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炜:阳明后学胡直的困学历程及其良知学宗旨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3 16:02 1

摘要:阳明后学胡直从学王阳明弟子欧阳德,立志致良知;受学于王阳明私淑弟子罗洪先,以无欲主静为功夫;其后入禅出禅,重新回归阳明学。胡直曲折的困学历程使得其良知学极具特色。胡直近承江右王门的收摄保聚,远绍周敦颐的无欲主静与程颢的觉一体,三重展开良知学,其道体论依次为独知

阳明后学胡直从学王阳明弟子欧阳德,立志致良知;受学于王阳明私淑弟子罗洪先,以无欲主静为功夫;其后入禅出禅,重新回归阳明学。胡直曲折的困学历程使得其良知学极具特色。胡直近承江右王门的收摄保聚,远绍周敦颐的无欲主静与程颢的觉一体,三重展开良知学,其道体论依次为独知、仁、性命,并有相应的功夫论及境界论。胡直致良知的功夫论双向撑开:负向的包括开显的无欲与深隐的绝虑;正向的包括开显的觉一体与深隐的慎独。如同剥与复,双向撑开时又兼带回环。双向功夫最终实现透道心之微,主静与持敬在道心惟微处合一。胡直的功夫论开阔圆融,将江右王门的收摄保聚转向生生一窍之仁,将内敛的无欲主静转化为大觉者的资任担当,成为阳明学展开的重要维度。

胡直(1517—1585),字正甫,号庐山,江西吉安府泰和人。他在继承发扬江右王门之学的基础上,从江右到楚中,致力于推动阳明学在湖北、湖南的传播,“其治湖北,一以学为政”,祭祀王阳明及其后学冀元亨、蒋信,“以风楚人”[1] 990。胡直证学有成,正如其弟子邹元标所赞:“昭代山斗,旷世濂洛”,“圣关渊诣,心印独握。见者心醉,闻者沃若”[1] 1012。“圣关渊诣”之“渊”指向深静的良知本体,以主静为功夫,胡直由“渊”透圣关。“心印独握”指胡直内在心体独契良知,与往圣前贤印心传心。胡直由道体与功夫展现出的境界,发散出的气象,令同游者如醉,真切感受良知之泽的润沃。经由漫长的致良知功夫积淀,胡直三重展开良知学,融合周敦颐的主静与程颢的觉一体,代表了濂洛之学在阳明学背景下的新发展。

胡直一生求道艰辛,他在作于万历癸酉(1573)的《困学记》中追溯了自己致良知的曲折经历:“益惧悠悠,以为古今莫予困也。予曰:‘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则果何时耶?’遂记以自饬。”[1] 901《明儒学案》卷二十二收录了全文近五千言的《困学记》,直接收录案主如此大篇幅的思想历程材料,在整部学案中仅此一例,由此折射出胡直致良知的进路在阳明后学中的示范性。围绕主静,胡直的困学历程有三个重要节点:良知学入门、入禅、出禅。

(一)良知学入门:立志与主静胡直早年丧父,遂致放荡。王阳明重视立志,其弟子欧阳德以此启发胡直,“曰:‘明明德于天下,是吾人立志处,而其功在致吾之良知。’又曰:‘唯志真,则吾良知自无蔽亏。’语若有契。一日,先生歌文公‘欸乃声中万古心’之句,予一时豁然,若觉平日习气可除,始定向往真意”[1] 894。朱子所作的《九曲棹歌》中对武夷山九曲溪第五曲的实景进行了描写:“五曲山高云气深,长时烟雨暗平林。林间有客无人识,欸乃声中万古心。”[2] 526“欸乃声中万古心”,又作“茅屋苍苔魏阙心”。欧阳德将此引入到良知学语境:人心私欲云气深,从而心体遮蔽昏昧。林间之客如良知,由于后天的遮蔽禁锢,而不识本心。良知先天本具,具有永恒性,如同“欸乃一声山水绿”,棹舟之声能够唤醒沉睡的、迷失的良知。因此,尽管被习气遮蔽禁锢,但只要志真,良知依旧能够豁然显现,蔽锢去除,而生根发芽。

由立志转为践行,胡直致良知以无欲主静为功夫。王阳明的私淑弟子罗洪先为江右王门巨擘,功夫论以无欲主静著称。针对阳明学发展中出现的“凭几寂照而曰良知在是矣”和“认识解气机为良知之流行”,他提出“惟无欲而后入微,惟微而后知无不良”,“故既壮之后,其学一主无欲”[1] 177。丁未(1547),罗洪先于里中寻得石莲洞后,静坐其中,胡直前往问学,“予始见罗先生,先生教由静坐以入”[1] 679,“居石莲洞,既一月,日闻语,感发,乃北面禀学焉”[1] 895。先生“训吾党专在主静无欲。予虽未甚契,然日承无欲之训,熟矣,其精神日履,因是知严取与之义”[1] 895。罗洪先的功夫论主要源自周敦颐的无欲主静,他以此教导胡直。无欲承接欧阳德的立志真,除平日习气;“严取与”,严格限制“予取予求”的欲望,从而为主静创造条件,主静又反哺无欲。虽然胡直并未完全接受罗洪先的教导,但是通过功夫践行,已渐显效验。通过欧阳德从总体方向指引,罗洪先从具体下手功夫指导,胡直入门良知学。

