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记忆中那个挥毫泼墨、总是板着一张清高俊脸的书生,如今却卑微地弓着脊梁,脸上挂着讨好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像个真正的奴才。
我找到谢知凛的时候,他已净身入宫,成了天子脚下的一名宦官。
记忆中那个挥毫泼墨、总是板着一张清高俊脸的书生,如今却卑微地弓着脊梁,脸上挂着讨好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像个真正的奴才。
他亲手摔碎了我们昔日的定亲玉佩,用最伤人的话将我痛斥一顿,警告我离他越远越好。
可后来,在我病得神志不清时,偷偷前来照料我的人是他。
在我被人欺凌构陷时,暗中出手替我报复回去的,还是他。
宫里的人都说,谢知凛已经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所以他才给不了我名分。
于是,我将那碎裂的玉佩一片片粘好,在一个深夜,悄悄溜进了他的房间。
我鼓起全部的勇气,轻声问他:
“如果你不能娶我,那换我来娶你,好不好?”
1
“啪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那块青白色的鸳鸯玉佩被他狠狠甩开,径直撞上冰冷的红砖,瞬间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谢知凛垂下眼帘,连一丝余光都未曾分给那些碎片。
他甚至掏出随身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玉佩的手指,仿佛刚刚丢掉的是什么秽物。
“今日若非你提起,我倒忘了身上还带着这么个累赘.”
他一身墨蓝色的宦官服,双手揣在袖中,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吐出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将我扎得千疮百孔。
“从前对你和颜悦色,不过是看中你家能为我的仕途铺路罢了.”
“否则,似你这般憨傻的姑娘,既不善持家,又无过人之处,谁会真心与你定亲?”
“如今我已踏上另一条独木桥,再不必对你虚与委蛇。
你若识相,就滚远些,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我被他这番话气得双眼圆瞪:“否则怎样!”
谢知凛却没再说下去。
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便再无留恋,决绝地转过身去。
“谢知凛!”
我下意识地追上去,刚揪住他的一角衣摆,身后不远处便传来了宫中贵人仪仗的脚步声和低语。
我心中一凛,只得无奈松手,学着宫里人的规矩,生疏地跪地行礼,生怕冲撞了哪位贵人。
华丽的轿辇从我头顶慢悠悠地经过,那股压迫感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远去。
等我再起身时,谢知凛早已站起,身影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只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堆玉佩碎片旁,气得像只鼓起了腮帮的河豚。
可恶,真是可恶至极!
谢知凛这个大坏蛋!
我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弯下腰,一片一片地将碎玉拾起,小心地包进手帕里。
可我翻遍了这片地,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用来固定玉佩的那条同心结。
那绳结是我小时候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才编出的最像样的一条,歪歪扭扭的,丑得很。
连我自己都嫌弃,谢知凛却当着我的面,板着脸,一丝不苟地换下了玉佩原配的精美丝绦,将它郑重地系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在那一小块地方来来回回地找,甚至往前路也寻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只能猜测,或许是方才那队宫人经过时,被谁无意间用靴底给粘走了吧。
找不到就算了。
我委屈地盯着手心里的玉佩碎片。
反正他都不要我了,那件丑东西,还留着做什么呢?
2
谢知凛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他家是书香门第,却家境清寒;我家是商贾大户,富甲一方。
我爹为了女儿的将来能有个依靠,谢知凛的爹为了儿子能安心读书,两位父亲一拍即合,便定下了我与谢知凛的这门亲事。
谢知凛生得极好,自幼便颖悟绝伦。
邻里街坊总爱拿我打趣,说我真是好命,天大的馅饼自己就砸进了嘴里。
我不明白他们话里的深意,扭头便去问谢知凛。
“他们是不是在笑话我?”
彼时,谢知凛正耐心地替我梳理跑乱了的发髻,闻言只是板着脸,沉声道:“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我仍是鼓着脸,不依不饶:“那你夸夸我?”
