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准备把换季的衣服收进箱子,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印着“精密轴承及配件”,金额是两千三百块。我的心,像被针尖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引子
那张皱巴巴的收据,是从徐涛的旧外套口袋里翻出来的。
我正准备把换季的衣服收进箱子,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印着“精密轴承及配件”,金额是两千三百块。我的心,像被针尖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徐涛一个月工资才五千出头,这两千三不是个小数目。他一个机关单位的文员,整天就是写材料、收文件,买这“精密轴承”做什么?
晚上他回来,我把菜端上桌,状似无意地问:“老徐,最近单位有什么新项目吗?要买什么零件?”
他正解着围裙,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吞的样子,笑呵呵地说:“没啊,就那些老一套。怎么突然问这个?”他的眼光有些闪躲,不敢直视我。
我把那张收据拍在餐桌上,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什么?”
徐涛的脸瞬间白了,像是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他拿起收据,眼神慌乱,嘴里支支吾吾:“哦,这个啊……是帮老王的忙,他托我买的。”
又是老王。他那个在修理厂工作的朋友,成了他所有解释不通的事情的挡箭牌。
我心里一阵烦躁。我和徐涛结婚十五年,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问急了就往别人身上推。外人都说我林静有福气,找了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下班就回家,家务活抢着干。可只有我知道,这种“怂”的背后,藏着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徐涛,你跟我说句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就这点钱,你儿子明年就要高考,哪样不要花钱?”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真是帮老王的忙。嫂子,你别多想。快吃饭吧,菜要凉了。”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手微微有些发抖。
我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没再追问下去。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这十五年,我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彼此的轮廓,却永远看不清真实的表情。
我默默地扒着饭,心里却翻江倒海。我忽然觉得,这个每天睡在我身边的男人,我一点都不了解。他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两千三百块的轴承,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平静如水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令人不安的涟an。
我必须弄清楚。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我们婚姻里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痕。
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徐涛均匀的呼吸声,毫无睡意。我心想,这个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我在学校是受人尊敬的林老师,他在单位是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可这平静之下,是不是已经暗流汹涌,随时可能把我们这个小家掀翻?我攥紧了被角,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我混乱的心跳计数。我不知道他背地里到底在搞什么大事,但我有预感,这件事,会彻底改变我们现在的生活。
第一章 暗流涌动
第二天是周六,徐涛起得比平时还早。
天刚蒙蒙亮,我就听见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我披了件衣服出去,看见他正系着围裙,在案板上和面。晨光透过窗户,给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让他那微驼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我靠在门框上,声音里带着昨晚未消的疲惫。
他回头冲我笑了笑,那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甚至有些讨好:“你不是念叨着想吃油条了嘛。我寻思着今天休息,就早点起来给你炸。你再去睡会儿,好了我叫你。”
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的体贴让我感到温暖;另一方面,他这种刻意的讨好,让我觉得他是在心虚,在弥补什么。我们的婚姻就像这锅慢慢升温的油,表面平静,底下却热浪翻滚。
吃早饭的时候,儿子徐阳从房间里出来,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他看到桌上的油条,眼睛一亮:“爸,你今天真给力啊!”
徐涛把一根炸得金黄的油条夹到儿子碗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快吃,多吃点,补补脑子。”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心里那点怀疑又冒了出来。我清了清嗓子,说:“徐涛,你那个朋友老王,最近是不是手头有点紧啊?怎么买个零件还要你垫钱?”