(二)入禅:静中光景从学欧阳德与罗洪先,胡直可谓是得阳明学嫡传,但却走向入禅。戊申(1548),胡直游韶州明经书院,因少病肺,“咳血怔忡,夜多不寐”,向欧阳德的弟子邓鲁问禅,邓鲁曰:“汝病乃火症,当以禅治。”[1] 895胡直入禅的动机是为了治病,如王阳明所言:“大抵养德养身,只是一事。”[3] 187参禅亦须主静,这无疑会丰富胡直的主静功夫,但儒释毕竟有别,入禅很容易偏离儒学的根本。胡直参禅经历了四个阶段:其一,息妄念。以静坐为手段,“其功以休心无杂念为主,其究在见性”[1] 895,这类似于罗洪先所教的无欲。其二,露性体。“一日,心忽开悟,自无杂念,洞见天地万物皆吾心体”,“自是事至亦不甚起念,似稍能顺应,四体咸鬯泰,而十余年之火症向愈,夜寝能寐”[1] 895~896。邓鲁认为胡直的性体开始显露。其三,通昼夜。“久之,虽寐犹觉,凡寐时闻人一语一步,皆了了”[1] 896。邓鲁认为这是通昼夜之渐,如果勉进之,可以出死生。“通昼夜”指觉的时间连续性,这影响到胡直以觉为功的良知学。其四,悟一体。胡直同诸君游九成台,“悟天地万物果非在外,印诸子思‘上下察’、孟子‘万物皆备’、程明道‘浑然与物同体’、陆子‘宇宙即是吾心’,靡不合旨,观前所见,洒然彻矣”[1] 896。性体发露后豁然敞开,这貌似又回到了儒学。悟到物我一体,觉在空间无碍,这影响到胡直以一体为宗的良知学。胡直参禅得静体,从浅层、浮躁的意识转入深邃、缄默的潜意识层;九成台悟宇宙与我为一,获得神秘体验,但短暂不持久。通过参禅静坐,胡直的肺病火症得愈,此为最直接的收获。火具有炎上、燥热的特性,主静则趋于清凉、润下的渊深,从而有利于去心火。胡直中晚年病痔,在蜀、广染瘴,幸以静坐延年。在心理上,胡直达到了一种上下察的虚寂体验。通过静坐,胡直的身体、精神面貌为之一新。静坐也深刻影响了胡直良知学的表达,如他四十五岁时致信邓鲁:“况不肖某实蒙教于足下,今日得稍不堕落,怀有性命之虚见秋毫,足下力也。”[1] 379容肇祖、威拉德·彼得森认为,胡直致力于深度的静坐以及心造万物的主张是一种极端的主观主义,“在其涵义上通常被理解为佛教的主张,而胡直也因此常被推定为佛教徒”[4] 699。这种观点仅停留在表象,胡直入禅时学说尚未成熟。实际上,正是胡直能深入佛教,才能更为犀利深刻地批评佛教,发掘儒家性命之学的深蕴。

(三)出禅:寂而仁胡直并未因禅静而登于道岸。己酉(1549),胡直会试途中,“方浮彭蠡,值风涛夜作,不能泊岸,舟颠几覆数矣。同舟人士,皆号达旦,予独命酒痛饮,浩歌熟寝”[1] 897。事后,欧阳德批评胡直“此固甚难,然谓仁体未也”,“临危不动心,而又能措画救援,乃仁体也”[1] 897。正是鄱阳湖遇险与欧阳德醍醐灌顶的点化,使得胡直的功夫路径发生转向。儒释主静在浅层差异不大,深层只差一念之转:“盖释氏主在出世,故其学止乎明心,明心则虽照乎天地万物而终归于无有。吾儒主在经世,故其学贵尽心,尽心则能察乎天地万物而常处之有。”[1] 570释氏明心,明后追求超脱的涅槃;儒家不仅要明心,更重要的还在尽心,明后要用其极,尽伦物天地。静中涵养良知端倪,寂而仁,遇险时,不仅能够静定,而且还能够积极去化解危险,体现一个大儒敢于担当的现世关怀,承担作为觉者的道德义务,而非沉湎于一己之明,得独饮熟寝之私静。斩断自我与外界的联系,这种超脱的虚寂会堕落成绝伦弃物。

