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房的钥匙拿到手那天,天特别蓝,蓝得像一块刚被洗过的绸缎,飘着几朵棉花糖似的云。
新房的钥匙拿到手那天,天特别蓝,蓝得像一块刚被洗过的绸缎,飘着几朵棉花糖似的云。
我把那两片沉甸甸的金属片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掌纹一路蔓延到心脏,激起一阵滚烫的暖流。
就是它了。
我们未来的家。
一个真正属于我和陈默的,两室一厅,带一个朝南大阳台的家。
我几乎能闻到阳光晒在木地板上那种暖洋洋的味道,能听到风穿过阳台纱窗时温柔的呜咽,能看到自己在新厨房里,哼着歌,给那盆刚买的绿萝浇水。
我把钥匙举到眼前,对着太阳,金属边缘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毫无保留地笑了。
回到家,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油烟味、旧家具木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中药味的空气,像一张潮湿的网,瞬间把我从新房的幻想里捞了出来,重新扔回现实。
陈默正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声音不大,播着无聊的午间新闻。
他没看电视,只是盯着茶几上那个缺了一角的玻璃杯,眼神空洞。
大姑姐,陈兰,像往常一样,待在她的房间里,门关着。
她的儿子豆豆,那个五岁的小男孩,正趴在客厅的地板上,用蜡笔涂着画。他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个孩子,蜡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个空间里除了电视声之外,唯一的动静。
这套两居室的老房子,承载了我们结婚五年的全部生活。
其中三年,是四个人一起过的。
我把钥匙放在陈默面前的茶几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被惊得抬起头,视线从那个缺角的杯子,缓缓移到那串崭新的钥匙上。
“拿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下周末我们就开始搬家吧?我连搬家公司都联系好了。”
我憧憬着,计划着,声音里满是雀跃。
“先搬些小东西过去,把新家布置起来。床和沙发我已经看好了,就等送货了。对了,阳台上我想种满多肉,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了很多,像一只终于要飞出笼子的鸟,叽叽喳喳地描绘着天空的颜色。
陈默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我说完,喝了口水,才发现他一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抱歉,有为难,有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深的疲惫。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小雅……我姐她……”
我的心,咯噔一下,直直地往下沉。
那股刚涌上来的,关于新家的热流,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冷得我指尖发麻。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姐她怎么了?”我问,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温度。
他避开我的目光,又看向那个缺了角的玻璃杯,仿佛那里藏着所有问题的答案。
“你看,豆豆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这边离我们看好的那个幼儿园近。而且,我姐她……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视里新闻主播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
所以,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我,是在告诉我,他想让大姑姐和豆豆,跟着我们一起搬进那个我视若珍宝的新家。
那个我幻想了无数个日夜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洒满阳光的家。
三年前,大姑姐陈兰离婚,带着当时才两岁的豆豆,一身伤痕地回了娘家。
所谓的娘家,就是我和陈默当时正在居住的,他父母留下来的这套老房子。
我记得那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雨点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敲打。
陈兰就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惨白的脸上,怀里抱着同样湿漉漉的豆豆。
她的眼神是空的,像一口枯井,看不到底。
陈默二话没说,把他们接了进来,安顿在了次卧。
我当时什么都没说。
我觉得,那是应该的。
她是陈默的亲姐姐,这里是她的娘家,她受了委屈,回家来避避风雨,天经地义。
我给她找干净的衣服,给豆豆冲热牛奶,把次卧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想,等她情绪稳定了,找到工作了,生活走上正轨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我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
这三年,陈兰像个影子一样活在这个家里。
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不出门,不找工作,不见朋友。
她唯一的活动,就是做饭和打扫卫生。
她做的饭菜,永远是那几样,清淡,无味,像她的人一样,没有一丝生气。
她打扫卫生,近乎一种偏执。地板被她擦得能反光,任何东西只要放错了一点位置,她都会默默地归位。
这个家,与其说是我们在照顾她,不如说是她用一种沉默的、令人窒息的方式,在管理着我们。
家里的空气,总是压抑的。
我和陈默的交流越来越少,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我们不能在客厅里大声说笑,因为怕打扰到她。
我们不能在家里看一部稍微热闹点的电影,因为她会觉得吵。
我们甚至连夫妻间的亲密,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的声音,会穿透那扇薄薄的门板。
我感觉自己像个寄人篱下的客人。
而那个新家,是我唯一的指望。
是我在这潭死水般的生活里,看到的唯一一束光。
现在,陈默却想亲手把这束光掐灭。
我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陈默,”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新房子是两室一厅。”
这是事实。
一个主卧,一个次卧。
我们住了主卧,他们住哪里?