徐涛夹油条的筷子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很快又恢复自然,说:“啊,是,他最近家里有点事。都是朋友,能帮就帮一把嘛。”
“那他什么时候把钱还你?两千多呢,不是小数目。”我紧追不放。
“快了,快了。嫂子,你就别操心了。”他埋头喝着豆浆,不再看我。
我心里冷笑一声。又是这样,一问到关键问题,他就用沉默和回避来应对。我感觉自己像个对着棉花挥拳的拳击手,用尽了力气,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吃完饭,徐涛就急匆匆地要出门。他换上一件半旧的夹克,脚上蹬着一双沾了点泥点的运动鞋。
“你干嘛去?”我问。
“哦,去……去老王那儿一趟,看看他那个东西弄得怎么样了。”他一边换鞋一边说,眼神飘忽。
“我跟你一起去。”我说。
他明显慌了,连忙摆手:“别别别,他那儿乱七八糟的,都是机油,你去了再把衣服弄脏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他越是这样遮遮掩掩,就越证明这里面有鬼。
我心烦意乱地收拾着碗筷,儿子徐阳凑了过来,小声说:“妈,你别老是逼我爸。”
我一愣,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我逼他?你爸什么事都瞒着我,我问问还不行了?”
徐阳抿了抿嘴,说:“爸他……挺不容易的。你给他点空间吧。”
我心里更气了,连儿子都帮着他说话。难道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我心想,徐涛啊徐涛,你到底有什么事,连儿子都知道,却偏偏要瞒着我这个老婆?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比直接的争吵更让我难受。
下午,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抱怨:“静静啊,你那个徐涛,最近是不是又犯浑了?我昨天去你们小区,听张阿姨说,看见他和一个女的在小区门口说话,离得挺近的……”
我妈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一个女人?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各种不好的念头纷至沓来。难道他不是在搞什么零件,而是在外面有人了?那个轴承,是买给那个女人的礼物的某种配件?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手脚冰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能听风就是雨。可徐涛最近的反常行为,又让我无法不多想。
我必须找到证据。
我走进他的书房,那其实就是阳台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他的书桌上很整洁,文件分门别类地放着。我拉开抽屉,里面除了一些票据和文具,没什么特别的。
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底下的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上。这个箱子是他几年前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宝贝得不得了,平时钥匙都随身带着。他说里面装的都是他的一些“宝贝”,不让我碰。
以前我没在意,现在看来,这个箱子太可疑了。
我试着拽了拽锁,纹丝不动。我心里那只怀疑的猫,被挠得越来越痒。这个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晚上徐涛回来,情绪似乎不错,还哼着小曲。他提着一袋子菜,笑呵呵地对我说:“老婆,今晚我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我看着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好啊。”
饭桌上,我看着他殷勤地给我和儿子夹菜,心里百感交集。这个男人,他可以把家里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吝于向我敞开一丝心扉。我突然觉得很悲哀,我们同床共枕十五年,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夜深了,徐涛睡得很沉。我悄悄地爬起来,走到他的床边,看着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串钥匙。我的心怦怦直跳,像要做贼一样。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第二章 蛛丝马迹
我捏着那串冰凉的钥匙,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
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找到了那个木箱子。我试了好钥匙,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箱盖。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情书,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叠泛黄的图纸,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散发着淡淡的机油味。
我拿起一张图纸,上面画着复杂的机械结构,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那字迹,是徐涛的,遒劲有力,和他平时写的那些温吞的材料报告判若两人。
这是什么?我翻看着那些图纸,像在看天书。这些东西,和他那个文员的工作,八竿子也打不着。
在箱子底层,我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修复‘长江F16’,倒计时365天。”
“长江F16”?这是什么代号?我继续往后翻,里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有的是技术难题,有的是零件的采购清单,还有的是他自己的心得体会。我看到了“精密轴承”的字样,后面还标注着“已购,待测试”。
原来,那两千三百块钱,真的花在了这些零件上。
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修复这个“长江F16”又是什么?我心里充满了疑惑,但那种关于背叛的恐慌,却消散了不少。至少,这比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要好得多。
我把东西原样放回,锁好箱子,将钥匙放回原处。躺回床上,我却更加睡不着了。徐涛的秘密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我只是掀开了一个小角,底下的真相却更加扑朔迷离。
第二天是周日,吃过午饭,徐涛又说要出去。
这次我没拦他,只是在他走后,悄悄地跟了上去。我倒要看看,他那个神秘的“老王”的修理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坐上了一辆去城南的公交车。城南是老工业区,有很多废弃的厂房。他要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公交车晃晃悠悠,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我心想,这简直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一个妻子跟踪自己的丈夫。我林静活了四十多年,自认是个体面人,没想到也会有这么一天。可心里的那个疙瘩解不开,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车子到了终点站,徐涛下车后,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小巷。我赶紧跟上,躲在一堵墙后面,探出头看。
