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踹开家门时，铁门撞在墙上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父亲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酱油渍，"你母亲的东西都在书房"，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我露脐装上挂着的金属链，"三点前收拾完"。

我踹开家门时，铁门撞在墙上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父亲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酱油渍，"你母亲的东西都在书房"，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我露脐装上挂着的金属链，"三点前收拾完"。

"急着给你新老婆腾地方？"我把机车钥匙甩在鞋柜上，母亲绣的平安符还挂在钥匙圈，绒毛已经板结成硬块。父亲弯腰捡起被震落的相框，那里面是我们仨在迪士尼的合影，现在玻璃裂痕正好横贯在母亲微笑的嘴角。

书房霉味混着樟脑丸的辛辣，我踢开脚边的纸箱，旧课本哗啦散出来。母亲的书柜还按拼音排序，像她当图书管理员时那样强迫症，最下层却有个牛皮纸包着的突兀凸起。我蹲下来时，改装牛仔裤的铆钉刮破了地毯。

"这什么啊......"我扯开泛黄的胶带，十二张贺卡雪片般滑落，最上面那张印着卡通蛋糕，内页用钢笔写着"给小满五岁"。柠檬切片刀从口袋里掉出来，这是我调酒时用来装饰杯口的工具，刀刃在指尖划出细线，血珠啪地砸在"生日快乐"的"乐"字上。

身后传来纸张摩擦的窸窣声，转头看见病历本从书柜夹层滑出。蓝色封皮上"苏文茵"三个字被我用染血的手指抹糊了，翻到第三页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确诊日期，正好是我八岁生日后两周。

手机在兜里震动，唐果的语音消息伴着咀嚼声："满姐你猜我刚翻到啥？阿姨去年在我家烤蛋糕的照片，焦得能当炭烧咖啡伴侣了。"我戳开她同步发来的拍立得，母亲站在唐果家厨房，左手古怪地蜷着，烤箱里的蛋糕黑得像沥青。

书房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我冲过去拧把手，发现门锁被换成了指纹识别。"林建国！"我踹门时膝盖撞到门框，疼得眼前发黑。父亲的声音隔着门板发闷："标本室刚做完除虫，乱碰会过敏。"

我摸到裤袋里还留着上次回家偷录的指纹膜。门开时福尔马林的气味呛得流泪，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照在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上。我扯开防尘布，看见二十岁的自己正在酒吧调酒，而拍摄日期是去年母亲葬礼当天。

标本架最底层有个透明盒子，里面躺着张写废的贺卡。纸面布满橡皮擦痕迹，旁边搁着母亲常用的派克钢笔，笔帽却奇怪地套在末端。我试着模仿那个握姿，突然意识到这是用脚趾夹笔的姿势。

客厅传来门铃声，父亲匆忙的脚步声往玄关去。我抓起所有贺卡塞进机车夹克，最旧的那张突然飘出照片。周叙白医生的名片背面，母亲的字迹因为颤抖变成波浪线："视频在周医生U盘，别怪你爸"。我捏着周叙白的名片，指腹蹭到背面凸起的字迹。唐果又发来条语音：“满姐你看照片右下角，阿姨左手是不是在抖？那天她非说烤箱计时器坏了，可我明明听见‘叮’的提示音。”

我放大照片，母亲左手像枯枝似的悬在烤箱把手前，指节扭曲成奇怪的弧度。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岁生日，凌晨被浓烟呛醒，看见母亲用围裙包着烤焦的蛋糕往桶里塞，那时她说是忘了放糖。

“标本室的门怎么开了？”父亲的声音从背后炸响，我下意识把名片塞进牛仔裤后袋。他手里提着超市购物袋，芹菜叶子从袋口支棱出来，“这些标本要恒温保存……”

我径直走向最里侧的金属柜，防尘布被我扯下来时扬起细小的灰尘。父亲冲过来拽我胳膊，芹菜叶擦过我手背，“别碰你母亲的遗物！”他吼得嗓子劈叉，可我已经看清柜子里整齐码着的牛皮纸盒，每个盒盖上都用马克笔标着日期。