“我们可以……把客厅隔一下。”他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或者,我睡沙发。”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男人,是我同床共枕了五年的丈夫。
我了解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知道他睡觉时喜欢蜷缩着身体,知道他喝汤时会发出轻微的声响。
可这一刻,我发现我一点都不懂他。
我不懂,为什么他宁愿委屈我,委屈他自己,也要这样毫无底线地去迁就他的姐姐。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弟弟对姐姐的关心。
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
“为什么?”我问,“陈默,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是我姐。”他重复着这句话,像一个坏掉的复读机。
“我知道她是你姐!可我也是你老婆!我们结婚五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只想过几天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这有错吗?”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
地板上画画的豆豆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蜡笔掉在地上,滚到了墙角。
他抬起头,用一双酷似陈兰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架。
次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陈兰的脸在门缝里一闪而过,苍白,没有血色。
然后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那一晚,我和陈默分房睡了。
我躺在主卧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投射出的,斑驳摇晃的树影。
隔壁次卧,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哭声。
很轻,很轻,像小猫的呜咽。
我知道,那是陈兰在哭。
这三年来,我听过无数次这样的哭声。
一开始,我会心疼,会去敲门安慰她。
她从不开门。
后来,我渐渐麻木了。
我甚至会觉得烦躁。
我觉得,一个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可现在,伴随着那断断续续的哭声,我脑子里盘旋的,却是陈默那句无力又坚决的“她是我姐”。
一定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我请了假。
陈默走后,家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陈兰做好了早饭,两碗白粥,一碟咸菜,两个水煮蛋。
她把豆豆的那份放在小桌上,自己端着碗,回了房间。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任何交流。
我看着豆豆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他吃饭的样子很乖,也很慢。
我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头发很软,像小动物的绒毛。
“豆豆,昨天阿姨声音太大了,吓到你了吧?”
他摇摇头,继续喝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豆豆喜欢画画吗?”我指了指他放在沙发上的画本。
他点了点头。
“能给阿姨看看你画的画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沙发上把画本拿了过来,递给我。
我翻开画本。
前面几页,画的都是些小孩子会画的东西。
太阳,房子,小花,小草。
用色很大胆,很鲜艳。
可是越往后翻,画的颜色就越暗。
黑色,灰色,深蓝色,成了主色调。
画的内容也变得奇怪起来。
有一页,画了一辆黑色的车,车窗里有两张模糊的脸。
车的前面,是倾盆大雨,雨丝被画成了尖锐的,黑色的线条,像是要把车子扎穿。
还有一页,画了一个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她的周围,全是黑色的,像怪物一样的影子,伸出爪子,要抓住她。
我看得心惊肉跳。
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会画出这么压抑,这么充满恐惧的画?
我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
那一页,只画了一个东西。
一棵树。
一棵开满了白色小花的树。
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他们手牵着手,在笑。
虽然画得很稚嫩,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桂花树。
我们这个老小区的院子里,就有一棵几十年的老桂花树。
每年秋天,满院子都是甜得发腻的香气。
而树下的那两个人……
我心里猛地一动。
我记得,陈默给我看过他父母的照片。
那张照片,就是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拍的。
照片上的叔叔阿姨,笑得和这画上一样灿烂。
我把画本合上,还给豆豆。
“豆豆,这棵树,是你妈妈画的吗?”
