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是我爸李振国的六十五岁生日,我们一家人难得凑齐了,就在老房子里。昏黄的灯光下,墙上那台老旧的挂钟指向七点半,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像在催促着什么。我爸坐在主位,我妈王秀兰在他旁边,一个劲儿地给我老婆张兰夹菜。我弟弟李伟军和他媳妇刘娟坐在对面,俩人低头玩着手机
第一章 饭桌上的鱼头
晚饭的鱼头正对着我,油亮亮的眼睛仿佛在审视。
今天是我爸李振国的六十五岁生日,我们一家人难得凑齐了,就在老房子里。昏黄的灯光下,墙上那台老旧的挂钟指向七点半,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像在催促着什么。我爸坐在主位,我妈王秀兰在他旁边,一个劲儿地给我老婆张兰夹菜。我弟弟李伟军和他媳妇刘娟坐在对面,俩人低头玩着手机,脸上挂着一丝不耐烦。
“都别愣着,吃菜,吃菜,”我妈笑着说,声音里透着一股刻意的热情,“今天这鱼,我专门去早市挑的,活蹦乱跳的呢。”
这顿饭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往年过生日,怎么也得在外面找个馆子,今年却非要在家里。而且,我妈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那股子兴奋劲儿,不像是单纯因为过生日。
我爸清了清嗓子,把桌上的半杯白酒一饮而尽,脸颊泛起两团不自然的红晕。他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是他要宣布大事前的习惯动作。
“今天把大家叫回来,除了给我过生日,还有个事儿要说。”
来了。我心里暗自思忖,悬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张兰在桌子底下悄悄碰了碰我的膝盖,我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微汗。
“我跟你妈商量了,”我爸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和伟军,“这老房子,我们准备卖了。”
一瞬间,饭桌上只剩下挂钟的咔哒声。刘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伟军也放下了手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reifen的笑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套房子虽然旧,地段却不错,少说也能卖个八十万。我和张兰结婚时,爸妈说家里没钱,我们是自己凑钱付的首付,到现在每个月还背着三千多的房贷。我儿子马上要上初中,正是花钱的时候。如果这笔钱能分我们一半……
王秀兰看着两个儿子的不同反应,内心五味杂陈。她知道大儿子李卫东老实,心里肯定也盼着这笔钱,可他嘴笨,从来不会主动要。再看看小儿子李伟军,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心思全写在脸上。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肉,就是有厚有薄。她清了清嗓子,决定帮老头子把话说圆了。
“卖了房子,我跟你爸就搬去跟你们住。”我妈笑呵呵地接话,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瞟向伟军,“伟军那边房子大,我们先去他那儿住段时间,等以后……”
“妈,我们那儿哪成啊,”刘娟立刻打断她,语气夸张地叫起来,“我们那房子就两间卧室,小宝马上要上小学了,也得有自己的房间。再说,我跟伟军也正准备换个学区房呢,这不正好嘛!”
她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好像生怕我们听不懂里面的暗示。
我爸的脸色沉了下去,瞪了刘娟一眼,但没说话。
张兰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她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担忧。我能读懂她的意思:这事儿不对劲,你得问清楚。
我心想,怎么问?从小到大,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伟军。他嘴甜,会来事儿,我呢,就像这桌上的闷葫芦,只会埋头干活。这偏心,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了了。
“爸,妈,你们想好了就行。”我夹了一筷子青菜,低声说道,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大哥说得对,爸妈做主。”李伟军立刻跟上,他给爸添上酒,笑得一脸谄媚,“爸,您放心,以后我跟刘娟肯定好好孝顺您二老。”
这话说得,好像这房子已经到了他手里一样。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一顿生日饭,吃得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看着眼前这盘头正对着我的鱼,突然觉得它那死不瞑目的眼睛,像极了此刻的我。这房子,这钱,恐怕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第二章 老旧的砂轮机
第二天是周一,天阴沉沉的,像是憋了一场下不来的雨。
我骑着我的旧电动车,在早高峰的车流里穿行。风刮在脸上,有点凉。昨晚饭桌上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反复播放,搅得我一夜没睡好。张兰半夜翻身,叹了口气,说:“卫东,这事儿你不能再当闷葫芦了。”
我怎么不知道?可我又能说什么?跟他们吵,跟他们闹?我做不出来。
到了厂里,换上蓝色的工作服,闻到空气中熟悉的机油味,我心里才踏实了些。我是个钳工,高级技师,跟这些冰冷的铁疙瘩打了二十年交道。车间主任老王见我脸色不好,拍了拍我的肩膀。
“卫东,怎么了?没休息好?”
