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话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我平静的心湖。我正批改着学生们的周记,红笔尖停在一句“我的妈妈是超人”上,迟迟没有落下。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每走一格,都像在敲打我的神经。
引子
张伟把一碗削好的苹果推到我面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沉。
“林岚,你请个长假吧,妈摔了。”
这话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我平静的心湖。我正批改着学生们的周记,红笔尖停在一句“我的妈妈是超人”上,迟迟没有落下。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每走一格,都像在敲打我的神经。
“严重吗?在哪个医院?”我放下笔,心跟着揪了起来。
“骨裂,不算特别严重,但医生说得卧床静养一个月。你看,我这边项目正到关键时候,天天加班,实在是走不开。”张伟搓着手,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只能辛苦你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辛苦我,这话说得轻巧。我是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再过三个月就是高考,一个萝卜一个坑,我怎么走得开?班上五十多个孩子的前途,都压在我肩上呢。
“张伟,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这节骨眼上,我怎么请假?”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知道,我知道难为你了。”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央求,“可咱家就这个情况,总不能请护工吧?花钱不说,外人照顾哪有自家人尽心。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挑剔得很。”
我沉默了。婆婆的脾气,我确实领教了十年。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嘴上从不饶人,心里却又敏感得像根针。这些年,我们之间大矛盾没有,小摩擦不断,像鞋里的一粒沙,平时不觉得,走得久了,就磨得人生疼。
我不是不孝顺,只是这份“孝顺”的代价太大了。我的学生们,那些熬红了眼备考的孩子,我怎么忍心扔下他们?我攥紧了手里的红笔,指节有些发白。
张伟见我不说话,又凑近了些,放软了声音:“岚岚,就一个月。我跟你们校长也熟,我去替你打招呼,就说家里有急事。等妈好了,我加倍补偿你,好不好?”
他的话像温水,慢慢地煮着我的理智。我看着他眼里的疲惫和恳切,心里那点坚持开始动摇。夫妻十年,我了解他的难处,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工作上的压力比我只多不少。
我深吸一口气,那些陈年旧事,那些被我刻意压在心底的委屈,忽然翻涌了上来。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婆婆当着亲戚的面,笑着说要给我们五万块钱,给儿子小宇报最好的钢琴班。可第二天我们去拿钱时,她却矢口否认,说自己不过是喝多了句玩笑话。张伟当时只是一个劲地和稀泥,让我别跟老人计较。钱是小事,可那份被当众耍弄的难堪,和丈夫的不作为,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五年。
我心想,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把这根刺拔出来的机会。
我抬起头,迎着张伟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好,张伟,我答应你。我可以请假一个月,去医院全心全意地照顾妈。”
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伸手想来抱我。
我却轻轻推开了他,继续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只要我能办到。”他急切地问。
我盯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道:“这次回去,我要当着你的面,亲口问婆-婆一句话。”
“什么话?”
“我就想问问她,五年前那五万块钱,她到底是真的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想给。”
张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取而代 ઉ的是不可思议和一丝恼怒。“林岚,都过去这么久的事了,你还提它干什么?妈都病了,你就不能让她安生点吗?”
“不能。”我摇了摇头,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张伟,这件事在我心里过不去。这一个月,我可以当牛做马,伺候得她舒舒服服。但这个答案,我必须得到。否则,这假我没法请,这心结,我也一辈子解不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挂钟依旧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我们这压抑的对峙倒数计时。我知道,这个条件,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的,或许是潘多拉的盒子。
第1章 旧账与新伤
“你这又是何必呢?”张伟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他松开拧着的眉头,一屁股陷进沙发里,“那点钱,咱们家现在也不缺。为了句陈年旧话,去揭老人的伤疤,值得吗?”
我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小区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显得格外冷清。
“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我轻声说,“张伟,这不是钱的事,你还不明白吗?”
