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着那个血缘上是我父亲的男人,和他身后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我用尽了一个五岁孩子所有的力气,扑进了苏诚的怀里。
我选他。
我爸是苏诚。
当着那个血缘上是我父亲的男人,和他身后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我用尽了一个五岁孩子所有的力气,扑进了苏诚的怀里。
苏诚,我那三十岁还没个正形,浑身都是木头刨花味儿的二叔。
上辈子,我也站在这里,面对同样的选择。
那时的我,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叫高伟,鉴定书上写着,他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他身边的女人,雍容华贵,是他现在的妻子。他们说,会给我一个家,一个公主一样的房间,上最好的学校。
我信了。
我松开了二叔被木屑磨得粗糙的手,跟着他们走进了那栋亮得晃眼的别墅。
然后,我用一辈子,去偿还这个错误的选择。
高伟给了我富足的物质,却吝啬于给我一丝一毫的父爱。那个家,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香薰的味道,冰冷得像个样品房。继母的笑意从未抵达眼底,同父异母的弟弟把我当成一个会动的玩具,高兴时逗弄,不高兴时推倒。
而我的二叔,苏诚,那个被我抛弃在身后的男人,却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爱我。
他依旧开着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木工作坊,把攒下的每一分钱都换成我爱吃的零食,偷偷送到学校门卫室。他会在我被欺负的雨天,骑着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在校门口,用他那件沾着油漆味儿的外套把我裹起来。
他为了给我争一口气,去跟高伟理论,结果被高伟的保镖打断了一条腿。
他躺在病床上,看到我,第一句话却是:“念念,别怕,二叔没事,就是以后不能带你爬树了。”
他终身未娶,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耗在了我身上。最后,他为了给我筹集一笔创业资金,没日没夜地赶工,倒在了他心爱的木料堆里,再也没醒来。
我捧着他的骨灰盒,才明白,血缘算什么?陪伴和爱,才是定义一个父亲的唯一标准。
高伟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永远在出差,在开会,在陪他的妻子儿子。他给我的,只有一张张没有温度的银行卡。
苏诚给我的,却是他破败生活里,所有的光和热。
所以,当老天爷让我再睁开眼,回到这个命运的交叉口时,我没有半分犹豫。
我死死地抱着苏诚的腿,把脸埋在他那条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闻着那股熟悉的、让我安心的木头清香,声音清晰而响亮,响彻了整个鉴定中心的大厅。
“我不要你,你是坏人。”我对高伟说。
“我只要我二叔,他才是我爸爸。”
我能感觉到,抱着我的那副身躯猛地一僵,然后,是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我的头顶。
是二叔的眼泪。
上辈子,他也是在这里流泪了。
但那一次,是看着我离他而去的,无声的、绝望的眼泪。
而这一次,是失而复得的,滚烫的、带着希望的眼泪。
二叔,这辈子,换我来守护你。
第1章 尘埃落定
高伟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交织着错愕、难堪,还有一丝被当众拂了面子的薄怒。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我上辈子的继母,林岚,脸上的假笑也凝固了。她大概从没想过,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拒绝这样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念念,别胡闹。”高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到爸爸这里来。”
他朝我伸出手,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我把头埋得更深了,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苏诚。
苏诚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中回过神来。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进怀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不羁的眼睛,此刻红得像兔子。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念念,你……你再说一遍?”
“二叔,你就是我爸爸。”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高伟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岚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脸上重新堆起那种虚伪的温柔,她蹲下身,试图与我平视。
“念念,我们知道你跟苏先生感情好。但是,高伟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你看,我们以后会给你买很多漂亮的公主裙,还有大大的玩具熊,送你去最好的幼儿园……”
她的话,就像上辈子一样,充满了诱惑。
可现在的我,身体里住着一个饱经沧桑的灵魂。
这些糖衣炮弹,对我来说,比路边的石子还廉价。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那种眼神,或许不像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带着洞察一切的凉意,让她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够了。”高awsome.
苏诚把我抱得更紧了,他站起身,像一头护崽的狼,挡在了我和高伟夫妇面前。
他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平日里总是懒懒散散,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但此刻,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高总,”他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哽咽,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你听见了。孩子选我。”
高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苏诚,你别不识好歹。你一个开破木工作坊的,能给孩子什么?跟着我,她才是名正言顺的高家小姐,以后前途无量。”
“前途?”苏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低头看了看我,眼神瞬间又变得无比温柔,“我的前途,就是把她养大。我姐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我苏诚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高总,钱是个好东西,但不是什么都能买到的。比如人心。”
说完,他不再看高伟,抱着我,转身就走。
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在踏碎我上一世的噩梦。
“苏诚!”高伟在身后怒吼,“你会后悔的!你这是在毁了孩子的一生!”