“没事儿,王主任。”我勉强笑了笑,走到我的工位上。
我的工位在车间最里面,靠着窗户。窗外是一排半死不活的冬青。工位上最显眼的是一台老旧的砂轮机,德国货,比我的工龄还长。厂里进了新设备,年轻的工人都抢着去用数控机床,没人愿意碰这老家伙。只有我,还一直用它打磨一些精度要求特别高的零件。
我心想,人跟机器有时候真像。这台砂轮机,老了,旧了,可只要保养得好,磨出来的东西,比那些新家伙还精准。我呢,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旧款,不懂得花言巧语,只会踏踏实实地干活。可这年头,踏实好像不值钱了。
上午,一个技术难题传到了我们组。一个进口设备的传动轴磨损了,需要重新做一个配件,图纸要求精度在0.01毫米以内。几个年轻的师傅用新机床试了几次,都差了那么一点。
老王拿着图纸找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卫东,还得你来。”
我接过图纸,没说话。戴上护目镜,打开了那台老砂轮机。马达发出沉稳的嗡嗡声,像一首老歌。我拿起毛坯件,双手稳稳地扶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砂轮和工件接触的火花。我的世界里,瞬间只剩下这台机器和手里的活儿。
干我们这行,靠的就是手上的感觉。轻一分,重一分,全在毫厘之间。这不仅是技术,更是一种匠心。我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在脑后,全神贯注。火花四溅,铁屑纷飞,一个多小时后,一个光洁如镜的配件在我手中成型。
我用千分尺一量,分毫不差。
老王拿着配件,赞不绝口:“我就知道,这活儿还得是你李卫东!你这手艺,真是咱们厂的宝贝!”
周围的年轻同事也投来敬佩的目光。那一刻,我心里积攒的郁闷,仿佛被这飞溅的火花烧掉了一些。我暗自思忖,在这个车间里,在这台机器面前,我才感觉自己是有价值的,是被需要的。我的尊严,不在于父母的夸奖,不在于能分到多少家产,而在于我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活儿。
可这种满足感是短暂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张兰打来电话,声音很急。
“卫东,你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了?”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说,让你下午请个假,去帮他们收拾老房子的东西。还说……伟军工作忙,走不开。”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又是这样。干活的时候,想到的永远是我李卫东;分好处的时候,我就是个外人。这就像我们小时候,家里买了好吃的,妈总是说:“你哥学习累,让给他吃。”现在,又变成了:“你弟工作忙,你多担待点。”
“我知道了。”我低声说。
“你就知道知道了?”张兰的声音拔高了,“卫东,你能不能硬气一回?你跟她说,你也要上班,你也要养家!”
“我怎么说啊……”我感到一阵无力,“那是我妈。”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张兰失望地挂了电话。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我嘴里的饭菜,瞬间变得味同嚼蜡。
下午,我还是跟老王请了假。老王二话不说就批了,还让我别太累着。我骑着电动车往老房子赶,天更阴了,风也更大了。路过一个菜市场,看到一个卖豆腐的摊主,正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案板,那认真的神情,和我打磨零件时一模一样。
我突然觉得,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靠着一门手艺,本本分分地活着,挣点辛苦钱,想要的不多,无非就是一份安稳和尊重。可为什么,生活总是这么难呢?
