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3月8日,3师师长兼政治委员黄克诚同志召集我们几个负责的同志去,对当前的形势作了一个分析,最后他说:“鬼子的‘扫荡’正由面转到点,敌人要对根据地进行‘驻剿’。情况紧张,要走现在就走”我们又研究了走的方法,决定分两路走,一路由师参谋长彭雄同志负责带7旅和地方干部
海上血战
1943年初,中央军委指示,从盐阜根据地抽调一批团以上干部到延安学习深造。当时、我担任8旅供给部长,也是被抽调的千部之一。
3月8日,3师师长兼政治委员黄克诚同志召集我们几个负责的同志去,对当前的形势作了一个分析,最后他说:“鬼子的‘扫荡’正由面转到点,敌人要对根据地进行‘驻剿’。情况紧张,要走现在就走”我们又研究了走的方法,决定分两路走,一路由师参谋长彭雄同志负责带7旅和地方干部走陆地去山东;一路由8旅旅长田守尧、政治部主任张池明同志负责带8旅与独立团干部走水路,沿黄海绕过日军封锁区连云港去赣榆县拓汪镇,再由陆地去延安。时间紧迫,去延安的时间不允许迟延e 12日我们走水路的从王垛出发,13日船从老黄河口出来,因风不顺,又弯进了延河口(即新黄河口),在这里等风。这时,走陆路的因干部未集中起来,同时敌人对陆地封锁太严,所以,彭参谋长带了少数人赶来,和我们8旅一起从海上走了。这样,我们这一行50多人,在彭、田、张3位首长率领下,大家穿着便衣,化装成商船,在3月16日从延河口开船了。
我们乘的是一只大木船,这船全长约50米,宽20米,船上有5根3丈多高的大桅杆,中桅下面有一个灶房;船里有七八个船舱,分头舱、中舱、后舱;船载重7000多吨,吃水5尺多深。船上有A个船老大,一个姓马的指导员和20多名水手。我们没有带武装护送,每个干部带有1至2名警卫人员,但都带的是手枪,全船只有我带了1支从日军那里缴来的马拐枪是长枪.彭参谋长、田旅长、张主任、席庶民(师部科长)、黄国山(盐阜军区政治部保安处长)、吴毅(涟东独立团政治处主任)和我7个人都带了妻子,坐在船的后舱里,其他的干部和警卫人员分散坐在船的中舱、头舱的几个舱里。
我们很多人过去连海都没见过,第一次坐海船,海里风浪大,船颠得厉害好多人都晕船,有的还在船舱里呕吐起来。我没有晕船,便从船舱里土到船面来了。我平生第一次站在这海船上,看这茫茫大海里的汹涌波涛,看这海船上面的紧张劳动........
那一起一伏的海浪,拍打着船边,溅起的浪花落在船板上,海风带着水花吹来,象蒙蒙细雨斑斑点点洒在身上,使人感到阵阵凉意;海面上,两只白色海鸥远远地向我们船飞来了,近了,近了,突然又拍动着矫健的翅膀向远方飞去了......
在船尾,一个长着银白胡须的船老大,象一位身经百战、很有经验的指挥员一样,稳稳当当地掌着舵。另一个试水的船工,拿着一根很长很结实的绳索拴了一个1斤多重的铅球,不时地抛到海水里去,然后拉起来,看看铅球上沽着的泥土是什么颜色,判断这里的海水有多深,现在到r什么地方,走厂多少里。每一次,他都用一种悠长的声调吃喝着:
“回舵—深—”
那个掌舵的船老大根据他报的情况,望着面前的指南针,向水手们指挥着“向东—向北—”
“高—低—”
20多名水手,几十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拉扯着粗大而笨重的绳索,整齐地合唱着一种海上劳动的号子。
马指导员在一旁不断鼓励:
“现在风顺呀!同志们,加油呀!”
船上面,没有一个人闲着,船老大和水手共同驾驶着这只海船的航行。风大浪高的时候,船巨的劳动更显得紧张,水手们那一高一低、整齐一致的号子声,船老大那悠长、有节奏的声调,指导员那生动、有力的口号,几乎吞没了海水的咆哮声。
第一次坐船在海上航行,海上的一切都吸引着我,我感到新奇便不时地拿着望远镜向大海远处了望。掌舵的船老大向我大声说道:
“伍部长.你是常在海上跑的人吗?”