我心里想着,是啊,他怎么会明白呢?在他眼里,母亲永远是对的,妻子就该大度隐忍。五年前那个晚上,亲戚们都在,婆婆拉着小宇的手,满面红光地说:“我们家小宇这么聪明,可不能耽误了。学钢琴的钱,奶奶包了!五万块,明天就给你妈!”当时,我心里有多感激,后来就有多屈辱。
第二天,我带着小宇兴冲冲地去了婆婆家。她却像完全忘了这回事,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说:“哎呀,昨天喝多了,说了什么胡话都记不得了。学什么钢琴啊,男孩子家家的,那是小姑娘玩的玩意儿。”
我当时就愣在了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宇在一旁拽着我的衣角,小声问:“妈妈,奶奶不是说给钱吗?”我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件事,我跟张伟提过不止一次。他总是那套说辞:“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她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为了这点事,跟长辈置气,多不懂事啊。”
我的心就像被泡在冷水里,一点点凉透了。我不是在乎那五万块钱,我在乎的是被人的尊重,是丈夫的理解。可这些,他都给不了。
“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张伟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压抑的火气,“你不就是觉得妈当年让你没面子吗?可她现在躺在病床上,林岚,做人得有良心!”
良心?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五年,我逢年过节,哪次不是大包小包地往婆家送?她生病住院,哪次不是我跑前跑后地伺候?我自问,作为一个儿媳,我做得够好了。可我的委屈,谁来体谅?
我转过身,看着他:“张伟,我没说不照顾她。我只是要一个答案。一个迟了五年的答案。如果她承认,是她记错了,或者是有别的难处,我二话不说,这事就此翻篇。如果她还像当年那样,说是我听错了,是我无理取闹,那我也认了。至少,我死心了。”
这段内心独白,像是在对我自己宣告最后的通牒。我需要一个了断,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自我救赎。我不能让这根刺,在我心里再待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
张伟沉默了,他低着头,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揉搓着。我知道,他在权衡。一边是病床上需要人照顾的母亲,一边是态度坚决、不肯退让的妻子。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得答应我,问话的时候,态度好一点,别刺激她。医生说,她现在不能情绪激动。”
“你放心。”我点了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我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一场硬仗。
第二天一早,我给学校校长打了电话。校长很通情达理,听了我的情况,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准了假。他再三叮嘱我,班里的事情一定要交接好。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每个学生的学习情况、性格特点、家庭状况都整理成详细的文档,交给了接替我的李老师。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我心里五味杂陈。
“林老师,你放心去吧,班里有我呢。”李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点点头,眼圈有些发红。我热爱我的工作,热爱那些孩子们。这份事业,给了我尊严和价值感。为了家庭,我不得不暂时放下它,这种牺牲,让我心里更加坚定了要一个说法的决心。
晚上,张伟下班回来,见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愣了一下。“这么快?”
“早去早了。”我淡淡地说。
他走过来,从后面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岚岚,对不起,辛苦你了。”
我没有动,也没有回应。这个拥抱,迟来了五年。如果五年前,在我最难堪的时候,他能这样抱抱我,对我说一句“我懂你的委-屈”,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没有如果。
我们连夜开车去了婆婆所在的市医院。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倒退,像流逝的时光。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心里反复演练着明天要说的话。我该怎么开口?是开门见山,还是旁敲侧击?
我忽然意识到,我害怕的不是婆婆的否认,而是张伟的反应。如果婆婆再次否认,他会站在哪一边?是会像五年前一样,让我“大度”一点,还是会站在我身边,为我说一句话?
这个问题,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让我感到一阵心慌。我偷偷看了一眼身旁专心开车的张伟,他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显得有些陌生。我们明明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可我却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他。
车子下了高速,医院的白色大楼在夜色中赫然矗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我知道,我的战场,到了。
第2章 医院里的对峙
病房是双人-间,婆婆住在靠窗的位置。我们到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只是脸色有些蜡黄。隔壁床的病人大概是刚做完手术,家属在一旁小声地抽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味道。
张伟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给我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折叠床。“你今晚先在这儿凑合一下,明天我再看看能不能换个单人间。”
我点点头,脱下外套,走到婆婆床边。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我仔细打量着她。睡梦中的婆婆,没有了平日里的强势和刻薄,眉头微微皱着,像个无助的孩子。她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怨气,忽然就消散了一些。人老了,病了,总是可怜的。我默默地想,也许张伟说得对,我不该在这种时候,用陈年旧事去打扰她。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执念所取代。不,我不能心软。如果这次退缩了,那我这辈子都直不起腰来。这不是一场斤斤计较的报复,这是一场关于尊严的自我证明。我必须知道,在她心里,我这个儿媳,到底有没有被真正尊重过。
第二天早上,婆婆醒了。她一睁眼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你怎么来了?你那班学生不要了?”
