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过世的妈妈托梦告诉我,她给我留了个孩子,就放在她的墓碑旁边。
我过世的妈妈托梦告诉我,她给我留了个孩子,就放在她的墓碑旁边。
1
我在妈妈的坟前捡到了一个孩子。
他看着也就一两岁大。
他扶着高高的墓碑站在坟前。
小小的手掌正按在墓碑上 “先妣” 两个字中间。
夜里的风在山上绕来绕去,像一只来回移动的手。
它在周围茂密的枝叶间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声音时远时近,我搓了搓手,把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
墓碑前的孩子站得很稳。
他看了我和周明远一眼,又转过头。
他盯着不远处的草丛,“咯咯” 地笑了起来。
一岁多的孩子,大晚上被丢在坟地。
连成年人都觉得山上冷,他却不哭也不闹。
这太不正常了。
身边的周明远拉着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挣开他的手,小心地朝墓碑走过去。
我弯下腰,向孩子伸出双手,做出要抱他的样子。
“来,过来,到我这边来 ——”
孩子松开扶着墓碑的小手,眼睛还是盯着草丛。
又一阵冷风吹过,周明远从后面走过来。
他再次拉住我,“林晚,你听我说 ——”
他的话被拍手声打断了。
小孩子站在坟前,举起两只小手欢快地拍着。
他口齿不清地笑着喊:“咯咯…… 藏…… 妈妈…… 藏……”
藏?是在玩捉迷藏吗?
他一直盯着那片草丛,一边拍手一边重复这句话。
孩童稚嫩的笑声和拍手声在山间回荡,特别诡异。
我能感觉到周明远在发抖。
但我不怕,就算再奇怪又怎样?
他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只要是孩子,我就喜欢他。
“妈妈…… 妈妈…… 藏……”
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张开怀抱温柔地哄他。
“来,好孩子,到妈妈这儿来 ——”
“林晚!” 周明远压低声音怒吼了一声。
我没理他,只是殷切地看着那个孩子。
他终于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一头扑进我怀里。
他对着我喊:“妈妈!”
“呜 ——” 一只瘦小的黑猫从孩子盯着的草丛里钻出来。
它又马上钻进草丛,眨眼间就没影了。
“妈妈!妈妈!” 孩子在我怀里咯咯笑起来。
我不管周明远阴沉的脸色,要把孩子抱上车。
关车门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那片草丛。
草叶晃动起来,好像有个模糊的人影钻了出来。
那人留着长发,穿黑色衣服,怀里抱着黑猫。
我还没看清,车子就发动了。
周明远急着离开这里,开得很快。
我赶紧抱紧怀里的孩子。
黑猫黄绿色的眼睛像两盏灯,从车窗外闪过。
灯光映出了那个长发人影的样子。
她好像在向我挥手。
2
车里的气氛特别压抑。
我抱着孩子坐在后排,周明远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从一开始我坚持要带孩子下山,他就是这副强忍怒气的模样。
我二十二岁嫁给他,到今年三十四岁,他很少跟我发火。
可今天一上山,他心情就不好,现在显然更生气了。
我小心地从车内后视镜里观察他的表情。
我怕他会在孩子面前突然爆发情绪。
头发上传来被拉扯的感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低下头,就看见怀里的孩子正拽着我的一缕头发。
我握住他攥紧的小拳头,心里涌起一阵温柔。
我哼着歌哄他:“小宝宝啊快睡觉,外面天黑又风吹 ——”
“别唱了!” 周明远的怒吼像炸雷一样在车里响起。
孩子好像被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急得拍着他的后背,不停地哄劝。
在刺耳的哭声中,周明远一脚踩下刹车。
他大喊道:“林晚,你看清楚!这孩子穿的是寿衣!”
3
这孩子一直被我抱在怀里,我当然看得很清楚。
他穿着蓝色的小褂子和裤子。
衣服上用银线绣着一些像纸钱的图案。
他脚上还穿着一双寿鞋。
这分明是下葬时穿的衣服。
“明远,你知道吗?” 我一边拍着孩子一边说。
“夭折的小孩子是不用穿寿衣的。”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明远此刻呼吸急促。
他眼里又有恐慌又有愤怒,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我伸手想去握他的手,“所以他这身衣服是我妈给穿的。
妈那边说不定只有寿衣。”
周明远猛地缩回手躲开我。
他警惕地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孩子的哭声渐渐停了,他真的很乖。
他的小脸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眼看就要睡着了。
他注定就是我的孩子,我得说服丈夫留下他。
“你还记得咱们为什么这么晚上山来看妈吗?”