“去年八月？”我抽出标着母亲忌日的盒子，里面躺着我在夜店跳舞的照片，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父亲突然松了手，芹菜散落一地，“你妈临走前非要看这些，周医生说不利于病情……”

我踹开相邻的柜门，更多照片瀑布般倾泻下来。二十岁染粉头发那天，二十一岁在机车赛获奖那天，甚至上周在酒吧跟客人吵架的监控截图。照片背面都贴着便利贴，父亲的字迹工整得刺眼：“小满今天笑了”，“小满左耳新打了耳洞”。

“标本呢？”我踢开空荡荡的玻璃展柜，指甲掐进掌心。父亲蹲下去捡照片，后脑勺的白发在月光下像撒了盐，“你妈不让做遗体标本，说怕你以后害怕……”

唐果的来电震动从口袋里传来，我按下免提。“满姐！”她那边背景音嘈杂，“我问我妈要了阿姨所有烤蛋糕的视频，你绝对想不到——”视频里母亲正用脚推烤箱门，围裙系带松垮垮挂在脖子上。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撑着标本架才没跪倒。我抓起最近的照片砸向他，“所以每年生日那团黑炭，是她根本拿不动烤盘？”照片锋利的边角在他脸上划出血痕，他却不躲，只是死死护住胸口鼓起的衬衫口袋。

我扑过去扯他衣领，牛皮纸的一角从口袋露出来。我们扭打时掉出半张贺卡设计图，铅笔画的野蔷薇缠绕着机车头盔，右下角母亲的字迹已经淡得快消失：“给小满二十三岁”。

窗外传来机车引擎声，车灯晃过百叶窗，在父亲脸上投下栅栏似的阴影。他终于松开攥着衣袋的手，里面滑出个U盘，透明外壳上贴着周叙白医院的标签。“去看吧，”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打磨，“看完你就知道，我们为什么骗你。”我攥着U盘冲出标本室，父亲在身后喊了句什么，但引擎轰鸣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机车后视镜里，他站在院门口的身影越来越小，手里还抓着那张被血染红的迪士尼合影。唐果在电话那头尖叫："你飙到一百二了！周叙白的医院在中山路拐角！"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让我打了个喷嚏，护士站的小护士盯着我露脐装上的铆钉直皱眉。"周叙白？"我把U盘拍在台面上，"苏文茵的女儿。"她手里的病历夹"啪"地掉在地上，钢笔墨水溅在白大褂上，"周医生在等您。"

推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办公桌上的X光片，周叙白正用镊子夹着其中一张对着灯看。他白大褂口袋里别着三支钢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我染血的指尖上。"比我想象的来得早，"他拉开抽屉取出酒精棉，"你父亲刚给我发了十二个未接来电。"

我躲开他伸过来的手，U盘在掌心硌出红印。"视频，"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现在就要看。"周叙白叹了口气，转身从保险柜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密码是母亲生日。"她最后半年已经不能说话了，"他递给我耳机时手指在抖，"但坚持每周录一段。"

屏幕亮起的瞬间，母亲浮肿的脸让我撞翻了椅子。她躺在病床上，脖子以下盖着印满小雏菊的毯子，可毯子平坦得像是空的。"小满二十一岁生日快乐，"视频里的母亲歪着头，发音含糊得像含了棉花，"妈妈今天偷吃了你的生日蛋糕，虽然又焦了......"

周叙白突然按了暂停键，"你该先处理伤口。"他指着我还在渗血的食指，那里粘着贺卡上的金粉。我甩开他递来的创可贴，"继续放。"第二个视频里母亲头发剃光了，护士正在给她鼻饲，她却对着镜头努力眨眼，"小满打耳洞的样子真酷，妈妈十六岁也......"

