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田芳自述22:灾难又降临到我头上,倒骑驴被汽车撞出去两三丈远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25 10:23 1

摘要:那时我老伴儿领着孩子不在家,去了长春市老家的一间铺(我老伴儿的老家在农村),联系一旦我们下放到农村就回一间铺去,因为上级给你两个志愿,一是自己选下乡的地址,二是组织分配,所以我老伴儿选中了回老家,领着俩孩子走了好几天了。

没想到有一天,一场灾难又降临到我头上。

那时我老伴儿领着孩子不在家,去了长春市老家的一间铺(我老伴儿的老家在农村),联系一旦我们下放到农村就回一间铺去,因为上级给你两个志愿,一是自己选下乡的地址,二是组织分配,所以我老伴儿选中了回老家,领着俩孩子走了好几天了。

我吃罢早饭之后,把门锁好,在指定的地点见到李明白和董青,骑上倒骑驴去送桌椅,其中有位演员住在立山,离鞍山十五华里,道路是比较远的,我们把桌椅装好之后,用绳子勒紧,三个人倒班骑,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董青再一会儿是老李。我们走的是五一路,因为这条路又宽人又少,走起来比较顺畅,老李和董青经常骑倒骑驴都很有经验,唯独我没骑过,那玩意儿又好骑又难驾驭,人在后头蹬,货物在前面,有时候东西高了就影响视线。

我们仨骑到鞍钢小东门的时候,是个大上坡,所以谁也没骑,我们仨往上推,当推到高坡顶上,眼前是个大下坡,长有二里多地,直角能有十五度到二十度,正好轮到我骑车了。他们俩一边一个坐到车上,手里拽着绳子扶着桌椅,我在后面双手扶把两脚用力,从上坡往下坡骑几乎不用使劲儿,开始我们都觉得很舒服,又快又轻便,转眼之间情况变了,没想到从上坡滑落的时候,车子跟飞起来一样,速度非常之快,越是重车跑起来越快,我一看车子太快了,想把车子刹住。由于我过去从来没碰过这种车,连手刹都找不着了,这时车速越来越快,正赶上鞍钢工人上早班和下早班,他们横穿马路,人越来越多,我一想这下可坏了,这要闯进人群,少说也得撞伤十几个人,弄不好就得出人命,因为车子是铁的,再拉着那么多桌椅,你想有多大的分量,那要撞到人身上还有个好吗?我顿时魂灵出窍,两眼发花,四肢颤抖,心中想到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一旦出了人命,我不被枪毙才怪呢,怎么办?怎么办?坐在车上的李董二人也傻了眼,他们想下车来不及,也只好听天由命,情急之下我想到了自己翻车,宁愿我们仨自己翻车,也别撞着人,因此我左臂用力,把车把用力往左边一扭,结果倒骑驴两个轱辘着地,一个轱辘腾空而起,以四十五度角的角度从马路的右边飞快地转到左边。

你说怎么那么巧,在我们倒骑驴的后面,有辆解放牌载重车,车上拉着好几十人,后来才知道,车是沈阳的,他们去大石桥参观万人坑,从大石桥返回的路上,由鞍山穿城而过,司机一看,倒骑驴冷不丁改变了方向,他也发毛了,他把方向盘往左边一扭,也奔了左边的马路边,结果汽车正撞在我们倒骑驴上。你说怪不,就在刹那间,我看见汽车迎面而来,连站在车上第一排的人是男是女都看得非常清楚,还看清司机戴着白手套,就听哐的一声,我们的倒骑驴被汽车撞出去两三丈远,桌椅板凳散落了一地,我顿时失去了知觉。我估计大约十几秒钟之后,我醒过来了,我躺在马路边上,周围都是人,那个戴白手套的司机,站在我身边,面色发黄,紧张得要命,不知什么时候,交警也来了,也站在我身边,司机见我睁开眼睛,马上哈下腰问:"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送医院看一看?"民警也问:"你觉得哪受伤了,能不能坐起来?"其实他们不说我也要进行一下自我检查,我双手撑地坐起来,先摸摸脑袋再摸摸肩膀和两肋觉得不疼,左边这条腿也不疼,就是右边这条腿有点发沉,不动还没事,一动膝关节就疼得要命,司机又问我:"是不是腿疼?我拉你到医院去看看吧。"民警也征求我的意见说:"你看这个事怎么处理?"我心中暗想这件事纯属怪我自己,怪不得旁人,我现在已然倒了大霉,落入这步田地,何苦再去牵扯旁人,看到司机那张僵黄的脸,我顿生怜悯之心,连连摆手说:"没事,不用看,警察同志,这件事跟司机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因为我不会骑这种三轮车造成的,你就让他们走吧。"