“妈,我请假了,专门来照顾你。”我端着一盆热水走过去,拧了条热毛巾递给她。
她接过去,胡乱擦了把脸,嘴里嘟囔着:“花那冤枉钱请什么假,我一个老婆子,死不了。你们年轻人,工作要紧。”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眼神里,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
张伟在一旁打圆场:“妈,林岚不放心你。你就安心养着,什么都别操心。”
接下来的几天,我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婆婆。喂饭、擦身、端屎端尿,没有一句怨言。我的行为,似乎也让她有些动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偶尔还会主动跟我说几句话,问问小宇的学习情况。
病房里的气氛,一天天缓和下来。张伟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劝我放弃那个“条件”。
但我知道,时机还没到。我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天下午,护士来给婆婆换药。隔壁床的家属是个中年大姐,见我忙前忙后,很是羡慕,便跟婆婆搭话:“大娘,你这儿媳妇可真孝顺,比亲闺女还亲呢。”
婆婆听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嘴上却还是谦虚:“嗨,也就那样。她是个老师,拿死工资的,稳定是稳定,就是没什么大出息。”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又是这样。她永远不会在人前真正地肯定我。在她的价值观里,老师这个职业,远不如她另一个儿子,也就是张伟的弟弟张涛做生意来得有“出息”。
我压下心里的不快,继续给她削苹果。
那大姐又说:“稳定好啊,旱涝保收。不像我们家,做点小生意,看着风光,今年这行情,赔得底儿掉。前阵子还跟亲戚借了十万块钱周转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削苹果的手顿住了。
婆婆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对那大姐说:“可不是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都得省着花。”
我心里忽然亮堂了起来。就是现在了。
等护士和大姐都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张伟正在埋头看手机,处理工作上的事。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了一块递到婆婆嘴边。
她张嘴吃了,含糊不清地说:“还是你细心。”
我笑了笑,状似无意地开口:“妈,刚才听那位大姐说借钱的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张伟立刻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警告。
我没理他,继续看着婆婆,语气尽量放得平和:“妈,我就是想问问,五年前,您说给小宇五万块钱学钢琴的事,您还记得吗?”
婆婆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病房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她的眼神开始闪躲,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心里清楚,真正的对峙,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第3章 一句话的千斤重
婆婆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去,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没有看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
“什么五万块钱?我怎么不记得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还是这句话。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张伟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林岚,别问了,妈她不记得了。”
“不,让她说完。”我没有退缩,目光依旧锁定在婆婆身上,“妈,您再仔细想想。那年过年,在二叔家,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您亲口说的。说要给小宇五万块钱,让他去学钢琴。”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质问,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我知道,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压力。
婆婆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刚才的闪躲,而是一种被冒犯后的愠怒。“林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个老婆子,病得都快下不来床了,你跑来跟我算旧账?你是盼着我早点死,好把那点家底都留给你们吗?”
这话太重了。重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我的眼泪差点就涌了出来,但我死死地忍住了。我知道,我不能哭。哭了,就代表我输了。
“妈,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照顾您,是做儿媳的本分,跟钱没关系。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激动,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真相就是我没说过!是你自己听错了,记错了!现在倒反过来赖我一个老太婆!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斤斤-计较的儿媳妇!”
张伟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给她顺着气。“妈,您别激动,别激动。林岚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就是随口问问。”
他转头对我使眼色,几乎是在哀求:“算我求你了,别再说了,行吗?”