在胡直入禅出禅时,罗洪先的良知学也在发展,并成为胡直回归阳明学的主要思想资源。罗洪先初尝语静,又言归寂,中年不同[1] 679,临终言:“得此理炯然,随用具足,不由思得,不由存来,其中必有生生一窍,夐然不类。”[1] 680胡直“数年间实僣谓从事于此。非此,则非尧、舜以来脉路”[1] 383。体知深静是为“发窍”,即透关,良知灵根在渊寂中得以长养。由此生生一窍透关,以明觉照亮万物,浑然一体,这继承了王阳明的良知学:“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3] 107由上可知,胡直主静困学始于阳明学,终于阳明学,全面继承了罗洪先前期教导的无欲主静及后期的生生一窍,中间入禅出禅,丰富的经历使得其良知学极具特色。

胡直入门良知学时,罗洪先教以濂溪学的无欲主静,濂溪学的学圣“以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通书·圣学》)。据胡直的弟子郭子章所言,“庐陵凑二山中,北距庐,东距衡,俱不能千里。予师胡正甫先生生于其间,自号庐山,名其居曰‘衡庐精舍’”[1] 911,“楚周元公论圣学,以一为要,而直以‘无欲’当一。先生之教恍若券合,而说者谓元公产于衡,止于庐,先生宅于庐,缔于衡,其迹亦若片合,岂二山之灵佻于禹,婴薄于元公而凝翕于先生耶?”[1] 912虽然衡山、庐山在空间上相距千里之遥,但在仰慕圣贤者的心中,二山在道学空间无碍。大禹于衡山、庐山各藏一书,从而将两座名山联系在一起;周敦颐起于衡山,晚年归隐庐山。由衡庐二山可追蹑大禹圣迹、感受周敦颐遗风。胡直居衡庐精舍,自号衡庐耕云老农,作《衡庐精舍藏稿》,这均指向周敦颐。胡直与周敦颐之学“恍若券合”,代表了阳明学与濂溪学结合的新范式。胡直在继承时又多有创见,如其明示学旨:

有一弟子问于胡子曰:“先生奚学?”曰:“吾学以尽性至命为宗,以存神过化为功,然独惭老未得也。”……曰:“是非弟子所能企也,请下之。”曰:“以仁为宗,以觉为功,以万物各得其所为量,以通昼夜忘物我为验,以无声无臭为至。”曰:“亦非所企也,复请下之。”曰:“以一体为宗,以独知为体,以戒惧不昧为功,以恭、忠、敬为日履,以无欲达于灵则为至。”曰:“若是,则弟子敢请事矣。”[1] 673~674

由易至难,胡直三重展开良知学宗旨,道体依次为独知、仁、性命,并相应于三重功夫与境界。第一重宗旨重点在独知及一体。独知即良知,“个个人心有仲尼”,人人皆有独知。“夫心,虚而灵者也,即独知是也”[1] 405。“虚而灵”与“寂而仁”具有相同的语法结构,“而”字表示概念的递进与缩窄,“而”字后者的概念是对于前者的限定。虚与寂均是静,独知之静不是虚空、死寂,而是灵动之虚、生生之仁。“虚”表明独知深静如渊的特征,“灵”如同周敦颐所言的“静虚动直”、王阳明所言的灵明“发窍”、罗洪先所言的“生生一窍”。由九成台悟道可知,胡直主静独得类似孟子“万物皆备”、程颢“浑然与物同体”的“一体”之境。但只讲独知、一体,不仅不是阳明学的特征,而且很可能误入禅学,因此必须限定一体,“以无欲达于灵则为至”,这既是无欲的湛然一体,又有“灵则”之絜矩,“灵则”成为“一体”的终极指向。“戒惧”是针对独知的慎独功夫,“不昧”是保任独体的虚而灵。胡直论述的独知贯穿未发已发:“当人心静时,纵无一念一事,此虚而灵者昭乎不昧,未尝遗物,其与应事接物者无减,故曰‘未应不是先’;当人心动时,纵有万几万应,此虚而灵者昭乎不昧,未尝倚物,其与未应事接物者无增,故曰‘已应不是后’。”[1] 405戒惧不昧的内在功夫外化显现,“以恭、忠、敬为日履”。这源于孔子答樊迟问仁:“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论语·子路》)尽管可以再区分恭为外、敬为内,但相对主静而言,恭、忠、敬三者均属于持敬的功夫,这是程颐以至朱子的功夫论。戒惧不昧是由内而外,由独知到一体,与此相迎,持敬是由外向内的庄严,通过“敬以直内”夹持心体,渗透静体,使独知遵循“灵则”,贯彻到儒学的日用伦常。胡直注重主静与持敬功夫的内在一致性及平衡。

