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京城里有位周侍郎,名唤周德谦,官居三品,学问才干都是一等一的,唯独有个毛病——忌讳极多。每日晨起必先翻看黄历,若是忌出行,便是天塌下来也绝不出门;若是宜动土,哪怕屋外暴雨倾盆也要在院子里挖上两锄。最奇的,是他对“死”、“丧”二字的忌讳,每每听到,必“呸呸呸”连
京城里有位周侍郎,名唤周德谦,官居三品,学问才干都是一等一的,唯独有个毛病——忌讳极多。每日晨起必先翻看黄历,若是忌出行,便是天塌下来也绝不出门;若是宜动土,哪怕屋外暴雨倾盆也要在院子里挖上两锄。最奇的,是他对“死”、“丧”二字的忌讳,每每听到,必“呸呸呸”连吐三口唾沫,若是路上遇见出殡的,那更是如临大敌,非得躲到亲友家中,将衣帽鞋袜尽数脱下,狠狠扑打一番,名曰“移灾避祸”,将晦气撒在别人家中。
这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周侍郎偶感风寒,咳嗽了两声。若是寻常人,喝碗姜汤发发汗也就罢了,可周侍郎却如临大敌,立刻命管家周福去请京城名医白先生。
白先生单名一个泉字,医术高明,为人豁达幽默,最有趣的是,他素知周侍郎的脾性,每每为其诊病,总要闹出些笑话来。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白泉便提着药箱到了周府。管家周福苦着脸将白泉引至花厅,低声道:“白先生,今日喜神在北,我家老爷说要在北墙下设座,面北背南而坐,方能纳吉避凶。又因今日头午有煞神冲撞,须得过了午时方能见客,劳您久等了。”
白泉抬头看了看花厅布局,只见正北墙下已设好一座屏风,屏风前摆着一张紫檀木太师椅,椅前还置一矮几,布置得颇为讲究。他心中暗笑,却也不点破,自顾自地在旁边坐下,品起茶来。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直到午时三刻,才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白泉抬头一看,只见周侍郎身穿绛紫色锦袍,头戴员外巾,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进来。有趣的是,他果然径直走到北墙下的太师椅前,整了整衣冠,面朝北墙稳稳坐下,将整个后背留给了白泉。
白泉心中诧异,暗想:“这周侍郎今日为何以背相对?莫非面上生了什么恶疮,羞于见人?”他轻咳一声,道:“周大人,可否转身让在下望个气色?”
周侍郎闻言,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白先生有所不知,今日喜神在北,面向喜神乃大吉之兆。至于诊脉,先生可从旁过来,老夫伸出手来便是。”
白泉强忍笑意,挪了座位,果见周侍郎从屏风侧面伸出一只手来。他三指搭脉,凝神细诊,只觉得脉象浮紧,确是风寒外感之症,并无大碍。
“周大人只是偶感风寒,待我开一剂桂枝汤,服下便好。”白泉说着,正要开方,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管家周福急匆匆进来禀报:“老爷,不好了,对门张员外家老夫人昨夜仙逝,眼下正在门口搭丧棚呢!”
周侍郎闻言,如遭雷击,“啊呀”一声从椅上跳起,也顾不得喜神在北了,转身对着门外连吐三口唾沫:“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这一转身,白泉才看清他的面容——哪里有什么恶疮,分明是张红润富态的脸,只是此刻因惊吓而有些发白。
“快,快!”周侍郎急得团团转,“后门可还通畅?我要去隔壁王主事家避一避!”
白泉见状,心知今日这药方是开不成了,正要告辞,却被周侍郎一把拉住:“白先生与我同去!你刚从外头来,身上必带了晦气,需得一同去王主事家打撒打撒!”
不由分说,周侍郎拉着白泉就从后门溜出,三步并作两步窜至隔壁王主事家。这王主事名唤王直,是周侍郎的同僚,素知他的毛病,见他又来“移灾”,心中虽不悦,却也不好拒绝。
一进王家厅堂,周侍郎便忙不迭地解下衣帽,交给王家仆人:“快,快拿去用力扑打!还有鞋袜,也要重重地打!”然后又对白泉道:“白先生,你也快将外衣脱下,让他们一并打了!”
白泉哭笑不得,只得照办。王直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抽搐,显然已不是第一次接待这等“不速之客”。
待衣帽扑打完毕,周侍郎这才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整了整衣衫,对王直拱手道:“王兄见谅,实在是事出突然,对门张家办丧,晦气冲天,不得已才来贵府打扰。待我回府,定命人送三斤上等龙井来作为答谢。”
王直勉强笑了笑:“周兄客气了,邻里之间,理应互相照应。”
正当周侍郎以为灾祸已除,准备告辞回府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嚎声。王家管家急匆匆进来禀报:“老爷,街口李掌柜的母亲刚刚过世,丧队正要经过咱们门前呢!”
周侍郎一听,面色顿时惨白如纸,比先前还要惊恐三分:“这、这、这如何是好!一日遇双丧,这是大凶之兆啊!”说罢,他又连吐几口唾沫,急得在厅中来回踱步。
白泉见状,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主意。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周大人,依在下看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周侍郎忙问:“白先生有何高见?”
