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的笔下,诞生过数也数不清的小说,比如长篇小说《三体X:观想之宙》《时间之墟》《七国银河》《恐龙奇旅》,中短篇小说《我们的科幻世界》《我们的火星人》《看得见风景的窗口》等,这些小说通俗、明快,不刻意追求文学的雕饰,却具有一种独特的哲学性、幽默感和荒诞性,与科幻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赵茜
一场味蕾的体验与科技的美学对撞,一次脑洞大开的思维实验,将一位在科幻领域耕耘多年的“多面手”引入读者的视线。
4月19日晚,第13届“潮新闻✖浙江新华”春风悦读榜在杭州国家版本馆举行颁奖盛典,现场开出11项春风大奖,宝树凭借《美食三品》获得“春风年度新锐”。
宝树是一位“爱折腾”的作家,他常年活跃在微博上,以犀利的观点和奇妙的幽默,吸引了七十多万粉丝。
他的笔下,诞生过数也数不清的小说,比如长篇小说《三体X:观想之宙》《时间之墟》《七国银河》《恐龙奇旅》,中短篇小说《我们的科幻世界》《我们的火星人》《看得见风景的窗口》等,这些小说通俗、明快,不刻意追求文学的雕饰,却具有一种独特的哲学性、幽默感和荒诞性,与科幻命题的严肃性相平衡,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也不仅有这一个身份,当披上另外一个马甲“新垣平”时,他就成了神秘莫测的金庸小说研究者,仿照《剑桥中国史》系列话语体系和写作手法,写下《剑桥倚天屠龙史》《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一下把人拉入群雄辈出的武侠时代。
从金庸的江湖抽身,这位创作风格千奇百怪的作家,出于对美食的爱,又写下一个极具想象空间和反思性的科幻故事《美食三品》,并凭借它入围2024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决选。
某种程度上说,这篇小说是罗伯特·谢克里和星新一短篇幽默科幻写作的延续,也是近些年科幻创作的一个风向。
当晚颁奖典礼现场,宝树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舞台,将获奖感受娓娓道来:“获得本届春风年度新锐很惊喜,我希望能以更上一层楼的创作感谢评委团的肯定,也不负时代的召唤。”
但宝树仅仅将这次获奖描述为“对更好作品的鞭策”,他说,自己还是想写一个时代性的作品。
杭州为他提供了灵感,“我的家乡在浙江海盐,距离杭州100公里的地方。小时候我虽然只来过这里两三次,但那时就被杭州的特质所吸引,这里不仅这里有良渚文明、西湖、大运河、灵隐寺等等承载文化记忆的地方。还山明水秀、经济发达,孕育一批优秀的互联网、科创企业,让人很想写一部关于杭州的科幻小说。”
这次来杭,他有个想法,就是把中国古典用科幻的方式演绎出来,“我对杭州国家版本馆内收藏的陈列的《永乐大典》很感兴趣,它的正本在19世纪的下半叶突然消失,成为一桩千古谜案。我认为它可能还存在于某个地方,可能是有人偷走了它,把它藏于世界某个角落。又或者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如果做出这个假设,就会出现一些很好玩的故事,或许能引导人们找到这本书。”
夜幕下,盛典逐渐落幕,杭州国家版本馆重归宁静,虽然新的故事尚未起笔,但冥冥之中,一个关于过去与未来的故事正在孕育,带我们进入一个无比诗意的,“我们的科幻世界”。
【1】科幻作家的书房
书房,是很多小说家写作的起点,也是科幻作家的灵感宝库。
来到宝树的书房,又或者被他视作工作室的房间,成排成列放满书的架子抓住了我们的眼球。
这些书,是他创作路上的路标,也是他精神世界的寄托。
回到许多年前,如果去宝树父母工作的核电厂看看,或许能发现一间非常小的图书馆,按宝树的话说,只有一套房间那么大,里面放着几本破破烂烂的科幻小说,其中,就有他非常喜欢的《飞向人马座》和《宇宙漂流记》。
就是在那家图书馆,宝树开始零零散散接触一些科幻小说,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科幻,只知道眼前的故事从没见过,读了以后很感兴趣,“那时候看书不是看一遍、看两三遍,而是反反复复看你喜欢的故事,读好多好多遍,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在宝树手中,《飞向人马座》书封已经有点泛黄,这是他小时候看得第一本科幻小说,当时他还在上小学,能买到的科幻非常少。另一本书《宇宙漂流记》,出版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作者是日本科幻作家小松左京,“小松左京先生写过很多书,曾因科幻小说《日本沉没》名声大噪。因为他的作品大多写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现在看得人不多了,但对我们这代人的影响会比较大。”