苏诚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知道,高伟的话刺中了他心底最柔软、最自卑的地方。
他穷,他给不了我最好的物质生活,这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我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他的脸颊上,用软糯的声音说:“二叔不穷,二叔会做小木马,会修板凳,会给我做糖醋排骨。二叔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我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和动摇。
他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在我额头上用力地亲了一下,胡茬扎得我有点痒。
“听见没,我女儿说的。”他头也不回地朝后面喊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和底气。
然后,他再也没有停留,抱着我大步走出了鉴定中心。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看到苏诚那辆破旧的三轮摩托车就停在路边,车斗里还放着几块刨好的木料。
这就是我们的“宝马”,即将载着我们回到那个充满刨花香气的,我们的家。
坐上车,苏诚给我戴上那个有点大的旧头盔,仔细地系好带子。
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阵“突突突”的轰鸣,像一首笨拙但有力的交响乐。
风吹起我的头发,我回头看了一眼。
高伟和林岚还站在鉴定中心的门口,像两个精致但没有灵魂的橱窗模特。阳光下,他们身上的名牌闪闪发光,却照不亮他们脸上阴沉的表情。
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驶来,接走了他们。
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高伟那样的人,自尊心极强,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失败”。
但这辈子,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小女孩。
我要守着我的二叔,守着我们这个虽然贫穷但无比温暖的家。
三轮车拐进了一条老旧的巷子,巷子两旁是斑驳的墙壁和茂盛的爬山虎。邻居张大妈正在门口择菜,看到我们,笑呵呵地打招呼:“阿诚回来啦?哟,带念念出去玩了?”
“是啊,张大妈。”苏诚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刚办完事儿。”
“二叔,我们回家了。”我趴在苏诚的背上,轻声说。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回家。”
车子在巷子尽头的一座小院前停下。
院门是苏诚自己做的,原木的颜色,上面还刻着一朵简单的向日葵,是我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木头、桐油和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里堆着各种木料,墙角放着几件半成品的家具,一只橘猫懒洋洋地从木料堆上跳下来,蹭了蹭苏呈的裤腿。
这就是我的家。
上辈子,我从这里离开,走进了一个金丝笼。
这辈子,我从金丝笼外逃回来,回到了我真正的归宿。
苏诚把我放下来,然后他蹲在我面前,双手扶着我的肩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念念,”他一开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院子的青石板上,“你告诉二叔,为什么……为什么选二叔?”
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卑微。
我伸出小手,笨拙地帮他擦着眼泪,认真地回答:“因为二叔是家人。家人,就是永远在一起的。”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他在哭他逝去的姐姐,在哭这些年独自抚养我的艰辛,也在哭这突如其来的、被坚定选择的幸福。
我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木香,心里一片安宁。
尘埃落定。
这一世,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第2章 满是刨花香的家
我们的家,其实就是苏诚的木工作坊。
一个不大的院子,连着两间正房,一间被他改成了卧室,另一间是堆放成品和吃饭的地方。院子里的棚子下,就是他的工作区,各种刨子、凿子、锯子挂在墙上,擦得锃亮。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桐油的味道,闻着就让人觉得踏实。
这和高伟那栋别墅里,那种用金钱堆砌出来的精致和冰冷,截然不同。
上辈子,我住在铺着天鹅绒地毯的公主房里,却夜夜做噩梦。
这辈子,我和苏诚挤在一张一米五的旧木床上,床板有点硬,被子是张大妈送的旧棉花胎,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我却睡得格外香甜。
苏诚显然还没从白天的情绪中完全平复。
晚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去工作区鼓捣他的木头,而是系上了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忙活。
厨房里传来“刺啦”一声,是菜下锅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
是糖醋排骨。
我最爱吃的菜,也是他最拿手的菜。
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两条小腿晃啊晃,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
他做菜的样子,和他做木工活时一样专注。每一刀,每一铲,都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很快,三菜一汤就端上了桌。一盘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一盘清炒的西蓝花,还有一盘番茄炒蛋,外加一盆紫菜蛋花汤。
对于我们平日的伙食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盛宴了。
“快吃,念念,今天是大日子。”苏诚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嘴里塞得满满的。
真好吃。
这是我两辈子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上辈子在高家,餐桌上永远是精致的、由专业厨师烹饪的菜肴,讲究营养搭配,摆盘漂亮得像艺术品,但吃在嘴里,却总是感觉不到味道。
因为那个餐桌上,没有家的味道。
“慢点吃,别噎着。”苏诚看我吃得香,又给我盛了一碗汤,眼神里满是宠溺。
吃完饭,他抢着去洗碗,不让我沾水。
我只好又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他收拾。
月光洒在院子里,给那些木料都镀上了一层银边。橘猫“木头”跳到我腿上,蜷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苏诚洗完碗,在我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廉价的香烟,抽出一根,想点上,又看了看我,把烟塞了回去。
上辈子,他烟瘾很大,尤其是在他腿断了之后,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背影萧索又孤独。
“二叔,抽烟对身体不好。”我学着大人的口气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揉了揉我的头:“行,我们家念念管得宽,二叔听你的,不抽了。”
他把烟盒团了团,扔进了垃圾桶。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巷子里的狗吠和邻居家的电视声。
“念念,”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跟着二叔,会很苦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怕我后悔。
“不苦。”我摇摇头,“有二叔在,就不苦。高伟家才苦,那个家,冷冰冰的,像个大冰箱。”
苏诚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他大概是怕我年纪小,只是一时意气,怕我过几天就会哭着闹着要去找那个富爸爸。
“你放心,二叔以后会更努力地干活,挣好多好多的钱,给念念买花裙子,买大房子。”他像是对我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心里一酸。
就是这样,他总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把自己逼到极限。
上辈子,他就是这样把自己活活累垮的。
这辈子,我不能再让他重蹈覆辙。
“二叔,你的手艺是最好的。”我说,“你的家具,比商场里那些贴皮的好看一百倍。”
这不是恭维,是事实。
苏诚的手艺,是跟着我外公,也就是他的父亲,一位老木匠,一凿一斧学出来的。他做的家具,用的都是实打实的好木料,榫卯结构,不用一颗钉子,结实又漂亮,带着一种朴拙的匠心。
只是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这种慢工出细活的老手艺,越来越不吃香了。人们更喜欢宜家那种设计新潮、价格便宜的合成板家具。
苏诚的作坊,生意一直很惨淡,大多是靠街坊邻居介绍一些修修补补的零活,勉强维持生计。
“好有什么用,卖不出去。”苏诚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的人,不喜欢咱们这些老古董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英雄末路的无奈。
“不是的。”我急切地说,“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喜欢的。”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我记得,上辈子,大概就在几年后,国内会掀起一股“新中式”和“侘寂风”的家居热潮,人们开始重新追捧原木、手作和有温度的设计。
很多像苏诚这样的老手艺人,都借着这股东风,打出了自己的品牌,甚至成了“大师”。
而那时的苏诚,已经因为常年劳累和营养不良,身体垮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
这辈子,我一定要帮他抓住这个机会。
“二叔,我们可以在网上卖你的家具。”我提出了一个超前的想法。
对于现在的苏诚来说,网络还是个很陌生的东西。
“网上?”他果然一脸茫然,“那玩意儿还能卖东西?”