“不是.我这是第一次。”我怕他听不见,也大声地说
“你呀,真是了不起卫我老大在海上跑了几十年,见到你这号人还不多呢!’’
他用手摸摸自己两三寸长的胡须笑着说。
于是.我在他身旁坐下来,听着这位海上老人讲起他的海上生活。
他姓王,自幼就生活在海上,从15岁起上了船.在海上跑了50多年头。在海上生活.常常要和海风海浪作斗争。有一次,他的船被海风吹到海洋中间一个小小的孤岛。他们带的东西吃光了,就在孤岛上捕鱼、拾野鸟蛋吃,1个半月后才回来。几十年的海上生活,把他锻炼成一个很有经验的航海家了。哪里的水深水浅,1小时走多少海里,从哪儿出发,什么时间到哪里,他虽然没有掌握精确的科学仪器,但凭他的实际经验,便可以判断出来.对于海他是多么熟悉啊!
夜幕慢慢笼罩了海面,船进入了夜间航行。大海四周一片昏黑,海风吹在身上,有些冷起来。我披着棉衣,在船的前后来回巡视着.马指导员和没有晕船的警卫人员都轮流担任警戒。马指导员在海上跑了I年多,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这一次,他知道任务重要,因此特别注意船上的安全工作。
船舱里静悄悄的,发出轻微野声,同志们都安静地睡着了这一夜的肮行是很顺利的。
当东方微微透亮的时候,风渐渐小了,船也渐渐走慢了这时候,船正行驶在连云港敌人封锁最严密的海面上,速度极其缓慢。
“船老大,风怎么小了?”我问老王。
“不要紧,风不会没有的”
“加桅吧!”
“5个桅都到顶啦!”听他的声音也有些焦急。
海东边的白光慢慢扩展,天已经亮了,风也完全停了,而且开始了早上的退潮。我问船老大老王:
“船到了什么地方?”
“奶奶山。”
“离柘汪还有多远?”
“还有七八十海里!’’
奶奶山是日军在黄海上的一个据点,距连云港很近,大白天,如果碰上敌人怎么办?我焦急得很,马上派人去把彭参谋长、田旅长他们叫醒了没有风又碰上退潮。这样,我们的船不但不能前进,反而倒退起来了,而且是在向着敌人封锁严密的海岸退去。船老大和水手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船退的方向扭转过来,让它向大海深处退,一直退到70多丈深的海面上,不能再退了,船,就象抛了锚似的停在海上,一步也走不了。
“船老大,我们想办法搞划板用人划吧?’’
“这不是江河,这是海呀!这样大的船,没有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这时候,其他3个船工和水手们都站在船头上,仰着头·嘴里“嘘嘘......”,吹着引风的口哨。船老大老王急得拜起天老爷和四海龙王来了,他迷信地叨咕着:
“老天爷,送风来吧!到了柘汪,我点香烧纸供你!”
不一会,船板上传来许多急促的脚步声,彭参谋长、田旅长、张主任,还有许多人都从舱里上来了。
“怎么船不走了?”大家都问船老大。
“风停了!’’
“到了什么地方?瑞卿同志!”彭参谋长间我。
“奶奶山,离敌人连云港很近.”
现在,站在船头上吸烟都能划得着火柴。大家仰起头,望着那桅杆上面的三角旗,它也一动不动.
“海上无风三尺浪!我在海上跑了这么多年,这样的怪事还没见过......”船老大老王站在一旁焦急地自语着。
大家都是在陆地上长大的,对于海非常生疏.如果是在陆地上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一点也不怕,但现在在海上,而且发生了这样叫人着急的事情,我心里空空的,一点底也没有。
彭参谋长是一位很稳重的首长,越是在紧张的情况下越显得沉着。他见同志们有些慌张,马上安慰大家说
“同志们,不要急!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周围渔船还很多,敌人不一定就会发现我们!”
他和田旅长要我下舱去休息,他们说:
“你一夜没睡,上了岸你的事还很多,下去休息吧!”
我和大家用望远镜向四周又观察了一会,才下后舱去休息了.
