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班是加不完的!你王阿姨好不容易给你介绍个姑娘,人家条件那么好,你不去就是不给你王阿姨面子!不给你王阿姨面子就是不给你妈我面子!”
我妈的电话打过来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根直线发呆。
那根直线怎么也对不齐。
“林凯!晚上七点,老地方茶餐厅,记得穿得精神点!”
我妈的声音,分贝高得能穿透我的降噪耳机。
“妈,我今晚加班。”
“班是加不完的!你王阿姨好不容易给你介绍个姑娘,人家条件那么好,你不去就是不给你王阿姨面子!不给你王阿姨面子就是不给你妈我面子!”
一套完美的逻辑闭环。
我叹了口气,把那根该死的直线删了。
“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屏幕上空白的画板,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差不多是这个德行。
空白,且了无生趣。
王阿姨,我妈的牌搭子,退休后致力于解决小区及周边大龄单身青年的个人问题。
据我妈说,她手里的资源,比世纪佳缘的后台还硬。
这次给我介绍的姑娘,照片我妈倒是发过来了,一张侧脸,在夕阳下,头发被风吹起,看不清长相,但氛围感拉满。
“小学老师,文静,懂事,家里就她一个女儿。”我妈的语音在我耳边循环播放。
我当时回了句,“知道了。”
然后就再也没看过那张照片。
无所谓。
反正都是走个过场。
我,林凯,三十二岁,建筑设计师,长相凑合,收入尚可,有房有贷,没车。
三年前谈过一个,分了。
然后就单到了现在。
不是不想谈,是没力气。
感觉身体里那块负责爱与被爱,负责制造多巴胺的零件,在三年前那场分手里,被彻底烧坏了。
六点半,我准时出现在老地方茶餐厅。
这地方我熟,王阿姨安排的相亲局,十次有八次都在这。
我挑了个靠窗的卡座,点了杯冻柠茶,等着。
七点整,一个身影在我对面坐下。
“你好。”
声音很轻,很柔,也很……熟悉。
我抬起头。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周围的嘈杂声、茶餐厅的背景音乐,全部消失。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对面那张脸。
那张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这么近距离看到的脸。
苏晴。
她也看着我,眼睛里同样是翻江倒海的震惊。
她瘦了点,头发剪短了,及肩的长度,显得更干练。
没化妆,或者说,化了那种我看不出来的淡妆。
但那双眼睛,还是和三年前一样。
清澈,明亮,像藏着一汪泉水。
我们俩就这么互相看着,谁也没说话。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语言系统集体下线。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先动了动嘴唇,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林凯?”
我点点头,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
“……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我说得无比艰难。
“是啊。”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的边缘,“好久不见。”
尴尬。
极致的尴尬。
尴尬得我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套三室一厅。
我拿起冻柠茶猛灌了一口,冰块撞在牙齿上,咯噔一声,才让我找回一点现实感。
王阿姨,我真想谢谢您全家。
您这资源,确实够硬。
硬得能把我直接送走。
“你……”
“你……”
我们俩又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嘴。
我做了个“你先说”的手势。
她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怎么会在这?”
我苦笑了一下,“相亲。”
她愣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好巧。”
她低声说。
“我也是。”
我懂了。
我彻底懂了。
我看着她,突然很想笑。
笑这操蛋的缘分,笑这离奇的巧合,笑我和她,居然沦落到,需要通过相亲,才能再见一面。
服务员过来点单。
“两位吃点什么?”
我把菜单推给她,“你点吧。”
她也没看,直接说:“一份干炒牛河,一份虾饺,一杯热奶茶,谢谢。”
服务员走了。
我看着她,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三样,是以前我们俩来这家茶餐厅,雷打不动的标配。
她吃牛河,我吃虾饺,奶茶一人一半。
她还记得。
原来,她还记得。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三年前,她拿到了英国一所大学的offer,我们为了这件事,吵了无数次。
最后一次,是在机场。
我说,“你只要敢走,我们就分手。”
她拖着行李箱,没有回头。
“我上个月刚回来。”她说,“那边的工作结束了。”
“哦。”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问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这不是废话吗,不好她能待三年?
