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飘着青草、泥土和烧纸钱的味道,混在一起,说不上好闻,但每年闻到,就知道,又回来了。
清明节,老家正是那种黏糊糊的湿冷。
空气里飘着青草、泥土和烧纸钱的味道,混在一起,说不上好闻,但每年闻到,就知道,又回来了。
饭桌摆在院子里,一张吱吱呀呀的八仙桌,坐满了陈家的亲戚。
我老公陈阳坐在我旁边,正殷勤地给长辈们发烟。
他摸出一包软中华,这是他特意买的,就为了在这种场合撑场面。
“大伯,抽根烟。”
陈阳躬着身子,双手把烟递到大伯陈建国面前。
陈建国,陈阳的大伯,我们这个家族名义上的“长者”。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还落在桌上那盘油汪汪的红烧肉上。
“戒了。”
声音不响,但足够让半个桌子的人听见。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阳的手就那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烟蒂的白色和过滤嘴的金色,在那双微微颤抖的手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看到他脸上的笑,一点点僵住,然后像退潮一样,缓缓收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大伯的烟瘾比饭瘾还大,一天两包都打不住。
他兜里那包皱巴巴的红双喜,烟嘴都露出来了。
这句“戒了”,不是陈述,是态度。
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坐在对面的婆婆赶紧打圆场,“哎呀,你大哥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阿阳,别管他,给你二叔他们发。”
陈阳顺着台阶下来,脸上重新堆起笑,只是那笑意怎么也到不了眼底。
我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嚼着,嘴里却像塞了一团棉花,什么味儿也尝不出来。
我看着大伯,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兜里掏出那包红双喜,磕出一根,旁边立刻有人凑上火。
他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C绕,把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衬得越发模糊。
他自始至终,没再看陈阳一眼。
仿佛陈阳和他递过去的那根中华烟,都是一团不值得在意的空气。
这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不疼,但膈应。
回城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陈阳专心开着车,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他在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你别往心里去,”我先开了口,“大伯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阳“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前面的路。
“他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我继续说,声音有些冷,“我们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他儿子陈伟还在镇上晃荡,他心里不平衡。”
“小点声。”陈阳皱了皱眉,“都是一家人。”
又是这句“都是一家人”。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一家人?一家人就这么给你没脸?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一根烟都不接,他那不是打你的脸,是把你的脸扔在地上踩!”
我的声音有些尖利,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行了!”陈阳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服务区,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音。
他扭过头看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你非要这么说吗?那是我大伯!我爸的大哥!我不敬着他,让别人怎么看我?让咱爸咱妈在老家怎么做人?”
“所以为了他们的面子,你的面子就可以不要了?”我针锋相对。
“那不是面子的问题!”他拔高了音量,“那是规矩,是人情!”
“什么人情?”我冷笑,“就是看我们好欺负的人情吗?陈阳,你醒醒吧,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
我们俩就这么在服务区的停车场里大吵了一架。
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剩下疲惫的沉默。
回到家,这件事被我们默契地尘封起来,谁也不再提起。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这点不愉快,不过是河里的一块小石子,激起一点浪花,很快就被冲走了。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半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老家。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嫂子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点轻浮的熟稔。
“我是陈伟啊。”
陈伟,大伯的儿子,我的堂哥。
我愣了一下,“哦,有事吗?”
“嗨,嫂子,你看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联络联络感情了?”他哈哈笑着,笑声里透着一股我不喜欢的油腻。
我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寒暄了没两句,他就切入了正题。
“那个……嫂子,我最近呢,跟朋友合伙搞个项目,前景特别好,就是前期资金有点紧张……”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的宏伟蓝图,什么新媒体,什么直播带货,什么风口。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借钱。
“……所以呢,嫂子,你看你跟阳哥在城里发展得这么好,能不能先周转我一点?”
“要借多少?”我打断他。
他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直接,顿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
“二十万。”
我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二十万。
我跟陈阳辛辛苦苦攒了两年,才在首付之外,攒下这么点家底,准备用来备孕和应付不时之需的。
他一开口,就是二十万。
“嫂子,你放心,这钱就算我借的,一年,不,半年!半年我就连本带利还给你!”陈伟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清明节那天,大伯拒绝陈阳那根烟的场景。
那张冷漠倨傲的脸,和电话里他儿子这副谄媚热络的嘴脸,在我脑海里重叠,显得无比讽刺。
“我没钱。”
我说得很平静。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几秒钟,陈伟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嫂子,你跟我开玩笑呢吧?你们家那车就得二十多万吧?怎么可能没钱?”