第二重宗旨“以仁为宗,以觉为功”。仁是笼括语,要义在“觉”。“以觉为功”,由无欲而至觉之明,由觉而一体,这相通于第一重宗旨的“以一体为宗”,一体觉路通畅,自然无欲。虽然胡直于九成台悟“浑然与物同体”,但在鄱阳湖遇险时忘物我,这显然背离了儒学的基本宗旨。为防止这种倾向,学者必须“以万物各得其所为量”来衡量一体,“即所谓生而觉者仁是也。唯生而觉,则此大一身者理而不痹矣”[1] 606。“不痹”指觉路的顺畅,从生理知觉超越到道德觉解,觉即是生生不已、仁者一体的道德情怀,既能觉自己,又能觉他者,不仅觉个体一身,而且将他者融入,形成“大身子”,实现“万物各得其所”的大一体。从良知学的承接而言,胡直认为:“良知即觉也,即灵承于帝者也。”[1] 596觉向前承接良知,是独知的内在觉醒,展现仁体鲜活的生命义;向后对接“帝则”,觉是天理定则,帝则即是良知,从而极大丰富了“觉”的道体蕴涵。“以觉言仁”源远流长[5],周敦颐重视师道的“先觉觉后觉”,程颢言“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其后既有谢良佐、张九成的宋代传统,又有王阳明、欧阳德的明代传承。胡直融摄诸说,其良知学以“觉”为特色。由第一重宗旨的独知而觉,觉继承了独知的特征,“独知本然虚灵,不倚一物,不遗一物”,“此独知不倚处即为中,不遗处即为仁”[1] 405。以独知定义仁,以仁为宗即是以独知为宗,独知扩充即是推致明觉。独知觉物与我为一体,但又不倚于物,能够在虚灵处超越而出;由独知而推至一体,万物均内卷于觉中,无一遗漏,实现一体的全摄。从觉达到的一体而言,既包括时间的连续性,也包括空间的无碍,以“通昼夜”、“忘物我”验证觉的有效性。从第二重宗旨的表达来看,一体既包括在有的层次上我与物的合一成大体,也包括在无的层次上“无声无臭为至”。

第三重宗旨“以尽性至命为宗,以存神过化为功”。性是独知,“中与仁与性,名虽异而体则一也,要之皆独知也”[1] 406。性亦是觉,“觉即性也”[1] 648。顺此拓展,命亦是独知与觉,在达到觉“大身子”一体时,可实现“尽性至命”,在性的超越中安顿命。这源于《孟子·尽心上》的尽心、知性、知天,“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欲产生于意,意起于动念。在第一重宗旨无欲功夫的基础上,学者应深入密体,由无意以至于神化。胡直的第三重宗旨形成过程漫长。出禅后,辛酉(1561),胡直晤耿定向、定理兄弟于汉江之浒,相与订学,胡直以“无念”为宗(《耿天台先生文集》卷八)。“无念”可追溯至参禅时的“不甚起念”,是心意层次的无欲。作《困学记》后近十年,“岁壬午,又有《翊全录》,其要以尽性至命为宗旨,以存神过化为工夫,而以绝虑忘言为补翊,故曰‘翊全’”[1] 982~983。“忘言”指向缄默,默识静体;“绝虑”是无意,基于更深层次的无欲,以此补道体之全:“夫唯非意,则存神过化,上下与天地同流”[1] 277~278。《孟子》中的“过化”指圣人所过,民由圣人而感化。胡直诠释的“过化”是指推致良知时,觉不受意识的干扰,与天地同流,这又相通于第一重宗旨的“以一体为宗”,如王阳明言:“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3] 106由无意而至存神过化:“性也者,神也。神不可以意念滞,故常化。程伯子所谓‘明觉自然’,言存神也;所谓‘有为应迹’,言过化也。”[1] 673神、化是境界语,存神过化是功夫论。化是化去意念之滞,化不是空化,而是在有为、应物中去化,如吹毛剑斩物,以用见体。神是一种较之于觉更深层次的意识活动,存神是“以觉为功”的深密化,神是明觉作主宰,化以存神为基础。从第二、三重宗旨的内在关联而言,存即是存此明觉,以明觉为存主;性体贞定,即是尽性至命。从体用不二来看,道体即是功夫,道体必然要发用,转化成积极入世的有为,实现觉一体的家国天下理想;同时,在应迹之用中不断壮大道体,以用养体,此是过化。从良知学展开来看,泰州学派的罗汝芳言赤子之心如解缆放舟,过化即是良知的自然流行,“上下与天地同流”;浙中王门的王畿言“无意之意则应圆”,存神过化是“无意之意”,“应圆”即是化,是对无念、绝意的超越;江右王门的罗洪先临终言“存守者,不存即无欲”[1] 680,超越存之意,无欲亦相通于存神过化。由此可见,阳明后学功夫论的深层内在一致性。

