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之前有一位密山的朋友私信我,问我有没有密山的老照片,因为我收藏的东西有点多,所以当时只能答应有时间翻翻看。这几天收拾书柜,翻出来一些老照片,有的能够看出来是密山的,有的还是不太确定,而且人物照片较多,发出来给喜欢的朋友看看,也许这里就有您认识的朋友。
在密山,照片会开口说话
之前有一位密山的朋友私信我,问我有没有密山的老照片,因为我收藏的东西有点多,所以当时只能答应有时间翻翻看。这几天收拾书柜,翻出来一些老照片,有的能够看出来是密山的,有的还是不太确定,而且人物照片较多,发出来给喜欢的朋友看看,也许这里就有您认识的朋友。
我盯着其中一张看了很久。那背影像我爸,又不完全像。问来问去,没人敢肯定,只说那人跑得快,后来走得也急,风一刮就不见踪影了。
这就有意思了——照片里的人,过得飞快,活的也干脆,偏偏只留在纸上不说话。可老照片这玩意儿,你一抖开,它就会把很多人、很多事,一口气搅到你面前。
先说那张九十年代初的集体照吧,排得很齐,胸口的小红花扎得老大。衣服是那个年代最实在的样子,深色的呢子大衣,翻领毛都起了球,鞋面擦得亮光光。有人笑得露齿,有人板着脸,跟谁家孩子刚被批评了一样。我的注意力却被角落里一位姑娘吸住,她瘦,眼神亮,像是随时要从照片里蹦出来。街坊后来告诉我,叫王红,附中的体育生,百米冲刺像风,短跑枪声一响,鞋钉在红砖跑道上擦得“噌噌”。
王红读书的地方,就在那所名字很长的中学——门口牌子上挂着“农管局工学院”的字样,下面写着“附中”。校门对面有家小照相馆,窗台上总摆着几束塑料花,颜色艳得很假。她常在那里换底片,给队里的同学留影。有次她从照相馆出来,怀里抱着一叠新洗的照片,风一吹,最上面那张“嗖”地飞出去,落在马路中间,被一辆铲车压过去。这场景像预言:很多美好的瞬间,本来要好好夹进相册的,结果就这么被碾平。
她的父亲在北大营干活,早年在那里看库房。那地方后来拆了,先是围起彩条布,又来了大车大车的砖,最后只剩一片平地。围观的人挤成一团,像赶庙会。有人拿着搪瓷缸喝茶,边看边讲旧事,讲得鼻子发酸。王红那天也在,她站在远处,袖口塞着手,嘴里呵着白气。她说,小时候她经常到北大营边上跑步,因为那块地空旷,风大,跑起来像是能把人送走。
她真差点被风送走。八四、八五那会儿,城里办运动会,她跑完一百米,成绩压线,教练兴奋得拍长凳,说好苗子,好好练能进省队。家里也热闹,院子里挂了红绸,满院子都是鞭炮屑,邻居借来唢呐敲锣,喜气洋洋。有人还开来一辆车,前杠上扎了一个硕大的红花,停在她家门口,跟领奖巡游似的。她母亲从厨房端出一大碗红烧肉,肉上的油亮得能照人,那是家里难得摆出来的硬菜。
就是那样的热闹里,她认识了陈国栋——北大营那边的年轻工人,嗓门大,露齿笑,手上老茧厚得像穿着手套。他在一次“总结表彰”的大会上,被念到名字,上台接了个奖状,拿着话筒说话声音发颤。台下人嘻嘻哈哈,一群人朝前挤,想看个热闹。有人说这小子有出息,有人说他能吃苦。王红站在最后排,看见他把奖状拿得特别直,像怕弯了一样。
两人后来常在纪念碑那里碰头。那碑旁边是个小广场,远处能看见医院四个大字,天气晴了就反光。王红常带着训练鞋,一见他,就把鞋跟往墙上一磕,落下的一片泥哗啦啦。陈国栋说,等这工程完了,他想去南方看看,说得轻巧,好像背个帆布包就能漂到海边。王红没接话,她低头用指甲抠鞋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几年我们这些学生,举旗上街的机会可多了,节日、比赛、演出,红旗在风里叫唤,耳朵冻得通红,脸上抹点雪花膏就算体面。王红走在队伍前面,旗杆斜着压在右肩,过路的大爷说“这丫头肩膀好”。运动会上,有人掷标枪,胳膊细,却很有劲,标枪出手的瞬间,身子拉出一条漂亮的线。场边的广播喇叭破音,但那种破音让人想起春天。