“车是贷款买的,房子也是贷款买的,我们每个月都要还贷,养家,没有余钱。”
“嫂子,你这就没意思了啊。”他的语气变了,那层伪装的热情迅速褪去,露出不耐烦的底色,“都是一家人,有必要这么见外吗?我这又不是不还。”
“我说了,我没钱。”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些,“你要借钱,找陈阳说吧,我做不了主。”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把皮球踢给了陈阳,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想看看陈阳的态度。
晚上,陈阳下班回来,脸色不太好。
他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
“陈伟给你打电话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打了。老婆,你看……”
“我没钱。”我没等他说完,就直接堵了回去。
陈阳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怎么知道他要借钱?”
“他下午先打给我了,被我拒了。”
“你!”陈阳气得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你怎么能直接拒了呢?那是我哥!”
“他爸不接你烟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那是我大伯呢?”我冷冷地回敬他。
“你怎么又提这事儿!这两件事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他爸看不起你,他儿子就来借钱,合着我们家就是冤大头?上赶着让人家又打脸又掏钱?”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陈阳最敏感的神经。
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我,“林殊!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那是二十万,不是两百块!他肯定是遇到难处了,不然怎么会开这个口!”
“他有什么难处?我听他吹了半天,就是要搞什么直播,我看他就是异想天开,想拿我们的钱去打水漂!”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打水漂?万一成了呢?那也是我们帮了他!”
“他成了,会记得我们的好吗?陈阳,你别天真了。他爸连你一根烟都不屑于接,你指望他们家能念你的好?”
我们又吵了起来。
这一次,比上次在服务区吵得更凶。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们开始冷战。
第二天,婆婆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小殊啊,我听说,阿伟要跟你们借钱?”婆婆的语气小心翼翼。
“嗯。”
“那……你们是怎么想的啊?”
“我没钱。”我还是那三个字。
婆婆在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幽幽地开口:“小殊,我知道,你对你大伯有意见。清明节那天的事,我也看见了,是你大伯不对。”
我心里冷笑,现在想起来是不对了?当时怎么没见你替自己儿子说句话?
“但是,他毕竟是长辈。阿阳是他亲侄子,阿伟是他亲堂哥。这骨肉亲情,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妈,我们真的没钱。”
“怎么会没钱呢?”婆婆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责备,“你们俩工资都不低,又没孩子,钱都花哪儿去了?小殊,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只顾着自己过好日子,就不管亲戚的死活了。”
“他借钱是去创业,不是要死了。”我忍不住回了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婆婆的音量也高了起来,“那不一样吗?年轻人有上进心,想干点事业,我们做长辈的,做哥哥嫂子的,不应该支持一下吗?你大伯都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们要是不借,就是看不起他们家,就是忘了本!”
忘了本?
好大一顶帽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
“妈,这钱,我不会借的。你要是觉得我们不孝,忘了本,那就算我们是吧。”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心疼那二十万,我是心寒。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外人。
陈阳的家人,陈阳的亲戚,他们才是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而我,就应该无条件地为这个整体付出,哪怕要牺牲我们自己小家的利益,哪怕要赔上我们的尊严。
凭什么?
晚上,陈阳回来,我们没有再吵。
他只是很疲惫地对我说:“我妈都告诉我了。林殊,算我求你,行吗?就这一次。”
他把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十五万,是我全部的积蓄。剩下的五万,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看着那张卡,觉得无比刺眼。
“这是我们俩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我说。
“我知道。”他低着头,“但那是我哥,我不能不管。”
“陈阳,”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如果今天,是我弟弟找我借二十万,你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吗?”
他愣住了,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陈阳,你不是不能不管你哥,你只是不敢。你不敢得罪你大伯,不敢让你爸妈在老家没面子,不敢被那些亲戚戳脊梁骨。所以,你就只能来为难我,牺牲我们这个家。”
“我没有!”他激动地反驳,“我只是觉得,一家人,应该互相帮助!”
“帮助可以,但要有底线,有尊严!”我站起来,指着门口,“你现在就去告诉你哥,钱可以借,让你爸,就是那个连你烟都不接的大伯,亲自来我们家,跟我说一句‘谢谢’。他要是肯来,这二十万,我一分不少,双手奉上!”