胡直的三重良知学宗旨皆相贯通,层层嵌套,“第见有迟速,故功有难易,习有生熟”[1] 674。独知即觉、仁、性、命,从慎独、觉仁体到存神过化,一层深入一层,这既是主静功夫渐进的层次,也是道体从显以入密,渐入深静的过程。胡直的良知学宗旨融合了《论语》、《中庸》和《孟子》等儒学经典,在经典诠释中建构良知学体系,如将《论语》中的恭、忠、敬上升为持敬,以《中庸》的无声无臭展现觉的境界,将《孟子》的存神过化引入致良知功夫。传统观点认为,周敦颐对程颢与程颐的启发主要在寻孔颜乐处,胡直则深度关联周敦颐与程颢之学:由周敦颐的无欲贯通程颢的“浑然与物同体”,这亦是第一重宗旨的“以一体为宗”;以程颐的持敬平衡周敦颐的主静。鉴于入禅出禅的主静历程,胡直的良知学宗旨注意凸显儒学对佛学的超越,如将注重个体道德自觉的独知升华为灵则,以灵则的公性限定独知向虚寂方向发展;将独知之觉由个体扩充至大身子,展现儒学家国天下的道德关怀;以持敬夹持主静,以外在事功渗透内在的道德本体。

无欲故静,主静的深入促进无欲、无念、无意。但由于人心私欲驳杂,良知时隐时显:良知隐时,人心被私欲裹挟,逐色声而贪染,此时可从无欲功夫着手,这是负向的方法,曲折地寻致良知;良知独知,独知明觉,顺此扩充展开万物一体,可超越至无声无臭之境,至密而神,应化无穷,这是正向用功的路径,直接地推致良知。胡直的三重良知学功夫论包含两种方向:负向的无欲为良知生发减负,由显至隐,包括讼过、无意、绝虑;正向的是慎独与觉一体,慎独为深隐,觉一体为开显,凸显良知自身的力量。虽然两种方向不同,但在具体致良知时混融一体,表现为无欲之剥与觉一体之复的兼带回环,二者双向撑开致良知功夫论。

(一)负向开显之无欲从良知道体而言,“夫良知本静也,本无欲也,静与无欲皆以致吾良知之本然者也”[1] 669。静是良知的本然,纯湛无染,主静是为了良知本然的呈现。胡直从学罗洪先,重在无欲主静;韶州参禅,休心无杂念,亦是无欲;“我今老矣,看来无欲一路还是稳当”[1] 993。“无欲”是胡直的一贯之学,并以罗洪先对其影响最深:“平时提诲学者多主周子‘无欲故静’、《易·系》‘寂然不动’之语,以为能静寂,乃为知体之良能,收摄保聚,一切无染,乃为主静而归寂。”[1] 463静是寂,主静即是归寂。“能静寂”之“能”是独知之体的本能,是良知的自然之用。“一切无染”即是无欲,指心体的澄澈,这有赖于深静,实现“能静寂”的功夫是收摄保聚,即是周敦颐学圣的无欲,“圣学始于仁,而要在无欲”[1] 912。这是濂溪学的学圣要旨:“夫诚,非道心乎?无欲,非精一乎?静虚动直、明通公溥,非执中乎?”[1] 213濂溪学的“无欲则静虚动直”可与十六字心传互释,无欲所至之静并非是光秃秃的静,而是真静有真动,动则明通,即是执中,中即是性体,合于灵则,这正是胡直第一重宗旨的“以无欲达于灵则为至”。灵则既表明良知之灵明,具有自由超越的特性,也表现出“则”之絜矩的限制,落实到日用常行中,即是“以恭、忠、敬为日履”,内在融通了朱子学,这有利于杜绝江右王门的收摄保聚向虚寂堕落,还可以救正泰州学派荡肆情识之弊:“况以今学者怀多欲之私,而欲明明德于天下,未有不理欲交杂而终归于霸也。然则淮之南之学则左矣。虽然,今之学者苟不先见无欲本体,亦未能致其功也。”[1] 673“淮之南之学”指泰州学派的良知学。泰州学派末流将杂染情识私欲的良知放任流行,不仅与良知本体不能相通,而且害学害道。通过无欲,将情识私欲从心体中锤炼除去,复得良知本体,然后再放任流行,这是以江右王门扶正泰州学派。