问她有没有找男朋友?
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我们现在是在相亲啊!
“你呢?”她反问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我说,“老样子,画图,搬砖。”
“瘦了。”
“你也瘦了。”
我们俩进行着这种毫无营养,却又小心翼翼的对话。
像两个拆弹专家,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引爆埋在过去里的那颗地雷。
菜上来了。
香气四溢的干炒牛河,晶莹剔透的虾饺。
我们俩默默地吃着,谁也没说话。
我夹起一个虾饺,放进嘴里。
味道没变。
但坐在我对面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已经面目全非。
一顿饭,吃得比上坟还沉重。
终于,她放下了筷子。
“林凯。”
“嗯?”
“这件事……王阿姨她,知道吗?”
我摇摇头,“应该不知道。我妈估计就给了她我的资料,没提你的名字。”
“我这边也一样。”她松了口气的样子,“我妈应该也没提你。”
“那……”
“就当没发生过吧。”她接得很快,“回去就跟家里人说,不合适。”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好像是预料之中,但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好。”
我点点头。
“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说完,拿起包,“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她拒绝得很干脆,“我自己打车就行。”
她站起来,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看着她的背影,和三年前在机场的那个背影,慢慢重合。
一样的决绝。
我张了张嘴,想叫住她。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我妈的电话立刻就追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见到没?姑娘是不是很文静很漂亮?”
我换着鞋,有气无力地回答。
“见到了。”
“那感觉怎么样啊?”
“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我妈的音量瞬间拔高,“你是不是又跟人家摆着你那张臭脸了?我跟你说林凯,这么好的姑娘,你错过了有你后悔的!”
我不想跟她吵。
“妈,我们俩真的不合适,性格问题。行了,我累了,先挂了。”
我直接挂了电话,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天花板上的灯,刺得我眼睛疼。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苏晴的脸。
她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她低头抠桌布的小动作。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手机震了一下。
我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苏晴。今天的事,谢谢你。”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然后回了两个字。
“客气。”
那边再也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感觉心里堵得慌。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上班,画图,开会,下班,回家。
两点一线,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程序,乱了。
我会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脑子里想的却是,苏晴现在在干什么。
她也是老师,现在应该放暑假了吧。
她在家,会做些什么?
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吃薯片吗?
还是会……跟别的男人约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林凯啊林凯,你可真够贱的。
人家都说了,当没发生过。
你还在这瞎想什么?
周末,发小周浩约我打球。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知道我和苏晴所有过去的朋友。
打了两个小时,我俩累得像狗一样,瘫在场边的长椅上。
“你小子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跟丢了魂儿似的。”周浩拧开一瓶水,灌了大半瓶。
我没说话。
“说吧,又被你 妈妈 逼迫着去相亲了?”
我点点头。
“结果呢?又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
“这次的相亲对象,是苏晴。”
周浩嘴里那口水,“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他咳了半天,一脸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我。
“真的假的?!”
“真的。”
“我……操!”他憋了半天,又憋出这两个字。
“这他妈是什么狗血电视剧剧情?”
他凑过来,一脸八卦。
“然后呢?你们俩是不是当场就天雷勾地动,旧情复燃,抱头痛哭,然后就去领证了?”
我白了他一眼。
“然后我们俩就客客气气地吃了顿饭,然后就客客气气地决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没了?”
“没了。”
周浩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我的大腿。
“林凯!你是不是傻啊!”
“这他妈是老天爷把机会直接喂到你嘴边了!你居然给吐了?!”
“你这三年,过得什么鬼样子,你自己不知道吗?天天跟个活死人似的,不就是忘不了她吗?”
“现在她回来了!还跟你相亲!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也单着!说明你们俩有缘分啊!”