他走进了一个看起来已经废弃的工厂大院。大门锈迹斑斑,上面“红星机械厂”几个大字已经斑驳脱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几间厂房的玻璃都碎了。我顺着他消失的方向找去,听到最里面的一间厂房里,传来“滋滋”的电焊声和金属敲击声。
我悄悄地走到窗边,窗户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我用袖子擦开一小块,朝里望去。
厂房里光线昏暗,到处堆放着废旧的机器和零件。而在厂房中央,一个庞大的机器赫然矗立,上面蒙着帆布。徐涛正和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围着那台机器忙碌着,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老王”了。
我看到徐涛脱掉了那件半旧的夹克,只穿着一件汗衫。他拿着一把扳手,正专注地拧着一个螺丝。他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光芒。那不是一个机关文员的眼神,那是一个工匠的眼神,自信、坚定,充满了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在家里唯唯诺诺、说话都低声下气的徐涛。在这里,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成了这个钢铁世界的王。
我看得呆住了。我从来不知道,我的丈夫还有这样的一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提醒我下午要去学校开会的闹钟。
厂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老王警惕地喊了一声。
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紧捂住手机,转身就跑。我一路狂奔,直到跑出那个大院,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我靠在墙上,心跳得厉害。刚才那一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专注的、闪闪发光的徐涛,让我感到既陌生又震撼。
他到底在做什么?那个大机器又是什么?为什么他宁愿在一个破旧的厂房里挥洒汗水,也不愿意告诉我?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我发现,我和徐涛之间的问题,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不仅仅是一个秘密,更是两个世界的隔阂。我在我的世界里教书育人,他在他的世界里和钢铁打交道。而我们,竟然对彼此的世界一无所知。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神情疲惫。这些年,我一心扑在工作和家庭上,总想着要让这个家过得更好,要让徐涛更有“出息”。我催着他去考职称,让他多和领导走动,可他总是不咸不淡地应付着。
我一直以为他是没上进心,是“怂”。现在我才明白,或许,他的志向根本就不在我为他规划的这条路上。
我打开电脑,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长江F16”。
搜索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长江F16,国产16毫米老式电影放映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生产,现已停产。”
电影放映机?他费这么大劲,是在修复一台老式的电影放映机?
第三章 信任裂痕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台笨重的、充满年代感的机器。这就是徐涛的秘密?一台早就被时代淘汰的电影放映机?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荒谬感。我为了这个秘密担惊受怕,胡思乱想,结果真相竟然是这个?
他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瞒着我,就是为了捣鼓这么个“老古董”?这东西能当饭吃吗?能帮儿子交学费吗?
晚上,徐涛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淡淡的机油味回了家。他看到我坐在客厅里,表情严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嫂子,还没睡啊?”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屏幕上正是“长江F16”的图片。
“能给我解释一下吗?”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徐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副样子,就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压抑了几天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徐涛!你可真行啊!你背着我,把家里的钱拿去买这些破铜烂铁!你知不知道儿子明年就要高考了?补课费、资料费,哪一样不要钱?你倒好,有钱没地方花,去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我觉得委屈,这些年我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一件好衣服都舍不得买,他却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我……我不是……”他想解释,却被我打断了。
“你不是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了不起?特别有情怀?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懂这些老古董!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个机关单位的文员,不想着怎么上进,整天钻在那个破厂房里,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戳向他。
徐涛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身体微微发抖。他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耐吗?连你儿子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你把我当什么了?提款机吗?还是这个家的保姆?”我歇斯底里地喊着。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林静!”他大吼了一声,声音嘶哑而陌生。
我被他吓得愣住了。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对我大吼,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他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在你眼里,我做的一切,是不是都那么没用,那么可笑?”