谢知凛沉默了片刻,耳根微微泛红,不自在地轻咳两声。
他稍稍凑近我的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姜照萤,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能将我所有的坏情绪都一扫而空。
我是真的很喜欢谢知凛。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他便是最护着我的人,从不许旁人说我半句“傻”。
那时候,我总爱掰着手指头计算,还有多少日子才能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娘亲总笑我不知羞,可我就是心急。
我曾去邻家吃喜酒时,偷偷溜进喜房瞧过新娘子。
红盖头下的姑娘,美得惊心动魄。
而她的夫君在提起她时,眼里像是盛着一汪温暖的泉,满是柔情与喜悦。
我也想变得那么美,美到能让谢知凛在提起我时,卸下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能多一些笑容。
只是谢知凛一心向学,暂时无暇顾及婚事。
后来,他考取了一所极负盛名的书院。
书院远在千里之外,他的父母和姐姐放心不下,决定举家搬迁过去照料他的起居。
临别时,我送出了那条亲手编织的同心结,谢知凛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地系在了腰间。
他给我爹娘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以谢养育之恩。
转身,他又对我郑重承诺,待他金榜题名,定会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地回来娶我,让我等他。
我等啊等,等啊等。
等了整整两年,等来的却是谢家上下惨遭山匪灭门,而谢知凛本人亦下落不明的噩耗。
我还没来得及求爹娘去查明谢家的事、去寻找谢知凛的下落,更大的灾难便接踵而至。
几乎就在收到消息的第二日,流寇作乱,天下大变。
朝堂之上,官员如走马灯般换了一波又一波。
我家的万贯家财被新上任的贪官巧取豪夺,爹娘不堪此辱,气急攻心,双双病倒,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一夜之间,我便家破人亡。
我甚至都来不及去恨那个害了我家的贪官,他就被另一股势力斩于马下。
我攥着爹娘拼死为我留下的最后一笔银子,站在那已然易主的家门口,连哭都不敢大声。
我该去哪儿呢?我又能去哪儿呢?
恍惚间,我想到了谢知凛。
对,我还有谢知凛。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去找他。
此后的几年,我孤身一人,踏遍了万水千山。
但凡听到一丝半点的风声,捕获到些许关于他的痕迹,我都会不远万里地前去探寻。
幸好我天生有一双巧手,精通修补器物的手艺,这一路走来,倒也不至于为生计发愁。
直到我辗转流落至上京,被京城的织造处看中并招揽了进去。
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埋葬了无数宫人的性命。
新帝登基,宫中各处都奇缺人手。
因此,即便我早已过了宫女入宫的最佳年龄,还是凭借着这手绝活,破格入了宫。
起初,我还因身陷宫墙,无法再外出寻找谢知凛而苦恼。
谁曾想,进宫的第二天,我便在来来往往的宦官队伍里,一眼看见了那个刻在心上的人。
那个昔日里身形永远挺拔如松的清高书生,如今却满脸谄媚地匍匐在贵人脚下,只为讨得一点微不足道的赏赐。
他那张脸依旧出众,在一众太监里,显得尤为亮眼。
笑起来时,眼角微微弯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几分欢喜。
可我看着,只觉得那笑容比黄连还苦。
苦得丑陋不堪。
于是,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翻涌,在他脱离人群后,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我曾设想过无数种我们重逢的场景,我以为他见到失散多年的未婚妻,会欣喜若狂,或是会向我倾诉这些年所受的无尽委屈。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摔碎了我们的定亲信物,然后用最冷漠的声音,叫我滚。
3
那一夜,我心口疼得厉害,之后接连几日都郁结于心。
我痴痴地等着谢知凛来找我,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我越想越气,竟气得发起烧来。
这是我的老毛病了,从小只要一生闷气,就容易发热。
过去在家里,有爹娘哄着,后来又有谢知凛顺着我,我便以为这毛病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没想到时至今日,竟又犯了。
掌事姑姑嫌我病中晦气,大手一挥,便让人将我挪到了废弃的库房自生自灭。
太医倒是来瞧了一眼,神色匆匆地撇下一张方子,便再无踪影。
可我浑身滚烫,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去熬药呢?
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我昏昏沉沉。
我想,我真是恨死谢知凛了,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嫁给他了。
可转念又想起许多往事。
我想起谢伯伯对我的好,每次我去谢家,他总会把自己搜罗来的各种机关巧艺图册送给我。
谢伯母和谢姐姐会变着法儿地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还给我绣了许多漂亮的衣裳。
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的爹娘也不在了。
这世上,我只剩下谢知凛了。
而谢知凛,也只剩下我了。
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清高自许的读书人,变成一个对人俯首帖耳的太监?