运动会那天的看台,坐得满满当当,大家拿报纸垫在板凳上,避开一层灰。有人嚼瓜子,有人用相机“咔嚓”一声,就算给青春盖了章。比赛里有一组短跑,是女子的。枪声一响,两道身影冲出去,马尾辫甩得厉害。有人喊“加油”,喊破了嗓子。多年后,我们再看那两张脸,会说她们现在应该五十好几了吧,那个年代真是素面朝天,雪花膏一抹,头上按点油,就敢上镜了。
她们中的一位,就是王红。她那天跑赢了,回头看一眼看台,眼神里有一点迷糊。后来教练找她谈,要她跟队去哈尔滨,说机会很难得。她没答应。她说家里人手少,母亲病了,起夜需要人搀。她去医院跑上跑下,挂号、取药、量体温,跑得比在操场还快。那时她应该没想到,多年之后,她真会在医院工作,穿白大褂,低头写病历,偶尔抬头看窗外,那里还留着她年轻时跑过的风。
陈国栋还是去了南方。他写信回来,说那边热,工地大得看不到头,晚上一抬头,星星也大。王红给他回信,不太会用浪漫词儿,就写“注意安全,多喝水”。信走得慢,有一次还丢了一封——隔壁小孩拿去画画,贴在墙上,整整齐齐画了一个笑脸,把字遮住了。等王红发现,苦笑了一下,把纸揭下来,笑脸一撕两半,她把那半张带字的角儿夹在书里,老半天没说话。
再后来,北大营拆得差不多了,挖掘机的铲斗一下一下咬墙,咔嚓这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木。挤在边上的人群里,有人伸长脖子,有人踮脚,也有人转身就走,像不愿目送一个年代倒下。王红站在那儿,尽力挺直了背,突然有一种无处可去的空荡。她说,轻轻一推,很多东西就没了,谁也没推,时间自己就推了。
那辆扎了大红花的车,后来又出现过一次。这一次不是表彰,是婚礼。不是她。她出了家门,站在胡同口,看见一个女孩穿白毛衣坐在车里,脸笑得发光。她转身回屋,桌上放着张邀请,她没去,写了四个字“祝你幸福”,后来觉得这四个字太干巴,就揉了,换了一句“好好过日子”。她没签名字。
日子照走。王红毕业后去了医院的后勤,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卷纱布摆整齐。周末去学校看比赛,看台上风吹得呼呼,旗子抖。她偶尔跑一跑,跑不快了,但脚底还记得节奏。有一次,她在纪念碑旁边遇见一个老邻居,老邻居说,“你那张集体照上,你站第三排左边数第四个,那时候多精神啊。”她笑了笑,说,“那会儿不怕冷,现在怕了。”
我又翻回那一叠照片,想找一张她笑得最自然的。那张合照里,她目不斜视,眼睛亮。还有一张,她站在学校门口,牌子上的字有些斑驳,风吹得她刘海翘起来。还有一张,是她转身看台,嘴角刚勾起一点点。你说这些像不像我们?年轻时迎着风往前冲,绕一圈,回头,才发现有些人已经走远。
有朋友问我,这些照片到底拍的是什么场合?是表彰,是拆迁,是看热闹,是全城的运动会,是孩子们扛着旗迎风冒雪,是青年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奖状上,是姑娘小伙子在看台边说悄悄话。也是每个普通人的一天:早上穿衣,擦点雪花膏,抹两把头发,出门,跑步,干活,结婚,错过,回想。
我不敢说自己讲清了王红的故事。她也不是名人,连她那天到底跑了多少秒,我都记不住了。她只是密山的一个背影,是相册里一枚被风吹起又落下的灰。可她也撑起那个年代的热气和响动:鼓点、鞭炮、脚步、口号、破喇叭、红旗、红花,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照片还在,我也会继续翻。万一哪天,你认出某张里的人,给我打个招呼。也许我们就能把他(她)从纸上叫回来,坐下来,喝口热茶,聊一聊那些还没讲完的事。
来源:历史记录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