(二)正向开显之觉一体胡直鄱阳湖遇险充分暴露了静中光景的危害,这与儒学的觉一体尚有本质差别。第二重宗旨“以仁为宗,以觉为功”必须“以万物各得其所”衡量道体与功夫,觉一体是在成就自我独体、仁体的基础上,向社群、万物推致,在更大的一体中做功夫,由此主静不仅要静虚,还要动直;不仅要深密,还要向外在的日用伦常撑开:“况吾辈已临民施政矣,此心之体本时时与物相通,故谓之一体;时时与物相通,而不以形骸世累之故二三其念也,故谓之无欲一体,即仁也,而非有内外也”,“圣门之学,以求仁为宗,故一日复礼,天下归仁,其与二氏之学绝异在此”[1] 850~851。胡直以“无欲一体”定义仁,“以仁为宗”即是以无欲为宗,以一体为指向。无欲能消除隔阂,达到觉路顺畅,实现饱满的一体,将万物内卷到觉中。有卷有舒,由无欲一体推至日用伦常、临民施政。归仁表现为复礼,礼是一体展开的内在理路:儒学的无欲一体并非要切断自我与人伦事物的关系,进入“毕竟空”,而是万物各得其所,将人伦事物融入一体的“实在有”。“学问、工夫、头脑,亦只一语而已。能无欲,即能一体,非谓先已无欲,而后能一体”。能一体者,必无欲,乃至无意;能无欲者,自能一体。无欲与一体同时完成,学问、功夫、头脑(光景、践履、纲领)只是一事。

(三)负向深隐之绝虑无欲亦是洗心的过程,由此退藏于密。“洗心”本自《易传》,王阳明囚居“瞑坐玩羲《易》,洗心见微奥”[3] 675,为龙场悟道打下了基础。胡直讲“圣人以此洗心”句:“此是孔子说尽天机处”[1] 993,“渐入于无思无为之本然,而圣人之心在我矣”[1] 301。良知本然是静,是“无思无为”,无思是绝虑,无为是过化。“天机”的关键是呈现良知本体,“见微奥”是体知道心之微,是“圣关渊诣”。胡直的良知学还融合杨简的“不起意”:“夫一体而无意必,乃真以血髓学孔,而非以肤甲学孔也。”[1] 400这是阳明学背景下心意深隐层次的学孔[6],“一体”即是“以一体为宗”,“无意必”又可表述为存神过化,由此深度拓展了孔子的仁学宗旨。

与“无意必”相应,胡直以绝虑为功夫,“《翊全》有录,以去心中之滞,绝虑忘言为翊补”[1] 1003。心中有滞则不能化,滞在显处表现为私欲,在隐处为意念。胡直晚年功夫愈密,“昼一念,夕一梦,少盭于道,即讼为己过,密籍记以自箴”[1] 982。胡直去世后,“有一笥甚秘,启之,册不盈尺,皆手书,名曰《日录》。每岁一帙,日有书,时有纪,自卯至寝,自几微念虑以至应对交接,工夫纯疵,毛发必书,即梦寐中有一念盭道者亦书”[1] 998。可见胡直致良知之刻苦,从几微念虑以至应对交接,贯通隐显,以期翊全。“又有《翊全录》,序曰:‘是录也,有纤恶必记而诛绝之,庶几还其本体,与天者游,始可以至命而全归。’”[1] 998纤恶必诛,以臻于全善;尽性至命,“与天者游”,“上下与天地同流”。

(四)正向深隐之慎独负向的无欲、无意是剥离包裹良知的私欲,是从外向内破壳;正向的觉一体、慎独是独知内在的觉醒,是良知由内而外生发。以独知为起点,觉一体由开显方向撑开,慎独向深隐发展。对于初学者,致良知功夫始于第一重宗旨“以独知为体,以戒惧不昧为功”。“戒惧”指《中庸》的“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是保持独知常惺惺、涵育心体常明常觉的功夫,即是独握心印的慎独:“《大学》、《中庸》咸以谱仁也,必自慎独始”[1] 306。这相通于第二重宗旨“以仁为宗”,谱仁始于慎独。独知是独自知觉,是道德自律:“独知固有诚而无伪也,非良而何?”[1] 669独知先天“固有”,是天赋的良知良能,是诚体之端,不容作伪,具有严格的约束,是道德他律。“是故求至当者求诸自知者而得之矣”[1] 596。由独知能达到合乎天理的“至当”,这是由自律升华为他律的过程;将求天理“至当”诉诸求独知,从而由他律转为自律。二者交相兼带,自律他律融为一体。