他瘦了好多,那身宦官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想必是吃尽了苦头。
想着想着,我心里那点怨气便烟消云散了,再也舍不得去怪他对我态度恶劣。
谁经历这般家破人亡的惨事,性情都会大变,就连我自己,不也变得沉默寡言,再不像从前那般爱笑了么?
谢知凛本就是个内敛沉闷的人,那些蚀骨的痛苦,都憋在他的心里,日积月累,早已不知发酵成了何种剧毒的滋味。
在迷迷糊糊之间,我感觉到一块冰凉的帕子覆上了我的额头。
紧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轻轻抱起,有人将温度刚好的汤药,一勺勺喂进我嘴里。
那药汁苦涩无比,我下意识地瘪嘴抗拒。
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带着无限疲惫的叹息,随即一颗清甜的梅子糖被塞进了我的嘴里。
“小萤,乖.”
这是谢知凛从前哄我吃药时,最爱用的法子。
当药碗再次递到唇边时,与那苦味一同清晰感受到的,还有一滴冰凉的泪珠,悄然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再喊我“小萤”了。
我靠在那个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高烧已退了大半。
我踉踉跄跄地做完了分内的事,便开始满宫里地寻找谢知凛。
最后,我在一群太监的休息处找到了他。
那群老少太监看见我,立刻挤眉弄眼起来,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浑话。
“哟,谢公公,你可真行啊!这副好皮囊就是管用,瞧瞧,这又是第几个主动找上门来的宫女了?”
“这个姿色不错啊,你要是看不上,不如介绍给我做个对食?”
我懒得理会那些污言秽语,目光只死死地锁定着他,大声唤道:“谢知凛!”
谢知凛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对着身旁的同僚们轻嗤一声:“这种蠢笨的宫女,若是放在身边,怕是哪天连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昨天夜里,你是不是来找过我?”
不等他回答,旁边一个太监就抢着开了口:
“我说你这宫女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昨儿个他得了丽嫔娘娘的赏识,去别苑领赏赐,忙了一整晚,哪有功夫去找你?”
我不信。
昨天晚上那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谢知"凛。
我虽然病得迷糊,却不是失去知觉的木头。
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他,我再无故人。
谁会知道我的小名叫“小萤”?
谁又会一边喂我苦药,一边给我塞梅子糖?
然而,谢知凛却并未否认那太监的话。
他吊儿郎当地斜倚着柱子,微微昂起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我。
“听见没?快滚吧.”他笑着骂道。
周围太监们的目光和话语并未让我感到恼怒,这些年在外漂泊,比这更恶毒的我都听过。
可唯独谢知凛……
对上他那双幽深如古潭的黑眸,我心里的委屈和酸楚瞬间涨满了胸腔,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猛地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趁着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我转头就跑,像一溜烟似的,头也不回。
4
自那日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找过谢知凛。
虽说被抓进宫来并非我所愿,但一旦身处这宫墙之内,便再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了。
所幸,织造处对我而言,并非什么龙潭虎穴。
我从小就痴迷于修修补补的活计。
大到桌椅器具,小到珠玉书画,经我之手,皆能焕然一新。
这手艺在宫外能让我安身立命,在宫内,更是成了人人追捧的香饽饽。
这偌大的皇宫,每日损坏的物件不计其数。
如今宫中人手紧缺,能修东西的本就不多,能修得好的,更是凤毛麟角。
一时间,我竟成了各宫各院争相传唤的人物。
每日睁开眼,不是埋头在桌案前与那些破损的物件打交道,便是提着我的工具箱,被小太监们领着在各宫之间来回穿梭。
因此,就算我不再刻意去寻他,却还是能时常在宫中看到谢知凛的身影。
我曾亲眼见过他面无表情地命人将一个犯错的小太监拖下去活活打死;也曾见过他因说错一句话,便笑着当着贵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掌自己的嘴。
为了往上爬,他可以跪在地上给大太监当马凳,任由对方踩着自己的背上马车,只为换取一个到皇帝身边奉茶的机会。
有好几次,我提着箱子从他身边经过,他却始终目不斜视,仿佛我只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从前的谢知凛,虽不善言辞,却心怀善念,有着读书人不可折辱的风骨。
而如今的谢知凛,薄情、谄媚、圆滑、功利。
完完全全,一副奸佞小人的嘴脸。
可偏偏是这样的谢知凛,身上反倒多了几分从前所没有的、危险而迷人的气质。
光是我来织造处的这段时日,就时常能听见那些小宫女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
若是换作从前,我怕是早就跳起来宣示主权了。
然而现在,我只能揣着那枚尚未修好的玉佩,气得抿紧了嘴,在心里默默地拿小针扎了他千百遍。
当着外人的面那般说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我心里又默默骂了他几句,才将手上刚修好的一支玉镯用软布包起,放回锦盒之中。
看着满桌子等待修补的物件,我发愁地叹了口气。
正打算一鼓作气将这镯子送回去,好早点回来继续干活时,身旁的宫女锦绣却开口了。
“小萤!”她凑了过来,心疼地帮我揉着酸胀的肩膀,“我手上的活儿都做完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你去送吧.”
