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门铃响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里,膝盖上盖着条起毛球的旧毯子,看一档调解家庭矛盾的电视节目。
门铃响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里,膝盖上盖着条起毛球的旧毯子,看一档调解家庭矛盾的电视节目。
主持人声嘶力竭,当事人涕泪横流,全是些鸡零狗碎,我看得津津有味。
门铃是那种老式的,声音尖利,像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我趿拉着棉拖鞋去开门,心里还在琢磨,这都下午三点了,谁会来?收水电费的?社区送温暖的?
门一开,我愣住了。
门口站着个年轻人,高高瘦瘦,穿着一身我叫不上牌子但看着就很贵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脚上一双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包装精美,上面全是些我不认识的洋文。
我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
这张脸,熟悉又陌生。眉眼间有我哥的影子,但那股子疏离和客气,却是我从未见过的。
“小默?”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干。
他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小姑。”
陈默。我哥的儿子,我的亲侄子。
五年了。整整五年,他没在我眼前出现过。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哎哟,是小默啊!快,快进来!”我赶紧让开身子,手忙脚乱地想给他找拖鞋。
“不用了小姑,我穿鞋套。”他弯下腰,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两只蓝色鞋套,熟练地套在自己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上。
动作流畅,像个来做家电维修的师傅。
我看着他,心里那点刚涌上来的热乎气,瞬间凉了半截。
他把手里那些礼品盒放在玄关的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姑,一点心意。”他说。
我低头看了看,什么进口水果,什么高级茶叶,还有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上面印着个我看不懂的logo,但感觉就很贵。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太破费了。”我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客厅里让。
这是客套话,也是真心话。
他跟着我走进客厅,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
我这套老房子,九十年代的装修,沙发是布艺的,坐得久了,扶手都磨得发亮。电视柜上摆着我先生的黑白遗照。
他的眼神在遗照上停顿了一秒,很快就移开了。
“小姑,你一个人住,挺清静的。”
“清静,清静得都快长毛了。”我自嘲地笑了笑,给他倒了杯白开水。
家里没别的,我不喝茶,也不喝饮料。
他接过去,说了声“谢谢”,捧在手里,却没有喝。
我们就这样在沙发上坐着,中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电视里还在吵,那声音显得我这屋里越发安静。
我把电视关了。
“工作……还顺利吧?”我绞尽脑汁找话题。
“挺好的。”
“在上海,压力大不大?”
“还行,习惯了。”
“对象……找了吗?”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冒犯,但还是回答了:“没有。”
一问一答,像派出所审犯人。
气氛尴尬得能用刀割。
我看着他。五年不见,他完全变了。
以前那个瘦瘦小小,看见我就“小姑、小姑”叫个不停,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的小男孩,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成年男人。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看不到底,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我心里堵得慌。
我记得他上大学那会儿,我哥和我嫂子下岗,家里拿不出学费,急得团团转。
是我,从刚发的工资里,取了五千块钱,塞到我哥手里。
“哥,让孩子上学,天大的事。”
那时候的五千块,是我小半年的工资。我先生当时还在,为这事跟我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我还记得陈默大二那年,看同学都有了电脑,眼馋得不行,又不敢跟家里说。
是我,咬咬牙,花了八千多,给他买了台当时最新款的联想笔记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亲自给他送到学校。
他当时抱着我,眼睛红红的,一个劲儿地说:“小姑,你真好,比我妈都好。以后我挣钱了,一定好好孝顺你。”
孝顺。
我看着茶几上那杯没动过的白开水,心里五味杂陈。
他所谓的孝顺,就是这堆包装精美的礼物,和这让人窒息的沉默吗?
“你……这次回来,待几天啊?”我继续没话找话。
“今天就走。”
“这么急?”我愣住了,“你爸妈那边……回去了吗?”
“回过了。”他淡淡地说,“早上回去的,吃了顿午饭。”
我心里“咯噔”一下。
吃了顿午饭就走,连夜都不住。这是什么儿子?
“你爸妈……没说你?”
“说了。”他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话。”
“什么话?”