我困倦地睡了1个多小时,大约7点多钟的时候,忽然被两声清脆的枪响惊醒了。我猛地坐起来,刚想到舱口上去看看,田旅长和张主任便跳了下来。
“旅长,出了什么事?”
他告诉我:
开始海岸那边传来了嗡嗡的响声,大家以为是飞机,后来才发现海的西边有一个小黑点在飘动这时,船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这个小黑点,慢慢地,黑点越来越大了,看去是一个圆圆的筒子突起在海面上。近了,才看出是烟囱。
船老大老王第一个大惊失色地喊起来:
“糟糕!鬼子的巡逻艇!”
彭参谋长放下望远镜,向大家说:“同志们,敌人不来,我们不要动;敌人上来了,听我的命令再开枪户他又把船老大叫到跟前说:“敌人要盘问我们,你们就说我们是从上海到青岛的货船。”随后,他就到各个舱去布置,叫大家把手榴弹、短枪准备好,与敌人作海上的战斗.
为了不叫敌人发现我们船上有人,彭参谋长叫大家都下到船舱里。几个首长临时分了一下工,彭参谋长留在灶房观察敌人动静,指挥全船对付敌人,田旅长、张主任回到后舱,马指导员带着船老大和水手们站在船上,准备和敌人巡逻艇对话
“砰!砰!”鬼子巡逻艇向天空放了两枪,船老大和水手们马上把桅篷降了下来。这是敌人订下的海上行船规矩。
田旅长说到这里,就听见船上面发出了吵嚷声:
“你们上哪去?’’日军翻译官的声音。
“从上海来,到青岛去,做买卖的。”船老大老王回答得很流利。
“我们来查一查,登记一下........”
敌人巡逻艇渐渐地靠近了,撞上来了,木船晃动了一下,便被巡逻艇紧紧地抓住了。
从船舱的窗口向外看去,巡逻艇尾部站着一个日军士兵,正好面对着我,不到1米远,他用眼睛瞪着我,我用眼睛盯着他。猛然,我头顶的灶房棚子上响起了皮靴子声,我抬头一看,是个日军小队长,他看见船舱里有几十个人,就“好的好的”狂叫起来。
“旅长,怎么办?’’我请示站在身边的田旅长。
“打!”
我端起马拐枪一下就把我对面那个鬼子打倒了。田旅长又接过枪去连续向敌人巡逻艇打了两夹子弹,张主任也扔过去七八颗手榴弹,但都落在钢板上,滑到海里去了。
与此同时,我听见彭参谋长在灶房里发出了战斗命令,中舱里司令部的几个科长、团长扔出丁儿个手榴弹,头舱里警卫员们的“20响”也开了火……全船顿时投入了紧张的战斗。
船上几十支“20响”的火力完全压住了敌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是侵略者意料不到的,看看情势不妙,巡逻艇急忙掉转头离开了我们.站在灶棚上那个日本兵还在哇哇叫嚷,我瞄准了他,“叭”地一枪就把他打翻到海里去了。
敌人在我们这条船上不但没有捞到“便宜”,反而被我们打死了几个,敌人恼怒了。巡逻艇开到离我们三四百米远的地方停下来,躲在钢板后面架起两挺机关枪向我们猛烈射击起来。
我们这只木船没有装甲设备,我们也没有海战的经验;而敌人,是一只有钢板装甲设备的巡逻艇,有两挺机关枪,10多个“海盗”全是经过海上作战训练的。我们的木船落了桅篷,停在海水中,就是有风也不能前进了;敌人的巡逻艇利用它的优势条件,象发疯似地围绕着我们轮番扫射。
海上象暴风骤雨一般,敌人的机关枪子弹射到船上,水手们牺牲了很多,子弹在海面上发出“‘噗哧....”的尖叫,厚厚的船板被打穿了,海水从弹洞流进船舱里来。情况十分危急,我们的短枪和手榴弹都够不着敌人。战斗开始不久,我们的人就牺牲和负伤了不少。
彭参谋长的脚负了伤,仍在中舱里坚持指挥。船上的马指导员牺牲了。头舱的旅卫生部副部长彭绍英负伤了。在后舱,我左腿负伤,彭、田、张首长的妻子也都被打伤了。
现在,船上的情况怎么样呢?头舱、中舱都和我们联系不上,因为船面敌人封锁得太厉害。面临着这样严重的情况,田旅长叫大家下到2层舱里(在水底下一层),他那严肃的面孔表现了对党高度的责任感。他说:
“同志们,我们绝不能让敌人得到我们一点什么。现在大家把所带的秘密文件撕毁,扔到海里去:”
“对!对!”