锦绣是与我同住一屋的宫女。
自我病好之后搬回大通铺,她便睡在我的邻床。
我们年纪相仿,性情也合得来,说说笑笑间,便成了要好的朋友。
她的手艺也不错,只是分到的活计没我这么多,因此总能有些闲暇。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行,跑来跑去的,太麻烦你了.”
锦绣却不由分说地将我手上的锦盒接了过去。
她撒娇道:“咱们是好姐妹嘛,总看你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我也心疼呀.”
我无奈一笑:“那好吧.”
左右不过是送个东西,我也就没再三推辞。
从这次起,但凡我修好了东西,锦绣只要得空,都会抢着帮我送去。
我过意不去,还偷偷塞了些银钱给她,聊表谢意。
托锦绣的福,我的确轻松了不少。
就连那枚一直没空处理的玉佩,也被我一点点地拼凑起了大致的形状。
若不是当初谢知凛摔得太过用力,将玉佩摔得粉碎,再加上宫里的材料不能随意取用,只能慢慢用自己的月钱去换,否则我早就将它修好了。
当我将最后一块碎片小心翼翼地归位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织造处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不解地问一旁的锦绣:“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锦绣探头望了望,笑着回头对我说:“殿试放榜啦,大家都想去瞧瞧陛下亲点的探花郎,听说俊美无双呢!”
我闻言一愣。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窗外的桃花不知何时已开得烂漫如霞,原来已是三月了。
三年一届的科举,距离当初谢知凛跪在我家门前,信誓旦旦地说会高中状元回来娶我,不多不少,正好过去了三年。
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以他的才学……
只怕如今,那些宫女们争相围观的人里,也会有谢知凛一个吧。
5
不知不觉,我入宫已有两月。
谢知凛依旧没有来找过我。
虽然心里还在生气,但我还是想找他问个清楚。
问他当年谢家究竟遭遇了什么,问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为何会失踪这么多年。
更想问他,为什么,偏偏要进宫当一个太监。
只是一来织造处事务繁忙,二来,谢知凛如今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我根本抓不住他。
谢知凛往上爬的速度快得惊人。
如今,他已在皇帝的勤政殿里站稳了脚跟,成了御前伺候的红人,再不必像从前那般到处奔波。
若他存心避着我,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想要见他一面,已是难如登天。
我思来想去,唯一的法子,便是自己也努力往上爬,争取能有一些话语权。
读书写字、阿谀奉承,我没什么天分。
但唯独修东西这门手艺,我有着十足的自信。
于是我每日将自己埋在成堆的器物里,除了锦绣,几乎不与织造处的其他人交流。
直到有一次,我因赶工而错过了饭点,食堂只给我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饭桶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几个宫女给排挤了。
锦绣将自己碗里的一半饭菜拨给我,小声安慰道:“我还担心你会为这事难过呢,没想到你竟一直没察觉到.”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扒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光顾着想怎么修东西了.”
