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夜,后半夜我再没合眼。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但除了偶尔几声野狗吠叫,便是那死一样的沉寂,比任何声音都熬人。那三下敲窗声,像三根冰冷的钉子,把我死死钉在了炕上,连翻身都不敢。
那一夜,后半夜我再没合眼。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但除了偶尔几声野狗吠叫,便是那死一样的沉寂,比任何声音都熬人。那三下敲窗声,像三根冰冷的钉子,把我死死钉在了炕上,连翻身都不敢。
天蒙蒙亮,鸡叫头遍,我才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地爬起来。脑袋昏沉,眼眶发涩。推开屋门,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激灵。院里的老榆树静悄悄的,枝干在灰白的天光下伸展,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我知道,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跟着那三下敲击声,一起钻进了我的生活。
上工的路上,我刻意绕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经过一夜,树冠似乎更加浓密阴沉,那些垂落的枝桠,像无数只等待攫取的手。树下那片小李上吊的地面,被踩踏得乱七八糟,但隐约还能看到一点当时划下的白灰圈。我抬头望着那根最粗的横枝,脖子后面一阵发凉。
“青河,杵这儿干啥?撞客了?”福根叔扛着铁锹从后面过来,拍了我一下。
我猛地回神,勉强挤出个笑:“没……没啥,看这槐花快开了。”
福根叔也抬头看了看,咂咂嘴:“开啥开,今年这气候邪性,花苞都蔫了吧唧的。”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哎,昨儿那事儿,邪门不?三具骨头,还没脑袋……老话讲,这种横死的,怨气最重。”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接话。
到了水渠工地,气氛明显不对。往常这时候,早就吆喝声、铁锹声响成一片了,今天却安静得多。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看见我和福根叔过来,又立刻散开,各自拿起工具,但眼神都飘忽着,时不时就往昨天挖出白骨的那个坑瞟。
队长陈满仓脸色比昨天还难看,眼窝深陷,像是也没睡好。他扯着嗓子喊开工,声音却有点发虚。他特意绕着那个填平的土坑走了两圈,还用脚使劲踩了踩。
“都麻利点!别磨洋工!早干完早回家!”他吼着,目光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铁锹抡下去都感觉软绵绵的。大山哥在我旁边干活,闷着头,一句话不说。快到晌午的时候,他忽然凑过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青河,昨晚上……你听见啥没?”
我心里一紧,面上强装镇定:“听见啥?狗叫?”
大山哥摇摇头,眼神里透着恐惧:“不是狗叫……是……是敲东西的声音,好像……好像是从孙老倔家那边传过来的……”
孙老倔?就是那个说“槐仙索命”的老人?他家住在屯子最西头,离我家不算近,但如果在寂静的夜里,有点特别的声音,也确实能隐约听到。
“你听清了?几下?”我追问,手心有点冒汗。
“没太听清,好像……也是两三下?”大山哥不确定地说,“我蒙着头睡的,吓死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只有我听到了。
晌午收工,我没直接回家,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屯子西头。孙老倔家那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那儿,烟囱冒着淡淡的炊烟。院门紧闭着。
我在远处徘徊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找个借口进去看看,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孙老倔端着个簸箕出来倒灰,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
“青娃子?你在这儿晃悠啥?”
“啊,孙爷爷,”我赶紧走过去,“我……我路过。您……您昨晚睡得好吗?”
孙老倔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像是要看进我心里去。他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的一样深。他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你也听见了?”
我点了点头,感觉喉咙发干。
孙老倔叹了口气,把簸箕里的灰倒在墙根,拍了拍手:“进来坐吧。”
屋里很暗,有一股浓重的旱烟和霉味混合的气味。炕桌上摆着半碗凉透的糊糊粥。孙老倔示意我坐下,自己则蹲在炕沿上,摸出烟袋锅点上,吧嗒吧嗒吸了两口。
“有些事儿,该来的,躲不掉。”他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沙哑,“那三根红绳……是锁魂扣。当年,就是用这个,锁住了那三个外乡人的魂。”
“外乡人?”我追问,“孙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小李干部的死有关吗?”
孙老倔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了。屋里只有烟锅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那是刚闹完土改那阵儿,比现在还乱。”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屯里来了三个外乡人,说是逃荒的,但看着不像穷苦人,身上带着家伙式。他们盯上了老槐树,说底下埋着宝贝,是以前的大户藏的。”
我心里一动,想起关于老槐树有宝藏的传闻。
“当时屯里管事的是赵老四,就是现在赵支书的爹。”孙老倔继续说,“赵老四说槐树有仙,不能动,劝他们走。那三人不听,夜里偷偷去挖。结果……第二天一早,人就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那三具白骨……”
“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但谁也不敢说。”孙老倔磕了磕烟灰,“赵老四带着人把坑填了,请了人做法事,说是冲撞了槐仙,被收了。还给手腕上系了红绳,说是怕他们怨魂不散,回来闹。这事儿,就这么压下去了。这么多年,都烂在肚子里。”
“可小李干部他……”
“那娃是个好娃,就是太较真。”孙老倔摇摇头,“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点风声,非要查这个旧案。赵支书拦了几次,他不听。还跑去老槐树那儿转悠……结果……”
原来小李的死,真的和这桩陈年旧案有关!他不是自杀,是因为查案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赵支书烧日记,是为了掩盖他爹当年的行为?可那三个外乡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什么槐仙索命?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
从孙老倔家出来,日头已经偏西。我心里乱糟糟的,既害怕,又有一种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冲动。走到离家不远的那条小胡同口,迎面撞见了村支书赵有才。
他像是特意等在那里,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
“青娃子,从哪儿回来啊?”他笑眯眯地问。
“从……从孙爷爷家坐了一会儿。”我有点心虚。
“哦,老倔头啊。”赵有才点点头,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青娃子,年轻人,好奇心别太重。有些老黄历,翻不得。为了咱屯子的安宁,也为了你自己好。昨天挖出来的东西,还有听到的、看到的,都忘掉。老老实实上工,比啥都强。听见没?”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然后,背着手,踱着方步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肥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尽头,只觉得那股寒意,从昨天挖出白骨开始,就一直没有散开,反而越来越浓,像这傍晚渐渐弥漫起来的暮色,把我紧紧包裹。
下一个敲窗声,会在哪里响起?
我知道,这事儿,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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