我被他吼得有点懵。
“那又能怎么样?”我自嘲地笑了笑,“三年前是我自己把她推开的。”
“是我自己说的,她敢走,就分手。”
“现在我有什么脸,再去找她?”
周浩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凯子,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我没说话。
怎么可能不耿耿于怀。
那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一根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刺。
“兄弟,我知道你当时是气话。”周浩叹了口气,“但事情都过去三年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苏晴是个好姑娘,当年她为什么非要出国,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心里一动。
好奇吗?
当然好奇。
这三年来,我午夜梦回,想过无数次。
为什么?
为什么她那么坚决?
我们明明那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就为了一张国外的录取通知书,她就可以抛下一切?
我不信。
但我又找不到别的理由。
“算了,不提了。”我站起来,“都过去了。”
“你小子,就是死鸭子嘴硬。”周浩摇摇头。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周浩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微信。
点开那个我设置了“不看她”的头像。
一个灰色的,默认的头像。
我点进去,朋友圈是一条横线。
不知道是她删了我,还是她从来不发朋友圈。
我犹豫了很久很久。
手指在那个“发消息”的按钮上,悬停了无数次。
最后,我还是退了出来。
算了。
别去打扰她了。
就这样吧。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直到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大学时的导师打来的。
“小林啊,最近忙不忙?”
“还好,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手上有个老建筑改造的项目,在咱们市的老城区。是个公益项目,没什么钱,但很有意义。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
我立刻来了精神。
我一直对老建筑改造很感兴趣,这几年也做了一些研究。
“老师,您放心,我肯定全力以赴。”
“好,那这个周末,你来我办公室,我们具体聊聊。对了,这次项目,我还请了另一位帮手,也是你们的师妹,你们可以多交流。”
“好的,老师。”
周末,我带着我的初步构思,去了导师的办公室。
我到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
一个女人,背对着我,正在跟导师说话。
那个背影……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师,我来了。”
导师看到我,笑了起来。
“小林来啦,快坐快坐。”
然后,他指着那个女人,对我说。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另一位帮手。”
那个女人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我感觉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苏晴。
又是她。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着。
看到我,她也愣住了,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了地上。
“你们……认识?”
导师看看我,又看看她,一脸疑惑。
我弯腰,帮她捡起文件夹。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
像触电一样,我们俩都迅速地缩了回来。
“认识。”我看着她,艰难地说,“她是我……大学同学。”
苏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有些躲闪。
导师恍然大悟。
“哎呀!那可真是太巧了!这世界也太小了!”
“这下好了,你们本来就认识,合作起来肯定更有默契!”
我看着苏晴,心里五味杂陈。
默契?
我们之间现在只剩下“尴尬”和“客气”了。
接下来的项目会议,我俩坐得离对方八丈远。
全程几乎零交流。
都是通过导师,来传递信息。
“老师,我觉得这个部分的承重结构需要重新计算。”
“苏晴,你觉得呢?”
“我同意林师兄的看法。”
……
一场会议下来,导师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会议结束,导师找了个借口,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小林,你跟苏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我沉默了。
“老师,我们……”
“行了,你别说了,我大概也猜到了。”导师叹了口气,“你们俩,当年可是我们系里最看好的一对金童玉女啊。”
“怎么就……唉。”
“老师,对不起,如果因为我们影响了项目,我可以退出。”
“胡说什么呢!”导师瞪了我一眼,“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怎么能混为一谈!”
“我把这个项目交给你们,不仅是因为你们专业能力强,更是希望……你们能借这个机会,把话说开。”
“人啊,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别因为一点误会,就错过一辈子。”
我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脑子都是乱的。
苏晴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等我。
“林凯,我们聊聊吧。”她说。
我们找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还是和上次一样,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这个项目,我很想做。”
“我知道。”我说,“你大学的时候,毕业设计就是做的老街区改造。”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还记得。
“所以……”
“你放心。”我打断她,“我不会退出的。公是公,私是私,我分得清。”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林凯,我们……非要这样吗?”