警察一听,既然我没有意见,他也乐得省事,一挥手,让这辆解放牌汽车开走了,司机还不错,临走前告诉我他姓名、地点和电话号码,叫我有事跟他联系,因为我从心里就不想牵扯他,他说的那些我根本就没记住,我还一个劲儿地挥手说:"走吧,走吧。"于是司机上了车,开走了,警察也走了。

在我周围就剩下十几个看热闹的,这时,李明白和董青出现了,我真有点儿纳闷,原来他俩坐在车上左右各一个,车子被撞飞了,怎么把他俩也撞没了?没想到转眼间他们又出现了,李明白只是头部和胳膊肘擦伤了两处,董青完好无损,他们的确被撞飞了出去,幸好摔在路边的草地上。他们把我架起来,问我:"你咋把司机放走了?他得负责任啊!"我说:"事情明显在这儿摆着,怪我不怪人家,咱们倒霉都倒到天边上去了,还拽三扯四的干什么?"老李说:"人现在受伤了,也得上医院去看看哪!"我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坐三轮车上医院看腿去,你们俩去修理车把桌椅板凳给人送去。"

分别之后,我雇了一辆三轮车到医院。幸好医院的骨科医生是我朋友,我说明情况之后,他让我躺在床上认真地检查,之后他对我说:"没有大问题,你右腿的膝关节有点错位了,上点止疼药,打上夹板儿,个把月的也就好了。"他给我处理好之后,还借给我一条拐杖,我付了钱,拄着单拐回到了家。

到家后我就觉得头沉、腿沉、关节酸疼,我往炕上一躺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到半夜,我醒了,因为没吃饭,觉得肚腹饥饿,我一坐起来,顿觉得膝关节像针扎似的那么疼,右腿好像一百多斤,需要用两只手扳着才能动弹,我勉强烧了点水,熬了一锅粥,吃罢之后,又躺下了,心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个霉还要倒到何年何月?我老伴儿和俩孩子去了长春一间铺,到现在信息皆无,也不知道事情办到什么程度了,又想到我还没被下结论,等待我的厄运是什么尚不清楚,腿疼事小,心疼事大,后来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第二天李明白和董青来看我,还买了点儿水果和点心,他俩说:"你安心养腿吧,我们已经如实向上级汇报了,上级也同意你在家养病,但是得有医院的证明书,也就是诊断证明。"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吃了点儿点心,架了拐,又到了人民医院,让大夫检查了检查病症,大夫说:"没什么变化,别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撞的这么重,我看三个月两个月的未必能康复。"我让他给我开了一张诊断书,然后求别人送给了我那位当连长的师弟和工宣队的头头老于。

几天后,我可以离开拐,手拖着伤腿自己走路了,就是蹲不下,一蹲疼得要命。我心里有事,想利用这段时间到长春去看一看,问问我老伴儿安排的怎么样了,于是我架着拐买了一张火车票直奔长春,首先到了长春七马路全桂舅舅家里,这是她到长春唯一的落脚地,结果巧了,我老伴儿和俩孩子、舅舅和表弟全在家,他们一看我的到来全都愣住了,不相信这是事实,又看架着拐,也疑惑不解,我老伴儿问我:"这是咋了?"我长叹一声:"别提了,绝处逢生啊,和死神擦肩而过。"于是我把经过讲述了一遍,接着我问她:"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我老伴儿摇摇头说:"我老家一间铺的亲戚都不同意咱们回去,他们有个传统习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是当了官回去,大伙都高兴,你要是受了处分回去,大家都没有颜面,连大小队的干部都拒绝接收。"我说:"那就由组织安排吧,如果天底下的农村都不要我,那才好呢,咱们省得上山下乡了。"