"伪君子！"我扯下耳机砸向周叙白，"你明明知道她病了十年！"电脑屏幕映出我扭曲的脸，和视频里母亲抽搐的嘴角莫名重合。周叙白捡起滚到墙角的水晶镇纸，那里面封着一朵干枯的野蔷薇，"你母亲签过七次拒绝治疗同意书，就为省下钱给你买机车改装件。"

第八个视频突然自动播放，母亲正用脚趾夹着蜡笔涂贺卡，护士在画外音里说"苏姐今天血氧只有85了"。她涂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蜡笔在纸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像条狰狞的伤口。"这是去年你生日，"周叙白突然抓住我手腕，"她坚持不用止痛药，说要清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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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开他扑向电脑，指甲在触控板上划出刺耳声响。第十二个视频里母亲戴着呼吸面罩，眼白泛着黄疸的黄色，却对着镜头努力扬起嘴角。"最后一张贺卡要留给小满自己写，"她每个字都带着哮鸣音，"妈妈设计的头盔图纸在......"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传来仪器尖锐的警报声。

周叙白"啪"地合上电脑，我这才发现他白大褂袖口磨出了毛边。"她走前录了二十三段，"他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说等你每年生日看一段。"窗外救护车的蓝光掠过他眼镜片，我看见自己映在镜片上的倒影，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骗我？"我攥着U盘的手心全是汗，"说什么跟野男人私奔......"周叙白从相框后面抽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母亲的字迹歪歪扭扭："就说妈妈不要她了，渐冻症会遗传，别让孩子知道。"纸角还沾着咖啡渍，晕开了"遗传概率30%"这几个字。

走廊突然传来轮椅的吱嘎声，护工推着个全身萎缩的病人经过门口。周叙白猛地站起来挡住我的视线，可我已经看见那人扭曲的手指，和母亲视频里的一模一样。"现在你明白了，"他喉结滚动了下，"她为什么要在你八岁时故意打碎你所有的水彩笔。"

我摸到裤袋里那张被血浸透的五岁贺卡，烫金字体正黏在伤口上。周叙白突然单膝跪下来，用酒精棉轻轻擦我手指，"你母亲最后阶段，连眼泪都是护士帮忙擦的。"消毒水刺痛让我缩了下手，正好看见他白大褂内衬别着的照片，是母亲笑着在病历本上画小满的涂鸦。我盯着周叙白白大褂内衬的照片，母亲画的小满涂鸦在病历本角落歪歪扭扭地笑着。酒精棉擦过指尖时，我另一只手已经摸出裤袋里那沓贺卡，"这些......是按时间顺序排的？"

周叙白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你母亲每年生日都写，直到手指完全动不了。"他指向最旧的那张，五岁贺卡上还粘着我的血，"从这张开始看吧。"

我抖开整叠贺卡铺在办公桌上，十二张贺卡像多米诺骨牌般排开。唐果突然打来视频电话，屏幕里她正翻着本相册，"满姐你看，阿姨每年生日凌晨都在厨房！"她镜头对准的照片上，母亲左手扶着料理台，右手悬在烤箱按钮上方，手腕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

"八岁这张......"我抽出印着太空图案的贺卡，内页钢笔字突然变得歪斜，日期正好是病历本上确诊后的两周。"小满要按时吃饭"，母亲的字迹在这里突然断墨，后半句"别学妈妈"的笔画浅得几乎看不清。周叙白的手指突然压在这行字上，"她这时候已经拿不稳钢笔了。"

父亲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抓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迪士尼合影的相框碎片。"你妈确诊那天，"他嗓子哑得厉害，"在书房哭到把相框摔了。"他蹲下来拼凑玻璃碎片，裂纹正好把照片里的母亲分成两半。

唐果在视频里倒吸冷气，"我找到阿姨八月份的视频了！"她播放的画面里，母亲正用脚趾夹着铅笔在日历上画圈，画到一半突然抽搐着踢翻了茶几。周叙白突然抢过手机按了暂停，"这是她最后能动的三根脚趾。"

我抓起九岁生日的贺卡，粉色卡纸上印着被咖啡渍晕开的Kitty猫。母亲的字迹比去年更抖了，"小满的作文得了优"，后面跟着几个被反复描画的字："妈妈很"，最后两个字"骄傲"已经变形得像蚯蚓。父亲突然抓住我手腕，"她那天摔了六个杯子才写完这张。"

周叙白从抽屉取出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是母亲的治疗记录。"第九年病情加速恶化，"他翻到一页CT报告，"她开始故意对你发脾气。"报告日期旁边有行小字：今天又凶了小满，孩子哭着跑出去了。