我被他眼里的伤痛和愤怒震慑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我没本事,我不会钻营,我当不了一官半职,让你在亲戚朋友面前没面子!”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圈却红了,“可我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我没偷没抢,我花的是我自己攒下的加班费!我就是喜欢这些老机器,我就是想把它修好,这有错吗?”
“我为什么瞒着你?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你只会觉得我是在不务正业,是在乱花钱!就像现在一样!”
他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们之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原来,他什么都懂。他懂我的期望,懂我的失望,也懂我们之间的隔阂。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我该说什么?说他做得对?还是继续指责他?
“我累了。”他疲惫地吐出三个字,转身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愣在客厅里,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嗡声。我看着屏幕上那台冰冷的机器,第一次觉得,它和我一样,孤独又可笑。
这一夜,我们分房睡了。我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徐涛的那些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我心想,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我希望他上进,希望这个家过得更好,这有错吗?可是,我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关心过,他自己想要什么。在他的世界里,他是不是也觉得很孤独,很压抑?
我们之间的信任,好像在今晚的争吵中,彻底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而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徐涛已经走了。餐桌上放着他做好的早餐,还温着。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字迹:“我出去住几天,我们都冷静一下。”
我捏着那张纸条,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离家出走了。
第四章 各自的战场
徐涛走了,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以前总觉得他碍眼,嫌他闷,嫌他没话说。可他真的不在了,我才发现,这个家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厨房里有他用惯了的围裙,阳台上有他种的花,连空气里,似乎都少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肥皂味。
儿子徐阳看出了家里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我:“妈,我爸呢?”
“他……出差了。”我撒了个谎。我不想让孩子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影响他学习。
徐阳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默默地回房间写作业去了。我知道,他肯定猜到了什么。
生活还要继续。我强打起精神,去学校上课。
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几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暂时忘却了家里的烦恼。我是林静,是学生们敬爱的林老师。这里是我的战场,我必须保持专业和冷静。
那天讲的是鲁迅的《社戏》。我讲到少年闰土,讲到那片月下的瓜田。我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月下瓜田。那是我们精神的自留地,是我们在疲惫的生活里,可以回去歇歇脚的地方。”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徐涛,想到了他那个破旧的厂房,和他面对那些冰冷机器时,眼里闪烁的光。那个厂房,或许就是他的“月下瓜田”吧。
我心里一阵刺痛。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他的精神世界,甚至粗暴地践踏了他的那片自留地。
一个学生站起来提问:“老师,如果一个人的梦想不被家人理解,他该怎么办?”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我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我想,他应该坚持。同时,也要试着去沟通。而作为家人,我们或许应该多一些耐心和理解,试着走进他的世界看一看。因为真正的家人,是会为彼此的梦想,插上翅行走的。”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的眼圈先红了。学生们以为我被自己的话感动了,报以热烈的掌声。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为自己的偏执和狭隘,感到羞愧。
下课后,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久久不能平静。我突然意识到,在我和徐涛的这场战争里,我们都没有赢家。我固守着我的“现实”,他守护着他的“理想”,我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厮杀,却把我们共同的家,变成了废墟。
与此同时,在城南的那个废旧厂房里,徐涛正和老王一起,对着那台“长江F16”发愁。
“老徐,你看,这个传动齿轮磨损得太厉害了,必须得换。可这型号早就停产了,根本找不到配件。”老王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愁容。
徐涛蹲在机器前,用手电筒照着那个小小的齿轮,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吃住都在厂房里,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我再想想办法。”他沙哑着说,“我查过资料,可以找老师傅定制一个。就是……费用不低。”
老王叹了口气:“你跟嫂子吵架了?”