我看着周明远,想提醒他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周明远皱着眉头回想,“你是说你做的那个梦?”
我抱紧孩子,“对呀!我这几天一直做梦。
梦里我妈说,她心疼我这些年受的苦。
她让我不用再准备去做试管了。
让我晚上来坟地看她,她会给我一个孩子。”
“我知道你想要孩子。” 周明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 但是这事儿也太邪门了。”
我强行拉过他的手,按到孩子的小手上。
“你摸摸,是不是热乎乎的!你再摸摸这孩子的心跳!
这是个活生生的健康孩子!
这可是我亲妈给的,我妈还能害我吗?”
周明远的手被我拽着,刚碰到孩子的皮肤。
他就像摸到虫子一样赶紧挣开了。
他看了看孩子睡着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
他又自己伸手摸了一下,对我说:“可能是被他父母扔了。
你也别把事情说得那么邪乎,咱们先把他送到派出所看看再说。”
4
派出所自然没找到这孩子的亲生父母。
要是他是我妈送来给我的,怎么可能有父母呢?
要是他是被父母遗弃的,那就更别指望有人来认领了。
那么多被抛弃的孩子,有的被扔在福利院门口。
有的被扔在医院,有的被扔在小巷子里。
还有的被半送半卖给别人,从来没人会认领他们。
我还是逼着周明远和我去办了领养手续,把孩子抱回了家。
因为他的来历太神奇,我想给他起名叫周奇遇。
想了想觉得不好听,把两个字调换一下,叫周念安。
为了他,我不惜和周明远大吵了一架。
周明远在客厅里生气地来回走。
他对着我怒吼:“咱们还可以自己生!实在不行就去福利院领养!
为什么非要养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但我坚持要收养他。
这是我嫁给周明远十二年来,第一次这么坚持一件事。
这个孩子是我死去的妈妈送给我的。
最起码,他和我妈妈是有缘分的。
而且,他好像天生就该是我的孩子。
一开始,我以为他叫我妈妈,只是小孩子随口叫的。
到了派出所我才发现,他从来不会这样称呼女警们。
只有见到我,才会亲近地叫妈妈。
连警察们都对此啧啧称奇。
把他抱回家那天,在场的人都笑容满面。
只有周明远脸色阴沉。
我想了想,对周明远说:“你要好好对待念安,做个好爸爸。
要是你能做到,我就同意卖掉我妈留给我的那套房子。
把钱拿给你做生意。”
“林晚,你确定吗?” 周明远的脸色由阴转晴。
他半信半疑地问我:“你不是一直不想卖那套房子吗?”
“我不想卖房,是因为那是我妈留给我的。
但现在这个孩子也是她给我的。” 我斩钉截铁地向他承诺。
“只要咱们一家三口能好好的,等念安在咱家待满半年,我就卖房。”
5
我不愿意卖掉那套房子,原因很复杂。
妈妈就是在那套房子里走的。
留着这房子,我总觉得还能感受到她生前的气息。
再说,那毕竟是套二手房了。
要是卖家打听出曾有人在房子里去世,说不定会借此压价。
这是我能告诉周明远的两个理由。
不能告诉他的理由,是我其实不支持他投资的打算。
我早就过了盲目崇拜丈夫的年纪了。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老师。
我不觉得他有能力在商业上做出什么成绩。
而且我特别不喜欢那个怂恿他投资的朋友。
那个人为人油滑,总是约周明远出去大吃大喝。
周明远今年才三十九岁,就得了高血压和冠心病。
我觉得这和他频繁参加酒局脱不了关系。
但不管怎样,我很少拒绝周明远的要求。
因为我觉得有愧于他。
嫁给她十二年,我还是没能给他生下一个孩子。
他的父母直到去世,都没能抱上孙辈。
但他们为人和善,在世时从没逼迫他和我离婚。
所以我尽力做个好妻子。
要是没有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我早就松口同意卖房了。
现在我不得不留下这房子当筹码,让周明远接受念安。
这也能算是一种胁迫。
也许这会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许周明远会更生气。
但这些问题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比起来,都没那么重要。
原来我也可以是个自私的人。
6
现在,念安这个从坟头捡来的孩子。
他有了新的名字,也有了新的父母。
看样子,他要在我们家长久地生活下去了。
我兴高采烈地给她准备了儿童床、婴儿车。
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衣服。
念安的到来,让我心里满是做母亲的柔情。
他的表现也满足了我当妈妈的渴望。
他常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声接一声地叫我妈妈。
一开始的几天,周明远还是觉得念安来历邪门。
他不怎么愿意接近念安。
时间久了,他也会在我抱着孩子玩耍时,偷偷看几眼。
这样平静的日子只过了半个多月。
家里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星期五晚上,我和周明远吃过晚饭。
我们各自玩了一会儿手机,准备上床睡觉。
我抱起念安,正要把他放进儿童床。
他却突然大哭起来。
我安抚了半天,他的哭声都没停下。
我只能抱着他躺到大床上。
我把他放在我这边睡,周明远探头看了一眼,没表示反对。