“说我不孝,说我没良心,说我忘了本。”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哥我嫂子什么德性,我清楚。嘴碎,爱抱怨,喜欢拿陈年旧事说事。
可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父母。
“小默,你别怪你爸妈。他们也是想你。”
“想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们是想我口袋里的人民币吧。”
这话太诛心了。
我皱起眉头,“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父母?”
“小姑,你不知道。”他抬起眼,第一次正视我,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和厌恶。
“从我上大学开始,他们嘴里就没别的话。‘你小姑给你交了学费,你要记一辈子’。‘你小姑给你买了电脑,你要感恩’。‘你要是没出息,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小姑’。”
他学着我嫂子的语调,惟妙惟肖。
“我每次打电话回家,问的不是我工作累不累,辛不辛苦。第一句永远是,‘这个月发了多少奖金啊?’‘什么时候给你小姑买点东西寄过去啊?’”
“我感觉自己不是他们的儿子,我是他们投资的一个项目。现在到了回本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我当年的那些好,在日复一日的念叨里,早就变了味。
变成了一道枷锁,一条鞭子。
“我不是不想回来。”他继续说,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怕了。一回来,就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饭局,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会走路的钱包。每个人都拿你的事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你看你陈默哥,多有出息,在大城市挣大钱’。”
“他们不知道我每天加班到深夜,不知道我为了一个项目跟客户喝到胃出血,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吃泡面。他们只知道我‘有出息’。”
“太累了,小姑。真的。”
他说完,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我看着他喉结滚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孩子,在外面,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小默,苦了你了。”我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但是,你爸妈他们……也是为你好,就是方式不对。”
“为我好?”他放下杯子,声音又冷了下去,“为我好,就是在我刚工作,自己都站不稳脚跟的时候,让我给堂弟介绍工作?一个三本毕业,眼高手低,凭什么?”
“为我好,就是我妈打着我的旗号,找亲戚借钱,让我还?”
“为我好,就是把我的工资卡密码告诉所有人,好像那就是他们家的公共财产?”
他一句接一句,像连珠炮一样。
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些事,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哥我嫂子,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夸儿子有本事,孝顺。
原来,背后是这样的。
客厅里又陷入了死寂。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空气里有微尘在飞舞。
我突然觉得很无力。
我以为的亲情,我以为的理所当然,在他那里,竟然是如此沉重的负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像两个不甚熟悉的陌生人,被强行安排在同一个空间里。
我几次想开口,问问他的生活,关心一下他的身体。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怕我的关心,在他听来,也是一种负担,一种“绑架”。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两个小时。
从他进门到现在,快两个小时了。
我觉得比上了一天班还累。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那表我也看不出牌子,但表盘很薄,设计简约,一看就不便宜。
“小姑,我该走了。”他说。
“啊?哦……这么快?”我有点猝不及防。
“嗯,定了晚上回上海的机票。”
“不……不留下来吃顿晚饭吗?小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我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他站起身,摇了摇头。
“不了,谢谢小姑。我还有事。”
他走到玄关,弯腰,脱下鞋套,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他那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包里。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沙发上,落在我先生的遗照上,最后,才回到我的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
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
比如,“小姑你多保重身体”,或者,“下次我回来看你”。
哪怕只是一句客套话,也能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一个很厚的牛皮纸信封。
他把信封递到我面前。
“小-姑,这是五万块钱。”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你……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
“我算过了。当年你给我交的学费,买电脑的钱,还有零零碎碎给我的生活费,加上这么多年的通货膨胀,五万块,应该只多不少。”
我的手,开始抖。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他在干什么?
他在跟我算账?
用钱,来算我们之间的情分?
