边,阳光洒在她身上,像一幅画。
“我想,我应该来跟你当面说清楚。”我把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这里面是那条项链的钱。东西,我不能要。”
于薇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问:“你决定了?”
“是。”我点了点头,“对不起,于薇。我曾经在你这里,找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被理解的感觉。我一度以为,那就是我想要的。但现在我明白了,那只是一种逃避。我的责任,我的根,都在那个家里。我不能因为一时的迷失,就毁掉我二十年的人生。”
“我承认,我的婚姻有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需要我自己去面对,去解决,而不是把你拉进来,让你成为我逃避现实的借口。这对你不公平。”
于薇的眼圈红了。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我明白了。”她放下杯子,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林涛,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是我……出现得不是时候。”
“祝你幸福。”她说。
“你也是。”
走出咖啡馆,我回头看了一眼,她还坐在那里,一个人,身影显得有些孤单。我心里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我知道,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生活,终究要回到它本来的轨道。
我和陈静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次坦白就立刻回到从前。那道裂痕,依然存在。我们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客气。我们都在努力,学着重新接纳对方,修复这段千疮百孔的感情。
我辞掉了科室主任的职务,申请调到了一个相对清闲的岗位。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我会陪着陈静去买菜,听她跟小贩为了一毛钱讨价还价;我会陪着儿子去打球,看他挥汗如雨的青春模样。
我开始在那些被我忽略的琐碎日常里,重新找回家的感觉。我发现,陈静的唠叨,其实是关心;儿子的沉默,其实是渴望沟通。而我曾经追求的那些事业上的成就感,远不如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来得实在。
高考那天,我和陈静一起送儿子去考场。看着他走进校门的背影,陈静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谢谢你,林涛。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那一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心里无比清晰地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去娶外面的女人。
因为激情总会褪去,新鲜感也终会消失。当生活的滤镜被摘掉,剩下的,是融入骨血的亲情,是无法割舍的责任,是二十年风雨同舟,沉淀下来的,那份比爱情更厚重的情义。
婚姻,不是一场寻找完美伴侣的旅程,而是两个不完美的人,携手对抗生活的磨砺,共同成长的修行。那个外面的女人,她或许能给我一时的慰藉,却给不了我一个家。而陈静,她或许不完美,却是我这艘破船,在人生风浪里,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来源:错过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