徐涛沉默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平时很少抽烟,只有在极度烦闷的时候才会来一根。
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在镇上的电影院当放映员学徒。他的师傅,就是那个教会他修理放映机的李师傅,临终前把这台报废的“长江F16”交给了他。
“小涛啊,这机器跟了我一辈子,有感情了。我知道你喜欢琢磨这些,你把它修好吧。别让咱们这门手艺,失传了。”
他答应了师傅。这是他的一个承诺,也是他的一个心结。这些年,他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利用业余时间,一点点地搜集零件,研究图纸。他怕我不理解,怕我觉得他不务正业,所以一直不敢告诉我。
直到最近,市里要建一个电影博物馆,公开征集老式放映设备。他觉得,这是让这台老伙计重见天日的最好机会。所以他才加紧了修复的进度,甚至不惜动用了家里的存款。
“老王,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徐涛吐出一口烟圈,轻声问。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瞎说!能把这么个大家伙一点点盘活,这叫能耐!比那些在酒桌上吹牛拍马的强多了!嫂子她……就是一时想不开。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徐涛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他看着眼前这台冰冷的机器,心里却想着家里的温暖。他想念我做的饭菜,想念儿子跟他开的玩笑。
他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说:“走,去旧货市场再转转,说不定能淘到能用的旧零件。”
他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这是他的战场,他不能认输。
而我,在我的战场上,也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必须去了解他的世界,了解那个我从未触及过的,真实的徐涛。
第五章 暴风前夜
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
家里死气沉沉的,我和儿子说话都小心翼翼。徐涛没有回来,也没有一个电话。我每天晚上都会惊醒,摸向身边的空位,心里就一阵发慌。
我妈又打来电话,问我徐涛怎么还不回家。我只好继续用出差的借口搪塞。我妈在电话那头又开始数落徐涛的不是,说他没担当,没本事。
“静静啊,不是妈说你,你当初就不该嫁给他!你看你表姐夫,都当上科长了。你再看看徐涛,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科员……”
我第一次打断了我妈的话:“妈,你别说了。他有他的好,只是你没看见。”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挂了电话,心里却异常平静。以前,我或许会认同我妈的观点。但现在,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徐涛在厂房里专注的神情。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所有关于老式放映机的资料,看那些枯燥的技术文章,逛相关的论坛。我发现,有很多人和徐涛一样,痴迷于这些“老古董”。他们称自己为“追光者”。
我在一个论坛里,看到一个帖子,发帖人叫“追光的老徐”,帖子里详细记录了一台“长江F16”的修复过程,配了很多图片。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徐涛的厂房,他的手。
帖子里,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描述着每一个零件的功能,每一次修复的进展。他说:“每一次让这些沉睡的齿轮重新转动,都像是在和时间对话。这束光,曾经照亮过我们父辈的青春。”
我看着这些文字,眼泪模糊了视线。我从来不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内心竟然有如此丰沛的情感世界。我一直嫌他木讷,不会说甜言蜜语。原来,他把所有的诗意,都给了这些冰冷的钢铁。
我心想,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嫁给了他十五年,却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他。我用世俗的标准去衡量他,去要求他,却扼杀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周末,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在家待着。我找到了徐阳,对他说:“儿子,带我去一个地方。”
徐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点点头,说:“好。”
我这才知道,原来徐阳早就知道那个厂房的地址。他一直偷偷地去给徐涛送饭,送换洗的衣服。
“妈,你别怪我爸。”路上,徐阳对我说,“他其实很爱你。他总跟我说,你是这个家最大的功臣。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那些爱好的事。”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当我们到达那个废旧的工厂大院时,天正下着小雨。厂房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老徐!你疯了!为了这么个破齿轮,你要把自己的手表当了?那可是嫂子送你的结婚礼物!”是老王的声音。
“不当怎么办?人家老师傅说了,定制这个齿轮,手工费就要一千五!我身上没钱了!”徐涛的声音嘶哑而固执。
“钱的事可以再想办法!但这表不行!这是你的念想!”
“机器修不好,什么念想都没用!这是我答应师傅的!”