白泉掐指算来,故作高深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虽是腊月二十三,却恰逢甲子日,甲为天干之首,子为地支之始,本是吉日。然而对门张家之丧,为‘内丧’;街口李家之丧,为‘外丧’。内外双丧相冲,形成‘双煞夺门’之局,非同小可啊!”
周侍郎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先生真乃高人也!不知有何解法?”
白泉继续道:“寻常的衣帽扑打已不足以化解此劫。需得找一处‘三阳开泰’之地暂避,且要集齐三位不同姓氏的官员,以‘三官正气’镇压双煞。”
王直在一旁听得有趣,也插话道:“何为三阳开泰之地?”
白泉解释道:“即是门窗皆向阳而开之所。至于三位官员嘛...”他看了看周侍郎和王直,“周大人是三品侍郎,王大人是五品主事,已是两位。还差一位...”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通报:“赵御史到访!”
说来也巧,这赵御史名唤赵刚,正是王直的故交,今日偶然路过,便进来探望。周侍郎一见赵刚,如获至宝,连忙将“双煞夺门”之事说了一遍,恳请赵刚相助。
赵刚为人刚正,素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见周侍郎惶恐之状,又见白泉频频使眼色,心下会意,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赵某自当相助。”
于是三人随白泉来到王家后院一书斋,此斋三面开窗,皆向阳而开,正合“三阳开泰”之象。白泉命三人按品级坐定,周侍郎居中,赵刚居左,王直居右,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白泉又从药箱中取出三枚铜钱,分别置于三人面前,道:“此乃‘三才镇煞阵’,需静坐一炷香的时间,期间不可言语,不可移动,否则前功尽弃。”
周侍郎连连点头,如奉圭臬,端坐不动。赵刚与王直相视一笑,也只好配合。
一炷香的时间本不长,但对周侍郎而言却是度日如年。他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默诵什么避邪真言。忽然,一只苍蝇飞入书斋,在他鼻尖盘旋,痒得他几欲打喷嚏,又恐破了阵法,只得强自忍耐,面目扭曲,甚是滑稽。
白泉在一旁观看,险些笑出声来,忙以袖掩面,假装咳嗽。
好不容易熬到一炷香尽,周侍郎如释重负,忙问:“白先生,如今可化解了?”
白泉点头道:“大局已定,然尚需一味药引,方能根除后患。”
“何物为引?”周侍郎急切问道。
白泉微微一笑:“需取三姓之家灶土各一撮,以红纸包裹,置于枕下七日。七日之后,将灶土投入流动活水中,方可保无忧。”
周侍郎闻言大喜,连忙命随从去自家、王家和赵家取灶土。赵刚虽觉荒唐,但见周侍郎如此认真,也不好推拒。
诸事已毕,周侍郎这才安心返回府中。临别时,他紧紧握住白泉的手:“白先生今日救命之恩,周某没齿难忘!”
白泉开好药方,又叮嘱道:“大人切记,药需温服,服后覆被发汗,期间不可再见丧事,否则邪气入里,便难治了。”
周侍郎连连称是,恭恭敬敬送走白泉。
七日后,周侍郎病体痊愈,亲自备厚礼至白泉医馆答谢。白泉笑着问道:“大人可曾按我说的法子处置灶土?”
周侍郎点头道:“一丝不差!七日后,我亲自将灶土投入城南河中,眼见它随水流去,这才放心。”
白泉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大人啊周大人,您可知道,那日我所说的‘双煞夺门’、‘三才镇煞’云云,全是信口胡诌的?”
周侍郎愕然:“那为何我的病好了?”
白泉捋须笑道:“大人的病本就是寻常风寒,只因心中惊恐,气机紊乱,才显得沉重。我编造那些说辞,不过是为了让大人心安。心安则气顺,气顺则病除。至于那灶土之法,更是无稽之谈,不过是让大人多走几步,活动筋骨,有助于康复而已。”
周侍郎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他也哈哈大笑:“好个白先生!骗得我好苦!不过...”他顿了顿,正色道,“经此一事,我倒是想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白泉问道。
“这禁忌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周侍郎感慨道,“我终日畏首畏尾,生怕触了什么霉头,反倒活得战战兢兢。那日在你说的‘三才镇煞阵’中静坐时,我忽然想到,若是心中无愧,行事正直,又何须惧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白泉点头赞道:“大人能悟到此理,胜过服良药千剂啊!”
自此以后,周侍郎虽未完全改掉讲究禁忌的习惯,但已不再如从前那般痴迷。有趣的是,他对门张员外后来得知周侍郎因自家丧事受惊,特意登门致歉,二人反而成了好友。而街口李掌柜也因为此事与周侍郎相识,生意上多有往来。
一日,周侍郎与白泉品茶闲聊,说起这段往事,二人不禁相视而笑。周侍郎道:“白先生可知,我如今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白泉摇头表示不知。
周侍郎笑道:“昨日我家仆人不慎打碎了一只碗,若是从前,我必认为这是破财之兆,要惶恐半日。可昨日,我只是让仆人清扫干净,一笑了之。你说,这是不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白泉举杯敬道:“大人此心豁达,必能福寿绵长!”
窗外阳光正好,喜神在哪儿尚未可知,但周侍郎心中已然明白:真正的喜神,从来不在外面,而在每个人的心里。
来源:故事大王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