半夜的时候,周明远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他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按亮床头灯,就看见他皱着眉。
他用手在另一只胳膊上摸索着。
仔细一看,他的手上有一道细长的血痕。
“怎么了?怎么会有血?” 我问道。
“我感觉有东西在扎我。” 周明远把举到眼前。
他狐疑地看着手上的血。
“呀!你身上有好多血点!” 我在他身上扫视了一遍,也惊叫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
周明远身上莫名出现了八个血点。
八滴鲜红的血珠挂在他的胳膊上、脖子上、后背上。
其中一滴看起来特别大,血已经流了下来。
这一幕在昏暗的黄色灯光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周明远呆坐了一会儿,猛地跳下床。
他掀起被子,在满床上翻找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从床单的褶皱里。
拈起一根带血的缝衣针,针上串着的银色细线荡来荡去。
深夜两点,墙上钟表的嗒嗒声在卧室里回荡。
我和周明远对着一根缝衣针,面面相觑。
“你今天在床上缝衣服了吗?” 周明远问我。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就算真的是我把针忘在床上,这根针也不可能。
在他身上扎出八个针孔啊。
而且我很清楚,家里的针线筐里,根本没有银线。
在我的沉默中,周明远把目光转向了睡在我身边的念安。
“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缝过一件衣服。” 我开口说。
“已经两点多了,咱们睡觉吧。”
我侧了侧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我颤抖着从他手里抢过针,一把扔到了床下。
我们对峙了片刻,沉默地躺了下来。
我没关台灯,周明远也没让我关。
我在钟表的嗒嗒声中闭上眼睛。
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睡着。
7
第二天醒来时,因为睡眠不足,还有昨晚的胡思乱想。
我和周明远看起来都有些呆滞恍惚。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立刻洒满了房间。
昨夜笼罩全身的阴冷,像一层薄薄的积雪。
被温暖的日光晒化了。
我正闭着眼微微仰头,让全身都接触到阳光的温度。
身后的周明远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话。
“不见了。”
“你说什么?” 我回头看向他。
周明远正弯着腰,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搜寻。
他提高声音回答我:“那根针不见了。”
我和周明远趴在地上,把屋里搜了个遍。
最后确定那根针是真的消失了。
就像它半夜出现在床上时一样,莫名其妙。
周明远身上那八个细小的针眼,已经愈合得找不到痕迹了。
要是不是床单上残留的几丝血痕,能证明昨晚确实发生了怪事。
这一切简直就像我和周明远做了同一个噩梦。
这件事严重影响了家里的气氛。
之后的一整天,我对着周明远有说有笑。
我努力想让生活恢复正常,但他还是精神不济。
时不时就会发呆。
到了晚上,我在厨房忙碌了两个小时。
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自从念安来到家里,我就不再出门工作了。
我专门在家照顾他,厨艺也提高了不少。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周明远似乎振作了一些。
他一边扒饭,一边称赞我的手艺。
念安坐在我身边,拿着小勺,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
相处了半个多月,我发现这个孩子乖巧又安静。
而且他还很聪明独立,不用大人喂饭。
但他好像对什么食物都不喜欢,一直吃得很少。
这让我很操心。
我夹起一块鱼肉,往念安的小碗里放。
他却张开手挡住碗,摇着头说:“妈妈,不是这样的。”
“念安,你是不想吃这个吗?” 我试着理解他的意思。
他还是执着地摇头,“不是这样的,是活的。”
“活的?” 我放下筷子,专心和他沟通。
“你是说生的吗?你吃过生鱼片?”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扔下小勺。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妈妈,我吃活的。”
我还想继续猜测他的意思,他却转过头看向周明远。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周明远:“爸爸。”
周明远没有回应他,放下碗就钻进了房间。
8
我陪着念安吃完饭,让他自己在客厅玩玩具。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
周明远正背对着我坐在床上发呆。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整个身体像过电一样。
剧烈地抖了一下。
他看清是我,才放松下来,捂住胸口深呼吸。
我赶紧给他端来一杯温水。
他慢慢喝了几口,开口就说:“赶紧把这孩子送走!”