下层舱里,张主任带着大家在撕毁秘密文件。上层舱只有我和田旅长在抵抗敌人,不让巡逻艇靠近我们的船。不料,又一颗机枪子弹打中了我的右眼下部,我第二次负伤,满脸鲜血直流;我觉得头有点昏,好象要跌倒似的,田旅长扶住了我.
“瑞卿同志,怎么样?”
“不要紧,没有伤着眼睛!”我说着,用一条洗睑毛巾缠住了伤口。
这时,从舱口跳下来一个人,我一看是旅长的警卫员小郑。他手里拿着一支“20响”,身上的衣服划破了好几块,大腿上淌着血,看样子子是刚负的伤。田旅长看到自己的警卫员这样勇敢,禁不住伸出两手,激动地搂抱了这个17岁的战士。田旅长问小郑:
“你从哪边舱过来的?彭参谋长他们怎么样了?”
小郑一边急喘着气一边告诉我们:“战斗一打响,参谋长就在船上灶房指挥,他脚挂了彩,跌倒在中舱里。他看到船头打得紧,马指导员、船老大和水手们大部分牺牲了,眼看敌人巡逻艇要接近船头,他还要上去指挥。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他上去了。巡逻艇刚要开近我们船头被我们一阵手榴弹和‘20响’打退了。就在这时,参谋长负了重伤。胸口中了3颗机枪子弹。我们把他扶到舱里。他说不要管我,我自己带的有药。你们快去抵抗敌人,快去!他把我叫到身边,对我说:你是田旅长的警卫员,快到后舱里找田旅长、张主任,就是死也要爬到后舱,把我的话告诉他们,坚决打到底!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打到底!我离开参谋长,刚一上到上面,大腿就挂了花了,敌人火力封锁太凶,上面牺牲和负伤的同志都躺在血里,我连滚带爬地就过来了.......”
勇敢的小郑这段长长的叙述,给我们带来了鼓舞和力量。师参谋长彭雄同志给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也给了我们坚决的战斗指示!
下午1点多钟,战斗打得最激烈,敌人巡逻艇围绕着我们的船拚命地射击着。船舱里,没有负伤的同志站在血水中抵抗着敌人,负伤的男同志和船舱里所有的女同志,都在艰难地搬运船板、棉花、被子,堵塞漏水的弹洞,筑起船舱里的工事,抵挡子弹。
海上还是没有风。我们这只失去生命力的木船,死死地飘在海面上。阵阵枪声中,不时传来敌人的叫声:“不要打枪了I—你们投降吧!一一投降不杀你们!”
面对这残酷的环境,有些同志再也忍受不住敌人的欺凌了。有人提出来:
“跳海!新四军绝不做敌人的俘虏!”
“炸船!共产党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田旅长派警卫员到中舱去请示彭参谋长,警卫员带回来彭参谋长的话说:
“我们都是共产党员,绝不会被敌人征服。但是,现在跳海、炸船都还早,我们死要死得有价值,等敌人上到我们船上来,我们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那不是更有意义吗!’’
突然,从舱口上又跳下来一个人,正好落在田旅长身上。旅长以为是敌人.一把把他按倒在地上。一看,原来是张主任的警卫员戴云天。他是冒着敌人扫射从船上面滚着下来的,因为他的驳壳枪打卡壳了。
“首长,给我一支好枪,我到船的中舱去抵抗敌人。首长,我是在海上打过仗的人,我知道只要我们船上还剩下一个人,敌人是不敢上来的。”
田旅长答应了他的要求,交给他一支“20响”和几条子弹只见他把子弹揣在口袋里,两支手枪腰里掖着一支,手里握着一支,说了声:“首长放心吧,我就是死也要完成任务—绝不让敌人靠近我们的船卫”就向舱口一纵,翻了个身上去了
敌人的机枪又猛烈地扫射起来。忽然,我的头部又次负了伤,向前一栽,便昏倒过去了。我一直昏迷了两个小时,大家都以为我牺牲了。
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新的情况,但我什么都未觉出来.后来,在医院养伤时,同船的卫生部副部长彭绍英、保安处长黄国山,还有警卫员戴云天,才把情况告诉了我.