我看着张伟,心里一阵悲凉。又是这样。每到关键时刻,他永远是那个和稀泥的人。他从来不会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只会要求我退让,要求我“大度”。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我忽然觉得,今天我不仅要问婆婆,我更要问问他。
“张伟,你觉得是我记错了?”我看着他的眼睛问。
他躲闪着我的目光,含糊其辞:“都过去那么久了,记错也很正常嘛……”
“我没记错。”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你也在场,你也听见了。”
我的坚持,似乎彻底激怒了婆婆。她猛地一拍床沿,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还有完没完了!为了点钱,你就要逼死我吗?我告诉你,我就是说过,那又怎么样?钱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愿意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你一个外人,管得着吗?”
“外人”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我嫁进张家十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到头来,在她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
就在这时,婆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一边咳,一边喘着粗气,似乎无意间说了一句:“你小叔子那时候做生意等钱救急,总比小宇学那破钢琴重要吧!再说了,那钱我给了张涛……”
她的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整个病房,死一般的寂静。
我愣住了。张伟也愣住了。我们都死死地盯着婆婆,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不是她忘了。也不是她随口开的玩笑。她是真的准备了那笔钱,但是,她把原本答应给我们的钱,给了她的小儿子,张涛。
这个真相,比她单纯的否认,要残忍一百倍。
第4章 裂痕与真相
(本章切换为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三个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林岚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雕像。那句无意中泄露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愤怒、屈辱、震惊……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她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婆婆的偏见和遗忘,却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偏心和欺骗。
张伟的表情更为复杂。他先是震惊,随即是难以置信。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母亲在他心中,一直是那个勤劳、朴实、虽然嘴上厉害但心里疼爱孩子的形象。他无法接受,母亲会为了偏袒弟弟,而对他和林岚撒下这样一个长达五年的谎言。
而床上的王秀英(婆婆),在意识到自己失言后,脸上血色尽褪。她先是惊慌失措,眼神躲闪,不敢去看儿子和儿媳。但很快,那份惊慌就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强硬所取代。她索性把头扭向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两人,摆出一副“我就是这样,你们能奈我何”的姿态。
“妈,你……”张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王秀英没有回答,只是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这个默认的动作,彻底击溃了张伟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床沿才勉强站稳。他一直以为是妻子小题大做,斤斤计较。他无数次劝她大度,劝她体谅老人。原来,真正可笑的人,是他自己。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五年,还不停地去伤害那个唯一知道真相的、最亲近的人。
“为什么?”他喃喃地问,像是在问母亲,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骗我们?”
林岚看着丈夫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疲惫。这场她执意要讨的“说法”,结果却是如此的惨烈,像一场车祸,把这个家庭潜藏的所有裂痕都撞了出来,血淋淋地摆在每个人面前。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探进头来:“3床家属,该去缴费了。”
这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伟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仓皇地应了一声:“哦,好,我马上去。”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林岚和王秀英。婆媳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林岚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狼藉,将苹果块倒进垃圾桶,将水果刀收进袋子。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一路无话。张伟把车停进车库,熄了火,却没有下车。车厢里一片黑暗,只有仪表盘上微弱的光,映出他轮廓模糊的脸。
“岚岚,”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
林岚没有作声。这句“对不起”,她等了五年。可真的听到了,心里却空落落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伤口已经结痂,再把痂撕开,除了疼痛,还能剩下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妈会这样。”张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记性不好,或者就是随口一说。我……我让你受委屈了。”
林岚终于转过头,在黑暗中看着他。“张伟,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不是那五万块钱,也不是妈骗了我们。而是这五年来,你一次都没有选择相信我。”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张伟的心里。
他无力反驳。是的,他一次都没有相信过她。他总觉得她小气,觉得她不懂事,却从未想过,她只是在维护自己最基本的尊严。
就在这时,张伟的手机响了。屏幕的亮光照亮了他憔悴的脸。来电显示是“张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开了免提。
“哥,我听妈说了,你们……你们为那事吵架了?”张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和愧疚。
张伟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张涛沉默了几秒,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哥,嫂子,这事都怪我。你们来我这一趟吧,我跟你们当面解释清楚。”
挂了电话,张伟看着林岚,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岚岚,我们去见他一面,好吗?”