我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对话,浑身冰凉。我送他的那块手表,他一直宝贝得不得了,平时都舍不得戴。现在,为了一个齿轮,他竟然要去当掉它。
我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走了进去。
厂房里,徐涛和老王正拉扯着。看到我突然出现,两个人都愣住了。
徐涛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我熟悉的手表。他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把手表藏到身后。
我一步步地向他走去,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有些狼狈。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心里疼得厉害。
我没有骂他,也没有哭。我只是伸出手,从他手里拿过那块手表,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
“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再动这块表的心思。钱不够,家里还有。”
徐涛彻底呆住了。他举着那张银行卡,像举着千斤重的东西,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王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我环顾着这个简陋又杂乱的厂房,看着那台巨大的、充满力量感的放映机,轻声说:“徐涛,带我看看你的世界吧。”
暴风雨似乎已经过去,但我和他都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我们需要重新学习,如何去爱,如何去理解。
第六章 尘封的真相
徐涛愣了很久,才缓缓地放下举着卡的手。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身,默默地走到那台“长江F16”旁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它冰冷的外壳,就像在抚摸一个珍爱的孩子。
“它……是我师傅留下的。”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我师傅,是镇上老电影院的放映员。我小时候,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看他怎么摆弄这台机器。”
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那个属于他的,我从未触及过的世界。
他说,这台机器曾经是整个镇子的骄傲。每当夜幕降临,它投射出的那束光,就能点亮整个广场,也点亮了那个年代人们贫瘠的精神生活。他就是在那个小小的放映室里,看完了他人生的第一场电影。
“那束光,对我来说,就像魔法一样。”他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孩童般的光芒,“我觉得,能操控这束光的人,就是最了不起的魔法师。”
后来,电影院倒闭了,这台机器也被当成废铁处理。是他的师傅,把它从废品站里一点点地背了回来。师傅临终前,把修复它的任务,交给了他。
“我答应了师傅,一定要让它重新亮起来。”他说,“这不仅仅是一台机器,它承载着一代人的记忆,也承载着我师傅一辈子的心血和匠心。”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我看着他,这个我以为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和……耀眼。
他不再是那个在饭桌上沉默寡言的丈夫,不再是那个在单位里与世无争的老好人。他是一个“追光者”,一个承诺的守护者,一个拥有自己精神王国的国王。
他打开了机器的外壳,向我展示里面那些复杂而精密的结构。他指着一个个齿轮、光阀、胶片滚轴,用我听不太懂的专业术语,解释着它们的功能。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热爱和自豪,那种神情,是我在他谈论工作、谈论股票时,从未见过的。
“你看这里,”他指着一个空缺的位置,“就是那个传动齿轮。没有它,胶片就无法匀速转动,画面就会抖动。”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小小的、价值不菲的齿轮,对于这台机器,对于他,意味着什么。
“对不起。”我轻声说。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
“对不起,徐涛。”我重复了一遍,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我只想着让你去当官,去赚钱,我觉得那才是男人的成功。我错了。”
我以为的“女上男下”,我以为的“怂”,原来都只是我的偏见。他不是没有追求,只是他的追求,不在世俗的跑道上。他不是懦弱,他只是把所有的坚韧和执着,都用在了这片不为人知的战场上。
徐涛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帮我擦掉眼泪。他的指尖粗糙,带着机油的味道,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不怪你。”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是我不好,我一直瞒着你,让你担心了。”
就在这时,老王和徐阳走了过来。徐阳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爸,妈,先吃饭吧。”徐阳把饭盒打开,里面是我早上做的菜。
我们四个人,就在这间充满机油味的厂房里,围着一台老旧的放映机,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饭。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束,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束里飞舞。
我看着埋头吃饭的徐涛,看着一脸骄傲的徐阳,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明白了,一个家庭,需要的不仅仅是柴米油盐,更需要彼此的理解和尊重。每个人的价值,都不应该用同一种标准去衡量。
吃完饭,我对徐涛说:“那个齿轮,我们去定做吧。用卡里的钱。”
徐涛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已经消失了。我们终于走进了彼此的世界。
几天后,定制的齿轮拿到了。徐涛和老王小心翼翼地把它安装了上去。