“能!”我用力点头,“我们把二叔做的漂亮的小凳子、小书架拍下来,放到网上去,肯定有人买。”
我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说不出太复杂的商业模式,只能用最简单的话来描述。
苏诚显然没把我的话当真,只当我是在异想天开。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好,都听我们家小管家的。等二叔有空了,就研究研究那个什么网。”
我知道这事急不来。
但一颗种子,已经在我心里种下了。
夜深了,苏诚抱着我回屋睡觉。
他给我讲故事,还是那个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的《三只小猪》。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大提琴的旋律,在静谧的夜里缓缓流淌。
我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别墅。
高伟冷漠地递给我一张银行卡,林岚笑里藏刀地让我“懂事”,弟弟把我的作业本撕得粉碎……
我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刻着向日葵花纹的木头天花板。
身边,是苏诚均匀的呼吸声,他的一只胳膊还搭在我身上,像一座山,给了我无穷的安全感。
我悄悄地往他怀里蹭了蹭,闻着他身上那股让我安心的木头味儿,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一点点被抚平。
这里才是我的家。
一个满是刨花香的,真正的家。
第3章 不速之客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帮苏诚打磨一块小木料,这是他给我做的新玩具——一个可以活动关节的小木人。
巷子口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和巷子里常见的小货车、三轮车不一样,低沉而平顺。
紧接着,一辆黑色的、锃光瓦亮的奔驰车,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擦着两边的墙壁,挤进了我们这条狭窄的巷子。
这辆车和这条破旧的巷子,显得格格不入。
街坊邻居们都探出了头,好奇地张望着。
车子最终在我们家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高伟和林岚从车上走了下来。
高伟换了一身休闲装,但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商人的精明和气势。林岚则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果篮,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苏诚正在干活,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了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用围裙擦了擦手,把我拉到他身后,像一只警惕的母鸡。
“你们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冷。
“苏先生,你别误会。”林岚抢先开口,笑容可掬,“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孩子。毕竟,念念也是高伟的亲生女儿,我们做父母的,总是不放心。”
她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周围的邻居们开始交头接耳,对着我们这边指指点点。
我知道,他们又来了。
上辈子,他们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出现,用各种方式来“关心”我,实际上是在向苏诚施压,向周围的人宣告他们的“所有权”。
苏诚就是这样,一步步被他们逼得喘不过气来。
“孩子好得很,不劳你们费心。”苏诚的语气很硬,没有让他们进门的意思。
高伟的目光越过苏诚,落在我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看到了我脚边那个还没完工的小木人。
“念念,喜欢玩具吗?”他开口了,声音刻意放得很柔和,“爸爸给你带了很多礼物,都在车上。有芭比娃娃,还有乐高城堡,比这个木头疙瘩好玩多了。”
他说着,就示意司机打开了后备箱。
满满一后备箱的,全是包装精美的玩具,任何一个孩子看了都会尖叫。
周围的邻居们发出了一阵阵惊叹。
“哎哟,这得花多少钱啊!”
“这才是亲爹啊,出手就是大方。”
我心里冷笑一声。
又是这一套。
用物质来衡量爱,用金钱来收买人心。
这是高伟唯一擅长,也唯一会用的方式。
我从苏诚身后探出头,看着高伟,摇了摇头。
“我不要。我就喜欢二叔做的木头疙瘩。”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巷子里,足够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高伟的脸色一僵。
林岚赶紧打圆场:“念念真乖,知道心疼叔叔。不过这些也是爸爸的一片心意,咱们就收下,好不好?”