第三章 搬空的老房子
我到老房子的时候,门虚掩着。
推开门,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客厅里已经乱成一团,各种杂物堆在地上,我妈王秀兰正弯着腰,吃力地把一摞旧报纸往麻袋里塞。她看到我,立刻直起身子,脸上堆满了笑。
“卫东,你来啦!快,快歇会儿。”
“妈,我来吧。”我放下包,卷起袖子。
“哎,不用不用,”她摆着手,语气却充满了期待,“你弟他们公司临时有事,实在是抽不开身。这不,只能辛苦你了。”
又是这套说辞。我心里堵得慌,但没说什么,默默地开始收拾。这房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承载着我的记忆。墙角的那个五斗橱,是我上中学时磕破头的地方;阳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是我爸伺候了十几年的宝贝。如今,它们都要被当成废品处理掉了。
我正搬着一个旧书柜,很沉。我妈在旁边指挥着:“小心点,慢点,别把腰闪了。”
我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才把书柜挪到门口。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浸湿了眼角。我直起腰,喘着粗气。
“妈,这房子……卖了多少钱?”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我妈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她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才慢悠悠地说:“中介找好了,说是……能卖八十五万。”
八十五万。这个数字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那……这钱……”
“你爸的意思是,”我妈打断我,语速快了起来,“先给你弟换房子。小宝上学是大事,耽误不得。你这边呢,条件比你弟好,先不着急。”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什么叫“我这边条件好”?我和张兰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工资不到一万,要还房贷,要养孩子,还要存钱给老人看病。哪里好了?伟军两口子,一个月挣得比我们多,花得也比我们多,三天两头换新手机,去年还贷款买了辆车。
我暗自思忖,这根本不是条件好不好的问题,这从根上就是偏心。在他们眼里,小儿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大儿子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妈,我也是你儿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卫东,你怎么能这么想妈?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可你弟他……他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妈不多操点心不行啊。你不一样,你懂事,能体谅爸妈的难处,对不对?”
她又开始用这套“你懂事”的逻辑来绑架我。每次都是这样,用我的“懂事”,来成全他们的“偏心”。
就在这时,我爸李振国从卧室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木盒子,看样子是要收拾他的宝贝。他听到我们的对话,脸色一沉。
“吵什么吵!家里的事,我自有安排,轮得到你来多嘴?”他冲着我吼道,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他身边经过时,我看到他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木盒里的一支旧钢笔。那是我上大学时,他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可这支笔,他没给我,而是给了当时还在上初中的伟军,他说:“你哥用不着这么好的,你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得用好笔。”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像针一样扎着我。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这个家,好像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把最后一箱东西搬到楼下。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冷飕飕的。我站在雨里,看着这栋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楼,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晚上回到家,张兰已经做好了饭。她看我浑身湿透,脸色惨白,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去给我放洗澡水。
饭桌上,儿子小宇兴奋地说着学校的趣事。我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卫东,跟你说个事。”张兰突然开口,“我今天问了我们科室的刘姐,她儿子上的那个初中,赞助费要五万。”
我心里一紧。
“我们家……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张兰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我本来想着,爸妈卖房子的钱,能帮我们一把……”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愧疚、愤怒、无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大网,把我牢牢困住。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连给孩子一个好点的学习环境都做不到。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不公的家庭。
那天晚上,我和张兰第一次分房睡。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窗外的雨声,一夜无眠。我意识到,这场风波,已经不仅仅是父母偏心的问题了,它正在严重地侵蚀我的婚姻,我的家庭。
第四章 一张借条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都很压抑。我和张兰几乎不说话,她每天早出晚归,回家就一头扎进房间。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气我的软弱,气我的不作为。
周三下午,我正在车间里琢磨一个新零件的加工工艺,手机响了。是伟军。
“哥,在哪儿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热情,甚至有点谄媚。
“在厂里,怎么了?”我对他这副腔调很警惕。
“那个……晚上有空吗?出来坐坐,我请你吃饭。”
“有事就说吧。”我不想跟他绕圈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哥,我这儿……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看,能不能先借我点钱周转一下?”
我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要多少?”
“不多,五万。”他轻描淡写地说。
五万!这个数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我耳朵里。张兰昨天才跟我说,儿子的赞助费要五万,我们家拿不出来。现在,他李伟军一开口就是五万。
“我没有。”我直接拒绝了。
“哥,别这样啊,”他的声音急了,“我这儿有个项目,稳赚不赔的,就是启动资金差了点。等我这笔钱回来,马上就还你,到时候还给你算利息!”
“我真没有。”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坚决。
“哥,你是不是因为爸妈房子的事,心里有气?”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委屈。可你想想,爸妈也是为我好,为小宝好。再说了,那钱不还没到手吗?你先帮我这个忙,等房子钱下来了,我肯定跟我爸妈说,多分你一点。你看行不行?”
他这是在给我画饼,给我下套。
我心想,真是可笑。他凭什么觉得,用那本就不属于我的钱,来诱惑我,我就会上当?