当他合上机器外壳,按下开关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马达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沉睡了几十年的齿轮,开始缓缓地转动。一道明亮的光束,从镜头里投射出来,打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
光束里,尘埃飞舞,像一场无声的电影。
徐涛站在光束旁,回头看着我,笑了。那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他不仅修复了一台机器,也修复了我们的婚姻,修复了一个男人被平凡生活磨损掉的梦想和尊严。
第七章 静水流深
一个月后,市电影博物馆正式开馆。
开馆仪式上,最引人注目的展品,就是那台修复如初的“长江F16”放映机。它静静地矗立在展厅中央,在聚光灯下,散发着沉静而厚重的光芒。
我和徐阳站在人群中,看着徐涛作为特邀的修复顾问,站在台上发言。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是我特意为他买的。他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但他没有退缩。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分享了他和这台机器的故事,和他师傅的故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充满了真诚。
“……这束光,曾经照亮过一个时代。今天,我们让它重新亮起,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为了记住一种精神。一种在平凡的岗位上,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匠心精神。”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看着台上的他,眼眶有些湿润。这个我曾经以为“怂”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属于他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仪式结束后,博物馆安排了一场特别的放映会,用的就是这台“长江F16”。放映的片子,是一部老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
我和徐涛、徐阳坐在观众席里。当厂房里的灯光暗下,那束熟悉的光束穿过黑暗,打在银幕上时,我下意识地握住了徐涛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电影的画面带着特有的颗粒感,声音也有些许杂音,但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而亲切。我看着银幕上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忽然明白了徐涛的执着。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台机器,更是一种纯粹的热爱和一份宝贵的时代记忆。
回家的路上,我们三个人久违地一起散步。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爸,你今天真帅!”徐阳由衷地赞叹道。
徐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温和的样子。他说:“瞎说,你妈才好看。”
我被他这句笨拙的情话逗笑了。
“对了,博物馆那边说,要给你一笔顾问费。”我对徐涛说。
“不要了。”他摆摆手,“能让它重新转起来,我就心满意足了。钱不钱的,不重要。”
我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敬佩。这就是我的丈夫,一个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依然坚守着“情义重于利益”的普通人。他的平凡,恰恰是他的不凡。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依然每天去学校上课,为学生们的成绩和未来操心。徐涛也依然每天去单位上班,写着那些枯燥的材料。下班后,他还是会系上围裙,在厨房里为我和儿子准备可口的饭菜。
一切好像都没变,但一切又都变了。
我不再抱怨他的沉默,因为我知道,他有一个丰盈的内心世界。他也不再对我有所隐瞒,他会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他又淘到了什么老零件,又攻克了什么技术难题。周末,我甚至会陪他一起去那个厂房,帮他打打下手,擦拭那些机器。
那个曾经让我感到恐惧和不安的地方,如今成了我们夫妻俩的“秘密花园”。
儿子徐阳也变了。他不再沉迷于手机游戏,而是对那些机械结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会帮着徐涛在网上查资料,甚至画出了自己的第一张机械设计图。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在那些齿轮和轴承的转动中,悄然消弭。
一个周日的下午,阳光很好。我坐在阳台上备课,徐涛在旁边的小工作台上,专心致志地修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歌,旋律舒缓而温暖。
我抬起头,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侧脸,那份专注和宁静,让我感到无比的心安。
我忽然明白,所谓“女上男下”,所谓“强弱”,都只是外界贴上的标签。一个家庭真正的幸福,不是看谁赚的钱多,谁的嗓门大,而是看彼此能否看懂对方的坚守,尊重对方的世界。
他有他的“月下瓜田”,我有我的“三尺讲台”,我们都在各自的领域里,维护着平凡人的尊严。而家,就是我们结束一天的战斗后,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
我心想,这十五年的婚姻,就像一壶慢慢熬煮的茶,初尝时或许有些平淡,甚至苦涩,但只要有耐心和理解去细细品味,最终,总能品出那份静水流深、回味悠长的甘甜。
我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他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老婆,怎么了?”
“没什么,”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就是觉得,有你真好。”
阳光正好,岁月安然。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还将继续。
来源:错过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