她说着,就想走过来拉我的手。
我立刻躲回了苏诚身后。
“别碰她!”苏诚厉声喝道,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这苏诚怎么回事啊?人家亲爹来看孩子,他跟防贼似的。”
“就是,不知好歹,放着金龟婿不要,非要守着这个穷木匠。”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苏诚心上。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我知道,他不是怕高伟,他是怕我受委屈,怕别人说我傻,说我没眼光,跟着他受苦。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些。
我从他身后走出来,走到院子中间,仰着头,看着高伟。
“你不是我爸爸。”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爸爸不会说我的玩具是木头疙瘩,他会跟我一起给它画上眼睛和嘴巴。我爸爸不会拿一堆我不喜欢的东西来讨好我,他会花一下午的时间,给我做一个会飞的竹蜻蜓。”
“你给我的东西,都是用钱买的。我二叔给我的东西,是用时间,用心做的。”
“钱,我二叔以后也会有。但你的心,你永远都学不会怎么给。”
我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整个巷子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高伟和林岚的脸上,更是写满了震惊。他们大概以为,我只是个可以被玩具和糖果轻易收买的小孩。
高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比上一次更加复杂。
最后,还是林岚打破了沉默。
她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这孩子,真是……伶牙俐齿。高伟,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别吓着孩子了。”
高伟没有动,他依然看着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些玩具,你真的不要?”
“不要。”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点了点头,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好。”
他转身,对司机说:“把东西都送去福利院吧。”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苏诚一眼,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轻蔑和施舍,而是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
他什么也没再说,和林岚一起上了车。
黑色的奔驰,又像来时一样,艰难地、缓慢地,退出了这条不属于它的巷子。
车子一走,巷子里立刻炸开了锅。
邻居们议论纷纷,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不在乎。
我只在乎苏诚。
我转过身,看到苏诚正怔怔地看着我,眼眶又红了。
他蹲下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念念……我的念念……”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拍了拍他的背,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他:“二叔,别怕,有我呢。”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知道,今天这一关,我们暂时是闯过去了。
但我也知道,高伟不会就此罢休。
他今天看我的眼神,让我感到一丝不安。他似乎对我产生了真正的“兴趣”,而不仅仅是出于血缘上的责任感。
一个像高伟这样的商人,一旦对某样“东西”产生了兴趣,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它。
我和二叔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难。
但我不怕。
因为这辈子,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第4章 街坊的闲言碎语
高伟的出现,像一块石头,在我们这条平静的巷子里激起了千层浪。
从那天起,我和苏诚就成了巷子里的焦点人物。
街坊邻居们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
以前,他们看苏诚,是带着几分同情和惋惜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守着个半死不活的木工作坊,还拉扯着姐姐留下的孩子,不容易。
现在,他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解和嘲讽。
“放着大老板的亲爹不要,非要跟着个穷光蛋二叔,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看是苏诚教的!他就是想拿孩子当摇钱树,以后好跟那个大老板要钱!”
“可不是嘛,心机深着呢。不然一个五岁的娃,哪懂那么多?”
这些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们耳边飞来飞去。
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真相。
但苏诚不行。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手艺人,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和脸面。
这些话,像一把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上。
我发现,他变得沉默了。
以前干活的时候,他总喜欢哼着不成调的歌,现在,他只是闷着头,一下一下地刨着木头,刨花飞溅,像他心里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开始躲着邻居。
出门买菜,都挑人最少的时候去,低着头,走得飞快。
晚上,他抽烟的次数又多了起来。虽然他遵守承诺,不在我面前抽,但我好几次起夜,都看到他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指间的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暗,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我心里很难受。
我知道,他在自责。
他觉得,是我为了他,才放弃了优越的生活,还要陪着他一起承受这些流言蜚语。他觉得是他拖累了我。
这种内疚感,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必须做点什么。
这天晚上,吃完饭,我又看到他准备去院子里“透气”。
我拉住了他的衣角。
“二叔,你陪我玩翻花绳吧。”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念念乖,二叔有点累,你自己玩好不好?”
“不好。”我摇摇头,固执地拉着他,“你教我的,说做人要言而有信。你答应过我,要开开心心的。”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把他拉到小饭桌前,把一根红色的毛线绳套在他粗糙的大手上。
“二叔,你来。”
他很无奈,只好陪着我玩。
翻花绳是我妈妈教我的,后来她不在了,苏诚就学着,陪我玩。他的手指很粗,总是不够灵活,常常把绳子弄成一团死结。
“你看,又错了。”我咯咯地笑起来,指着他手上乱七八糟的线团。
他有些窘迫,也跟着笑了笑,那笑容,比之前真实多了。
“二叔,你知道为什么邻居们要说那些话吗?”我一边解着线团,一边看似随意地问。
他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因为他们嫉妒。”我没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嫉妒?”他显然没明白。
“对啊。”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他们嫉妒我有你这么好的二叔。他们的爸爸,只会给他们钱,或者骂他们,但我的爸爸,会给我做小木人,会陪我玩翻花绳,还会把最好吃的排骨都留给我。”
“他们说你,是因为他们自己做不到像你这么好。他们说我,是因为他们不懂,最好的东西,不是用钱买的。”
我的话,像一缕阳光,照进了他阴霾密布的心里。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释然。
“二叔,”我把解开的绳子重新套回手上,熟练地翻出一个“降落伞”的造型,“我们过得好不好,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就像这根绳子,在别人手里,可能就是一团乱麻。但在我们手里,就能变出好多好多花样。”
苏诚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眼眶一点点变红。
他伸出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摸了摸我的头。
“念念,”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长大了。”
我朝他咧嘴一笑:“因为我是二叔的女儿啊。”
那一晚,苏诚没有再去院子里抽烟。
他陪着我,玩了很久很久的翻花绳,直到我累得在他怀里睡着。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又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他熟悉的、不成调的歌声。
我知道,我心里的那座大山,终于被搬开了一小块。
流言蜚语并没有停止,但苏诚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在意了。
他走路的时候,重新挺直了腰杆。
邻居们跟他打招呼,他也大大方方地回应。
有人当着他的面说酸话,他也不再沉默,会笑着回一句:“我们家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家的水费交了没吧。”
怼得对方哑口无言。
巷子里的人都说,苏诚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刺儿头”了。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变了,他只是找回了自己。
他找回了那个为了保护我,可以跟全世界对抗的,我的英雄。
看着他重新振作起来,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也知道,光有精神上的富足是不够的。
我们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还是钱。
苏诚的作坊,收入微薄。高伟的出现,虽然暂时被我们挡了回去,但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再次引爆。
我们必须尽快地,让自己强大起来。
强大到,足以抵抗任何外来的风雨。
而我们唯一的武器,就是苏诚那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和他那身被时代渐渐遗忘的老手艺。
我开始盘算着,该如何让我那个“在网上卖家具”的计划,变成现实。
第5章 旧手艺,新出路
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
这天,巷口的王奶奶拎着一条三条腿的板凳,找到了苏诚。
“阿诚啊,你帮我看看,这凳子腿儿断了,还能修不?”