陈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让大伯那种高傲了一辈子的人,来跟一个他瞧不上的侄媳妇低头道谢?比登天还难。
“你……你这是强人所难!”
“我强人所难?”我凄然一笑,“当初他让你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强人所难?陈阳,这钱,不是钱,是脸面!是当初你递烟时掉在地上的脸面!我今天,就是要把它捡起来!”
那天晚上,我们不欢而散。
陈阳摔门而去,去了他父母家。
我知道,战争升级了。
接下来几天,我成了陈家的公敌。
各种亲戚轮番上阵,给我打电话。
有苦口婆心劝的,有旁敲侧击说的,有义正辞严指责的。
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我,林殊,一个外姓的媳妇,自私、冷血、不孝,为了点钱,破坏家庭和睦,简直大逆不道。
我把所有不认识的号码都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但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我和陈阳,结婚三年,感情一直很好。
我以为我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可是在所谓的“家族”面前,我们的感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个星期后,陈伟竟然直接找到了我们家。
那天我正好在家休息,门铃响了,我从猫眼里一看,竟然是他。
他穿得人模狗样,一件潮牌T恤,一条破洞牛仔裤,头发抹得油光锃亮。
我不想开门。
他锲而不舍地按着门铃。
“嫂子!我知道你在家!开开门啊嫂子!我们当面聊聊!”
声音大到邻居都探出了头。
我没办法,只好黑着脸打开门。
“有事?”
“嫂子,你别生气啊。”陈伟嬉皮笑脸地挤了进来,“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项目那边催得紧。我知道,你对我们家有误会。”
他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我们家。
“啧啧,还是城里好啊,这装修,这地段,得花不少钱吧?阳哥真有本事,娶了你这么个能干的媳妇。”
我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嫂子,清明节那天的事,是我爸不对。他那个人,老思想,脾气又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爸说了,等我这项目做成了,赚了钱,一定在老家最大的酒楼摆一桌,请你跟阳哥,当着所有亲戚的面,给你们赔罪。”
画大饼。
空头支票。
我心里冷笑。
“说完了吗?”我问。
陈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嫂子,你看,钱的事……”
“没钱。”
“嫂子!”他急了,站了起来,“你怎么油盐不进呢?我都说了,我爸会给你们道歉的!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我们家跪下来求你吗?”
“我不想怎么样。”我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只是不想把我们夫妻俩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借给一个连最基本尊重都不给我们的人的儿子。”
“你!”陈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别给脸不要脸!不就仗着自己读了几年书,在城里找了个工作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要不是看在阳哥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搭理你!”
“那正好,”我走到门口,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门在那边,不送。”
“好!林殊,你够狠!你给我等着!”
他撂下一句狠话,气冲冲地走了。
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我只知道,我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我守着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二十万存款,更是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尊严,是我们这个小家庭的边界。
当天晚上,陈阳回来了。
他看起来憔rou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没有骂我,也没有跟我吵。
他只是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整个客厅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
“林殊,我们……是不是走不下去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看着他。
“陈阳,你告诉我,你真的觉得,我做错了吗?”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挣扎,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就为了这点事,把家里闹成这样,值得吗?”
“这不是小事。”我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根。根烂了,再大的树也得倒。今天他能为了一根烟给你没脸,明天就能为了二十万逼我们家破人亡。你信不信,我们今天要是把钱借了,以后他们家会有无数个理由找我们借钱,借三十万,五十万,直到把我们吸干为止。”
“你把他们想得太坏了。”
“不是我把他们想得太坏,是你在自欺欺人!”我站起来,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提高,“你忘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大伯是怎么对我的吗?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我一个外地来的,图你们家什么?图你长得帅还是图你们家有矿?要不是看我生在城里,有个正经工作,他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下!”
“你忘了你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那爱答不理的态度吗?你忘了我们每次回老家,带那么多东西,他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还嫌我们买的东西不合心意吗?”
“陈阳,这些年,你受的委屈,还少吗?你一直在退让,一直在忍耐,你以为你的退让能换来他们的尊重吗?不!只能换来他们的得寸进尺!”