从前的生活环境里,我从未当过什么“出头鸟”。
没想到进了宫,反倒成了别人眼中的钉子。
想想也不免有些好笑。
不过宫中修缮器物后皆有赏赐,我做得多,拿的赏赐自然也多,再加上当今圣上也是个喜爱奇巧玩物的,保不齐哪天我的手艺就能被他看中。
她们会觉得我碍眼,倒也正常。
对于这些人的冷暴力,我并没放在心上。
不给我饭吃,那我就自己抢。
我算好时间,提前两步赶到食堂,仗着力气大,轻而易举地就为我和锦绣盛了两大碗饭。
那几人见抢不过我,便仗着人多,趁着夜里想教训我一顿。
我吹熄了烛火,将锦绣护在身后,对着黑暗中的人影咧嘴一笑。
我承认,我性子是有些木讷,也不善言辞。
可我天生就有一身蛮力,当年连谢知凛掰手腕都赢不过我。
三下五除二,那几个人就被我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过大的动静最终还是惊动了掌事姑姑。
结果是,除了被我护着没动手的锦绣,我和那几个挑事的人,一并被罚在院子里跪了一整夜。
那几个人跪在我身旁,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我跪得膝盖生疼,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第二天下午,那几个人却不知为何触怒了龙颜,被皇帝一道旨意,尽数罚去了宫里最苦最累的安乐堂。
“小萤,你这运气可真好啊!”
锦绣一边用伤药替我揉着淤青的膝盖,一边由衷地感慨。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过是个巧合。
但我几乎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就想到了谢知凛。
就在今天上午,谢知凛还曾替皇帝来织造处送过一批需要修缮的物件。
而下午,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就都倒了霉。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我知道,即便我现在就去堵在他面前质问他,他也绝不会承认的。
我攥着掌心里那块已经修补好的玉佩,不自觉地喃喃自语:“他为什么就是不肯理我呢?”
锦绣疑惑地问:“谁不肯理你?”
“……”
见我沉默不语,锦绣或许是想到了我之前去找谢知凛时被人嘲笑的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啊……你说的,莫非是……”
锦绣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她凑到我身边,小心地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小萤,你是个好姑娘,人长得好,性子也好,手艺更是没得说。
等熬到年限出了宫,凭你的本事,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至于谢公公……他虽然是好看了些,可他……他毕竟是个太监啊.”
我眨了眨眼,不解地问:“太监怎么了?”
锦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他已经不算是个完整的男人了,是不能娶妻生子的。
你总念着一个太监做什么?”
太监,不能娶人吗?
我若有所思。
片刻后,我恍然大悟,激动地一拍大腿,紧紧握住锦绣的手。
“锦绣,谢谢你!我明白了!”
6
若是谢知凛介意这个。
他不能娶我,那我就娶他,他来嫁给我就好了!
像是终于又添上了坚定找他的筹码,我又开始积极寻摸能堵到谢知凛的机会。
白日里使尽了办法都抓不到机会。
最后没办法,只能盯上了夜晚。
花银子摸清了谢知凛的排班,又打探到他如今升官后单独的住处在哪里。
我狠心给自己淋了顿冷水澡,终于求到了一天空闲日子。
入了夜,绕过侍卫,悄悄摸进了谢知凛的房间。
我蹲在他的门边,蜷缩成一团。
脑袋高烧,意识却很清楚。
直到夜半三更,谢知凛才迟迟归来。
他在门前绕了一圈,推开门,手几乎毫不犹豫地伸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谁!”
狠厉的声音在手触及到我脖颈的一瞬间,又猛地消失。
谢知凛用腿将门勾上,借着月色皱眉看向我:“你鬼鬼祟祟的,来干什么?”
我踉跄两步,晕晕乎乎:“白天你躲我,我只能晚上找你.”
谢知凛探了一下我的额头,咬牙切齿:“你在发烧.”
说着,一把抓住我的后领,想把我往外拎。
我反扼住他的手腕,直接将他推在了床榻上。
谢知凛力气没我大,挣扎了好几次也没能起身,警告道:“姜照萤!”
“谢知凛.”
我将修好的玉佩拿出来。
“你要是娶不了我,换我娶你好不好?”
手掌之下的胸膛颤抖。
我分明看见谢知凛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然而开口,却还是冷冰冰的。
“不好.”
我执拗道:“为什么?”
这一次,谢知凛沉默了很久。
他嗤笑了一声:“我是个废人了,太监,你懂吗?残废.”
“你嫁我做什么,能有什么用?我现在要权,要名,我会为此背叛杀戮,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向上爬.”
“如果你有朝一日碍事,我会一并除掉.”
“小萤,我以前教过你,破镜难重圆.”
我低头看他:“可是我会修镜子,再碎的镜子,我也能修得很好看,翻新成新的.”
“只要你想要.”