他至今记得《宇宙漂流记》中讲述的故事,“主人公来到一个神秘的星球,进入山洞,其实整个星球都是一个生物,山洞就是它的胃囊……”或许正是受到这本书的启发,才有了我们今天读到的《美食三品》。
每一本书上都带着记忆的碎片,承载着青春的故事,或许是为了弥补,后来,这些书大多被成年后的宝树“淘”了回来,填满了整个屋子。
回想起一路走来的过程,宝树甚至有些恍惚,“要说写科幻,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当时写了个故事,讲得是外星人入侵地球,因为它们非常小,像细菌一样,根本无法被人类发现。在程序的加持下,这些外星人被组合成一个巨人,把人类消灭了。”
直到现在,想起这个故事,宝树都觉得特别兴奋。
在他读小学的时候,科幻文学正处于低谷时期。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国家提出“向科学进军”,科幻文学受到很大关注,读者众多。后来,因为港台文化、外国文化涌入,科幻又一度被大众遗忘。直到九十年代才迎来新生。
宝树目睹了科幻文学的潮涨潮落,也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路径——
1999年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得二等奖,在县里出了个小名;大学时因为热衷谈古论今,在校园网络上也火了起来,有种初代网红的感觉;后来出国留学,又不务正业,把应该花在学习和研究上的时间拿来写了小说,最终成为了一名科幻作家。
【2】重建世界的魔术师
宝树总是擅长从历史和现实中获得灵感,然后创作出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他曾设计一个“小艺术系列”,里面收纳了很多小切口的奇诡主题;比如《三国献面记》,故事主人公用时间机器回到三国的华容道上,把自家的面献给曹操,想以此打个广告,但情况却彻底失控……
宝树善于通过细节构思让笔下世界显得灵动、真实,“我经常思考主人公吃什么、穿什么、搭乘什么交通工具,一个生活在古文明时代的人,一个在宇宙里漂浮的人,生活习惯肯定和现在的人不一样,想清楚这件事是挺复杂的一件事,要在生活中随时构思。”
一次次小切口出发解析文明演化的尝试,也催生了小说《美食三品》。
在这篇小说中,宝树写到了一个能将美食感受输入人类大脑的装置,它与近些年备受关注的“脑机接口”有一些相似之处,“有专家曾告诉我,脑机接口已经接入动物体内,能通过信号输入操纵低等动物,让它们进行简单的行动,还能通过头盔读取和解析脑电波,这就给了我一些灵感。世界上很多珍贵的食材我们根本吃不起,如果能通过类似的头盔体验一下遍尝天下美食的感觉,将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但也不能将故事局限于体验,因为对社会、对人类发展的探讨与反思,才是好的科幻作品应该具备的特质,“科幻作家思考技术的时候,一定会想到技术被滥用导致的负面因素。虽然这些情况不一定能实现,但存在一定可能性。比如《美食三品》里的头盔,如果它能通过大数据分析饮食偏好,只向我们推荐自己喜欢的味道,最后我们可能就会上瘾,再也无法享受日常食物。这种假设和反思,其实让写作更有意义。”
除了细节,在宝树的创作中,“时间”也是非常重要的元素,比如在小说集《美食三品》中,收录了聚焦“时间”与“轮回”的《灯塔少女》,还有《时间线定制机》中因时间线变动导致的各种因果链条……
在他看来,人和时间的关系是宇宙中的基本关系,时间是人类存在的一种形式,对时间的感知则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核心特征,而科幻作家就像时间的魔术师,用精巧的设置解析和刷新人类对时间的感受,“科幻中总有很多关于时间的想象,有时会将人类控制时间的技术向前推,将人带入一个平行时空,也可以打破时间的束缚,将人拉入时间循环。”
这也会让科幻作者拥有一种独特的时间体验,让自己的时间感与所创造世界的时间感同步,“每个人对时间的感受不同,当科幻作家进入创作的氛围,写一万年以后的世界,你就会经历另一条时间线。假如作者中间没写完卡住了,或者暂时干别的事情,没法写下去了,他就有一部分生命在另一个世界里。所以科幻作家有时会很飘忽,有时会突然想到笔下的故事,想象故事中的人物在原地等待的模样,直到他重新进入故事将时间继续,这时科幻作家就会对他的故事有一种很奇怪的责任感。如果同时创作好几个作品,则像可以穿梭在时间中,收集散落在各个世界的魂器碎片。”
【3】浩渺宇宙里的对白
不管以什么样的视角写科幻,没有一个科幻作家能抵挡浩渺的星空与宇宙的“诱惑”。
如今,距离宝树早期作品问世已有近十五六年,他的写作理念与思路悄然发生了变化,但他心中那些关于世界最本真的想象依然如故,“最近我发现,我的作品中有很多关于星空的意向,因为宇宙的无穷、浩渺是是科幻最让我震撼的地方。”
有时,宝树会想起曾经看过的漫天星辰,“小时候在浙江海盐,我就最喜欢看星星。许多年后后我去了国外,在美国的大峡谷过夜,仰头就是天上的银河,再次找到了以前看星星的感觉。”