十岁贺卡上的蜡笔痕迹让我手指发颤，母亲画的花朵全部向左倾斜。"生日快乐"的"乐"字最后一笔突然划出卡片边缘，在桌面留下深深的刻痕。唐果凑近屏幕，"这个划痕......阿姨左手当时是不是在抽筋？"

父亲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发黄的记事本，"你妈每次骂完你，"他翻到折角的那页，"回来就咬着毛巾哭。"本子上密密麻麻全是正字，最新那行写着：今天说她是累赘，32次。

我抽出十二岁生日的黑色贺卡，这是唯一用马克笔写的。母亲的字已经扭曲成波浪线："别学妈妈熬夜"，最后补上的"会变丑"三个字挤在角落，像后来硬加上去的。周叙白轻声说："她这时候已经吞咽困难了，骂你是为了不让你看见她流口水的样子。"

唐果突然尖叫："我明白了！阿姨每年故意烤焦蛋糕，是因为根本端不动烤盘！"她放大视频里某个片段，母亲正用膝盖顶着烤箱门，右手像鸡爪般勾着隔热手套。

十四岁贺卡上的字突然变小了，母亲写着"小满又长高了"，但每个字都像被压扁的蚂蚁。父亲红着眼睛指向衣柜方向，"她那会儿连梳头都要我帮忙，却非要自己写贺卡。"

周叙白调出电脑里的病历照片，"第十五阶段病情恶化，"他放大母亲右手的特写，"肌腱挛缩导致永久性弯曲。"照片日期正是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母亲在日记本上写：今天把小满的裙子剪了，她恨死我了。

我摸到十六岁贺卡时突然缩回手，卡面上有干涸的水渍。"不准谈恋爱"，母亲的字迹在这里突然中断，背面补了句"要专心读书"，墨迹晕开得像雨点。父亲突然捂住脸，"她写这句时正在输液，针头回血了都不让护士拔。"

最后一张十七岁贺卡是空白的，只有角落用铅笔打了草稿："妈妈永远"。周叙白转动电脑屏幕给我看最后一段视频，母亲正对着口型说："要让她像野蔷薇一样自由啊。"

唐果的哭声从手机里传来，"所以阿姨是故意当恶人......"她镜头扫过母亲所有的生日视频，每段里母亲都在偷偷望着我离家的方向。父亲终于拼好了相框的最后一块玻璃，裂纹正好连接起照片里母亲搂着我的手。我盯着父亲拼好的相框，裂纹像闪电般劈开母亲搂着我的手。周叙白的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屏幕跳出最后一段未播放的视频，缩略图里母亲浮肿的脸在呼吸面罩下泛着青紫。"现在看吗？"周叙白的手指悬在空格键上，金丝眼镜映出我发抖的嘴角。

我抓起桌上的机车钥匙，金属链条刮倒了周叙白的钢笔架，"我要去个地方。"父亲猛地站起来，相框玻璃再次摔碎在地，"外面要下暴雨了！"他的吼声被唐果的视频通话打断，她在那头嚼着口香糖："气象台刚发红色预警，满姐你疯了吗？"

U盘在我掌心烙出月牙形的指甲印，我转身撞开消防通道的门。周叙白追出来时白大褂勾住了门把手，"至少带上雨衣！"他递来的透明文件袋里装着母亲最后的心电图，波浪线已经变成平直的绿光。我甩开机车头盔的扣带，雨水立刻顺着发梢流进领口，"她最后说了什么？"

"去你们常去的海岸线，"周叙白的眼镜片被雨打花，"她说要在同样的月光下..."父亲突然从楼梯间冲出来，手里攥着超市塑料袋改装的简易雨披，"小满！"他的声音被雷声劈成碎片，而我已经拧动油门。后视镜里，周叙白正把父亲往医院走廊里拽，老人挥舞的雨披在风中像面投降的白旗。

雨水像钢针般扎在脸上，我眯着眼看见仪表盘跳到八十码。唐果的语音消息从蓝牙耳机里炸开："你手机定位在往老码头疯跑？阿姨最后那个视频我修复了！"机车碾过水坑的轰鸣声里，她突然压低声音，"满姐...阿姨说'要像野蔷薇'的时候，背景音里有海浪声。"

防风镜起雾的瞬间，我仿佛看见八岁的自己坐在母亲摩托车后座，她围巾上的皂角香混着海风往我鼻孔里钻。后视镜突然闪过车灯，周叙白的SUV正蛇形超车，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刮出扇形视野。他降下车窗喊话，声音被风雨撕得七零八落，"...U盘...防水..."