战斗拼行到下午3点多钟.海上的枪声渐渐稀落了,过了一会,敌人停止了射击,我们也停止了射击。敌我双方沉默地对峙着。一种可怕的寂静的气氛笼罩着海面,紧张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一场海战就这样结束了吗?不,战斗并没有结束二沉默一直持续了1个多小时,敌人以为我们船上的人死光了。便想把我们的船拉回连云港。巡逻艇狡猾地绕着我们的船用冷枪试探了儿次,见没有动静,便从东南方向大胆开过来了。
难道我们船上的人真的死光了吗?难道我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让敌人践踏我们的船吗?不,我们绝不能被敌人征服,我们要给敌人以严厉地打击!
看!在船的中桅下面侧卧着一个战士!他身负4处重伤,鲜血染红了白的帆篷,他双手紧握着两支手枪,仇视着敌人的巡逻艇。
这个战士就是刚才向田旅长要枪、要任务的警卫员戴云夭.他从舱里上来的时候,又一次负了重伤,但他忍受着伤口的剧痛,艰难地爬到了船的中桅下面。他努力将自己的一支打卡壳的驳壳枪的故障排除了。这时,巡逻艇上的日军从望远镜里发现了他,子弹象雨点似的落在中桅附近。戴云天以粗大结实的桅杆做依靠,和敌人战斗了很久。敌人把巡逻艇开到东面向他射击,他就移动着身子转到桅杆的西面。敌人开到西面,他又到了东面,子弹把中桅底部打得象蜂窝一般,但都没有打到戴云天。后来,戴云天看看自己枪里的子弹不多了,就滚到船板上,找了几块木板,把自己隐蔽起来,从此再不放枪了。就这样。海面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现在,戴云天一只手握着1支上满了子弹的"20响”,仇恨的眼睛死盯着开来的巡逻艇.近了,他看见巡逻艇上站着七八个敌人,挺着胸,卡着腰,上半身完全暴露在钢板外面。戴云天的枪口瞄准了这些海盗,让敌人靠近了再打!
眼看敌人的巡逻艇靠近了我们的船,眼看我们的船就要被拖走,在敌人巡逻艇离我们船只有10多米远的时候,戴云夭这个浑身是胆的战士,突然从隐蔽的船板里跳了出来,双枪对准了七八个敌人开火了.他连续发射了40响,象突然出现的两挺机关枪一样。顿时七八个敌人,有栽倒在海里的,有仰倒在甲板上的,巡逻艇发出一种难听的惨叫声,拖着死尸和伤兵象一只受了伤的海鸟在海上“噗噗噗”地向连云港方向开去了。
海面上又沉默了很久,这时候躺在血泊中的戴云夭突然向船舱里喊了起来:
“同志们!敌人跑了!”
田旅长、张主任和一些负轻伤的同志从船舱里上来了。大家把戴云天从血泊中抱起田旅长、张主任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说道
“戴云天同志,你完成了任务!’’
戴云天这个1940年参加新四军的苏北战士,还只有18岁。他身上虽然还有些孩子气,但却充满了勇敢、机智的气质他身负4处重伤,坚持与敌人战斗,在最紧要的时刻—决定全船命运的关头上,起了这样大的作用。他因流血过多而昏迷过去,同志们望着他苍白的脸色,非常感动.
正在这时候,从船尾传来有人呻吟的声音,大家跑过去一看,是年纪最大的船老大老王,他和几个牺牲的水手躺在一起,身上负了很重的伤,一点动弹不得。他很吃力地说道:“同志一一们,有……风了,拉桅.....吧!”
老王的话提醒了大家,大家站在船上望着大海.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啊!海风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来到的,平静的海水又被它掀起了汹涌的浪花。大家意外地狂喜起来,忘记了这一天战斗的疲劳,在田旅长、张主任的指挥下,不一会功夫就把5个桅篷扯了起来.
