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6月6日下午,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门前人流不断,大家往一座雕像前聚集。那是俄罗斯诗人、作家普希金的纪念碑。不大的空地上,正在举行“普希金日”活动,有人演奏乐器,有人朗诵诗歌。
2025年6月6日,刘文飞在北京接受人民文娱记者采访。(记者 侯欣颖 / 摄)
6月6日下午,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门前人流不断,大家往一座雕像前聚集。那是俄罗斯诗人、作家普希金的纪念碑。不大的空地上,正在举行“普希金日”活动,有人演奏乐器,有人朗诵诗歌。
这一天是普希金的诞辰日,也是俄罗斯官方节日“俄罗斯语言节”,还是俄罗斯全国放假的日子,许多俄罗斯人会举着印有普希金头像或诗句的小旗子,走上街头,站上舞台,轮流朗诵普希金的诗句,朗诵会持续好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
“我们对俄国文学追根溯源,通常就会来到普希金的身边。”首都师范大学俄语系教授、普希金之家主任刘文飞对人民文娱记者说。他翻译、研究俄罗斯文学三四十年,前不久刚刚当选俄罗斯科学院外籍院士,在这次活动上,他朗诵了另一位诗人茨维塔耶娃所写的《我的普希金》片段。
2025年6月6日,刘文飞在“普希金日”活动上朗诵《我的普希金》(记者 侯欣颖 / 摄)
在普希金之后,俄国还有一大批文学巨匠如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等纷纷登场,群星闪耀。20世纪40年代,俄裔美国作家纳博科夫在美国一所大学教授俄罗斯文学课,有一次,他拉上教室的窗帘,关掉所有电灯。他先点亮左侧一盏:“这是普希金”;再亮右侧一盏:“这是果戈理”;最后亮起中间一盏:“这是契诃夫”。随后他猛然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而这是托尔斯泰!”
“这些人共同构成了俄罗斯文学史上的‘黄金时代’。纳博科夫课堂上的比喻,是他依据个人文学趣味所做的判断,但精准勾勒出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精神光谱。”刘文飞说。
普希金:俄国诗歌的太阳
普希金生于1799年,当时的俄国和欧洲社会充满动荡。
他出身贵族,从小博览群书,诗歌才华也早在读中学时就已显露。1817年,18岁的他完成学业,成为俄外交部的一名文员。但这一任命有名无实,他也从未上过班,只将更多精力放在诗歌创作上。受十二月党人影响,他写下不少政治抒情诗,如《自由颂》《致恰达耶夫》等,抨击专制制度,歌颂自由,同情人民的不幸。
革命性诗歌为普希金赢得盛名,也带来不幸。1820年,《自由颂》触怒了沙皇,他被流放。4年后,当局又截获他一封“冒犯上帝”的私人信件,他被软禁到母亲的领地,一个偏僻的乡村里。
普希金在流放之地
“他一生都不顺,流放中的孤独,对故去的同学和流放中的朋友的思念,对不幸命运和灾难的预感,时时穿插在他的诗作中。令我们吃惊的是,普希金感受到了这些忧伤,写出了这些忧伤,但这些体现在诗中的忧伤却焕发出一种明朗的色调,使人觉得它不再是阴暗和沉重的了。”刘文飞觉得,可以用“明亮的忧伤”来概括普希金诗歌的风格。
19岁时,他写《致恰达耶夫》:“我们忍受着期待的苦刑/等候那神圣的自由时光/如同一个年轻的恋人”;当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后,他写《致西伯利亚的囚徒》:“沉重的镣铐将会跌落,牢房将倾塌,——自由在出口喜悦地迎接你们,弟兄们把剑递上你们的手”;幽禁在乡村时,他写下了著名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普希金
其貌不扬的普希金,以才华打动了“莫斯科第一美人”娜塔莉娅·冈察洛娃。1831年两人完婚,然而正是这段婚姻成为他生命的转折点。1837年,彼得堡郊外,为维护妻子名誉,普希金与法国流亡贵族丹特士决斗。枪声响起,普希金腹部中弹倒地。两天后,他离开人世,年仅38岁。
最早发布讣告的是《〈俄国残疾军人报〉文学增刊》,诗人奥陀耶夫斯基在讣文中写道:“我们诗歌的太阳陨落了!”