高烧带走了我很多力气。
撑着看他太累,我攥着谢知凛的手,倒在他身边,侧过头去看他。
之前一直没有能安静说话的时候。
现在借着月色,话语就挡也挡不住,从心里流淌出来。
我絮絮叨叨:“我不知道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你不肯跟我说,我也只能猜到是不好的事,具体不知道是什么.”
“对于我来说,谢知凛就是谢知凛,谢知凛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只是想回家而已,你不让我进门.”
回应我的,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我突然有点泄气。
扶着床,踉跄起身。
“你要是真的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就不死皮赖脸总想着找你,等过两年就出宫.”
我转过身,朝房门走了两步。
“我数三声,你没反应,我就走了.”
“一.”
“二.”
屋子很小,两声刻意拖长的时间里,我已经走到了房门。
室内依旧只听得见我的声音。
回想这段时间,好像的确是我一厢情愿地去想谢知凛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算了……
我叹了口气,手搭上房门。
即将拉开门的那一刻,一双手箍住我的腰,猛地将我拽了过去。
堪称凶恶的吻落在唇瓣上,掠夺走所有的呼吸。
身躯被紧紧嵌在他怀里,不得动弹。
“对不起,小萤.”
谢知凛一边亲一边哭。
“对不起.”
7
第二日,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的织造处。
将床榻边还冒着热气的伤寒药喝完,我躺在床上,盯着房顶愣神。
当年谢家姐姐被知府看上,宁死不从,咬掉了人家一根手指惹怒了知府,才惹来了谢家灭门。
谢知凛因恰好在书院有事很久没回家,才恰好逃脱。
事发后,他到处上书,却求告无门,一路被追杀。
走投无路时,有人给谢知凛指了一条路。
去做太监吧。
这是最快的方法。
于是,兜兜转转,谢知凛进了宫。
若不是我因为这手艺被逮到宫里,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想到。
谢知凛,会来当太监。
这些话大约在他心里憋了很久。
昨夜是眼泪伴着话,一起倾诉出来的。
谢知凛向我道歉,抱歉为了赶我说出来的那些话,也抱歉我父母去世时他不能陪着我。
我迷迷糊糊拍着他的脊背。
“没事,我们现在互相找到彼此了啊.”
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就是在这片苦涩的泪中烧得昏过去的。
这次的身体或许是为了惩罚我故意惹风寒,烧了好几天。
谢知凛夜夜都会来照顾我。
开头两天他还会劝我到时候出宫。
看我不肯,后来就不劝了。
其实他也明白,天地浩大,我跟他都没有家了。
只有彼此。
曾经被他摔碎的玉佩,又珍而重之地重新挂回了原位。
那些调侃过我的太监偶尔见了我和谢知凛相处,都默契闭上嘴,瑟瑟发抖什么都不再说。
偌大的宫中,一想到有他存在,好像宫墙都不觉得压抑了。
锦绣知道我和谢知凛在一起后,吓得还带我去看了太医。
她说:“谢知凛是太监.”
我点点头:“我知道.”
“但是他是谢知凛.”
是同我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家人。
8
做太监的确是条捷径。
若是正儿八经走科举,谢知凛能不能正常参选不说,就算当选,也得从六品开始干。
等有能力弹劾从四品知府,更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而太监,能直接通过皇帝的青睐一步登天。
如今的皇帝并不是个能力出众的贤者。
先皇子嗣凋零,有能力者互相残杀,最后双双落败,倒便宜了从不受到重视的皇帝。
皇帝心并不在朝政上。
他好歌,好舞,好做木器陶器,总之一切好玩的,都胜过朝政。
也因此,他身边一众人等跃跃欲试,都想从皇帝的手指缝中捡权。
谢知凛的确在太监之中聪明得出众。
但很招眼的人,也同样招人优先针对。
纵使再小心谨慎,也架不住蚁多咬死象。
谢知凛一向相貌好,很得宫里宫女们的喜欢。
这其中,也包括贵人们身边的大宫女。
这些心腹大多一辈子跟在主子身边,不会出宫,因此在宫中,总要找个伴。
谢知凛就是他们的首选对象。
从前他一概可以推脱不近女色,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可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我和谢知凛接触得再少,也还是会被人察觉到异样。
起初是想为难我。
但一一被谢知凛挡下后,就开始为难他。
贵人们待身边宫女亲厚,力所能及范围内,为难个太监自然不算什么。
今天一个茶水烫了,明天一个办事不力。
再不从,就安了一个可能偷盗,丢进牢里。
想谢知凛下台顶替他位置者众多,多的是人愿意一起落井下石。
我偷偷去牢中看他。
其实说是偷偷也不尽然。
毕竟我的靠山就一个谢知凛,他如今在牢里,我在他人眼中简直可以算是透明的存在。
放我进去,不过是有人想让我劝劝他。
蹲在门前,我说:“你当初不是说就算我挡了你的道,你也照样背叛吗?”