“哪样?”
“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说着客套话,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我没说话。
“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颤抖,“但是,我们能不能……至少,像个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为了工作。”她补充了一句。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里那道坚硬的防线,瞬间就塌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点头。
“好。”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普通朋友”式的合作。
我们一起去老城区测绘,一起查资料,一起熬夜画图。
我们聊工作,聊设计,聊建筑的历史。
绝口不提感情,绝口不提过去。
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有一次,我们测绘到很晚,错过了晚饭时间。
我说,“我请你吃饭吧。”
她点点头。
我们随便找了家路边的小面馆。
我习惯性地对老板说:“一碗牛肉面,不要香菜。一碗三鲜面,多加醋。”
说完,我俩都愣住了。
我点的,还是我们以前的习惯。
我吃牛肉面,从来不吃香菜。
她吃三鲜面,无醋不欢。
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她低下头,小声说。
“谢谢,你还记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何止记得。
这三年来,这些习惯,早就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一个人去吃饭,点完自己的,还会下意识地想点一份她的。
看到路边有卖糖炒栗子的,会下意识地想买一包,因为她爱吃。
原来,忘记一个人,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项目进展得很顺利。
我们的配合,确实很有默契。
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对方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种默key感,是装不出来的。
是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磨合出来的。
随着接触的增多,我发现,苏晴变了。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我撒娇闹脾气的小姑娘了。
她变得更独立,更有主见。
工作上,她严谨,专业,一丝不苟。
有一次,我们因为一个设计细节,发生了争执。
我坚持我的方案,她坚持她的。
我们俩在办公室里,吵得脸红脖子粗。
最后,我被她有理有据的分析,说得哑口无言。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方案,确实比我的更周全。
“对不起。”我跟她道歉,“是我太主观了。”
她摇摇头,笑了笑。
“没关系,我们都是为了项目好。”
那一刻,我看着她自信又从容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也突然觉得……有点心动。
是一种,夹杂着欣赏和钦佩的心动。
和当年的喜欢,不太一样。
但同样,让我心跳加速。
项目中期,需要去一个偏远的村落,考察一种传统的建筑工艺。
路很难走,都是盘山公路。
开车的是我。
苏晴坐在副驾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脸色有点白。
我知道,她晕车。
我把车窗打开,放慢了车速。
从储物盒里,拿出几颗话梅,递给她。
“含一颗,会好一点。”
她愣了一下,接过去。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话梅?”
“我一直放着的。”我说,“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是为了她放的。
当年,我们每次出去自驾游,她都会晕车。
话梅,是她的必备品。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转向窗外。
我看到,她的耳朵,有点红。
到了村子,我们被当地的景色迷住了。
青山绿水,白墙黛瓦,像一幅水墨画。
我们忙着拍照,记录,采访老工匠。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回程的路上,天突然下起了暴雨。
山路变得湿滑泥泞,非常危险。
开到一半,车子突然“咯噔”一声,陷进了一个泥坑里。
我试了几次,车轮只是在原地打滑,根本出不来。
天色越来越暗,雨越下越大。
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
我们被困住了。
“怎么办?”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别怕。”我解开安全带,“我下去看看。”
我推开车门,一股夹杂着泥土气息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我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车轮边。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
整个车轮都陷进了泥里。
我试图用手去刨泥,但根本无济于D事。
雨水很快就把我淋成了落汤鸡。
苏晴也下了车,撑着一把伞,跑到我身边。
“你上来吧,别弄了,会感冒的。”她想把伞往我头上撑。
我推开她的手,“你回车上去,别淋湿了。”
“我不!”她很固执,“要淋一起淋。”
我们俩在暴雨里,对峙着。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看着她狼狈又倔强的样子,心里又气又心疼。
“苏晴!你能不能听话一点!”我冲她吼道。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
然后,她眼圈一红,声音也带了哭腔。
“林凯!你凭什么吼我!”