高大的帆篷被风吹得鼓鼓的,桅杆顶上的三角旗迎风发出响声。船,走动起来了,但是,船往何处去?有谁来驾驶这只受了重伤的木船前进呢?水手们、
船老大、马指导员几乎全都栖牲了,现在只剩下这位63岁的船老大老王,他也是奄奄一息了。但是,令人敬佩和感动的船老大,白发苍苍的老人啊!他躺在船板上,挣扎着用他那双无力的眼睛和沙哑的嗓子,艰难地指挥着大家驾驶这只船的行驶
“向东歪舵.......”
“松—左手,拉—右手。”
瘫痪了的木船,又恢复了生命力,载着牺牲的同志、负伤的同志,追逐着白色的、翻滚的浪花向前驶去.....…
船行驶不到半个小时,远远的海的那边又传来了敌人巡逻艇的声音,有望远镜的人都在了望着,慢慢地看出来了,这一次不是一只巡逻艇,而是4只,每只都比那只受伤逃回去的要大两倍,是两个烟囱的大巡逻艇,从连云港方面开来,向我们的船追来了。
田旅长和张主任指挥大家把火力集中在船尾上,准备等敌人近了,好一齐开火。但是,敌人是胆小鬼,大概是那只巡逻艇被我们打怕了吧!4只巡逻艇始终不敢靠近我们,虽然七八挺机枪不停地向我们船射击,但因风大浪高,船又走得快,子弹射不到我们船上来。
现在离拓汪还有三四十海里,船老大老王向田旅长说:“船靠陆地吧?"
“对,上岸去互上了陆地,我们就有办法了。”田旅长决定改变去柘汪靠岸的计划。
船老大老王指挥掌舵的声音渐渐弱一下去了,后来几乎听不见了.最后,他躺在那里,就用他的头左右摆动来指挥(他双手都受了伤)。大家看着他的头向左摆,就把舵向左摆动,看着他的头向右摆,就把舵摆向右边.....摆着摆着,受重伤的老人实在支持不住了,头猛然垂了下去,我们还仿佛从他那嘶哑的嗓音里听出了他喊了一声:“同一志一们·”.......”他便水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不能继续指挥我们一起走完这海上最后一段路程的航行了,不能和我们一起上岸去了,我们象失去一位指挥员那样,感到十分痛惜船,在大海中失去了指挥就象一只在高空中断了线的风筝.......
这时,船上面所有的人该有多么紧张呵!大家最担心敌人巡逻艇上有炮,如果敌人开炮,我们的船是吃不住的.大家非常盼望看见陆地,许多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什么时候才能看见陆地呢?田旅长说:“不管敌人有炮无炮,我们决不落桅!’’大家也有一个坚定的决心:坚决不再落桅了。如果敌人4只巡逻艇一齐来了,我们就和敌人决一死战!
“同志们左看见陆地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陆地,大声狂呼起来。船上的人马上振奋起来,负伤躺在船舱下面的同志也都手扶着舱口的梯子上来了。大家望着远远的海岸越来越近,就象久别父母的儿子回到了爹娘的怀抱一样。船离岸还有三四海里的时候,会水的同志就首先跳下船去,早早上岸去找部队去了。
船靠近岸边,在四五尺深的海边上停住了.没有负伤的同志都跳下船,在海水中用船板向岸上划去。这时,正是涨潮的时候,潮水把跳下水的人一步一步推向岸去。
敌人的巡逻因海滩水浅不敢靠岸,不得不在离我们船数百米的地方,用机枪严密地封锁我们上岸,密集的子弹在海水上跳动,我们敬爱的两位首长一一师参谋长彭雄同志和旅长田守尧同志就在这时光荣地牺牲了。
负伤的同志背着牺牲的同志继续向岸上走去,海水中留下条条红色的血的痕迹....…
我在一阵巨大的晃动中苏醒过来了。血迷住了我的眼睛,右耳负伤,什么也听不见,左耳里充满了枪声我用力睁开了没有伤着的左眼,向船舱里看了看。除了几个牺牲的同志安静地躺在血泊中,活着的同志都不见了。他们上哪里去了了船,停到什么地方了?
“伍部长在哪里?伍部长在哪里?”