全桂的舅舅是个瓦匠,手艺一般,他就是凭着勤勤恳恳的劳动,把两个儿子国忠和国柱培养成人,由于在我们好的时候,他受过许多惠顾,现在我们落难了,他没有忘记前情,想要留下我们多住几天,然后请一位好骨科大夫给我检查检查,但被我拒绝了,我说:"既然事情没办成,还是及早回到家里安定。"就这样我在长春待了三天,全家四口人都回了鞍山。

现在别的事情都搁在一边,主要的事情就是治我这条伤腿,经过几次检查虽无恶化,但也没好转。有人还介绍了许多偏方,其中最可笑的还介绍了某屯出了一位大仙,只要叫她念几句咒,这条腿就能好。我从心往外就不信这一套,可我老伴儿非常信,她非逼着我去看看,她说有病乱投医嘛,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你不也省得痛苦了嘛。我被逼无奈,跟她上了小火车,来到某乡。这位大仙的买卖那叫一个红火,屋里院外挤满了人,一打听,都是从四乡八镇和鞍山赶来的,大仙是个女的,五十多岁,她现在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还传授了几名弟子给她做助手,因为我头一次来没有挂上号,就由她的掌门弟子﹣﹣一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给我治,他先叫我躺在床上,检查了伤处,又端过半碗凉水用小刷子抹了半天,旁边还点了一炷香,我就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嘀咕些什么,然后他含了两口水喷到我的伤处,然后又给我抹了黑紫色的药膏,用纱布缠好,他对我信心满满地说:"没事,一次减轻痛苦,二次大见成效,三次就能全好。"

等我们返回的路上,我问我老伴儿:"花了多少钱?"我老伴儿把巴掌一伸,我大吃一惊:"什么?五十块,天哪!这可真是天价啊!咱每个月开的工资才四十块,看一次病就超支了,那日子还怎么过?"我老伴儿说:"没事,这次到长春舅舅家他偷着给了我二百块钱。"我说:"哎呀,可不来了,你看他那土头土脑的样子,纯粹是骗人。"我老伴儿说:"求人家看病的人多了,啥人才没有,人家怎么就信,你就不信呢?"我说:"算了算了,也别抬杠了,病在我身上我知道,折腾了半天一点儿也没减轻,还不如在家躺着好。"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的腿依然没有见好,造反派派人到家来看过两次,因为有医院的诊断书,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又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见好,造反派有点沉不住气了,特派了两名文化系统斗批改小组的干部,亲自陪我到市中心医院去检查,检查结束后,我躺在病床上就听见这两个干部对大夫说话,声音很低,但我听得非常清楚,其中有个干部说:"单田芳是个有严重问题的人,也可以说是反革命分子,上级决定遣送他到农村去,就因为他这条腿,迟迟走不了,您看就这样下去,行不行?"那位大夫是比较认真的,他的声音比较高,我听得更清楚了,他说:"凡是到我们医院的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是患者,我们也一视同仁,他这条腿很严重,根本下不了乡。"两位干部碰了壁,没有办法,把我送回家里,他们也回文化局汇报去了。

那时天已经很冷了,还飘过两次雪花,在11月中旬,我们谁也没想到,我那半身不遂的老父亲,拄着拐杖,从沈阳到鞍山来看我们。这真是滑稽绝伦,父亲拄拐杖,儿子架着拐,真是洪洞县里没好人了。

说到我父亲他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据我祖母介绍,由于我祖父过早地离世,是我祖母把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拉扯成人,在我父亲八岁的时候,由于家境困难,把他送进麻袋厂当徒工,那个黑心的老板往死了用人,我父亲才八岁每天工作要十六个小时以上,天天坐在机器旁嘎达嘎达打麻袋,工钱只挣成人的三分之一,酷暑严寒折磨着他,我父亲工作到半夜的时候,一边打麻袋一边睡着了,连小便尿到裤子里都不知道,久而久之,他患上了头翁病,脑袋肿得好大,两眼成了一条缝,老板一看这个小孩儿活不长了,就把他辞退了,我祖母在那最困难的时候,求亲靠友使用了无数的偏方,总算把我爸从死神那边拉回来了。