“我拿着这些钱……算什么意思?”我的声音也开始发颤。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捅进了我最柔软的心窝。
他说:
“没什么意思。就是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
我们……两清了。
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他脸上没有愧疚,没有不舍,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像终于甩掉了一个纠缠他多年的包袱。
而我,就是那个包袱。
他把信封硬塞进我的手里。
信封很沉,沉得我几乎拿不住。
“小姑,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他说完,拉开门,没有回头,就这么走了。
皮鞋踩在楼道里的声音,“咯噔,咯噔”,每一下都那么清晰,那么决绝。
门,在我面前,轻轻地关上了。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玄关,手里捏着那个滚烫的信封。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信封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满屋子的狼藉。
茶几上那杯他没怎么喝的白开水。
地上那堆他带来的,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心意”。
还有空气里,残留着的那一丝属于他的,陌生的古龙水味道。
一切都好像一场荒诞的梦。
我走到那堆礼物前,蹲下身,一件一件地看。
日本进口的晴王葡萄,一串就要好几百。
武夷山的大红袍,包装上写着“非卖品”。
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是一套看起来很高级的护肤品,我猜没有几千块拿不下来。
真大方啊。
我的好侄子。
他以为,用这些昂贵的,冷冰冰的东西,就能填平我们之间五年的空白吗?
他以为,用这五万块钱,就能买断我们过去二十多年的亲情吗?
我拿起那盒茶叶,想把它扔出去。
手举到半空,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能扔到哪里去呢?
扔到楼下,砸到人怎么办?
我这辈子,循规蹈矩,连跟人红脸都很少,更做不出这种泼妇一样的事情。
我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
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我慢慢地走回沙发,一屁股坐下。
手里还捏着那个信封。
我把它撕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人民币,用银行的纸条捆着。
红色的毛爷爷,晃得我眼睛疼。
钱。
他觉得,我当年帮他,图的是这个吗?
我图什么?
我图我哥我嫂子念我一声好?
我图他出人头地了能拉我一把?
我什么都不图啊。
我就是觉得,他是我侄子,是我的亲人。
他有困难,我当小姑的,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难道现在这个社会,连亲人之间,都要算得这么清清楚楚了吗?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的墙皮有点剥落了,像一张苍老的脸。
我想起我先生。
他要是还在,看到这一幕,会说什么?
他肯定会把我骂一顿。
“林岚啊林岚,你就是个拎不清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现在好了吧?人家拿钱砸你的脸,你舒服了?”
是啊。
我就是个拎不清的。
我总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
我对你好,你总会记在心里的。
可我忘了,人心,是会变的。
尤其是在这个被金钱和欲望浸泡得越来越凉薄的时代。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走的时候,说他还有事。
他有什么事?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点开了我们那个死气沉沉的“陈氏家族”微信群。
上一次有消息,还是过年的时候,大家在里面互相发“新春快乐”的表情包。
我往上翻了翻。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又点开我嫂子的朋友圈。
她最新的一条,是三个小时前发的。
九宫格照片。
全家福。
我哥,我嫂子,陈默,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打扮得很时髦的年轻女孩。
四个人,站在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餐厅门口,笑得春光灿烂。
配文是:
“儿子带女朋友回家吃饭,这下我跟老陈总算放心了!姑娘又漂亮又懂事,真好!”
下面一堆亲戚的点赞和评论。
“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喝喜酒啊?”
“小默真有本事,找了个这么好的女朋友!”
“嫂子你有福气咯!”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照片里的陈默,笑得很开心。
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和他刚才在我这里,那个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原来,他不是没有时间。
他只是没有时间分给我。
原来,他不是不会笑。
他只是不对我笑。
原来,他所谓的“有事”,是要去见他那漂亮又懂事的女朋友的家人。
是啊,那才是“正事”。
我这个孤寡老太婆,算什么呢?
一个需要用五万块钱来“两清”的,陈年旧账罢了。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手机从我手里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想哭了。
眼泪都觉得多余。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荒唐。
我这大半辈子,到底图了个什么?