林岚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却照不亮眼前的黑暗。她点了点头。她也想知道,这个被婆婆拼命维护的小儿子,会给出一个怎样的解释。
第5章 迟来的解释
第二天下午,我和张伟在一家茶馆见到了张涛。
几年不见,他清瘦了不少,眼角也有了细纹,看起来比同龄人沧桑些。他给我们倒上茶,双手递过来,姿态放得很低。
“哥,嫂子,对不起。”他一开口,就是道歉。
张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五年前,我那厂子出了点问题,资金链断了,到处借钱都借不到,眼看就要破产了。”张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垂着眼,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我实在没办法,就回家求妈了。妈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还是不够。后来……”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后来,妈就想到了原本说要给小宇的那笔钱。她跟我说,嫂子你通情达理,小宇学钢琴也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缓一缓没关系。可我这边,是等着钱救命。”
我心里冷笑一声。通情达理?原来在他们母子眼里,我的“通情达理”,就是可以被随意牺牲和欺骗的理由。
“妈把钱给了我,但她有个条件。”张涛抬起头,看着我们,眼神里满是愧疚,“她让我发誓,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你们。她说,她怕嫂子你多想,怕你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她说,她自己来处理,就说她忘了,或者说是开玩笑的。她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她宁愿让你误会她,让她来当这个恶人。”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我一直以为婆婆是单纯的偏心,是为了维护小儿子的利益而不惜牺牲我们。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更复杂一些。她既偏心,又想维持家庭表面的和谐,于是选择了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事实。她以为自己能摆平一切,却没想到,这个谎言像一颗定时炸弹,在五年后,把这个家炸得支离破碎。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为婆婆,也为我自己。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维护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结果却把彼此都伤得体无完肤。
“那几年,我生意刚有起色,手里也不宽裕。这笔钱,我一直想还,可总觉得没脸见你们。”张涛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们面前,“哥,嫂子,这是十万块钱。五万是本金,另外五万,算是我这些年的一点利息,也是我的歉意。我知道钱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张伟看着那个信封,没有伸手去拿。他转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摇了摇头,把信封推了回去。“张涛,钱我们不能要。你能把话说清楚,就够了。”
我不是圣人,我心里依旧有怨气。但我知道,收下这笔钱,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赤裸裸的钱债关系,那点可怜的亲情,就真的荡然无存了。
张涛愣住了,他看着我,眼圈红了。“嫂子,我……”
“回去好好照顾妈吧。”我站起身,“她为你,也算是操碎了心。”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茶馆。张伟立刻跟了出来。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睛。走了几步,张伟从后面拉住了我的手。
“岚岚。”他叫我的名字。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谢谢你。”他说。
我不知道他这句“谢谢”指的是什么。是谢谢我没有收下那笔钱,为他保全了兄弟情面?还是谢谢我,让他看清了这桩陈年旧事的真相?
或许都有吧。
我的心,像一团被揉皱的纸,虽然被慢慢抚平,但那些褶皱,却永远留下了痕痕。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场持续了五年的战争,终于在今天,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落下了帷幕。没有胜利者,我们每个人,都输了。
我轻轻地挣开他的手,说:“我想一个人去医院看看妈。”
张伟没有再坚持,只是低声说:“好,我在车里等你。”
我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向那栋白色的住院大楼。我的脚步很沉,心里却 strangely calm. 我知道,我需要和婆婆再见一面。不是为了争吵,也不是为了炫耀我的胜利。而是为了,给这段纠葛,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第6章 沉默中的和解
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婆婆正醒着。
她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窗外,只是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来,看到是我一个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戒备。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拿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就着吸管喝了几口。
放下水杯,我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
“张涛来找我们了。”我先开了口,声音很平静。
婆婆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我的审判。
我没有继续那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别-的。“今天回学校办交接手续,我们班一个女生,哭着跟我说,她不想考大学了,想早点出去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她成绩很好,是班里最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几个孩子之一。”