“不行。” 我在周明远身边坐下。
“明远,我不同意,咱们当初已经说好了的。”
他重重地把水杯顿在床头柜上,生气地说:“林晚,我看你是想孩子想疯了!
昨晚的事儿还不够邪门吗?你还要把这东西留在咱们家?!”
我也火了,“什么叫这东西啊!这就是个好好的小孩子。
我养他这么久了,他管我叫妈,我还能不了解他吗?”
“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他说他吃活的!这是人吗?
这么多天,你看见他好好吃过一顿饭没有!”
“小孩子的话能当真吗?他不是那个意思!”
周明远已经气急败坏了,“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昨晚上那根针怎么解释!”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管怎样,我不能失去念安,也不想和丈夫闹翻。
“那根针是我放在床上的,我缝衣服忘记收起来了。”
这个理由当然说服不了周明远。
他的脸憋得通红,但最后还是没再和我吵下去。
9
我把念安的儿童床挪到了次卧。
其实次卧本来就是家里的儿童房。
十年前就装修好了,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些过时。
刚嫁给周明远的时候,我一心想和他有个孩子。
我迫不及待地装修了儿童房。
周明远虽然比我大五岁,却不像我这样急着要孩子。
他说我还不够成熟,做事情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让我不要急着当妈妈。
谁知结婚五年后,我们还是没有孩子。
周明远也开始着急起来。
周明远的妈妈是中医院的主任。
她给我做了详细的检查,告诉我没什么问题。
让我放松心情就好。
可我在午睡醒来时,意外听见她对周明远说:“林晚这孩子身体有些问题。
很难怀孕,你不要告诉她,别让她心里有压力。
我给她开药慢慢治,你就说是我给的补药,让她按时喝就行。”
老人对我的这份体贴,我很感激。
虽然私下里我哭了很多次,但一直没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
我不间断地喝着 “补药”。
直到老人几年前去世,周明远都没对我说出实情。
他只说自己不喜欢孩子。
我既感激又愧疚,索性把事情挑明了。
我告诉周明远,我一直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他不同意我去做试管婴儿。
他坦诚地告诉我,既不舍得我吃苦,又不舍得花那笔钱。
他说做试管婴儿的钱,完全可以拿去做他那高回报的投资。
而且他也确实不喜欢孩子。
可我喜欢孩子,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
这两年,我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都会抱起来亲个没完。
就在我为要不要去做试管和他争执的时候。
念安这个孩子,神奇地出现在我妈妈的坟头。
我一定要留下他。
10
我请了中介,给妈妈留下的那套房子估价。
大概能卖到五十多万。
而且我提出,只要念安在咱家待满三个月,我就卖房。
看在这五十多万的份上,周明远容忍了念安的存在。
他只是谨慎地避开念安,连余光都不肯落在这个孩子身上。
周明远不再提出送走孩子,家里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自从那天在饭桌上开口叫了爸爸,念安突然对爸爸产生了兴趣。
在此之前,他只喜欢我,只依赖我。
周明远明显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厌恶他。
念安却毫不在意,开始主动接近周明远。
吃饭时,他用勺子把碗敲得当当响。
他仰着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周明远,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
“爸爸,当当,爸爸,当当,爸爸,咯咯咯,爸爸……”
周明远起身离开餐桌,不吃了。
念安扭着头,用目光追着周明远进屋。
他也不哭闹,继续吃饭。
周明远偶尔坐在沙发上,念安拿着机器人站到他面前。
他一边摆弄着玩具,一边叫周明远:“爸爸,咔啦咔啦,爸爸,咯咯,爸爸,咔啦咔啦……”
周明远避开他的目光,站起身绕过他离开。
念安似乎有些不开心,低着头站在原地。
他咔啦咔啦地把机器人掰来掰去。
我知道周明远对念安有意见,但小孩子想要父亲关注,是正常的行为。
而且我觉得,周明远对念安的排斥,更多是杯弓蛇影的偏见。