独知贯穿未发已发,“晦翁认独知为动时事,不知静时炯乎湛乎不可得而昧者,非独知乎?是故独知无间于动静者也”[1] 391。不昧即是明,炯湛亦是常明,动时好下手,静时亦用功,由此慎独与主静相通。独知不仅是朱子所讲的“动时事”,在念虑已发后,而且还在未发前:“夫独知者,宰夫念虑而不以念虑著,贯乎动静而不以动静殊也。唯得于几先者,惟能慎独。”[1] 668独知属于动时事,因为已起念虑;亦是静时事,能定常明,不以念虑著而干扰独体。独知与动静“无间”,不能以动静限定独知。由念虑之显向深密之微发展,独知可延伸至“几先”,于此研几,在一念之微上用功:“慎之义,犹慎固封守之谓,功在几先,‘于时保之’者是也。”[1] 669“慎固封守”,默守独体,慎独之功在几善恶之先,将恶念固封在萌芽中。“于时保之”,时时戒慎,保任独知,知善知恶,扬善遏恶。胡直以颜回为“几先”慎独的典范:“非无念也,念而未尝为念;非无虑也,虑而未尝为虑。盖立于念虑之先而行乎感应之间,通乎天地民物古今无所为而不容已者是也。古之善慎独者唯颜子,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所谓未尝不知,则亦未尝成念者也。”[1] 391几先用功,慎独不仅要在念虑之显处贞定得住,而且在念虑之起处,甚至在未发前亦立得起,无论动静显微,独知均能做主宰。由念虑之先向深隐心意发展,则是汉浒订宗“无念”的发展方向,以至无意、绝虑,臻于微密。在汉浒订宗时,耿定理以“不容已”为宗,后来成为其兄耿定向的良知学宗旨。胡直的“不容已”指独体於穆不已,他所肯认的独体绝非是一个死寂,而是富有生命活力的生生不息之体,这也是罗洪先的“必有生生一窍”。综上,由显至微,胡直慎独指向依次为念虑、几、几先,每一层次均有对应的功夫。层次的递进是功夫积淀熟化之所至,也是胡直的良知学向深密发展的自然过程。

(五)双向撑开的剥复兼带以卦象良知:《剥》卦为剥落之象,剥其垢;《复》卦为回复之象,复其明。复为透关之意,回复本体之源,以获得生生不息的创生力。“大抵独知之体若能直下承当,常用剥复之功,俾之觌体见面,则自无如许层数,如许疑扰矣”[1] 406。心之本体如镜常明,但因“如许层数”私欲禁锢遮蔽,不能觌本体,见真面。以剥为学,由外而内,去私欲以致良知;以复为学,依靠独知的冲力,则由内而外复良知。剥复同施,则心垢日剥,良知日显,内外同致良知。剥复的双向互补关系可以映射到无欲主静:无欲是剥私欲,主静是复道心之微;剥是洗心、无意、绝虑,复是退藏于密、独知、觉一体;剥是克己,复是复礼;剥是否定毕竟空,复是肯认实在有。从“圣关渊诣”而言,剥尽复来,二者相互助发:如带壳的种子发芽,若壳太厚、太坚硬,即“如许层数”私欲遮蔽禁锢,在不借助外部破壳的情况下,即使复之有力,良知的种子也很难发芽;剥又如钻岩层凿油井,如果井下的油田压力不足,即使钻通油田,石油亦不能流出。良知在深静中积聚力量,当钻井的深度达到临界点时,即无欲、无意、绝虑渐入深密时,通过剥与复的兼带助发,石油喷涌而出,如生生一窍之透关。

从功夫论的两个方向来看,无欲之剥向深隐发展,则是绝虑、无意,洗心退藏见微奥;剥尽复来,则是独体不容已、觉一体。剥复双向功夫兼带助发,其最终目的是实现透道心之微,微即是大。

(一)道心之微与大双向功夫共同实现“道心惟微”,微虽然量小,却是质的飞跃。微是幽深渊寂,如果在极精微处体知到道体,那在这个意义上,极精微就是即广大。“圣关渊诣”,在渊寂中实现透关,打开心体的无尽藏,微是透关的通路,惟有透微,才能入圣域。胡直对郭子章言微:学必以大人为至,如巨岳,非大其基则不可成,“余尝睹为大之实在微,愈微故愈大。古先峻德始于惟微,子思语大至位育,而其几则肇于不睹不闻。《记》曰:‘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非意之也。’此为大之实也”;“适千里者三月聚粮,则大之贵积也审矣。夫风之积不厚,则不可以负南溟之翼;水之积不厚,则不可以浮万斛之舟,然则积岂易言哉,其惟微乎”[1] 211。“古先峻德”指尧舜十六字心传重在“道心惟微”。《中庸》之“不睹”、“不闻”亦指向道心之微。由微而显,微是显之本,显处表现为“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由小微而成大一体。胡直之所以重视主静功夫,最终是为了透圣关,证得极精微的道心,其收敛愈深,其发舒愈强劲。胡直对此有三喻:一是聚粮。适一里者,一日聚粮即可;而要千里远行,必须三月聚粮,只有足够储备,才能满足遥远的路途。二是风积,三是水积。若风吹起、水浮起一羽鸿毛,一盆水、一阵风便可满足;若要负南溟之翼、浮万斛之舟,必须狂风飓风、大江大海。在无欲与主静的双向互补中,要满足一己之适,九成台悟道便可实现在风涛夜舟中熟寝;而要真正实现孔子的仁学大一体,必须要向几微念虑处慎独。精微的道心展开,则是天地位、万物育之大体,由此可理解胡直致良知的最终指向。