“普希金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还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他在继承前人和学习西欧文学的基础上,创造了真正具有俄国民族独立品格的俄国文学。因此,他被公认为俄文学之父以及俄现代文学语言的奠基者。”刘文飞说,换句话说,正是从普希金起,俄国文学开始步入世界文学的舞台。
果戈理:含泪的笑
普希金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另一位伟大的俄国作家果戈理正在2000公里之外的罗马写作长篇小说《死魂灵》。听到噩耗,果戈里非常震惊,“我的生活、我至高的欢乐都随他一同离去了”。
果戈理比普希金小10岁,1809年生于乌克兰一个贵族家庭。父亲是一位业余剧作者,少年时的他痴迷于父亲自编自演的戏剧。1828年,果戈理满怀抱负来到圣彼得堡,但迎接他的是幻灭:他梦想成为演员,却遭到拒绝——因为嗓音太过单薄;他想要赢得文学名声,写出一首长篇田园诗,自掏腰包出版,却遭到嘲笑。
果戈理
深受打击后,果戈理仍心有不甘。他开始结交“文学贵族”,进入圣彼得堡文学圈。1831年,他发表了一部短篇小说,被介绍给了普希金,受到赞赏。两位作家由此结识。也是这一年,果戈理出版了第一部作品《狄康卡近乡夜话》,讲述乌克兰人民的乡村生活,普希金称赞它是一部“真正欢乐的书”。
果戈理最著名的戏剧作品《钦差大臣》,灵感也来自于普希金。1835年,果戈理致信普希金:“请您发发善心给我一个题材吧,可笑不可笑都可以,只要是一个纯粹的俄罗斯奇闻,我渴望写一部喜剧。”普希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流浪汉来到外省的一个地方,却被当地人当成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对他毕恭毕敬,闹出一番笑话。此人将计就计,骗了当地人一大笔钱财。
果然,果戈理没有辜负普希金的故事,写出了世界经典喜剧《钦差大臣》。他在谈及这一作品时说:“我决定把俄国所有坏的东西都集中起来……并加以嘲笑。”后来,“含泪的笑”成了果戈理作品的一大风格。
俄国画家卡尔多夫斯基为果戈理的《钦差大臣》绘制的插图
再后来,果戈理便全心创作《死魂灵》。这部揭露黑暗现实的作品甫一出版,便受到空前关注,哲学家赫尔岑曾说:“《死魂灵》震撼了整个俄国。”
“果戈理或可称为俄国文学中一个矛盾的现象。他被公认为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者之一,他的创作却体现出怪诞甚至荒诞的特征,是俄国怪诞现实主义文学的主要源头;他的《死魂灵》一直被视为一部揭露、嘲笑农奴制度的杰作,他却将之称为‘长诗’,并在结尾写下对俄罗斯的深情歌颂。”刘文飞说。
这些矛盾一直缠绕着果戈理,他难以摆脱。写《死魂灵》第二部时,他怎么也不满意,数次焚毁手稿。1852年的一个寒夜,他将《死魂灵》第二部手稿投入火焰,10天后禁食而终。
托尔斯泰:特立独行的思想者
托尔斯泰也是贵族出身,1828年生于亚斯纳亚·波利亚纳——一座占地300公顷的庄园,这里是他母亲家的世袭领地之一。
1847年,19岁的托尔斯泰正式继承遗产,成为庄园的主人。“这座庄园在托尔斯泰的一生中扮演了多种角色:是他的摇篮、童年的乐园、父母的替身、世袭的领地、宗法制的王国、狩猎场所、社会改革的试验田、教育实践的场所。它也是俄国自然和历史的化身,是作家的避难所、文学的福地、灵感的源泉、思想的温床,甚至是精神的监狱,是托尔斯泰目睹许多亲人离去的感伤之处,是他们夫妻俩的角力场,是托尔斯泰主义的思想中心,是他最终的长眠之地……”刘文飞说。
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的生活与创作从来都密不可分。
1851年,他跟随服兵役的哥哥尼古拉前往高加索,一边作战,一边开始文学写作。很快,他的自传体小说《童年》《少年》《青年》相继发表,引起轰动,成为文坛新秀。但真正让他闻名世界、也最为人称道的,是三大长篇《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
“托尔斯泰不仅是作家,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思想者,文学作品与思想文字相互呼应。这是他不同于其他许多作家的地方,也是俄国许多大作家不同于其他国家作家的地方。纳博科夫称他为‘阳光’,其中就包括他作品的思想性。”刘文飞说。
《复活》里,聂赫留朵夫的良知觉醒以及道德忏悔、精神复活,既有人性的灾难、悲剧,又有生命的欢乐与喜剧;《安娜·卡列尼娜》里,列文的理性精神与对人类的大爱,基蒂健康、纯真、充满诗意的生活方式,无不散发着理想人性的光辉。
与托尔斯泰同时代的契诃夫,是俄罗斯文学史上的“另一盏灯”。他比托尔斯泰小32岁,开始创作也晚20多年。“契诃夫是19世纪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最后一位世界级大作家。他也算是一位承前启后的作家,在他的创作晚期,俄国文学的‘白银时代’已经开始了。”刘文飞说。
契诃夫
1904年,契诃夫在德国疗养院去世,临终前夜,他要了一杯香槟,饮尽后微笑:“我很久没喝香槟了……”随后侧身而逝。
6年后的一个冬夜,82岁的托尔斯泰逃离贵族之家,10天后死于阿斯塔波沃火车站。
从“三盏灯”到“一道阳光”,4位文学巨匠,有的人生有过交集,有的则是精神相互投契:普希金为果戈理播下《钦差大臣》的种子;托尔斯泰从普希金的散文找到“自然之流”的写法;契诃夫在《复活》出版后,致信托尔斯泰:“我愿献出全部生命写出这样的书!”
他们共同在俄罗斯这片土地上开创出俄国文学的“黄金时代”,也构成了欧洲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一座高峰。
托尔斯泰(右)和契诃夫会面
早在1846年,果戈理就曾发过一个预言:“再过十来年,您就会看到,欧洲人来我们这里不是为了购买大麻和油脂,而是为了购买欧洲市场上已不再出售的智慧。”这一预言,在30余年后变成现实——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先后出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也相继面世。
“这些伟大作品使西欧的上层社会和知识分子普遍意识到,俄国人是富有文学智慧的,是有文化创造力的。可以说,正是俄国文学的辉煌成就,使当时西欧针对俄国的轻蔑、责难和声讨迅速转变为好奇、同情和赞赏。”刘文飞说。
(本文章及图片转载自公众号“人民文娱”,文章为《环球人物》2025年第12期(总第543期)封面文章组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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