他一开始就认为念安是个怪胎。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会下意识误会这个孩子。
比如前天,我抱着念安吃冰棍。
念安好奇地伸手握住冰棍,把两只小手弄得冰凉。
周明远从门口进来,我走到他旁边时。
怀里的念安伸出冰凉的小手,恰好擦过他的脖子。
他一瞬间后退了一大步,险些摔倒。
他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厌恶。
我疑惑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误会念安没有体温。
我立刻跟他解释原因。
可他皱紧眉头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 “你又在撒谎包庇那个鬼东西”。
我决定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谈一谈。
11
还没等我找到谈话的时机,周明远就在这天晚上。
主动跟我聊起了念安。
我正靠着床头用手机播放《咒怨》。
他伸手指着我的屏幕说:“你觉不觉得他像电影里这个鬼孩子?”
“谁?你说念安?你觉得他像俊雄?” 我问。
“他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这两天还站在我面前翻着眼睛看我。
我觉得他在琢磨什么,怪瘆人的。”
“这么小的孩子,你觉得他能琢磨什么?”
“反正他就是在观察我。”
“你不要总是带着这么大的偏见看念安。” 我放下手机。
我认真地开导周明远:“他就是对爸爸好奇,胆子又小,所以总看你。”
周明远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儿。”
“等等。” 我打断他的话,下床开门。
“我好像听见念安叫我,我先去看看他。”
我出门去次卧看了一眼,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我又去检查客厅的窗户有没有关严。
回到屋里,我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问周明远:“你之前要说什么?”
周明远凑近了一些,说:“今天吃饭的时候,你去厨房盛汤。
那孩子把筷子竖着插在你碗里的米饭上。”
筷子竖着插在碗里,是供奉死人的意思。
“我怎么没看见?”
“就是这样才奇怪,你从厨房回来之前,他又把筷子拔出来了。”
“那 ——” 我正要说话,余光瞥见卧室的门开了条缝。
一个小小的人影正站在门外。
念安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周明远注意到我的反应不对,回头看去,“啊” 的一声叫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柔声询问:“念安?你是来找妈妈吗?”
“妈妈…… 藏…… 妈妈…… 藏……”
“该睡觉了,妈妈送你回你的房间去吧。”
我走到门口,牵着念安的小手往外走。
身后的周明远,应该能看到我不停发抖的两条腿。
12
把念安送回儿童床上,我再次回到房间。
我一言不发地躺下。
周明远拍拍我的肩,“我说的没错吧,他不对劲。”
“别说了,睡觉。” 我翻了个身,背对周明远。
我是被周明远的大叫声惊醒的。
迷迷糊糊醒来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 —— 天气预报说的没错,果然下雨了。
下一秒,闪电照亮了半个屋子。
阴惨惨的光,映出床前站着的一个身影。
念安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站在周明远那边的床头拍着手叫:“爸爸!爸爸!”
周明远正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周明远身上。
等我再想起念安时,他已经不在屋里了。
周明远满脸都是冷汗,喘息着开口道:“…… 呼…… 呼…… 我记得你锁门了,你锁了吗?”
“…… 锁了。” 我回答。
“我…… 我要搬去学校宿舍住。”
“好。”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做了早餐。
把念安那一份单独端去次卧。
我们沉默地吃完饭,我陪着周明远收拾要带去学校的衣服。
拿起衣柜中一件灰色的短袖时,我和周明远都僵在了原地。
在这件短袖下面,放着一套小小的寿衣。
蓝色的缎面上,用银线绣着类似纸钱的纹样。
我和周明远都认得,这是在坟头捡到念安时,他身上穿的那身衣服。
可我和周明远明明早就亲手把它烧干净了!