“伟军,我说了,我没钱。”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可我没想到,一个小时后,我妈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卫东啊,你是不是跟伟军闹别扭了?”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都跟我说了。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弟弟?他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你当哥的,不拉他一把,还说风凉话?”
“妈,我哪有钱?小宇上学还要五万块,我们家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我忍不住吼了出来。
“你没钱?你骗谁呢?你跟你媳妇两个人上班,能没钱?你就是不想借!你就是记恨我们把房子给你弟!”我妈的声音也尖锐起来,“李卫东,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儿子!你弟弟有困难,你见死不救,你安的什么心啊!”
电话被她狠狠地挂断了。我拿着手机,手不停地发抖。没良心?见死不救?这些词,像一把把刀子,戳得我心口生疼。
那天晚上,我爸亲自来了我家。他没骂我,只是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客厅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张兰把自己和儿子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卫东,”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他把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三万块钱,是我跟你妈的养老钱。你先拿去给你弟用。”
我看着那张卡,愣住了。
“爸,我不能要。”
“你必须拿着!”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眼睛瞪得通红,“你是不是非要看着你弟走投无路,看着我们这个家散了,你才甘心?”
他把那张卡硬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走了,背影显得格外苍老和固执。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它有千斤重。这是他们的养老钱,是他们的命根子。现在,为了小儿子,他们连命根子都拿出来了。而我,又一次被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我拿着卡,在客厅里站了很久。我心想,如果我不借,我在他们眼里,就成了毁掉这个家的罪人。如果我借了,张兰那边,我怎么交代?我们自己的儿子怎么办?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给伟... “我给伟军打了电话,让他第二天来拿钱。但我提了一个要求,必须写一张借条。”
第二天,伟军来了。他拿到钱,满脸堆笑,很爽快地写了借条,按了手印。
“哥,你放心,三个月,最多三个月我就还你。”
他走后,张兰从房间里出来,脸色冰冷得像一块铁。
“你还是借了。”她说,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爸妈把养老钱都拿出来了,我能怎么办?”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李卫东,我算是看透你了。”她冷笑一声,“你愚孝,你懦弱!你只想着你爸妈,你弟弟,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你儿子?”
“我……”
“别说了。”她打断我,“从今天起,这个家的事,你别管了。儿子的学费,我自己想办法。”
那天晚上,张兰抱着枕头,睡到了儿子的房间。偌大的双人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感觉这个我辛苦建立起来的家,正在一点点地分崩离析。而我,却无能为力。
第五章 公布的遗嘱
老房子卖得很顺利,八十五万,一分没少。
钱到账那天,我爸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和张兰晚上回老院子吃饭,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电话里,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跟张兰说了。她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你去吧,我晚上要加班。”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不想再踏进那个家门,不想再看那一家人的脸色。
我一个人去了。这次不是在老房子,而是在伟军家。他们家装修得很气派,欧式沙发,水晶吊灯,跟我家那朴素的风格截然不同。一进门,刘娟就热情地迎上来,给我拿拖鞋,倒茶水,殷勤得有些反常。
我爸妈已经到了,坐在沙发上,满面红光。伟军在一旁陪着,嘴里像抹了蜜一样,一口一个“爸妈辛苦了”。
我心里清楚,今晚就是“分赃大会”。不,或许连“分”都谈不上,只是一个通知会。
饭菜很丰盛,但我没什么胃口。席间,我爸终于清了清嗓子,进入了正题。
“今天把你们叫来,就是为了房子的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中央,“钱,八十五万,都在这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卡上。
“我跟你妈商量好了,”他看着我和伟军,刻意放慢了语速,“这笔钱,我们一分不要。我们老了,也花不了什么钱。这钱,就都给伟军。”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句话从我爸嘴里亲口说出来时,我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谢谢爸!谢谢妈!”伟军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拿过那张卡,好像生怕它会飞走一样。刘娟也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地说着“爸妈真是深明大义”。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而我,是个多余的闯入者。
“卫东啊,”我妈看我脸色不对,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安抚,“你别多想。主要是小宝上学要紧,他们要换学区房,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呢,工作稳定,家里也没什么大事,以后……以后我们再补偿你。”
又是“以后”。他们的“以后”,就像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我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杯,把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也灼烧着我的心。
“爸,妈,”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的,都是伟军的。小时候,一个鸡蛋,你们敲开,蛋黄给他,蛋白给我。上学了,你们给他买新书包,我用的都是他剩下的。工作了,你们托关系给他找了个轻松的单位,我一个人去工厂当学徒……”
我一件一件地数着,声音越来越抖。这些积压了三十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了。
“我没怨过你们。我总想着,我是老大,我应该让着弟弟。我以为,你们心里是公平的,只是更心疼他不争气。可现在我明白了,在你们心里,我根本就不是儿子,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随时付出的工具。”
我的话,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我骂道:“你混账!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就为了一点钱,你就要跟我们算旧账?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良心?”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爸,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偏心偏到什么地步了?这八十五万,你哪怕分我十五万,让我给小宇交个学费,我都认了!可你们呢?一分钱都不给我留!你们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反了!真是反了!”我爸气得浑身发抖。
“哥,你怎么能这么跟爸说话呢?”伟军站出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爸妈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你不能这么自私啊!”