我指着封面上那棵桂花树问道。
豆豆摇了摇头。
他拿起蜡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
“爸爸”。
我愣住了。
陈兰的前夫?
他为什么要画这个?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下午,我去了趟新家。
我什么都没干,就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看着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
光斑里,有细小的灰尘在飞舞。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的,干净的气息。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大学时的闺蜜,她现在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我没有提陈兰的名字,只是把她的情况,和豆豆的画,都跟闺蜜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闺蜜沉默了很久。
“小雅,从你的描述来看,你大姑姐可能不仅仅是离婚造成的心理创伤那么简单。”
“她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自我封闭,以及近乎强迫症的洁癖行为,很像是严重的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是的。通常是经历了某种极度可怕的,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件后,才会出现的心理疾病。离婚虽然痛苦,但一般不会到这个程度。除非……她的那段婚姻里,经历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闺蜜的话,像一把钥匙,在我混乱的思绪里,打开了一扇门。
“还有那个孩子,”闺蜜继续说,“他的画,充满了不安全感和恐惧。那辆车,那场大雨,那些黑色的影子……这很可能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而是他亲眼看到,或者反复听到的场景。这是一种创伤的再现。”
挂了电话,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阳光渐渐西斜,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黄。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三年,像个自私又刻薄的傻瓜。
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只感受到了自己的压抑。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那扇紧闭的门后,陈兰和豆豆,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地狱。
晚上,陈默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做饭。
我做了四菜一汤。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都是他喜欢吃的。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惊讶。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像一个正常的家庭一样,坐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了。
吃饭的时候,我把豆豆抱到我身边,给他夹了一块鸡翅。
“豆豆,多吃点,长高高。”
豆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妈妈。
陈兰坐在对面,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她什么菜都没夹。
“姐,”我开口,声音很轻,“你尝尝这个排骨,我今天特意多放了点糖,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甜的吗?”
我记得陈默说过,他姐姐从小就爱吃甜食。
陈兰拿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是这三年来,她第一次,正眼看我。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很清澈的杏眼。
只是,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没有情绪,像一潭死水。
她没有夹那块排骨,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谢谢,我……不饿。”
然后,她放下碗筷,站起身。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她又回到了那个房间,关上了门。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把她和这个世界,隔绝了开来。
饭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她的冷漠而感到失落或生气。
我的心里,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过。
我收拾完碗筷,陈默正在阳台抽烟。
他很少抽烟,只有在心里特别烦闷的时候。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他的身体很僵硬。
“陈默,”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衬衫上传来的,烟草和他的体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们能聊聊吗?”