这是我外公还在世时,给王奶奶打的凳子,用了快二十年了,凳面都磨得光滑发亮,带着岁月的包浆。
“小意思。”苏诚接过来,看了看,“榫头断了,我给您重新做一个,保证比原来还结实。”
他拿起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把坏掉的榫头给取了下来,然后找了一块颜色相近的老榆木,开始重新制作。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凿子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一样,精准而有力。木屑纷飞中,一个新的榫头很快就有了雏形。
我忽然灵光一闪。
这不就是最好的“宣传片”吗?
我跑回屋里,翻出了妈妈留下的一台旧卡片相机。这是她生前最宝贝的东西,她喜欢用它拍下生活里美好的瞬间。
我学着记忆中妈妈的样子,打开相机,对着正在专心干活的苏诚,按下了录制键。
相机的像素不高,画面有些模糊,还带着轻微的晃动。
但镜头里,苏诚专注的神情,他额角的汗珠,他手下渐渐成形的木工作品,以及院子里那些斑驳的光影,构成了一幅生动而真实的画面。
这比任何精美的广告,都更能打动人心。
我把修凳子的整个过程,都录了下来。
从一块不成形的木头,到一个严丝合缝的榫卯结构,再到最后把凳子腿严丝合缝地装回去,用砂纸细细打磨,最后涂上一层蜂蜡。
那条老旧的板凳,仿佛获得了新生。
王奶奶拿回凳子,高兴得合不拢嘴,非要塞给苏诚十块钱。
苏诚说什么也不要。
“王奶奶,这都是街坊邻居的,说钱就见外了。”
晚上,等苏诚睡着了,我偷偷打开了他那台老旧的“大头”电脑。
电脑开机慢得像头牛,伴随着巨大的风扇噪音。
我凭着上辈子的记忆,摸索着注册了一个视频账号。账号的名字,我想了想,就叫“苏木记”。
然后,我把白天拍的视频,用电脑自带的简陋软件,笨拙地剪辑了一下,配上了一段舒缓的纯音乐,上传了上去。
视频的标题,我取名为:《三十年的老手艺,能让一条断腿的板凳,重新站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我知道,在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这样一个粗糙的、毫无亮点的视频,很可能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掀不起半点波澜。
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会偷偷打开电脑看一眼。
视频的播放量,停留在可怜的两位数,大部分还是我自己贡献的。评论区空空如也。
我有些失落,但没有放弃。
我又拍了几个视频。
有苏诚用一整块木头,雕刻出一只活灵活生的小鸟。
有他把一块烧火都嫌弃的废木料,变成一个精致的茶叶罐。
还有他修复邻居家吱呀作响的旧衣柜的过程。
每一个视频,我都用心剪辑,配上简单的文字说明,讲述这件物品背后的故事。
我没有告诉苏诚这件事。
我怕他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
那天,我照例上传了一个新视频,内容是苏诚用竹子给我做了一个风车。
晚上我再去看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修复板凳的视频下面,出现了一条新的评论。
“博主,请问你们接定制吗?我有一把家传的太师椅,靠背裂了,找了很多地方都说修不了,不知道您能不能看看?”
发评论的人,ID叫“茶香墨韵”。
我心里一动,这个ID,我有点印象。
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上辈子,苏诚腿断了之后,意志消沉,是我拿着他以前的作品照片,四处求人,想帮他找点活干。
当时,就有一个人,对苏诚的手艺大加赞赏,还出高价,请他修复了一套明式的黄花梨家具。
那个人,好像就是一个茶馆的老板,他的网名,就叫“茶香墨韵”!
就是他!
我的心“怦怦”直跳。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上辈子,我找到他的时候,苏诚的身体已经垮了,心气也没了,根本无法承接那么大的工程。
这辈子,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用一个孩子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回复他:“叔叔你好,这是我爸爸的作坊。你可以把椅子的照片发给我们看看吗?”