“三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总是觉得你自己什么都对!”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是啊。
我凭什么吼她?
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凭什么,还用以前的语气,跟她说话?
我颓然地靠在车身上,任由冰冷的雨水,浇熄我所有的力气和脾气。
“对不起。”
我低声说。
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雨里,肩膀微微地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束车灯,由远及近,照亮了我们。
一辆皮卡车,停在了我们旁边。
车上下来一个淳朴的大叔。
“你们是城里来的吧?车坏了?”
我们像是看到了救星,拼命点头。
在大叔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把车从泥坑里拖了出来。
“这么大的雨,山路不好走,去我家住一晚吧,明天天亮了再走。”大叔热情地邀请我们。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大叔回了家。
大叔的家,是一座很典型的老式木结构房子。
大婶给我们煮了姜汤,找了干净的衣服给我们换。
“真是不好意思,家里房间不多,只能委屈你们两位,住一间房了。”大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和苏晴的脸,“唰”地一下,都红了。
“没……没关系。”我结结巴巴地说。
房间很简单,只有一张床。
我和苏晴,换上大叔大婶的衣服,坐在床边,谁也不敢看谁。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那个……你睡床吧,我睡地上。”我打破了沉默。
“不行。”她立刻反对,“你淋了那么多雨,睡地上会生病的。”
“那你睡地上?”
“……我是女孩子。”
得。
这天是聊死了。
最后,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
和衣而睡,一人睡一边,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用枕头和被子堆起来的“三八线”。
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
我能听到窗外的雨声,和身边,苏晴清浅的呼吸声。
我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林凯。”
黑暗中,她突然开口。
“嗯?”
“你……是不是还恨我?”
我沉默了。
恨吗?
曾经恨过。
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的决绝。
但现在……
“不恨了。”我说的是实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走?”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问题,是我三年来,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黑暗中,我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妈。”
她说。
“我走之前半年,我妈查出了乳腺癌,中期。”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治疗需要一大笔钱,手术,化疗,靶向药……我们家的积蓄,根本不够。”
“那时候,英国那所大学,给我提供了全额奖学金,还有一个带薪的研究项目。薪水很高,足够支付我妈的治疗费用。”
“我没得选,林凯。”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哭腔。
“我真的,没得选。”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怕……我怕告诉你,你会用你家里的钱来帮我。我不想你因为我,去跟你父母开口,我不想我们的感情,掺杂进这些。”
“我以为,等你毕业了,工作了,我就可以回来。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在机场,说出那样的话。”
“我当时,心都碎了。”
……
我不知道她后面还说了什么。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只觉得,自己像个啥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的,混蛋。
我以为,她是为了前途,抛弃了我。
我以为,我们的感情,在她的未来面前,一文不值。
我因为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说了最伤人的话,做了最决绝的事。
我从来,都不知道,她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
我想到,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边要应付繁重的学业和工作,一边还要担心国内母亲的病情。
她该有多无助,多害怕。
而我,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要保护她一辈子的男人。
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我在恨她。
我在怨她。
我甚至,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简直,就不是个人。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翻过身,越过那道可笑的“三八线”,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身体一僵。
“对不起。”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对不起,苏晴。”
“对不起……”
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但我觉得,这三个字,太轻太轻了。
根本无法弥补,我对她造成的伤害。
她没有挣扎。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我的手臂上,滴落了温热的液体。
她在哭。
无声地,压抑地哭。
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做。
就那么静静地抱着,把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不甘,思念,和悔恨,都流进了眼泪里。
第二天,雨过天晴。
我们跟大叔大婶告别,开车下山。
车里的气氛,不再尴尬。