我们对着衣柜僵持了许久,周明远一动不动。
我只好伸手把寿衣拿出来,谁知入手的触感又沉重又湿润。
这衣服里全是血!我尖叫一声,把寿衣扔在了地上。
衣服落在地上,被我甩得翻转过来。
我们这才看见,寿衣的后背处插着一根熟悉的缝衣针。
那条细细的银线,还串在针上荡来荡去。
周明远像被地上的针扎了一样,抓起旁边的行李袋就朝门口跑。
跑到一半,他又把行李袋也扔在了地上。
我赶紧追到门口,拉住他的袖子说:“我跟你一起 ——”
“妈妈!” 念安从次卧走出来。
他举着机器人,兴高采烈地向我跑来,一头扎进我怀里。
他看起来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孩子,活泼可爱,对我满心依赖。
我停下了脚步,周明远甩开我的手,夺门而出。
13
我还是选择留在家里。
而且在周明远搬到学校宿舍后,家里也没再发生诡异的事情。
念安正常得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孩子。
我教他说话,陪他玩游戏,他给我纯真无邪的爱和依赖。
周明远在学校找了一间宿舍住下,每天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
我的生活还算充实愉快。
直到有一个女人加了我的微信,她的微信名是 “我爱周老师”。
好友申请上只写了一句话:你在坟地上捡到的,是我和周明远的孩子。
我立刻同意了她的申请。
我问她:你是谁?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回复:我是周老师的学生,和他在一起已经三年了。
我再问:你说我捡到的孩子是你的?
她回复:那个男孩是我和周老师的,是我故意把他放在坟地的。
我追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要做什么?
对方不再回应我了。
我把这些对话截图,发给了周明远。
周明远马上回复我:林晚,你一定要冷静,我这就回家。
我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家门。
直到防盗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周明远侧着身子关上门,一转身就对上我面无表情的脸。
他稍稍瑟缩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
他走过来坐下,叹了口气说:“林晚,我知道你的性格冲动。
可是结婚这么多年,你还不信任我吗?”
我沉默着,紧紧盯着他。
他从我手中拿过手机,翻看着那个女生发来的消息。
他神情凝重地说:“虽然没有头像,但我觉得应该是那个学生发来的。”
“哪个学生?”
“我班里一个女学生,高一上完不久,就因为精神问题辍学了。
我不想说得太难听,但她确实是个精神病人。”
“你和她没有关系?”
“她精神有问题!我能和精神病有关系吗?” 周明远鼻翼翕动。
他脸色涨红,像是受了很大的侮辱。
“那 ——”
“她去我办公室说她爱我,还总是幻想我和她发生关系。
她还给我发些骚扰信息,好在我只教了她一年。
后来她被诊断出精神病,还骚扰别的男同学,被对方家长找上门。
之后她就退学了。”
我半信半疑地观察着周明远的表情。
“她骚扰你这件事,有别人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人知道,她还年轻,我不想毁了她。” 周明远用手抓了抓头发。
“你太冲动了,告诉你怕出事,而且我不想让你为这事操心。”
我想了想,把那天在坟头上看到的人影告诉了周明远。
就是那个留着长发、穿黑衣服、抱着黑猫的人,她好像还冲我挥了挥手。
周明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14
“既然你和她没关系,你觉得念安是怎么回事?” 我问周明远。
周明远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这个孩子,就是想报复咱们家。
要么是她装神弄鬼,要么是这个孩子本身就不对劲。
总之,这孩子不能留在咱们家了。”
我拿起手机,?你说清楚。
对方没回话,却发来好几张图片。
是裸照。
是周明远和一个女生的裸照。
不同的姿势,同一张床。
周明远发福的身体一丝不挂,和一个年轻女生纠缠在一起,表情陶醉。
我举起手机,把颤抖的手指和不堪入目的图片一起,送到周明远眼前。
周明远的嘴唇像离水的鱼,一张一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底气不足地否认:“假的…… 假的……”
我只是举着手机,直直地看着他。
在我的逼视下,周明远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你 ——”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
“你让我养你们俩鬼混生出来的孽种。”
“没有!这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周明远激动地抬起头喊了一句。
他又吞吞吐吐地继续说:“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都是…… 戴套的。”
“我不信你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抓起手机,?我和周明远去找你,咱们当面谈!