那时全家的生活全靠着我伯父单永生来维持,我伯父在天津学说书,外号八岁红,就是说他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了,他嗓子好唱的好,又是个孩子,颇受观众的欢迎,要没有我伯父的收入,老单家都得冻饿而死。后来我爸也跟随我舅爷学习说评书,因为他悟性差又没有五音,唱的不行说的也不行,后来就改工学习弹三弦,还不错,这条路走正了,若干年后经人介绍和小他八岁的我的母亲结了婚,我母亲号称白丫头,嗓音高唱的好,登台一亮相就红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父亲给我母亲伴奏,多少年来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在家庭成员中我妈是主力,我爸充其量是个助手,经过多次动荡,好不容易盼到解放了,他还摊了官司,被判刑六年,在释放的前一年又和我母亲离了婚,这是不幸中的不幸。

出狱之后他一直住在沈阳家里,我想把他接到鞍山住,他不同意,理由有两个,一是他跟王全桂合不来,对我们的婚事他极不赞成,但又改变不了事实,因此不愿意在一起住;二是他一直希望我能把书读好了,改换个职业,按他的话说,咱家不能光说书,应该改换门庭,结果他的想法落空了,我还是说了书,他心里更是不痛快,但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综上所述,他不愿意离开沈阳那个家跟我们住在一起,顶多三五个月来鞍山一趟,看看孩子,再要俩钱。我心知肚明也不便勉强,他即使到了鞍山也是来去匆匆,吃顿饭拿俩钱下午坐车就回沈阳了,我由于工作忙,琐事缠身又很少回沈阳去,所以我们爷儿俩见面和谈话的机会非常之少。

我父亲回家后,我在鞍山,我大妹妹参加了铁路文工团,经常在外面演出不回家,我二妹妹又在抚顺财贸学校学习,也不回家,那时我妈每个月给家里的六十元生活费也不给了,把我三妹和四妹接到了哈尔滨她的身边,所以我家只剩下了父亲和奶奶两个人。为了维持生活,我父亲下了决心,要学习说书,过去他是弹三弦的,从来没说过书,尽管有丰富的舞台经验,但隔行如隔山,要想说评书还得从头学起,我父亲下了狠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他曾对我说:"过去几十年全依赖你妈了,这次她走了,我也要混出个样来让她看看。"所以他一心扑到学评书上。

那时沈阳市曲艺团对我爸爸的遭遇很是同情,他被释放后不久就回到了曲艺团,每月给他开八十四元的工资,但有一个条件,每月的收入必须超过工资才能开满资,如果收入达不到八十四,就不能开满资,因此对我爸的压力非常大,跟谁学呢?在那关键的时刻,还是亲人护着亲人哪!我三舅感觉到我妈的做法很不对,心里对我爸产生愧疚,因此倾尽全力教给我爸说评书,我爸起早摸黑都不回家,家里只剩下老奶奶一人,我爸回来后连口热饭都吃不着,为此经人撮合我爸又娶了个老伴儿,头一个老伴儿是大连人,小个儿不大,能说善讲,进门来就想主掌大权,又看不上我奶奶,家里三天两头口角不断,严重影响了我爸的学习,所以勉强过了半年,又离异了。因为我奶奶年事已高,实难支撑家庭,我爸迫不得已又娶了个老伴儿,我的这位继母姓甚名谁,家乡何处,我是一概不知,我也不想问,更没理由干预我父亲的事,不过这位继母还比较通情达理,我在财贸干校牛棚时,她还代表我父亲到牛棚看过我一次,我奶奶跟后儿媳妇说什么也过不到一起,后来被我大妹妹林芝接到成都去了,因为我大妹妹已经结了婚,在成都安了家,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所以我奶奶有了落脚地。