谢知凛背对我,摆弄手上的锁链。
他冷淡道:“不关你的事,我……”
我打断:“我会修镜子,但是修起来也还是很麻烦的.”
谢知凛被我噎得咳嗽了两声。
他又垂着头不说话了。
隔着栏杆,我努力够到他的衣角,一把将人拽了过来。
“你现在犯倔?”
“我不是犯倔.”他忽然开口,“我能出去的小萤,不需要通过这些手段,我也能出去.”
“我本来就是个废人了.”
“我不想,越来越配不上你了……”
9
从前教谢知凛的夫子就说,他是当官的好材料。
可现在看来,我觉得夫子说的不太对。
我之前寻谢知凛的时候,找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官。
哪有谢知凛这样的,一根筋。
我叹了口气。
谢知凛说有办法,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办法。
万一是哄我,等这事真的不能转圜,就完了。
留在宫中,我不是为了拖他后腿的。
我咬着指甲认真思索。
这种时候,我就有点讨厌,在娘肚子里没能得个像谢知凛一样的好脑子。
遇到事情,总拿不出个主意。
我能怎么做呢?我是个女人,又当不成太监。
思来想去,除了修东西,我什么也不会。
修东西……
想着想着,我突然想到库房最深处,有一箱子被锁住的玩意。
若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没事折腾惹人注目。
只是我想帮谢知凛,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我回到织造处的库房,翻出已经蒙了一层灰的,皇帝亲生母亲的旧物。
一大箱,很多,很琐碎。
皇帝亲生母亲是个身份低微的匠人。
先太后不喜,从小让他们母子分离,让皇帝养在了先皇后的膝下。
这一箱的首饰,是皇帝母亲日夜思念,偷偷为皇帝做的。
只是被先皇后发现,统统摔了去。
皇帝不敢说什么,偷偷收敛了起来,放在织造处。
登基后听说也来看过,只是宫里无人能修缮,他看着伤心,就不再过问了。
我做不了什么,只会修东西。
这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唯一会做,并且能做得很好的事情。
我将手上的活计暂且都交给了锦绣,还将入宫以来收到的月银给了她一半,让她帮忙撑过这段时间。
另一半,我买了足够多的材料,紧接着,一头扎进了这箱破首饰里。
多年风霜,这些首饰暗淡褪色,活像一箱子垃圾。
我摸着这些昔日华美的宝石,轻声道。
“帮帮我吧.”
帮我救救我的爱人,帮我留下唯一的家人。
帮帮我吧。
10
我修了整整一个月。
谢知凛也在牢狱里待了一个月。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偷盗案,被人压着,查了半天也没有个动静。
谢知凛的手段倒是找到了证人。
但是皇帝见不到,也没有用。
这些消息从耳朵边溜走,我只是走了会神,就又投入修复的海洋里。
一整个月,我睡的时间很少。
最后一件首饰从手下完成时,我站起身,恍惚了一阵,才发现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样不行。
我胡吃海塞,沉沉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
再醒来时,皇帝果然如所想一般唤我。
别人大约是不想皇帝见我的。
但昔日母亲的东西重现,皇帝又喜爱这些器具,怎么可能会对修复的匠人没兴趣?
只要他肯见我。
我匍匐在皇帝面前,听见头顶的人开口。
“抬起头来.”
皇帝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手手艺可厉害得很.”
“奴婢叫姜照萤.”
皇帝点点头,面上具是藏不住的笑意。
“朕还以为,母后曾经的东西,要蒙尘入土了,没想到你竟然能修好.”
他将手上的头冠放回锦盒,好奇问道:“你做这些,是想要什么?”
我重新俯下身:“您身边的谢公公,一月前因偷盗进了天牢,奴婢找到了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只是想让陛下一观.”
皇帝怔了怔,狐疑道:“只是这个?”
