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梦见深夜,他梦见一场大战炮声隆隆,火光闪闪天空飘满了诡谲的繁星和云朵他蹲在河岸边目睹人类的末日,看水面上演出另一个他的坠毁,空气中传来焦糊如火葬场的味道。一块残片熊熊燃烧如他已烧焦的腿,还有旁边躺着的那颗在体外受伤,渐渐停息的心脏当他看清水边自己的身影和面容他
本期摄影:朱莉娅·安娜·戈斯波达罗
那无处不在的虚空,与蛊惑
梦见 深夜,他梦见一场大战炮声隆隆,火光闪闪天空飘满了诡谲的繁星和云朵他蹲在河岸边目睹人类的末日,看水面上演出另一个他的坠毁,空气中传来焦糊如火葬场的味道。一块残片熊熊燃烧如他已烧焦的腿,还有旁边躺着的那颗在体外受伤,渐渐停息的心脏当他看清水边自己的身影和面容他发现这残骸已经冷却,腐败,并且如《巴黎圣母院》中的男主人公一般倒了下去“蒙上了世纪的灰尘。”
叙事 故事开始于一条美丽的河流河岸上,几个邻家的女子在唧唧咕咕一个少年骑车而来,雪白的芦荻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听见那女孩嗤嗤的笑语一阵慌张便连滚带爬地掉下了沟底这条河流源自博山,流经蒲松龄的故居最初是一个温泉,水汩汩地从牛山流出在上游叫柳溪,在中段叫孝妇河再下段改名叫乌河——愈见水静流深到下游拐了个弯儿,就没有了名字那河水冒着热气,河里跑着传说和鲤鱼男孩十四岁,从南而来,穿越板桥往西遇见了这尴尬的一幕,女孩伸着手指指点点,仿佛岸边拂面的杨花和带着水性的柳絮,一下让他失去了重心和记忆。多年后,那小河被埋入了岁月与污臭的淤泥,那转了把的自行车还有乌青的额头,胸口怦怦乱跳的兔子随着那桃花的人面,还有颓圮的院墙一起沉入了北风的呼啸,变成了乌黑的泡沫
岁暮 一叠厚厚的年历只剩下了最后几片,瘦骨伶仃,如同死于枝头的树叶。在结余的北风或透支的账单上颤抖,瑟缩行路人揿着喇叭,喘息中有难耐的焦急只有小贩衣衫正单,还在路边耐心地兜售他们永远重复的诺言。大黄鱼在路上风干牲畜们在通向屠宰场的路上紧咬了牙关白菜土豆,也处在急速流通的串门途中有人在呻吟着赶往医院,有人在火化场排队新生婴儿发出了鲜亮的啼声,有贼亮的眼神正盯着某个倒霉蛋,一年中最后的厄运……开始的已经开始,结束的也将结束哦,岁暮,上天将会盘点那些人间的善恶天下的母亲开始数着日子地上的父亲,则开始丈量米仓和生计的厚薄
抑郁症中度亲爱的,这并非矫情,你那健身舞就先别跳了,行不行,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我不想活了。往低处说,你可以骂我贱往高了说,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万古愁是的,干你底事,就他妈是万古愁四月又哺育着丁香,万古如此你有没有看见那背后的故事,亲爱的我是说,万物都在蜕变,抑或它们本来就是如此。我只能在半梦半醒时写下这一切。明明人生已到了秋天暮秋的薄云一直飘进了四月需要一柄宝剑,干将何在,莫邪何在?神州之内竟空空荡荡,找吧,我靠连塑料都被做进了凤凰①,在夜空中中央CBD的上空飞翔,被璀璨的灯火宠爱也被已死的概念凌空吊打死吧,死去吧,这世界谁都不缺尤其不缺这种软骨头的矫情货,我作为资深的犬儒,已经下架到近乎犬,无乎儒且最清楚,谁衰老,谁就将被缚于自己而窗台上,霞光依然万丈,太阳照常升起
暮 年露白的暮色如同稀疏的白发一颗大星在地平线上愈发黯淡端坐于秋风,风吹起枯草烛燃于黑夜,烛泪漫漶,已燃到了尽头暮年的飘忽跳跃着似断又续的火苗天空起身告辞,收起他手中的镜子镜中的大雪一闪而过命运之神动作迅疾,如同一道鞭影掠过骨瘦如柴的赌徒,看着他弯腰收起了最后的一笔赌资也看着:委地的撒旦收起了蛇的信子上帝则收起了晚霞中玫瑰色的最后一缕
