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原来我不太喜欢上海,我老觉得自己是典型的北方人。无论原来我在哪里,我爱北方的啤酒、北方简单的菜。现在呢?我觉得虹口不错,是因为我每天可以跟鲁迅打个招呼吗?可能是这样。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在鲁迅公园经常要面对几千个老年人(不少在轮椅上),我不得不思考我自己。我今
电影《钥匙》(1958)中穿着睡衣的索菲娅·罗兰。视觉中国|图
原来我不太喜欢上海,我老觉得自己是典型的北方人。无论原来我在哪里,我爱北方的啤酒、北方简单的菜。现在呢?我觉得虹口不错,是因为我每天可以跟鲁迅打个招呼吗?可能是这样。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在鲁迅公园经常要面对几千个老年人(不少在轮椅上),我不得不思考我自己。我今年80岁,虽然右边的膝盖是人工的(感谢华山医院与嘉定康复医院),但我还在踢足球。真的踢足球吗?跟我波恩的家庭医生说的不一样,华山医院的王教授说手术后,还没有死以前,顾彬可以继续参加足球比赛。当然我只会做守门员,老实说我做得不太理想。
无论年龄大不大,根据古希腊哲学的观点,生命是考虑死亡的问题。我之前说过,我可能92岁或102岁才会死。我的妻子张穗子与我已经预定了我们的坟墓。一个园丁开始种花与草。在哪里呢?在波恩波普尔斯多夫地区(Poppelsdorf)有两百年历史的公墓。那里所有的墓穴算纪念碑,不能拆,不能改。那么,波恩大学跟我读博士的中国学生多年后还会给穗子与我的墓碑放花吗?大概是!因为我重视的列子要求把我们人当做Riders on the Storm(此处亦指美国摇滚团体The Doors的作品《暴风雨中的骑士》)。
读者该知道美国摇滚团体The Doors因此创造了他们不少歌儿。如果不相信,请问同济大学的诗人胡桑。他是听着歌手Jim Morrison的歌儿长大的!请来虹口127酒吧,跟他一块儿听!你们都会变成乘风的列子。
列子会愿意穿睡衣去虹口街头的饭馆吗?列子大概不是上海人,因为对他来说睡衣不是飞机,也不是高铁。读者,我开玩笑吗?请你们来虹口看看。那里的象山饭店在下午而不是上午,会来第一个“睡衣”——一个老头子,先抽烟,再在椅子上伸出他的光脚。他对面的女子看不到,也闻不到。他觉得他是上海最了不起的英雄,睡衣英雄。
我呢?我太落后。我知道我们人都是从猴子来的,我也是部分猴子。不过,张穗子不太崇拜椅子上的男人光脚抽烟。我看门口第二个“睡衣”进来,好像因为快到晚餐时间了,他还要尝一口我们很享受的鱼头汤。我们想给他尝一口吗?我们觉得他睡衣的布比不上对面男人的丝绸衣服,而且我们也怕他光脚的味道还不如小猴子的。
反正,两个“睡衣”吃得非常香,然后他们拍一拍肚子,变成列子曾经骑过的鹤。上海这么舒服吗?早上睡衣,下午睡衣,晚上神话故事吗?不过,不一定所有来上海的顾客都能接受在宾馆穿着睡衣吃早饭的人。我还记得有一次在时髦的明星区,一批外地来的老太太跟一个当地姑娘吵架,原因是她的睡衣也想享受油条与茶叶蛋。幸亏,老板找办法,要不然当时的春节会无法进行,因为小美女比孙悟空还捣乱!都是为了一件睡衣!
咱们回顾吧。一些法国人早晨不也是在巴黎穿着睡衣买法棍面包(Baguette)与报纸,一些上海人不也是在1970年代末穿睡衣上街吗?外文叫Pyjamas的睡衣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名字是印度或波斯来的(pai jama)。原来的意思是裤子,是“东方”的男人因为气候的原因穿丝绸或棉制的衣服,从早上穿到晚上。英国人发现这种衣服不但方便,也很舒服,就把它介绍给17世纪的欧洲。最早算睡衣,再当作早上的,甚至白天的服装,后来男的女的都可以在街上穿。如今德国模特儿Heidi Klum也把它带进时尚界去了。
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还是有人(也包括我在内)觉得睡衣这类的不应该在外面穿给人家看呢?我们这里碰到什么是公开的、什么是私人的问题。它们可以一样吗?还是应该分开呢?我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中国古代文人会把宇宙看成自己的家或者是相反的。也有可能我在象山饭店看到的两个“睡衣”原来是李白和他的哥们儿,不是小猴子。
顾彬
责编 邢人俨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