(二)主静持敬平衡胡直实现道心之微的功夫以无欲主静为主,也注意防范江右王门收摄保聚之学的流弊,以持敬渗透主静,持敬又作主敬,以防主静出偏。由胡直的三重良知学宗旨可知,第一重以日履之持敬渗透静体,第二重以“万物各得其所为量”衡量觉一体,第三重以“尽性至命”引导存神过化的最终指向。由此来看,胡直的致良知功夫论以主静为主导,主敬为赞佐,二者在道心之微处合一:

主敬而严,主静而寂,非不学也,然而涉念,圣儒未尝入其门焉。夫圣儒曷宗?宗乎尽性而已。性之体,非有内外、虚实、动静之别,亦非有先无后有、先寂后感之异,尤非可以知识求、意见测。语其量,则囊括宇宙,发育万物,而其实不越乎至微。学者诚得其微,非不研穷,由吾性而穷焉,则虽物非物也;非不褆修,由吾性而修焉,则虽迹非迹也;非不敬以静也,由吾性敬静而无所主焉,则虽念非念也。[1] 218

胡直继承尧舜、周敦颐、罗洪先以来脉路:尧舜传“道心惟微”;周敦颐以无欲当一,以惟一至精微;罗洪先“惟无欲而后入微”。“诚得其微”即是透圣关,由此主静、主敬、研穷、褆修等功夫实现质的飞跃,在惟微处合一。主敬而严,矜持成一个泥菩萨,累!主静而寂,归于寂灭,死!二者均涉念,有个“主”的意念,未及微之本。主静易导致迷恋光景,沉虚空,守死寂,沉湎一己之私静,静以敬,静可由敬来扶正,落实于日履;从外向内渗透性体,由敬转为静,敬以静。在道体论上,动静一如、寂感一体,动静在性微处合一,并与王阳明之言相印证:“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3] 105主静与主敬的深层功夫是主无所主,既有主的意念指向,又有无所主的超越;既能存神有所主,又能不起意,一过即化。“至于无,则道心微而中执,是乃所谓仁”[1] 912。在境界论上,微是尽性至命,可实现良知道体内在的丰盈与外在灵则天理的契合。惟微性体充达于身,即深静就是无处不敬,即渊寂而又时出,活泼泼一个春意。

(三)知微与不知微正如王畿引王阳明之言:“良知至微而显,故知微可与入德。唐虞受授,只是指点得一微字。”[7] 585十六字心传归根在于道心之“微”,但在微的层次用功,应注意知微之患,胡直说:

患不在不知微,而在知微也。不知微之患,譬之食苏藿者其病吐,吐者易疗;知微之患,譬之食参耆者其病茹,茹者难泄。子盍观于今之士,可省也。虽然,又有譬焉:外入者非家宝,货羡者非居积。然则予非患知微,而患真知者之艰也。[1] 218

如果仅由知识求、意见测去知微,危害甚大,停留在言语层次上的知微,以知微为宝,危害在于知之过多而行之过少,乃至知而无行。如同贷款一样,虽然贷了很多,但非自己居积得来,贷款反而成了自己的累赘。微是传心之宝,如名贵的参耆,但若仓促茹食,一般人的身体不能运化,热量蓄积滞胀,会导致发烧等症状。若不知微,危害仅限于对微的排斥,如食苏藿治疗消化不良,药效在呕吐,吐出不能消化的东西,病就容易治疗了,常人不知微要明显好于知微。知微关键在于消化微的真实含义,不仅在理上、言上知微,而且要在行上体证,才能“入德”,亲证道心精微。

胡直入禅出禅的经历深刻影响到他的良知学。他既能入之深,又能转得出,并融合周敦颐的无欲与程颢的觉一体。胡直的三重良知学宗旨层层深入密体,主静至精微,由浅静以至心渊深静。主静与主敬在惟微道心处合一,微则静敬自如,从而带动江右王门由内敛的收摄保聚转向外在的天下关怀,由个体的独知灵觉升华为一体的公性大觉。这不仅是江右王门展开的重要维度,也是宋明理学濂溪学与洛学发展路线交织融通的内在理路。

来源:文以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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