我们在沈阳的那个家,只剩下我爸和后老伴儿两个人。那时已经到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百业萧条,说书人的黄金时代已经不复存在,靠着说书挣钱非常困难,曲艺团又进行了组合,把精干的人留下,余者全经过领导的安排送到了各个单位去工作,我爸爸被淘汰下来,被送到沈阳市大东区塑料八厂当了工人,每月工资六十元钱,但是我父亲挺乐观,虽然钱少了,压力也少多了,不必天天去说书,为挣钱而发愁,这六十元钱是必保的,按时开资一分不差,同时工厂的待遇也不错,医保健全,工会对职工也很好,热天发冷饮,冬天发棉护具,比起曲艺团来强多了。但厄运一直伴随在他身边,当工人不到两年,有一次帮着同志去修房子,中午累了靠着墙边睡了一会儿,结果中了邪风,落了个半身不遂,虽经多方抢救,但始终未能好转,打那儿以后,我父亲就在家养老了,工厂每个月把工钱送到家里,还截长补短地到家里去看他。就在我父亲饱受折磨的时候,我在鞍山也成了水煮鱼,一个不幸接着一个不幸,父亲的遭遇凄惨,儿子的遭遇更是雪上加霜,现在我有时回过头去想一想,为什么灾难都落到我们家头上,是天意还是人为,难道说是我们真干了缺德的事情应该遭到惩罚?

这次父亲是听别人说我被车撞了,他放心不下,带着病来鞍山看我,毕竟是父子连心啊。如果说我家不是摊了那种不幸的事,一家人见了面那得多高兴,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在背难时候的相遇,既有几分欢乐,又有几分心酸。全桂对我父亲还是比较孝顺的,赶紧上炕给他铺了厚厚的褥子,我扶着他靠墙坐着,其实我父亲的半身不遂还是比较轻的,就是左胳膊左腿不好使,动作有些笨拙,头脑还是清楚的,说话也不碍事,我说:"爸,这次好了,你多住些天吧!咱们爷儿俩好好地聚一聚。"我爸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我爸说的是真是假,他告诉全桂:"什么都不要给我做,我就是想吃窝头,喝小米粥。"难道他知道我家条件困难,有意提出这种要求吗?可是我们还是尽可能地每顿饭上加个肉菜,这回真的有富余时间了,我腿被撞伤了,天天在家休养,我父亲因病退休了,也没有任何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想谈什么就谈什么,今天谈不完还有明天,于是我们爷儿俩都打开了话匣子,从过去谈到现在,简直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我一连串向我父亲提了上百个问题,先是谴责他不该对我两个师姐那么手狠,她们俩人挨了多少冤枉揍,我父亲边听边点头,虔诚地忏悔道:"我做的是有点儿过分哪,我对不起两个孩子。"我又提到我父亲没有那个本事就不应该做买卖,结果左边赔,右边被骗,把很多钱都扔进了无底洞,我又问他:"你为啥交了个王子明,结果你蹲了六年监狱,和我妈也离了婚,全家人落得四分五裂。"我父亲听到这儿动了肝火,用巴掌拍着桌子说:"怪就怪那个佟浩儒,是他把我坑了,如果当初他跟我说实话,我也不会上当受骗,结果落了个包庇反革命罪,才落到这步田地。"我父亲还说:"佟浩儒被判了无期徒刑已经死到监狱里了,该!谁让他坑别人来着。"

我怕引起他的伤心,赶忙岔开话题,又谈别的事了,谈着谈着,我爸恨起了我妈,他就像发神经似的大喊大叫:"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太毒辣了,太自私了,她跟别人跑了,扔下老小一家人,她的良心简直被狗掏去了,要不是我替她顶罪,她能提前放的出来?"我一看我父亲真的动了肝火,赶忙又改变了话题。

我父亲住在鞍山那个阶段,他最高兴的就是他的小孙孙老铁,老铁跟他爷爷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每逢走路他都主动搀着爷爷,每逢爷爷坐着的时候,他就给他揉腿揉手。我们是个大杂院,共用一个厕所,很不讲卫生,每次我父亲上厕所之前,老铁都拿把扫帚把厕所打扫干净,又撒点白灰粉,把他爷爷搀进厕所。我父亲有时把老铁拉在身边拍着他的头说:"多好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一副富贵相,也不像倒霉的样子,为什么偏偏生在咱这个家庭,让孩子吃苦受罪,漫说你这个当爹的对不起孩子,我这个当爷爷的也不例外啊。"说着说着,我父亲竟然痛哭起来。女儿慧莉言语不多,心肠虽热,却表达不出来,就知道站在旁边擦眼泪。