为了显得真实,我还故意打错了几个字。
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复了,还真的发来了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把造型古朴典雅的太师椅,材质看起来就非常名贵,只是靠背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我赶紧拿着相机,把照片翻拍下来,然后跑去把苏诚从床上拉了起来。
“二叔,二叔,快看,有大生意了!”
苏诚睡眼惺忪地被我拽到电脑前,当他看到屏幕上的照片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是一种手艺人看到绝佳材料和挑战时,才会有的光芒。
“这……这是海南黄花梨的!”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这椅子,至少是清中期的东西,可惜了,这道裂纹……”
他凑近屏幕,仔细地研究着裂纹的走向和深度,嘴里念念有词。
“可以修。”看了足足有十分钟,他终于得出了结论,语气里充满了自信,“用‘锲钉法’,再配合填补和打磨,我有把握修得天衣无缝。”
“太好了!”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我赶紧用颤抖的手,在键盘上敲下回复:“叔叔,我爸爸说可以修!”
对方几乎是秒回:“真的吗?太好了!请问你们的地址在哪里?我明天就派人把椅子送过去!”
我把我们家的地址发了过去。
那一晚,苏诚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他把他的那些宝贝工具,一件一件拿出来,反复擦拭,保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修复的方案,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单生意。
这是对他这身被冷落了半生的手艺的,一次迟来的认可。
也是我们这个家,摆脱困境,走向新生的,一个真正的开始。
旧的手艺,终于在新的时代,找到了属于它的出路。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6章 冰山的裂痕
第二天一早,一辆货拉拉就停在了我们巷子口。
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把那把用厚厚的毯子包裹着的太师椅抬了下来。
“茶香墨韵”,也就是茶馆的刘老板,亲自跟车过来了。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中式盘扣的棉麻衫,看起来文质彬彬,很有涵养。
当他看到苏诚的作坊,以及苏诚本人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大概没想到,网上那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老师傅”,会是这么一个年轻,甚至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
但当苏诚开始检查那把椅子时,刘老板的眼神就变了。
苏诚戴上老花镜,拿着小手电筒,寸寸抚摸,寸寸检查,那种专注和专业,是装不出来的。
“刘老板,您这把椅子是好东西。”苏诚看完,摘下眼镜,很肯定地说,“修是能修,但有两个问题。”
“您说。”刘老板的态度很客气。
“第一,修复需要时间,慢工出细活,我估计至少要半个月。第二,费用不便宜。修复这种贵重木材,需要用特殊的胶和蜡,而且很耗心神。”
苏诚报了一个价格。
那个价格,几乎是他小半年才能挣到的收入。
我心里捏了一把汗,生怕把人吓跑了。
没想到,刘老板听完,连价都没还,很爽快地说:“没问题。苏师傅,我相信您的手艺。时间和钱都不是问题,只要能把椅子修好。”
生意,就这么谈成了。
刘老板走后,苏诚拿着那张预付定金的支票,手都在抖。
“念念,我们……我们有钱了。”他喃喃地说。
我看着他激动的样子,鼻子一酸。
这点钱,对高伟来说,可能还不够他一顿饭钱。
但对我们来说,却是雪中送炭,是希望,是尊严。
接下来的半个月,苏诚几乎是住在了他的工作台前。
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太师椅的修复工作中。
设计方案,制作特殊的锲钉,调配填补的木粉,一遍遍地打磨,上蜡……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一丝不苟,近乎苛刻。
我成了他的小助手,帮他递工具,打下手。
看着那道丑陋的裂痕,在他的手里,一点点地消失,最后变得几乎看不见,我心中充满了敬佩。
这才是真正的匠人精神。
半个月后,太师椅修复完成,完美如初。
刘老板来取货的时候,围着椅子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脸上满是惊叹和满意。
他当场就付清了尾款,还多给了一个大红包。
“苏师傅,您这手艺,真是绝了!”他握着苏诚的手,很激动地说,“我还有几件老家具,也想请您帮忙看看。以后我茶馆里的新中式家具,也全都包给您做了!”
苏诚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们家的生活,因为这单生意,彻底改善了。
苏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市场给我买了一大堆好吃的,还给我买了两条漂亮的新裙子。
看着我穿着新裙子在他面前转圈,他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幸福。
“苏木记”的名声,也因为刘老板的宣传,在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渐渐传开了。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网络找到我们,有的是来修复老家具,有的是来定制新家具。
苏诚的作坊,第一次变得忙碌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而就在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时候,高伟又来了。
这一次,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林岚。
他开的也不是那辆招摇的奔驰,而是一辆很普通的奥迪。
他来的时候,苏诚正在给客户赶制一个书架,院子里机器轰鸣,木屑纷飞。
高伟就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灰色羊绒大衣,和我们这个杂乱的院子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落在专注工作的苏诚身上,落在帮着扫木屑的我身上,落在那一件件即将完工的、散发着原木清香的家具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我看不懂。
苏诚发现了他,关掉了机器。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又来干什么?”苏诚的语气依旧不善,但比之前,多了几分底气。
高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那个半成品的书架,问:“这个,卖多少钱?”
“客户定制的,不卖。”苏诚冷冷地说。
高伟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我。
“最近……过得好吗?”他问我,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说话,只是往苏诚身后躲了躲。
高伟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和落寞。
那种表情,和他平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听说了,”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二叔的手艺很好,很多人找他做事。”
苏诚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你调查我们?”