“我自私?”我看着他,冷冷地说,“李伟军,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五万块钱。那张借条,还在我这儿。”
提到借条,伟军的脸色瞬间变了。
就在这时,刘娟突然尖声叫了起来:“什么借条?那是爸妈给的钱,怎么能算借?再说了,一家人,谈什么钱不钱的,多伤感情啊!”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丑恶的嘴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我站起身,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
“好,真好。”我点了点头,“从今天起,我李卫东,就当没有你们这门亲戚。”
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我爸的怒吼和我妈的哭喊声,但我没有回头。走出那个家门,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却觉得无比清醒。那个我一直想要维系的家,在今晚,彻底碎了。
第六章 撕破的伪装
我以为那天晚上的决裂,就是故事的结局。可我没想到,高潮才刚刚开始。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了半包烟。张兰推门进来,没有骂我,只是给我倒了杯水,静静地坐在我旁边。
“都说清楚了?”
“嗯。”
“后悔吗?”
我摇了摇头。“不后悔。只是觉得……很悲哀。”
“那就行。”她拍了拍我的手,“日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以后我们好好过。”
那一刻,我心里的坚冰,仿佛融化了一角。
然而,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周五的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小额贷款公司的,说我弟弟李伟军在他们那里借了二十万,已经逾期一个月了,现在利滚利,变成了三十万。他们联系不上李伟军,就找到了我。
我当时就懵了。伟军怎么会去借高利贷?
我立刻给伟军打电话,关机。给我爸妈打电话,没人接。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我跟车间主任请了假,疯了一样往伟军家赶。
到了他家小区楼下,我看到几个纹身的壮汉守在单元门口,我爸妈也在,正跟他们说着什么。我妈一脸泪水,我爸佝偻着背,不停地作揖。
我冲过去,大声问:“怎么回事?”
我爸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的胳at “我爸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卫东,你快救救你弟弟!他……他被人骗了!”
原来,伟军之前跟我说的那个“稳赚不赔的项目”,根本就是个骗局。他不仅把我借给他的五万块投了进去,还背着所有人,从外面借了高利贷。现在项目黄了,钱打了水漂,追债的人就找上了门。
那几个壮汉看到我,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黄毛斜着眼看我:“你就是他哥?正好,子债兄还,天经地义。三十万,今天必须拿出来,不然,我们就把他带走!”
三十万!我哪里有三十万?
“我们没钱!我们真没钱!”我妈哭喊着。
“没钱?”黄毛冷笑一声,“我可听说了,你们刚卖了房子,拿了八十多万。别跟我说没钱!”
我爸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伟军的电话打不通,他早就躲起来了。他把这个烂摊子,连同追债的人,一起甩给了我们。
就在这时,伟军的家门开了。刘娟提着一个行李箱,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刘娟,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妈急忙问。
“我去哪儿?我回我娘家!”刘娟尖声叫道,“李伟军就是个废物!骗子!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他!这日子我不过了!”