他掐灭了烟,转过身。
阳台的灯没开,只有小区里的路灯,透过窗户,洒下一点昏暗的光。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不起,小雅,”他先开了口,“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该……”
“不,”我打断他,“是我不好。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只顾着发脾气。”
我顿了顿,鼓起勇气。
“你能不能告诉我,姐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的前夫,是不是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我听到他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说:
“是。”
只有一个字。
却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他……他不是人。”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深切的恨意。
“姐刚嫁过去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后来,那个人做生意失败,就开始酗酒,赌博。喝醉了,就回家打她。”
“我们都不知道。她从来不说。每次我们看到她脸上有伤,她都说是自己不小心碰的。”
“直到三年前,那天晚上,外面下着大雨。他又喝醉了,回家跟姐姐要钱去赌。姐姐不给,他就……他就把豆le豆,从二楼的窗户,扔了下去。”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
倾盆的大雨,醉酒的男人,绝望的母亲,和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空中坠落的小小的身体。
“幸好……幸好楼下是草坪,豆豆只是摔断了腿,没有生命危险。”
“姐彻底崩溃了。她报了警,然后带着豆豆,回了家。”
“那个男人,因为故意伤害,被判了刑。”
“可是,这对姐姐造成的伤害,是永远都抹不掉的。”
“她从那天起,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害怕出门,害怕见人,害怕所有男人。她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豆豆,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豆豆从楼上掉下去。”
“医生说,她是严重的PTSD,伴有重度抑郁。”
陈默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
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沉默不语。
明白豆豆的画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黑色的影子和倾盆的大雨。
那不是想象,那是他们母子俩,刻在骨子里的,血淋淋的记忆。
“那……那桂花树呢?”我颤抖着问,“豆豆画的那棵桂花树,还有树下的叔叔阿姨……”
提到父母,陈默的身体又是一僵。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的轮廓,在夜色中,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爸妈……是在一场车祸里走的。”
他的声音,比夜色还要凉。
“那年,姐刚考上大学。爸妈开车去学校看她,回来的路上,为了躲一辆逆行的卡车,冲出了高速公路的护栏。”
“开车的人……是我姐。”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终于把所有零碎的线索,都拼凑了起来。
那场车祸,是压垮陈兰的第一根稻草。
她一定把父母的死,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而她那个禽兽不如的前夫,一定也是利用了她这份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来控制她,折磨她。
他让她觉得,她不配得到幸福,她是个罪人,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活该。
“所以,你一直觉得,是你的责任。”我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你觉得你没有保护好她,你让她嫁给了一个魔鬼,你让她的人生,变成了一片废墟。”
“所以,你不敢让她离开你的视线,你怕她再受到一点点伤害,你怕她会……想不开。”
陈默没有回答。
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我抱紧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哭的,不仅仅是陈兰和豆豆的遭遇。
我哭的,还有陈默。
这个男人,他把所有的痛苦和责任,都一个人扛在了肩上。
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
他只是默默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生命里,最后一个亲人。
而我,却因为自己的那点委屈,那样地误解他,指责他。
“对不起……”我泣不成声,“陈默,对不起……”
他反手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不怪你,小雅,”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不好,我早就该告诉你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怕你害怕,怕你嫌弃……我怕你会离开我。”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
心疼我的丈夫,心疼那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女人,心疼那个不会笑的孩子。
他们不是我的负担。
他们是我的家人。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我不再把陈兰当成一个需要被驱逐的“入侵者”。
我开始试着,走进她的世界。
我知道,那扇门,我不能硬闯。
我只能在门外,耐心地,温柔地,等着她自己愿意打开一条缝。
我开始研究菜谱,每天变着花样做她和豆豆喜欢吃的菜。
我会在她房间门口,放一杯热牛奶,一张写着“姐姐,早点休息”的小纸条。
我给豆豆买了很多新的绘本和玩具,陪他一起拼乐高,教他念故事。
一开始,他还是很怕我。
我一靠近,他就下意识地往后缩。
我就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自己玩自己的。
我给他讲故事,不管他听不听。
我给他唱歌,不管他有没有反应。
渐渐地,他看我的眼神,从害怕,变成了好奇。