“不算调查。”高伟摇了摇头,“我有个朋友,是刘老板茶馆的常客,他跟我提起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说:“我公司最近在做一个度假村的项目,里面需要一批新中式风格的实木家具。如果……如果你愿意,这个单子,我可以交给你来做。”
苏诚和我,都愣住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一个度假村的家具订单,那得是多大的量?多大的利润?
如果接下来,我们这个小作坊,立刻就能鸟枪换炮。
但苏诚只是愣了一下,就立刻拒绝了。
“不必了。我的活已经排满了,接不了你高总的大单。”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
高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拒绝,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你觉得我是在用钱收买你,收买念念。”他说,“以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天底下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给你们足够的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我就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但那天,念念说的话,点醒了我。”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迷茫,又像是反思。
“她说,你给她的东西,是用心,用时间做的。”
“我回去想了很久。我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用心,用时间,为谁做过一件事。无论是对我的父母,对我的……家人,还是对你。”
他说到“家人”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CINEMA的疲惫和怅然。
我心里忽然一动。
上辈子,我虽然住在他家,但对他的生活,其实一无所知。他总是很忙,总是在出差。他和林岚的关系,看起来相敬如宾,但似乎也仅此而已。他的儿子,被宠得无法无天,对他这个父亲,也没有多少敬畏。
他那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或许,也只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冰箱”。
他拥有一切,财富,地位,家庭。
但他,真的快乐吗?
我第一次,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产生了一丝除了厌恶之外的情绪。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近乎于同情的感觉。
“我不会放弃念念的抚养权。”高伟忽然说,打断了我的思绪,“但,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苏诚。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度假村的那个单子,我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打给我。”
“我不是在施舍,也不是在交换。我只是……想为你,为念念,做一点,用钱之外的事情。”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我忽然觉得,他那座一直以来坚不可摧的冰山,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而这道裂痕,或许,会成为我们之间关系改变的,一个契机。
第7章 承诺的分量
高伟的出现和他的那番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诚心里也激起了涟漪。
那天晚上,他难得地没有加班,而是做了一桌子菜,还破例开了一瓶啤酒。
“念念,你说……那个姓高的,说的是真心话吗?”他喝了一口酒,脸上泛起红晕,看着我问。
我知道他动心了。
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那个度假村的项目。
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能有一个机会,让自己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被认可,那种诱惑,是巨大的。
更何况,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劲儿。
他想向高伟证明,向所有人证明,他苏诚,不是一个只会修修补补的穷木匠。他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能给我最好的生活。
“二叔,你想接那个单子吗?”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
“我怕……我怕他有别的企图。”他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日子过得挺好,安安稳稳的,我不想再有什么变故。”
我理解他的顾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高伟之前给他的压力和羞辱,让他心有余悸。
“二叔,”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只是想做家具,想把‘苏木记’的名声打出去,那我们就接。”
“我们凭手艺吃饭,天经地义。他出钱,我们出活,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的。”
“我们不拿他的抚养权做交换,也不接受他任何附加的条件。生意是生意,亲情是亲情,要分开算。”
“如果他同意,我们就干。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算了。我们不稀罕。”
我的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但苏诚已经习惯了我的“早熟”。
他听完,眼睛越来越亮。
我的一番话,打消了他心里最后的顾虑,也为他指明了方向。
是啊,怕什么呢?
我们现在不是一无所有了。我们有手艺,有口碑,有选择的底气。
“好!”他一拍大腿,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就这么办!明天我就给他打电话!”
第二天,苏诚真的给高伟打了电话。
他们在电话里谈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我只看到,苏诚挂了电话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同意了。”苏诚对我说,“他说,一切按商业合同来,不会干涉我们的任何事情。”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高伟的效率很高,很快,他的项目经理就带着团队和合同找上了门。
那是一份很正式,也很优厚的合同。
无论是价格,还是工期,都给得非常宽裕,充满了诚意。
苏诚签下字的那一刻,手都是抖的。
他知道,这意味着,“苏木记”要正式从一个家庭小作坊,走向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了。
为了完成这个大订单,苏诚扩大了作坊,还招了两个踏实肯干的年轻学徒。
小院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苏诚像个上满了发条的陀螺,每天从早忙到晚。
他不仅要自己动手做那些最关键的部件,还要手把手地教导徒弟,检查每一道工序的质量。
他很累,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好。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做“事业”和“梦想”的光芒。
我看着他,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这才是他本该有的人生。
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在贫病交加和自我怀疑中,黯然落幕。
高伟,也遵守了他的承诺。
他除了偶尔会派项目经理过来沟通一下进度,本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更没有提过任何关于我的事情。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慷慨的甲方。
我们的生活,似乎在朝着一个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项目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天,苏诚在操作一台切割机时,因为连续熬夜,精神有些恍惚,一不小心,左手被飞速旋转的锯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当时就在旁边,吓得魂都飞了。
两个学徒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声喊道:“快!找干净的布按住伤口!打120!”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苏诚送到了医院。
急诊室外,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里充满了恐惧。
我害怕。
我怕历史重演。
上辈子,他的腿就是这样断的。
这辈子,难道要轮到他的手了吗?
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手,就是他的第二生命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出来了。
“病人没有大碍。”医生的话,让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伤口很深,但万幸没有伤到筋骨和神经。不过,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而且这只手,至少三个月内,不能再干重活了。”
不能干重活。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们心上。
度假村的订单,工期催得很紧。苏诚是主心骨,很多关键的工艺,只有他能做。
他现在倒下了,这个项目,怎么办?