自画像一只羊与一匹狼,穿梭于前世的迷津它们互为皮革,同船共渡一百年,羊扮演狼,或者相反的结果最终都丢失了自己。沿着变幻的丛林小径它们滑行而下,辙迹如雪泥上的指爪各自走散,扯起了传说的围墙抑或流言的幔帐。忙着用诚实的窘迫将自己画成羊,或者狼。一场暴雨过后,原野上出现了拱形的霓虹,转眼牙齿满地,秋草枯黄它们惺惺相惜,彼此看着日渐衰败的对方想起了那句充满哲理的格言——依照拉康的说法,任何对他人的观照说到底都是属于他自我的镜像……
元宵月万千花灯也比不上你沉默的明亮烟花刺破了苍穹,你也未为所动你唯有一片冷冽的光,一片可怕的沉默以高悬和仁慈,照临人世的头顶。哦今夜,团圆之夜,万家烛火,又依次阑珊。神最圆满的时分,你的光亮泛着凄切,但如此分明,秉照着无垠青空滚滚不息的江河,男男女女的痴情寻常巷陌里的小恩怨,还有泛舟子叹息寻觅的万古愁。词语中壮美的山川与那古往今来的一切老故事、旧诗篇 那些仁者、志士、枭雄、小人,更有那层出不穷的贼子与小丑……照见普天下那些无家可归者,或离家出走者朱门酒肉臭,路边冻死骨,旧时王谢堂前燕 那些尘土与荣耀,万贯之家资,还有那终归汇于一炉的灰烬,以及黑夜那无处不在的虚空,与蛊惑
蝴蝶兰 夸张的细茎上挤满了春天的符咒进化中植物的奇迹向下弯曲,化成惊艳的问号,美少女令人臆想的粉颈以及皓齿绽开的笑容,蝴蝶——兰。压住欲望,却展开了被风鼓荡的裙裾伸开着让人恍惚的内部。有多少是神灵有多少是黑暗,在这露水的早晨一幕性感电影出现在窗台,咏叹调在G弦上颤抖,光线里翘动着芭蕾的脚尖十三个瑰丽的入口朝世界洞开哦,十三座菩提,十三座黑暗,十三根琴弦,十三重火苗十三串致命的咒语,十三个整齐又错落、亢奋又颓败的故事。蝴蝶——兰。从光的底部穿过星球的边缘从泥土和红尘中跃上神祗的衣袖
送亡友
我手捧这一只花环,白黄相间的花枝
开在冰冷的金属圈上。我手捧着这冰冷
如握着他渐凉的手臂,直到渐渐麻木
这是一年中的第几次?第几次
见证人世的洗礼,第几次生死课上的练习?
他的双手,曾经书写,劳作,争斗
历经人世的爱恨情仇,亦曾经扶老携幼
或者蝇营狗苟,如今都只剩了空空
安卧在同样安静的身体两侧:他那
走过万水千山的双腿,自然地并拢
呈现出最规整的立正姿势。但它的脚
再也不会行走在大地,而是怯怯地悬空着
尽管换了一双新鞋,也无法掩饰它们的
僵硬。他再也不会从睡梦中坐起,关掉
这低徊盘旋的哀乐,再也不会点一支烟
喷出惬意的烟雾。不会双手接过这花
闻一闻新鲜扑鼻的香气,不会一边看座
一边笑着对我说,唉,太客气了
谢谢你,老朋友,我的兄弟……
兄弟
朝霞映照的丛林里次第
走出了这双兄弟,拉着手的该隐和亚伯
橄榄枝的花冠赋予了他们相似的标记
他们倚肩搭背,双手十指相扣
俨然一双亲密无间的兄弟
后来大的路过山包,从树上摘下一片绿叶
那时神轻吹了口气,让它变成丰盛的早餐
兄看了看弟,他也依样而做
但神在吹气时多吹了一口
那早餐就多出了一只金黄的煎蛋
傍晚,亚伯的尸首在丛林间被发现
头部朝下,身中数剑,翻身后人们发现
他还被剜掉了双眼。不远处是该隐的鞋子
还有两只双圣杯模样的饭碗
凶手是谁?丛林检查员勘察了一遍
发现所有居民都在,只有该隐不见
华清,本名张清华,常用诗名华清,1963年10月生,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兼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主要从事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出版学术著作13部,理论批评文章400余篇。曾获省部级社科成果一等奖,南京大学优秀博士论文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0年度批评家奖,北师大教学名师奖等。曾讲学德国海徳堡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等。另著有诗集《形式主义的花园》,散文随笔集《海德堡笔记》《隐秘的狂欢》《怀念一匹羞涩的狼》等。
来源:何延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