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平静和……默契。
快到市区的时候,她突然说。
“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
我愣了一下,“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我明白了。
有些结,虽然解开了。
但有些伤口,还需要时间来愈合。
我在路口,停下车。
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然后,她又转过身,对我说。
“林凯,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听我解释。”
她说完,对我笑了笑。
那是这三年来,我见过的,她最轻松,最释然的笑容。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
心里,空落落的。
但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苏晴的微信。
那个灰色的头像,此刻在我眼里,却不再那么冰冷。
我点开对话框,打了一行字,删掉。
再打,再删。
反反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我发过去一句话。
“我妈还在逼我去相亲,你呢?”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过了大概十分钟。
手机“叮”地一声响了。
是她的回复。
“我妈也是。还说,再找不到,就要把我大学时候的照片贴到电线杆上去了。”
我看着那条信息,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仿佛能想象出,她打下这行字时,那副无奈又可爱的表情。
我回过去。
“那我明天去你家楼下电线杆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征婚启事。”
“滚。”
后面跟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我看着那个笑脸,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们的关系,似乎回到了一个奇妙的起点。
像朋友,又不止是朋友。
我们开始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吃饭,看电影。
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复合”那两个字。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着。
重新,认识着,这个被时间改变过的,却又依旧熟悉的对方。
有一次,我们去看画展。
看到一幅画,画的是一片废墟,废墟上,开出了一朵小花。
她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
“你说,从废墟里开出的花,还能和以前一样吗?”她轻声问我。
我看着她的侧脸,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可能,不会和以前一模一样了。”
我说。
“但是,它会比以前,更坚韧,也更懂得,阳光的可贵。”
她转过头,看着我。
眼睛里,有我熟悉的,也有我不熟悉的,亮晶晶的东西。
老城区改造的项目,也进入了尾声。
我们的方案,得到了各方的一致好评。
庆功宴上,导师喝多了,拉着我们俩的手,感慨万千。
“我就知道,你们俩,是天生一对。”
周围的同事们,开始起哄。
“在一起!在一起!”
我看着苏晴。
她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喝酒了,还是害羞。
她没有躲闪我的目光。
那一刻,我心里,有了答案。
庆功宴结束,我送她回家。
送到她家楼下。
我们俩站在路灯下,谁也没说话。
“苏晴。”
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叫她的名字。
“嗯?”
“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年前,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更欠你一句‘我陪你’。”
“未来的日子,我想把这两句话,补上。”
“所以……”
我深吸一口气。
“苏晴老师,请问,你还缺一个,会画图,会做饭,晕车会准备话梅,并且,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手的,男朋友吗?”
她看着我,眼睛里,慢慢地,蓄满了泪水。
然后,她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没有回答我。
只是走上前,踮起脚尖,给了我一个,我等了三年的,拥抱。
……
“所以,你们俩,是早就认识了,然后故意瞒着我们,让我们俩老太太瞎忙活?”
王阿姨坐在我家沙发上,一脸的“我被欺骗了”。
我妈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
苏晴的妈妈,则拉着苏晴的手,一个劲地抹眼泪。
我和苏晴,坐在他们对面,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阿姨,我们真不是故意的。”我赶紧解释,“我们也是,那天在茶餐厅,才……”
“行了行了。”王阿姨摆摆手,“看你们俩现在这样,我这媒人,也算是没白当。”
她顿了顿,又看向我妈。
“不过,说好的红包,可不能少啊!”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看着身边,正低头给我妈削苹果的苏晴。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身上。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晚上,我送苏晴回家。
“你妈,身体还好吗?”我问。
“挺好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定期复查就行。”
“那就好。”
我们俩牵着手,慢慢地走着。
“林凯。”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哪吗?”
我想了想,“学校南门那家麻辣烫?”
她笑了,“就知道你记得。”
“那,我们明天,再去吃一次吧?”她说。
“好。”
我握紧了她的手。
我知道,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三年的时光,在我们身上,都留下了痕 পড়েছে痕迹。
我们都变得,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又冲动的自己。
但那又怎么样呢?
就像那幅画一样。
从废墟里重新开出的花,也许不再完美。
但它,会更懂得,如何去面对,未来的风雨。
这就够了。
来源:外向麻酱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