违约的后果,是我们根本无法承担的。
苏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没有喊疼,只是看着自己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左手,眼神黯淡,充满了绝望和自责。
“都怪我……都怪我……”他喃喃自语。
我知道,压垮他的,不是伤口的疼痛,而是那份沉甸甸的,对客户,对徒弟,对我的承诺。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高伟,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的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怎么样了?”他看着苏诚,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的关怀。
苏诚别过头,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他大概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丢脸,尤其是在高伟这个“对手”面前。
高伟也没有再追问,他直接找到了主治医生,详细地询问了苏诚的病情和后续的治疗方案。
然后,他走回来,对苏诚说:“你安心养伤,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已经全部结清了。”
“项目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已经通知了项目部,工期无限期顺延。什么时候,你的手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开工。”
“所有的违约损失,都由我公司承担。”
苏诚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他沙哑地问。
高伟看着他,眼神很平静,也很真诚。
“因为我承诺过。”他说,“我说过,这个单子,是想为你和念念做点事。我请的,是‘苏木记’的苏师傅,是你的手艺。如果你不能亲自完成,那这个项目,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一份好的作品,值得等待。”
病房里,一片寂静。
我看着高伟,心里五味杂陈。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没有选择利益,没有选择追责,而是选择了承担和等待。
他用行动,证明了他口中那份“承诺”的分量。
苏诚的眼眶,红了。
他看着高伟,嘴唇翕动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了两个字。
“谢谢。”
这两个字,很轻,但却代表着,他们之间那座坚冰,在这一刻,彻底开始消融了。
第8章 最好的归宿
苏诚在医院住了一周。
那一周,高伟几乎每天都会来。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老板,更像一个……普通的朋友。
他会带来亲手熬的骨头汤,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他会跟苏诚聊一些木材的知识,虽然他懂得不多,但听得很认真。他甚至会笨拙地给我削苹果,虽然削得坑坑洼洼。
他和苏诚之间的气氛,不再是剑拔弩张。
他们开始有了真正的,平等的交流。
苏诚也渐渐放下了戒备和敌意。
他会跟高伟讨论家具的设计,会给他讲一些木工的趣闻。
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两个坐在病床边,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穿着病号服,聊得热火朝天,会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
这或许,才是他们本该有的样子。
不是情敌,不是对手,而是两个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命运交织在一起的,普通的男人。
苏诚出院后,高伟给他找了最好的康复师,定期上门指导。
作坊的工作,也并没有因为苏诚的受伤而停滞。
高伟派来了他公司里最好的项目管理团队,帮助苏诚优化了生产流程,还引进了几台更先进、也更安全的设备。
两个小学徒,在高伟团队的指导和苏诚的远程遥控下,竟然也慢慢地撑起了场面。
“苏木记”这个小小的作坊,在高伟的帮助下,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升级。
它不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而是开始朝着一个现代化的,正规的企业去发展。
三个月后,苏诚的手彻底康复了,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度假村的项目,也重新启动。
有了更高效的团队和设备,项目的进展,比之前还要顺利。
半年后,项目顺利完工。
当那一件件闪烁着温润光泽的实木家具,被摆进度假村的样板间时,所有人都被惊艳了。
那是一种融合了传统匠心和现代审美的,独特的美。
“苏木记”,一炮而红。
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
苏诚,也从一个巷子里不起眼的穷木匠,变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苏师傅”。
他更忙了,但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更自信了。
他给我换了大房子,虽然不是别墅,但窗明几净,还有一个能种花的小阳台。
他给我报了最好的兴趣班,钢琴,画画,跳舞,只要我喜欢,他都支持。
他甚至,还开始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了。
给他介绍对象的人,踏破了门槛。
其中,有一个是教我画画的温老师。她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女人,她不嫌弃苏诚的出身,真心欣赏他的才华和人品。
他们在一起了。
看着苏诚和温老师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我的二叔,我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我和高伟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强求我叫他“爸爸”,也不再试图用物质来“收买”我。
他开始学着,用一种新的方式,来参与我的生活。
他会来看我的画展,会在我的钢琴比赛上,送来最大的一束花。
他会在我遇到数学难题时,耐心地给我讲解。我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满身铜臭的商人,竟然是名牌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
他会跟我讲他创业时的故事,讲他看世界的见闻。
我们之间,不再有隔阂和对立,更像是一对……忘年交。
我依然叫他“高叔叔”,叫苏诚“爸爸”。
这个称呼,再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是给了我生命的父亲,一个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父亲。
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深深地爱着我。
我上小学的那一天,是苏诚和高伟,一起送我去的。
一个,是满身刨花香的匠人爸爸。
一个,是浑身散发着成功气息的商人叔叔。
他们一左一右,牵着我的手,走在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
我看着他们俩的背影,一个朴实敦厚,一个挺拔精干,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非黑即白的对错,没有你死我活的争夺。
上一世的悲剧,在这一世,被改写成了另一种圆满。
血缘,或许是命运的起点,但爱与责任,才是决定我们归宿的终点。
我紧紧地握住他们的手,手心里,是一份踏实的,被全世界温柔以待的幸福。
我知道,这一世,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最好的归宿。
来源:回忆放映厅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