我猛踩油门甩开他们，改装排气管在雨幕里喷出蓝焰。海岸线的防护栏近在咫尺，当年和母亲决裂时踹弯的栏杆还在，锈迹像干涸的血迹。急刹车时轮胎在湿滑路面打转，我踉跄着扑向礁石区，手机从兜里滑出来，唐果发来的视频自动播放。

母亲的声音从扬声器里飘出来，混着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小满啊..."我跪在礁石上抹了把脸，雨水和海水尝起来一样咸。视频里的母亲正在护士帮助下转动眼球，呼吸面罩上的白雾忽浓忽淡，"...妈妈藏了野蔷薇种子...在机车坐垫下面..."

周叙白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举着的黑伞被海风掀成喇叭花。"她最后录了二十三秒，"他蹲下来时皮鞋浸在海水里，"说每年生日给你放一段。"父亲抱着个纸箱深一脚浅脚跑来，箱子里露出机车头盔的碳纤维边缘。

我戳开手机里刚接收的加密文件，母亲突然放大的脸让父亲别过头去。她浮肿的嘴唇在面罩下蠕动："...要让我家小满..."浪头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打湿屏幕，"...自由生长啊..."视频最后三秒突然出现我八岁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野蔷薇旁边写着"妈妈和我的海边生日"。

父亲突然扯开纸箱，雨水打在头盔上溅起水花，那上面用UV涂料画着和母亲设计图一模一样的野蔷薇。"她走前盯着网购页面，"父亲用袖子擦头盔上的雨珠，"说粉色的碳纤维最配你头发..."周叙白突然从公文包抽出塑封袋，里面是母亲用脚趾夹笔画的贺卡草稿，线条断断续续连成机车头盔的轮廓。

我摸向机车坐垫下的暗格，铁盒里的蔷薇种子已经发芽，嫩茎穿透了盒盖缝隙。唐果发来满屏的感叹号："直播间炸了！都在问阿姨的事！"她镜头扫过飙到七位数的在线人数，弹幕里飘过密密麻麻的"生日快乐"。

父亲突然掏出个蛋糕盒，被雨水泡发的奶油糊在透明盖上，"你妈最后那年..."他声音哽在蛋糕盒的蝴蝶结上，"其实烤了十七次才成功。"周叙白变魔术似的摸出防风蜡烛，火苗在海风里倔强地亮着，照亮母亲视频最后定格的微笑。

我摘下沾满雨水的柠檬切片刀，刀尖挑开铁盒锈死的锁扣。发芽的野蔷薇种子下压着张字条，母亲颤抖的字迹晕染开来："给逃跑的小满"。海浪声突然变得很远，我听见八岁那年母亲在身后喊："跑慢点"，而她渐冻症恶化的左手，正死死攥着准备给我的生日气球。我听见八岁那年母亲在身后喊"跑慢点"的声音被暴雨打碎，父亲和周叙白的脚步声混着潮水涌上来。老人怀里的机车头盔在闪电下泛着粉光，野蔷薇图案的UV涂料正巧和母亲设计图上的笔触重合。"二十三岁生日快乐，"父亲把蛋糕盒往礁石上放时手抖得厉害，奶油从盒缝溢出来染红了领带。

周叙白举着的黑伞被海风吹得翻折过去，他索性把伞扔进海里，"视频最后三十秒有惊喜。"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U盘一角，防水胶布缠得像粽子。我攥着那张空白的十七岁贺卡，雨水已经把"妈妈永远"的铅笔草稿晕成灰雾。