她说完,推开我妈,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爸妈彻底傻眼了。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最满意的儿媳妇,在危难关头,一个躲了起来,一个卷铺盖走人。
“爸,妈,那八十五万呢?”我看着他们,冷静地问。
我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我妈哭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递给我:“钱……钱都在这里,一分没动。我们……我们本来想等他看好房子就给他的……”
我接过那张卡,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们偏爱了一辈子的小儿子。拿着他们的偏爱当资本,在外面惹是生非,捅出天大的篓子,然后自己消失不见,把年迈的父母推到前面挡灾。
我看着眼前这几个凶神恶煞的追债人,又看了看旁边失魂落魄的父母。我心里清楚,如果我今天不管,我爸妈很可能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我深吸一口气,对那个黄毛说:“钱,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要保证,从此以后,不再骚扰我弟弟,不再骚扰我的家人。”
“哥,你疯了!”张兰不知什么时候也赶到了,她冲过来拉住我,“这钱不能给!这是个无底洞!”
我回头看着她,眼神坚定:“我知道。但他们是我爸妈。”
我拿着那张卡,带着那几个追债的人,去了最近的银行。在ATM机上,我当着他们的面,取了三十万现金,交到他们手里。
黄毛点了点钱,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行,够爽快。我们说话算话,以后不找你们了。”
他们走后,我爸妈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走过去,把我妈扶起来。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悲凉。我心想,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第七章 匠人的尊严
那场风波过后,家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所有的一切都被颠覆了。
李伟军一直没有出现。听说他跑去了外地,偶尔会给我妈发个信息,内容无非是要钱。刘娟跟他离了婚,孩子也带走了。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整个人都垮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我妈也像是老了十岁,整天以泪洗面。
他们没地方去,最终还是我把他们接到了家里。张兰虽然心里不情愿,但看着二老那副可怜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儿子的房间收拾出来,让他们住了进去。
家里的气氛很沉重。爸妈因为愧疚,在我跟张兰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话都不敢大声说。张兰下班回来,也只是跟他们点点头,就回自己房间。我知道,我们都需要时间。
我把那张还剩下五十五万的银行卡,交给了我爸。
“爸,这钱你拿着。以后你们二老的生活,还有看病,都从这里面出。”
我爸捏着那张卡,手抖得厉害,老泪纵横:“卫东,爸对不起你……”
我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生活还要继续。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又跟几个信得过的工友借了点,凑够了五万块钱,给儿子交了赞助费。看着儿子穿着新校服,背着新书包去上学的背影,我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第二件事,是跟张兰进行了一次长谈。那天晚上,等爸妈和孩子都睡了,我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她身边。
“张兰,对不起。”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前是我太糊涂,总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结果却让我们这个小家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不会了。这个家,有我,有你,有小宇,我们一起撑起来。”
张兰的眼圈红了。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我。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终于消失了。从那天起,她下班后会主动陪我妈说说话,周末也会做点我爸爱吃的菜。家里的气氛,渐渐有了温度。
第三件事,是关于我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更加明白,人活着,最终能依靠的,还是自己的一双手,一身本事。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厂里有一项技术革新,需要攻克一个高精度研磨的难题,没人敢接。我主动请缨,带着两个年轻徒弟,在车间里没日没夜地泡了半个多月。
我把我二十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我们对着图纸,一遍遍地计算,一次次地试验。失败了,就推倒重来。那台老旧的砂轮机,在我的操作下,仿佛焕发了新的生命。最终,我们成功了。我们做出的样品,精度甚至超过了国外的标准。
年底的表彰大会上,厂长亲自给我颁发了“技术革新一等奖”,奖金三万块。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同事们赞许的目光,听着雷鸣般的掌声,心里百感交集。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钳工。我这辈子,可能都发不了大财,也成不了人上人。但今天,我站在这里,靠着我的手艺,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这份尊严,比任何金钱和房产都更重要。
回家路上,我买了一条鱼。张兰开了门,接过我手里的菜,笑着说:“今天怎么想到买鱼了?”
“庆祝一下。”我笑着说。
晚饭桌上,爸妈,张兰,小宇,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那条鱼,还是像往常一样,鱼头对着我。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夹起一块最嫩的鱼肚子肉,放进张兰碗里。然后又夹了一块,放进我妈碗里。
“爸,你也吃。”我把鱼背上肉最厚的一块,夹给了我爸。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好,好,都吃,都吃。”
窗外,城市的灯火亮了起来,温暖而宁静。我知道,生活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但只要一家人能够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再大的坎儿,也能迈过去。而我,也会继续守着我的那份匠心,在这平凡的人世间,活出自己的尊严。
来源:流星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