于是我们的话锋一转,谈到了我下乡的问题,我父亲说:"看来下乡的事已成定局,你和全桂都是成年人了,遭罪对你们来说也能挺得住,我最心疼的是两个孩子,他们招谁惹谁了,这么小就跟你们去遭罪,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但又无能为力,我那可怜的俩孩子。"说着他把慧莉和老铁搂在怀里失声痛哭,我掉了一会儿眼泪,假装坚强地说:"爸,你不用太难过了,关于下乡的事,我已经做出决定,我一个人去,把他们娘儿仨留在城里,有罪我一个人去遭,绝不牵连他们。"我爸听后点了点头说:"这也是个好主意,你自己作的孽,你自己去遭吧,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个事咱家都做不了主,还得听上边的。"我说:"我已经打听了,很多人对我说现在的政策是人犯家不犯,即使我是反革命,和家属也没有关系,假如他们娘儿仨坚决不跟我下去,政府也只好答应,这样一来,我在农村也好安点心,即使有回城的时候也有个家,也有个落脚地。"我父亲说:"我赞成,有天大的事你一个人顶着吧!"可是,这件事却遭到我老伴儿的坚决反对,我老伴儿说:"那怎么行,田芳长这么大都没到过农村,他连个饭都不会做,身旁没有人照顾,他能活得下去吗?就是再苦再累我也要跟他在一起,分开不是好办法,一旦田芳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也就毁了,人家在农村都能活,咱们为啥活不了?那也不是人间地狱,别人能受得了,我们就受得了,反正我是不同意分开,要走一起走。"尽管我父亲劝她我也劝她都无济于事,她是铁了心的要跟我一起走,为这件事当着我父亲的面我俩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我父亲说:"全桂说的也在理,既然你要照顾丈夫又要照顾孩子,那一切就由你决定吧。"

在这期间,工作组到我家来过两次,一是看看我的腿伤好到什么程度了,二是告诉我们做好下乡的准备,我父亲仗着胆子问了句:"我们家田芳究竟犯了什么罪,上级是怎么处理的?"有个姓陈的工作队员说:"可能是定的现行反革命吧,这叫戴着帽子遣送下乡。"全桂马上问道:"这个事决定了吗?怎么也没开会宣布啊?"老陈说:"我可是听说啊,到底怎么处置的我也说不清楚。"说罢他们就走了,我爸说:"假如戴上现行反革命帽子,这不是一件小事,起码他们得找你签个字,你认可才行,然后还得开个大会,向群众宣布,现在这些程序都没有,看来姓陈的说的不见得是真事。"此后这件事是真是假,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转眼1970年元旦过了,离春节还相差十几天,我父亲要回沈阳了。临走的时候,他还是老话重提:"田芳啊,你就做好思想准备吧,要做好吃大苦受大累的准备,我看遭罪的事还在后边呢,不管你是个什么,你还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一定要咬紧牙关挺住,当年我在蹲监狱的时候就是凭着一颗恒心混过来的。"我连忙点头称是,由于我爸行动不便,我的腿又有伤,由全桂把他送回沈阳,在鞍山汽车站我父亲拄着拐杖上了汽车,掉着眼泪对我说:"回去吧,回去吧。"我两眼模糊,心中一阵绞痛,连汽车什么时候开走的,我都没看清,这也是我和我父亲最后的诀别,也是我至今难以忘怀的刺痛。

几天后,全桂从沈阳回来了。我们接到上边的通知,说腿不好也要走,可以到农村去养着嘛,现在曲艺团的人大部分都送走了,就只剩下了你一户,你走后,安置办就可以解散了,要不我们都得拉着架子等你一个人。我所住的房子,被房产局公价收购了,三间砖房给了我四百二十块钱,每个下放户,每人给一百块钱,我们全家四口人又得了四百块钱,我用这笔钱买了一辆自行车,是长春产的金龙牌二手车,以备到农村后使用,家里的东西能带的带能卖的卖,东拼西凑,又凑了一百块钱,那时这几百块钱就成了我们的生活保证金。

好不容易挨到腊月二十六,上级通知,明天就来车送你们下乡,地点是台安县新开河公社杜达莲泡大队。我问他们:"我一没拿到处理通知,也没签字画押,你们也没开大会当众宣布,难道我的事就这么决定了吗?"他们不耐烦地说:"反正是一回事,你签字不签字也是反革命,宣布不宣布也是反革命,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病逝,享年84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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