由远而近传来了一阵叫喊声,我听出这是我的警卫员杜文仲的声音。听见自己同志的声音,多高兴啊:我想马上回答:在这里:但因流血过多,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想喊,可是喊不出声来。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落在我躺着的船舱的木板上,我仔细一看,站在身边的正是我的警卫员杜文仲。
“首长,你没有牺牲?”他见我全身是血,跪下来扶起我,惊喜地问我。
“我没有死他们呢?”
“船刚靠岸,他们下船了,张主任叫我来看看你”
“我不能走了,你去给我找一支枪和几颗手榴弹。小杜,你先走吧互敌人来了,我和他们拚了”
“首长,你要走,上岸去!我就是死也要把你弄上岸去呀。”他说着,感情激动起来,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外面的枪声打得正紧,他没有等我再说什么,就把我背出了船舱,随之抱住我的身子一起跳下了船这时,我看见4只巡逻艇停在海中间,机枪不停地向我们扫射,子弹在海面上乱窜。我的伤口一碰海水,疼得受不厂,我叫了一声‘不行呀l”杜文仲见我快昏过去,就把我又抱回船上,安置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他冒着生命危险,给我找来一个散盘子(即救生小舟),把我放在里面,推到海水中。他大声对我说:
“首长,手把紧点,我推你上岸去。”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掀起一个大浪,把我们冲散。找看见他被浪头卷进了海里,仿佛还听见他在水里传来的声音:“伍部长,手把紧点,你一定要上岸去!”
可爱的战士,机灵的警卫员啊之我知道你的水性很强,大海淹不死你,你救了我的命,但愿你也一定能上岸吧!
黄昏了,潮水把我推上了海滩。我头部、腿上3处负伤,血流不止,动一下就疼得钻心,加上两天多来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上船前一天为防止晕船,大家都没吃东西),身体极度虚弱,几乎又要昏迷过去。但是,一个强烈的信念在支持着我:我已经上了岸,我要活下去,我要给牺牲的同志们报仇!我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在海滩上艰难地、缓慢地向岸边爬去,爬累了就歇一会再爬。爬到一个沙埂上,向前一栽便翻倒在一个壕沟里。3月的天气,我倒在水沟里,虽然身上穿着棉衣,但全身上下都是血,血和泥水混在一起,身上冷得发抖,伤口更加剧烈地疼痛。
“什么人?缴枪!”
突然,壕沟上站着一个端着长枪的人,把枪刺逼近了我的胸口。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穿的是军服还是便衣,也不知道他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我就问:“你们是哪部分的?”
他大概听不懂我的口音,接着又上来一伙人,中间一个大个子,拿着驳壳枪,用同样的声调吼道:“什么人?缴枪!”
让我缴枪?这真是对我的莫大侮辱,我猛地抬起身来,撕开上衣露出胸膛,吼道“你们要是伪军,就补老子一枪吧!”
这个拿驳壳枪的人听出我是南方口音,便马上高声命令道:
“一排长,赶快去打海里的敌人!”
这时,我才知道,山东独立团的部队赶来援救我们的。
大个子连长布置了他的连队向敌人展开了战斗之后,便派人把我抬走了。
我被转送到山东直属医院治伤。不久,军部刘少奇同志、赖传珠同志和新四军3师师长黄克诚同志,相继拍来电报慰问我,嘱咐我好好养伤。我还记得刘少奇同志、赖传珠同志电报里的几句话:“你这次负伤是不幸中之万幸。望你安心养伤,有什么困难找罗政委,都可以解决”
这场海上血战,我们这支非战斗的干部队,在从来没有经历过海上作战以及敌我装备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坚强抵抗了一天,没有一个屈服的,没有一个动摇的。我们这些共产党人,靠着对马列主义的信仰、对民族解放事业的忠诚,靠着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最终战胜了穷凶极恶的敌人,创造了抗战史上的一个奇迹!事后,据在连云港做内线工作的同志说,这只巡逻艇上共有8个日本人、4个汉奸,最后,死在巡逻艇上6个,其他全部受重伤,连开船的也被打掉一只膀子。这一事实有力地说明:共产党人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我们的部队是拖不垮、打不烂的,是中华民族的骄傲1
(1987年4月定稿)
来源:白马茶馆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