他会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瞟我。
有一天,我正在给他念《猜猜我有多爱你》,念到那句“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回来”。
他突然抬起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我:“阿姨,月亮上面,有外婆和外公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当然有啊。他们在月亮上,变成两颗最亮的星星,每天晚上,都在看着我们的豆豆呢?”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把他的小手,放进了我的手心。
他的手很小,很软,带着一丝凉意。
那一刻,我感觉我握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手。
我握住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被小心翼翼递过来的信任。
和陈兰的破冰,是在一个下雨的午后。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和三年前她回来的那天一样大。
我听到她房间里,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和豆豆被吓到的哭声。
我心里一紧,也顾不上敲门了,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
台灯倒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陈兰蜷缩在墙角,抱着头,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豆豆站在一边,吓得哇哇大哭。
我冲过去,一把将豆豆抱进怀里,紧紧地护住他。
然后,我走到陈兰身边,慢慢地蹲下来。
我不敢碰她。
我怕我的触碰,会刺激到她。
“姐,”我用尽了我一生中最温柔的声音,“没事的,有我呢。别怕,雨很快就停了。”
“你看看豆豆,他很害怕。他需要妈妈。”
听到“豆豆”两个字,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我的肩膀,看向我怀里的豆豆。
豆豆也在看着她,小脸上挂满了泪珠,抽噎着喊:“妈妈……妈妈,抱……”
那一刻,母性的本能,似乎战胜了她心中那只叫做“恐惧”的怪兽。
她挣扎着,朝我们伸出手。
我把豆豆轻轻地放到她怀里。
她紧紧地抱住豆豆,像抱住了全世界。
母子俩,哭成一团。
我在旁边,也跟着掉眼泪。
我没有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就那么静静地陪着他们。
等他们哭够了,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陈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彩。
“谢谢你。”她说。
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
我知道,那扇紧闭了三年的门,终于,为我打开了一条缝。
从那以后,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她会走出房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我陪豆豆玩。
她会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她甚至有一次,在我做饭的时候,走进来,帮我洗菜。
阳光,终于一点一点地,照进了这个曾经密不透风的角落。
搬家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们没有请搬家公司。
陈默说,我们自己的家,要自己一点一点地搬进去,才有意义。
我们三个人,像勤劳的蚂蚁,一趟一趟地,把旧的回忆,搬进新的生活。
陈兰负责打包小件的东西,她整理得井井有条。
我和陈默负责搬运大件的家具。
豆豆拿着他的小画板,跟在我们身后,跑来跑去,小脸上,是久违的笑容。
新家,被我们一点一点地填满。
我把那盆绿萝,放在了厨房的窗台上。
陈默把他那些宝贝的旧书,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
陈兰把她和豆豆的房间,布置得温馨又整洁。
我特意给她买了一个很大的画架,和全套的绘画工具,放在了朝南的阳台上。
那里阳光最好。
晚上,我们四个人,第一次,在新家的餐桌上吃饭。
我做了一大桌子菜。
陈兰也做了一道,是她最拿手的桂花糯米藕。
甜甜的,糯糯的,是记忆里,妈妈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陈默开了一瓶红酒。
他给我和陈兰都倒了一杯。
他举起杯子,看着我们,眼眶红红的。
“姐,小雅,”他说,“谢谢你们。”
“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陈兰也举起杯子,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会的。”她说。
我也笑着举起杯子。
窗外,夜色温柔。
家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
我看着对面的陈默,身边的陈兰和豆豆,突然觉得,所谓的家,或许并不是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私密空间。
家,是那个能让你卸下所有防备,抚平所有伤口,让你觉得无论外面有多大的风雨,只要回到这里,就心安的地方。
它的大小,不在于面积,而在于,里面住着的人,心里能装下多少爱和包容。
后来,陈兰在我的鼓励下,开始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
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
她开始尝试着走出家门,去小区的公园里散步。
她开始在阳台上画画。
她画的,不再是黑色的汽车和倾盆的大雨。
她画阳光,画蓝天,画楼下嬉笑打闹的孩子。
她画得最多的,是桂花。
金黄色的,一簇一簇的,开满了整个画面,仿佛能闻到那浓郁的香气。
豆豆也变得越来越开朗。
他上了幼儿园,交了很多好朋友。
他不再画那些黑色的影子了。
他的画本里,充满了彩虹,气球,和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陈兰和豆豆,正趴在客厅的地毯上,一起画画。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油画。
我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玄关,看着。
陈默从我身后,轻轻地抱住我。
“在看什么?”
“在看我们的家。”我笑着说。
是啊。
我们的家。
一个充满了阳光,笑声,和桂花香气的家。
真好。
来源:婷婷开心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