我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了家人。
到头来,在人家眼里,我不过是个债主。
一个可以被明码标价,随时“结清”的债主。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
天边的云,被染成了橘红色,又慢慢变成了灰紫色。
楼下的小花园里,有孩子在追逐打闹,有老人在遛狗,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这一切,都跟我无关。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桌上的那五万块钱,像一堆红色的废纸,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
我走过去,把钱重新塞回信封里。
然后,我找出抽屉里的一个旧铁盒。
里面是我存的一些老照片。
我翻了很久,找到了一张。
照片已经泛黄了。
那是在一个公园里,陈默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我给他买的新衣服,骑在我的脖子上,笑得没心没肺。
那时候的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星。
照片的背面,是我先生用钢笔写的字:
“吾家有侄初长成,小姑乐作马牛。”
我看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拿出打火机。
“啪嗒”一声,蓝色的火苗蹿了出来。
我把照片,连同那个装着五万块钱的信封,一起点燃了。
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明明灭灭。
我闻到了一股纸张和人民币混合在一起的,奇异的焦糊味。
烧吧。
都烧了吧。
那些我以为坚不可摧的亲情。
那些我曾经付出过的真心。
那些他急于撇清的过去。
通通烧成灰。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人海茫茫。
我们,就真的两清了。
火苗熄灭了。
铁盒里,只剩下一堆黑色的,脆弱的灰烬。
风从窗户吹进来,轻轻一吹,就散了。
什么都没剩下。
我关上窗,拉上窗帘。
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
我重新窝回沙发里,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还是那个家庭调解节目。
新的一对当事人,正在为了房产问题,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主持人还在声嘶力竭。
我把那条起毛球的旧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我冰冷的膝盖。
电视里的声音很嘈杂,但我却觉得,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
我突然觉得,这节目,也挺没意思的。
都是假的。
演的。
哪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呢?
其实,一刀就能两断。
用钱。
或者,用比钱更锋利的东西。
比如,人心。
……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我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
把他带来的那些昂贵的礼物,全部打包,放在了门口的垃圾桶旁边。
我没扔。
我想,也许会有拾荒的人需要它们。
总比放在我这里碍眼要好。
然后,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去了趟银行。
我取了五万块钱。
我自己攒的养老钱。
我找到了我哥的住址。
他们早就搬家了,住在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里,我还是问了好几个老邻居,才问到的。
我站在那崭新气派的单元楼下,有点恍惚。
我哥,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是陈默给的吧。
我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我嫂子。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
“哎哟,是小妹啊!稀客稀客!快进来坐!”
她身上穿着真丝的睡衣,烫着时髦的卷发,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我没进去。
我就站在门口。
“哥呢?”
“他啊,出去跟老朋友打牌了。”
“哦。”我点点头。
我把我带来的那个信封,递给她。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
“五万块钱。”我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陈默昨天来过我这里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他把账算清了。我想了想,这不对。”
“这笔账,不该是他跟我算。”
“应该是你,或者我哥,跟我算。”
“当年,钱,是我借给你们的。孩子,是你们的。”
“现在,我还给你们。”
“从此以后,我们,也两清了。”
我嫂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极了。
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把信封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我一步都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叫声。
“林岚!你什么意思!你疯了吗!”
我没理她。
我走得很快,像逃离一个瘟疫区。
走出那个高档的小区,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一身轻松。
那些压在我心头几十年的,所谓的责任,所谓的亲情,所谓的“应该”,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是啊。
我疯了吗?
也许吧。
但我觉得,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我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陵园。”
车子开动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拿出手机,做了一件事。
我退出了那个“陈氏家族”微信群。
然后,把我哥,我嫂子,还有陈默的微信,全部拉黑,删除。
干干净净。
到了陵园,我买了束我先生最喜欢的白菊花。
我走到他的墓碑前,把花放下,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灰尘。
照片上的他,还在温和地笑着。
“老头子。”我蹲下来,轻声说。
“我来看你了。”
“我跟你说啊,我今天,干了件大事。”
“我把他们,都给断了。”
“你以前总说我傻,说我拎不清,这回,我清清楚楚了。”
“儿子在国外有自己的家,我哥他们也有自己的日子。我啊,以后,就一个人过了。”
“你别担心我。我挺好的。”
“就是有点想你。”
我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但这次的眼泪,不苦,也不涩。
就是单纯的,想念。
我在那儿坐了很久,絮絮叨叨,把我心里的话,都说给了他听。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我才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是陈默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甚至带着一丝愤怒。
“小姑!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给我妈五万块钱?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一连串的质问。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然后,我笑了。
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陈默。”
“我们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说完,我没有等他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把这个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真好。
来源:记忆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