我点头:“只是这个.”
要钱,我守不住;要权,我没能力任职。
皇帝是个没能力的皇帝,却不代表是个没有疑心的皇帝。
再说多,我怕给谢知凛添麻烦。
皇帝喊来下面的人问了问。
大约也猜到是为了什么,他倒是很利落地放了谢知凛出来。
他看着跪倒在我身边的谢知凛,饶有兴趣挑了挑眉:“这可是个太监,你这一手好手艺,做朕的妃子不是更好吗?”
我磕头:“奴婢粗笨,只会修东西,做不了更多了.”
“行吧.”
皇帝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帮朕修好东西,若只满足你这么点愿望,传出去别人还要笑话朕.”
“若你以后还有心愿,朕可以帮你完成一次,你想好了,只管来说就是.”
说罢,他挥挥手,赶苍蝇一般将我和谢知凛轰了出去。
我向谢知凛眨眨眼,拍着胸脯道:“我最会修东西了.”
谢知凛冲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攥住我的手,反复翻看手掌上那些未愈合的伤痕,叹息道:“从来都是我命好,小萤.”
11
因是皇帝出手,那些针对谢知凛的事,一夜之间便都不了了之了。
那一箱修复好的珠宝,让谢知凛在皇帝那里得到了额外的关注。
皇帝像是才关注到身边的这个太监,一没家世二有能力三没投靠人,直接一步调到身边。
在发现谢知凛偶尔提出的意见,能够让前朝那些天天聒噪的老臣们闭嘴时,更加欣喜。
谢知凛倒也没客气。
借着皇帝的手,很快拢起了更多自己的心腹。
曾经如天边云朵般的权力,如今轻易落在了掌心。
旧时求告无门、无处伸冤的官司,甚至都不用谢知凛刻意探查,就有人为了讨好他,找寻了当年那知府的许多罪责,判了个秋后问斩。
仇人人头落地的那天,谢知凛躺在我的膝上,愣愣道:“小萤,我报仇了.”
我低下头,蹭着他的鼻尖:“你也把镜子修好了.”
谢知凛出不了宫,我就收拾了一阵,替他去老家安排,重新修缮了两家的坟墓。
他将手上所有的钱都交到了我手里。
我开玩笑道:“你就不怕我卷款逃跑?”
谢知凛认真道:“只要小萤开心.”
我在发现他是真想我带钱跑了之后,给了他一拳。
如今皇城里炙手可热的九千岁被锤得踉跄两步,却还捧着我的手,小心问疼不疼。
我顿时又没气了。
修缮好了墓,我再次踏上了去京城的道路。
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和谢知凛如今的住所。
等了会,穿着宦官衣服的青年急匆匆开门来找我。
“小萤.”
我笑着挂到他身上。
“欢迎回家!”
12
番外
1
到谢知凛成了九千岁的时候,其实皇帝已经给不了我什么了。
谢知凛虽然掌权,但骨子里那点残余的思想,还是让他专心效忠皇帝。
所以隔三岔五皇帝想起来还欠我一个愿望的时候,总要催我。
于是我在深思熟虑后,说。
我想要和谢知凛成亲。
2
这些年和谢知凛在一起,他总很逃避这件事。
谢知凛很执拗地觉得配不上我。
就算我给他邦邦两拳,嘴上不说了,心里估计还是这么想的。
他不主动,那我就主动。
反正我就要嫁给他。
不过得了消息的谢知凛并没我想的一样慌张。
他好像很熟捻一样,亲手采买了一应需要的东西,亲手布置了喜堂。
就连我的喜服,也是他亲手绘的花样找人绣的。
我盖着盖头,同他一起拜过了两家的牌位,一起进了洞房。
没人敢闹九千岁,那些宾客在贺喜后便安静退出了洞房。
盖头掀起,谢知凛又在流眼泪。
“小萤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他说。
“是我好命.”
3
锦绣其实还是很嫌弃谢知凛是个太监。
她嫁了人,夫君是京城的守卫,因此还是会经常来找我聊天说话。
她问:“谢知凛待你真的很好?”
我点点头。
她又问:“那你……他毕竟没有男人那能力,你们……”
成亲前其实我不太理解锦绣他们说的这些。
不过成亲后……
我回忆那些起不来床的早晨,闭上了眼。
【全文完】
来源:向阳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