婆婆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劝了她很久。”我继续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跟她说,人生有很多道坎,有很多难做的选择。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是为了家人好,做出了牺牲,但可能,我们的选择,反而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遗憾。我说,人得为自己活一次,尤其是在能改变命运的节骨眼上。”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婆婆。我看到,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松弛了下来。她眼神里的戒备,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做老师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了。”我轻轻叹了口气,“也见过太多像我这样的父母。总想把最好的给孩子,总想替他们铺好所有的路。可是,妈,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第一次当长辈,我们也会犯错,会做一些自以为是,却伤害了别人的事情。”
这段话,既是在说那个学生,也是在说我自己,更是在说给她听。我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所有为人父母、为人子女都可能面对的困境。
我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我站起身,帮她掖了掖被角。“妈,您好好休息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得往前看。”
说完,我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一只干瘦、布满皱纹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过头,对上了婆婆的眼睛。
那双一向精明、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正蓄满了泪水。那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迟迟没有落下,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握着我的手。那力道,大得让我的手腕都有些生疼。
可我没有挣脱。
我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在这一刻,所有的怨恨、委屈、不甘,都随着那无声的泪水,和那用力的紧握,烟消云散了。
我们之间,不需要一句“对不起”。这个沉默的和解,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张伟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我握着婆婆的手,婆婆满脸是泪。
他愣在了门口,眼圈瞬间就红了。他走过来,站在我的身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
我们三个人,第一次,真正地像一家人一样,心贴着心。
我知道,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盲目的信任和表面的和谐。但我们也得到了一些更珍贵的东西,比如坦诚、理解,和从废墟上重建起来的、更坚固的亲情。
第7章 挂钟下的新生
婆婆出院那天,天气格外好。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张伟去办手续,我帮婆婆收拾东西。她的精神比刚来时好了很多,虽然走路还需要人扶着,但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她话不多,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忙碌,眼神温和了许多。
回家的路上,婆婆忽然开口:“林岚,小宇那钢琴……还学吗?”
我正开着车,闻言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妈,他不学了。他现在迷上了打篮球,说要当个运动员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婆婆“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了窗外。
我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着心里的愧疚。而我,也用我的方式,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生活回到了正轨。
我销了假,重新回到了我的毕业班。孩子们看到我,像一群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围着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讲台、粉笔、琅琅的读书声,这才是我生命的价值所在。这份平凡的工作,给了我对抗生活琐碎的底气和尊严。
张伟变了很多。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和稀泥的丈夫。下班后,他会主动分担家务,周末会陪我一起去看望婆婆。我们之间的交流,也比以前多了。我们会聊工作上的烦心事,聊孩子的教育问题,甚至会聊起那段曾经让我们都感到难堪的往事。
有一次,他给我看一篇关于原生家庭的文章,然后对我说:“岚岚,以前是我错了。我总觉得孝顺就是顺从,却忘了,真正的家人,是应该有商有量,互相尊重的。妈她不容易,但你,也不该被委屈。”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暖暖的。这个家,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虽然有些东西被摧毁了,但也冲刷掉了多年的尘埃,让彼此看得更清,也靠得更近了。
婆婆的身体渐渐康复了。她还是那个有些挑剔的老太太,但对我的态度,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会记得我爱吃什么,换季的时候会提醒我加衣服。张涛来看她,她会拉着张涛的手,当着我的面说:“以后你嫂子家的事,就是你的事。你哥和你嫂子,都是要强的人,有什么难处,你得多帮衬着点。”
我知道,这是她对我的承诺。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备课。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动着窗帘。儿子小宇在客厅里拍着篮球,张伟在厨房里研究着新菜式,婆婆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我织着毛衣。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疾不徐地滴答作响。
我抬起头,看着那面挂钟。它见证了我们家五年的冷战和压抑,见证了那场激烈的争吵和对峙,也见证了此刻的平静与祥和。
我忽然明白,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一定是一个讲情、讲尊重的地方。理解,才是维系一个家庭最坚韧的纽带。它可能来得有些晚,过程也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但只要它来了,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我拿起红笔,在教案的扉页上,轻轻写下一行字:生活总有裂痕,但那,也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挂钟的指针,又往前走了一格。滴答,滴答。那声音,不再是催促和焦虑的节拍,而是岁月静好,是这个家,重新开始跳动的、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