我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吼了出来。
陈阳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苍白的脸。
我不知道我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
躺在冰冷的床上,我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我在想,如果陈阳真的要为了他的家人跟我离婚,我该怎么办。
我舍不得。
我爱他。
但我不能为了爱他,就失去我自己。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接到了公公的电话。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公公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性格懦弱,一辈子都在婆婆和强势的大伯之间和稀泥。
他很少给我打电话。
“小殊啊。”公公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爸。”
“我听阿阳说了……家里的事。”
“嗯。”
“你……别怪阿阳,也别怪你妈。我们……都是从土里刨食的,一辈子就认一个理,亲戚之间,能帮就得帮一把。”
“爸,我明白。”
“你不明白。”公公叹了口气,“你大伯那个人,从小就霸道。我这个当弟弟的,一直都让着他。让了一辈子,习惯了。”
“阿阳像我,心软,重感情。他不是不知道你受了委屈,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爸,我没怪他。”
“那就好,那就好。”公公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小殊,爸支持你。这钱,不能借。”
我愣住了。
我完全没想到,一直以来最沉默、最没主见的公公,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大伯家的那个陈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小就好吃懒做,眼高手低。前几年在外面搞什么投资,赔了十几万,都是你大伯给他还的。他这次说的什么直播,八成也是瞎胡闹。这二十万要是借给他,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那……大伯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就是拉不下面子,觉得自己的儿子,总比别人强。再加上,他觉得阿阳在城里,挣钱容易。这钱,他不当钱,当的是你们该尽的本分。”
公公的话,像一把钥匙,解开了我心里所有的困惑。
原来如此。
不是我小人之心,而是他们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小殊,你是个好孩子,明事理。这件事,你做得对。守好你跟阿阳的小家,比什么都重要。别管我们,也别管那些亲戚说什么。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
挂了电话,我趴在办公桌上,哭了。
不是委屈,是感动。
原来,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人理解我的。
我突然有了无穷的力量。
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都是陈阳爱吃的。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满桌的菜,愣住了。
“你……”
“吃饭吧。”我给他盛了一碗汤,“我今天,想了很多。”
他默默地坐下,拿起筷子。
我把我跟公公的通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汤。
一碗汤喝完,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老婆,对不起。”
他说。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是我没用。”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总想着息事宁人,总想着两边都不得罪,结果,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我不委屈。”我摇摇头,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我只是怕,怕你会为了他们,不要我了。”
“傻瓜。”他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这个家,是我们的家。”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和冷战,都烟消云散。
我们又回到了从前。
甚至,比从前更亲密。
因为我们都明白,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考验,并且,我们守住了我们的家。
第二天,陈阳主动给大伯打了个电话。
我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挂了电话后,脸色很难看,但眼神却很坚定。
他对我说:“他说,就当没我这个侄子。”
我抱了抱他。
“没关系,你还有我。”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和大伯一家,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婆婆虽然还有些怨言,但大概是公公跟她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再逼我们。
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半年后,我们回老家参加一个表妹的婚礼。
在酒席上,我们又见到了那些亲戚。
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复杂。有躲闪,有尴尬,还有一丝不易察arle的敬畏。
没有人再提借钱的事。
席间,我听一个婶婶在跟别人八卦。
“听说了吗?陈建国他家那个陈伟,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高利贷都找上门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在搞什么大项目吗?”
“什么大项目!就是网络赌博!把家底都赔进去了!陈建国那套准备给他结婚的老房子,都给卖了还债!”
“哎哟,作孽啊!”
我端着酒杯,和陈阳对视了一眼。
我们俩的眼里,都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婚礼结束后,我们准备开车回家。
在村口,我们看到了大伯。
他一个人蹲在路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几个月不见,他好像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他手里夹着的,是一根最便宜的卷烟。
陈阳把车停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从车里拿出一包软中华,走了过去。
“大伯。”
他叫了一声。
大伯缓缓抬起头,看到是我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陈阳把那包烟,递到他面前。
这一次,大伯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包烟。
“……谢谢。”
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陈阳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车上。
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驶离村庄。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大伯拆开那包烟,点上了一根。
青白色的烟雾升起,模糊了他苍老的身影。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握住陈阳的手。
我知道,有些东西,虽然破碎了,但有些东西,却在这次风波中,变得更加坚固。
比如,我们的家。
比如,我们对彼此的信任和守护。
至于那二十万,它从来都不只是钱。
它是我们小家庭的底线,是我们在复杂人情社会里,为自己争取到的一份尊严和清净。
不借,凭什么借?
就凭我们想好好地、有尊严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这,就足够了。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