留学期间,他还在国外买过一架天文望远镜,18公斤重,折合人民币大概1500元左右,“每天拎着它去山顶观星,看土星环、木星、卫星、月球、还有火星表面。”可惜的是,回国的时候不方便携带,只好两折把它卖掉了。
真实的宇宙景观,也让他更了解笔下的星外文明,“外星人我们看不见也摸不着,似乎存在似乎不存在,这种神秘感是最有意思的,科幻作家最好把这种神秘感表现出来。”
他笑道,前段时间还和小学生聊起宇宙的浩渺,但对方听了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我给他们举例子,说地球之外还有好多星球,还有很多待接收的信息在离我们几百亿光年的地方,可能人类花一万年时间也走不到最近的星球,他们没什么反应。后来我发现,人确实要长大后才能体会到这种感受。时间、空间就不用说了,人生百年我过了将近一半,放在地球历史上看不过短短一瞬间,这种感觉就会让人觉得孤独,这种孤独是一种结构性的孤独,因为人类和宇宙中大多数地方没有联系。”
将这种孤独表达、解构,似乎就是科幻存在的意义,“科幻创作是一种艺术,它能带给我们一种震撼与惊异感,又会给我们很多思考的空间,这就足够了。”
【4】无边的可能性
就像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带”,科幻的想象总是衍生出无边的世界,为人类世界的发展提出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宝树眼中的科幻,有时会挑战人类的传统观念,比如想象不需要父母的克隆人、没有婚姻状态的未来,以及机器人面对人类压迫时的反抗。“有读者会觉得这种想象过于大胆。但实际上,科幻提出假设并不是说完全行得通,它只是提醒大家有这样一种可能。”
某种程度上说,无限的可能性,滚滚向前的科技浪潮,反映了一个社会中弥漫的情绪,如焦虑、期待和恐惧等,这种情绪被科幻作家所接收、消化,成为一种想象,影响人类对未来发展的预测。“科幻作家创作的过程就是帮社会思考、消化问题的过程。当作者将一个光怪陆离的未来付诸笔端,大多得去寻找一个相对平衡的点,让人类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因此,无论科幻作家的想象如何天马行空,总会有一小部分作品起到这样一个作用。”
但也不能将这种影响过度道德化,规定作家一定要抱着神秘的神圣的使命感去创造,设置得枷锁越多,可能越难创造出好的作品。“不要让外界声音束缚你的创作,这样才可能抵达更广阔的天地。就好比一只鸟,如果每天看鸟类学家的研究,纠结它该怎么飞,最后可能就飞不起来了。”
而在科幻文学以前所未有速度崛起的今天,科幻审美也在趋于多元化,给这一文学形式带来新的可能。
“虽然题材有限,但科幻的创作无法被穷尽,针对同一个母题,别人可能会创作出和你截然不同的作品,但那也会是非常精彩、好看的作品。”宝树说,可以用科技的世界观去看远古时代或近现代,重新理解历史,“这些可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科幻,但却与科技有一些深层的、结构上的关系。”
另一层面来说,科幻和奇幻结合的创作,或许是未来科幻作者创作的风向,“之前有个得奖作品叫《群鸟飞舞的世界末日》,讲得就是科幻世界和奇幻世界相互影响的故事,这类故事也符合近些年读者的阅读偏好。有人认为真正的科幻不可能包括奇幻,实际上现在还有很多复杂的考虑,比如虚拟现实技术成熟后,任何奇幻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说都可以用科幻来解释,作家可以设定一个魔法世界,在小说结尾告诉读者,这是一个电脑模拟的世界,类似的想象已经对科幻创作产生很大影响。”
宝树就写过几个在史前时代发生的科幻故事,让主人公在巫术和宗教的世界里发展科学,“这会给你很多启发,因为在写作的过程中,作家不得不去代入那个世界中生活的人的视角,按照他们的概念去理解世界,这不是一种特别科幻的方式,但尽可能多地把这些想象融入创作,会带来非常好的美学效果。”
最近宝树还在写一篇与AI相关的小说,他认为这种技术对未来的作家或者创作者的影响,也是科幻题材非常感兴趣的方向,“我也实验过用DeepSeek协助,并不好用,因为人工智能很难准确把握人类意图,最后输出的内容语言很花哨,但缺乏逻辑联系,也有很多错误,需要作者花大量力气去调整。”
但这并不是拒绝AI的理由,因为人类并不知道它三五年后是什么样的,“未来的趋势一定是人机协作,没法被阻挡,哪怕它只给你几个词用作参考,起到1%的作用,也算是帮你的忙了,而将来这个比例会越来越高。如果科幻作家不想落后时代,还是得了解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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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