"你妈画设计图时，"父亲用袖子擦头盔上的雨珠，袖口磨破的线头勾住了野蔷薇的花蕊，"护士说她眼球都转不动了。"周叙白突然蹲下来，手机屏幕在雨幕里亮起蓝光，播放着母亲用脚趾夹笔的画面，笔尖在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唐果的语音消息从口袋里炸出来："满姐快看直播间！"她背景音里无数人在刷"写贺卡啊"，我摸到柠檬切片刀上的锈迹，刀尖在空白贺卡上划出第一道痕。父亲突然抓住我手腕，他掌心的茧子磨得我生疼，"你妈最后那天，"他喉结滚动得像吞了秤砣，"说小满写字最像她。"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患者末期角膜会变薄，"周叙白的声音混着雨砸在礁石上，"但她坚持不滴眼药水，说要看清楚头盔反光。"他翻出手机相册里母亲瞳孔的特写，放大后能看见映在里面的迷你机车模型。我笔下的"妈"字最后一捺突然歪斜，和贺卡上母亲八年前写歪的"乐"字重叠。

父亲突然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拽出个防水袋装着的派克钢笔，"她走前一周，"他拧笔帽时手指被金属划出血，"让我把笔改装成脚趾能夹住的。"周叙白接过钢笔在病历本上试写，墨水在湿纸上洇成"生日快乐"的淡蓝色阴影。

"直播间破三百万了！"唐果发来的截图里，弹幕遮住了母亲视频里浮肿的脸。我写完"爱"字的最后一笔，父亲突然哭出声，他粗糙的拇指抹过贺卡，把未干的墨迹蹭成渐变效果。周叙白从公文包抽出塑封的脑部CT片，"她听觉神经退化前，"他指着片子上萎缩的灰质区，"最后听到的是你机车引擎声。"

我把贺卡塞进头盔夹层时，摸到内衬里缝着的小布袋，野蔷薇种子在指尖沙沙响。父亲突然掰开蛋糕盒，被雨水泡发的奶油塌陷成月球坑，露出焦黑的蛋糕胚，"其实今年...我按她配方试了三十次。"他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咀嚼，黑渣从嘴角漏出来像煤灰。

周叙白突然用手机闪光灯打光，"看头盔反光。"他调整角度让UV涂料在雨中发亮，野蔷薇的枝叶投在礁石上，正好笼罩住蛋糕盒。父亲掏出打火机点燃防风蜡烛，火苗映在奶油坑里像盏小橘灯，"她最后说的其实是..."他的声音被浪声盖住，只看见口型是"趁热吃"。

我系紧头盔扣带时，贺卡从夹层飘出来落在蛋糕上，奶油迅速吞噬了"我爱你"三个字。周叙白突然按下手机播放键，母亲含混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坐垫下面..."父亲猛地扒开机车后座，暗格里的铁盒已经锈穿，野蔷薇嫩芽穿透了盒盖上的小孔。

"直播中断了！"唐果发来最后一条消息，配图是满屏的蜡烛表情。我拧动油门时，父亲突然把蛋糕盒扣在头盔上，融化的奶油顺着护目镜流成粉色瀑布。周叙白追着机车跑了十几米，白大褂下摆被风吹得像投降的白旗，"她视频里说..."他的喊声散在雨里，我只听见"自由"两个字。

后视镜里，父亲正用CT片子挡雨，脑部扫描图在雨中渐渐透明。我摸到头盔内衬缝着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时母亲十年前的笑声突然混进引擎声里："小满要像野蔷薇一样啊..."海岸线的防护栏在雨中模糊成虚线，和八岁生日那天的阳光重合。我听见母亲十年前的笑声混在引擎声里，头盔上的贺卡被海风吹得哗啦作响。唐果的直播间弹幕疯狂刷过"左转看彩虹"，我侧头瞥见雨幕中悬着的半道霓虹，像母亲从前别在我辫子上的七彩发夹。"满姐你时速表爆了！"唐果的尖叫声从头盔蓝牙耳机里炸开，她那边背景音里无数人在喊"镜头对准贺卡"。

父亲和周叙白的身影在后视镜里缩成两个黑点，老人还徒劳地举着那个被雨淋透的蛋糕盒。我伸手固定住快要飞走的贺卡，指腹摸到背面母亲用脚趾夹笔留下的凹凸痕迹，"小满，"周叙白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插进来，"你母亲最后那个视频还有十秒。"机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墙里，我突然看清贺卡上自己写的"妈妈我爱你"已经晕染开，墨迹顺着雨水流进头盔的通风孔。

咸涩的液体滑到嘴角，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唐果突然安静下来，她切换了直播背景音乐，八岁那年母亲教我唱的摇篮曲从手机扬声器飘出，"满姐，"她吸着鼻子说，"阿姨所有视频里都在哼这个调子。"我捏紧油门的手突然松开，机车速度降下来的瞬间，海风把贺卡吹得贴在了护目镜上。

"看路！"周叙白和父亲同时在对讲机里吼，我这才发现前方路面散落着台风刮断的树枝。急转弯时蛋糕盒从父亲怀里飞出来，砸在防护栏上弹开，焦黑的蛋糕胚在雨中裂成两半。唐果倒抽冷气："这跟阿姨去年烤的一模一样！"直播间有人发弹幕说看见蛋糕裂缝里露出金属反光。

我刹住车用靴尖拨开蛋糕碎屑，锈迹斑斑的铁盒盖子上赫然是母亲用指甲划出的笑脸。父亲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他皮鞋里灌满了海水，"这是你妈最后一次..."他弯腰咳嗽着掏铁盒，"烤蛋糕时藏进去的。"周叙白用手术刀撬开生锈的盒盖，里面蜷缩着已经发芽的野蔷薇，嫩叶间缠着条银色项链。

"机车钥匙扣！"唐果在直播间尖叫，"就是满姐现在用的那个！"我摸向腰间，平安符绒毛板结的钥匙圈上，母亲绣的"平安"二字早已褪色。周叙白抖开项链上挂着的小玻璃瓶，瓶底沉着颗野蔷薇种子，"她发病初期，"他手指抚过瓶身刻的日期，"每天往里面放一粒种子。"

父亲突然抓住我手腕，他掌心的老茧磨得我皮肤发烫，"你八岁走丢那次，"他掰开我攥着钥匙圈的手指，"她连夜绣了三十个平安符。"直播间突然涌入大量弹幕，有人发上来母亲当年在派出所哭到晕倒的新闻截图。周叙白把项链举到雨幕中，玻璃瓶在霓虹下折射出彩虹光斑，"渐冻症患者通常活不过十年，"他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她撑到第十三年零七天。"

我扯下头盔，雨水立刻顺着发梢流进领口。唐果切换了直播镜头，画面里出现母亲病房窗台上的日历，每个生日日期都画着歪歪扭扭的机车简笔画。"周医生，"我嗓子哑得自己都陌生，"她最后疼吗？"父亲突然把CT片子盖在我头上挡雨，扫描图被雨水打湿后，母亲萎缩的小脑影像渐渐透明。

"最疼的时候，"周叙白从公文包掏出镇痛泵，"她看着你机车比赛的重播。"他按亮手机锁屏，是母亲对着电视比V字的照片，她蜷曲的手指勉强搭在遥控器上。父亲突然哼起荒腔走板的摇篮曲，走调的地方和母亲视频里一模一样，"她最后那天，"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非让我学唱这个。"

唐果的直播间人数突破五百万，弹幕开始集体刷歌词。我重新系紧贺卡，发现背面还有行铅笔写的极小的字："小满跑太快时，记得回头看看妈妈"。机车引擎再次轰鸣时，父亲突然把蛋糕盒残骸扣在我头盔上，"吃一口，"他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你妈尝了三十次配方。"

奶油触到舌尖的瞬间，咸涩和焦苦里突然尝到一丝甜。周叙白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闪光灯照亮了贺卡上正在融化的字迹。唐果关闭了背景音乐，直播间只剩下海风呼啸的声音，三百万人同时听见我对暴雨喊出的那句："妈，我学会回头了！"

后视镜里，父亲和周叙白的身影越来越小，而母亲十年前塞在机车坐垫下的野蔷薇，正在雨水中疯长。

来源：屈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