对方沉默片刻,发来一个定位和一句话。
“来找我吧,进门左转,千万不要后悔。”
15
我立刻拉上周明远,开车向那个地址驶去。
地址就在本区,是回头街松泉村的松泉小区。
具体是四栋四单元 401 室。
看得出来,周明远并不想去。
但现在他的婚外情已经曝光,他没有发言权。
松泉小区很偏僻,而且紧挨着松泉村。
开车转弯的时候,还能看见村里一头倒吊着的猪。
猪头摇晃着,龇牙咧嘴,死相狰狞。
拐进小区,我把车停在楼下,一路拽着周明远上楼。
这是一栋老旧的楼,楼道里的墙皮已经剥落得斑斑驳驳。
楼道里还堆放着许多挡路的杂物。
401 室装着一扇厚重的黑色防盗门。
我抬手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像是在等着我们进去。
踏进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像与世隔绝的另一个空间。
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我们踩踏地板的声音。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尤其响亮,嗒嗒…… 嗒嗒……
我伸手在墙上摸索,没找到电灯开关。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处照射,可照到的地方还是一片黑。
这里什么都没有,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黑色的。
前面有一个走廊,我想起她发给我的话 —— 进门左转。
周明远拉住了我,他的声音在发抖:“别进去了,她真的有精神病。”
我反手拽住他的手臂向前走,今天一定要见到他的情人。
踏进走廊左转,嗒嗒的脚步声变得更响了。
在我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扇门。
他的情人,应该就在门里面。
…… 嗒嗒…… 嗒嗒
我突然站住,紧紧攥住周明远的胳膊。
“明远…… 我才想起来,我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
周明远僵住了,我靠在他身上,我们两个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前方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屋内灯光大亮。
一股血液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我的眼睛被突然的光线刺激,流出了一些眼泪。
还没等我看清屋内的景象,周明远已经大叫着拽着我倒在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缩。
我定睛一看,一个女人横在门口,惨白的面孔正对着门口。
她倒仰着头,黑眼睛睁得很大,嘴巴张开,像是正要说话。
一道血肉模糊的刀口,贯穿了她细细的脖子。
刀口周围是一片血泊,她的白裙子已经被血泡透了,紧贴在身上。
这张脸,刚才还出现在发给我的裸照里。
那时她被周明远捧在手里,垂着眼睛对镜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赶紧走!” 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拉着周明远往外跑。
16
“她死了?她死了?” 周明远精神恍惚地靠在椅背上念叨。
我沉默地开着车。
“林晚,你说,我 ——”
“闭嘴!” 我打断了他的话。
“先想想这个小区有没有监控吧。”
周明远盯住我,“你是说……”
我暴躁地拍了一把方向盘,“她死了,她是你的小三!
要是被警察知道咱们来过这儿,咱俩都有杀人动机,还出现在杀人现场!”
周明远终于意识到麻烦,恐慌起来。
“那…… 林晚…… 我们不报警?”
结婚这么多年,我知道他遇事软弱,没什么能力。
但现在我才发现,他真的是个蠢货。
“报警?” 我气笑了。
“不说咱们会不会被当成凶手,你找小三这件事,就会先被传得沸沸扬扬。
到时候你丢工作,我丢人。
老小区应该没有监控,就当咱们没去过。”
周明远不再犹豫,坚定地点头。
“好!咱们等会儿去看场电影,留下电影票做不在场证明。”
“电影……” 我拿起手机准备订票,突然看到了微信。
“糟了!她的手机!要是警察看见她的微信消息,咱们就完了!”
周明远的精神,几乎被各种突如其来的问题摧垮了。
他脸上呈现出呆滞的表情。
我在路边刹住车,推了推他,“尸体应该不会那么快被发现。
你回去把她的手机拿出来!”
周明远反应了一会儿,带着哭腔哀求道:“你去吧。”
“你说什么?”
他艰难地挪动肥胖的身体,在座位上冲我跪了下来。
“林晚,我心脏不好。你胆子大,跑得快。
我求求你,你去吧。”
我的表情僵硬得像一块面具,“凭什么?”
周明远左右开弓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我出轨,我不是人!可这么多年,我真就犯了这么一次错误!
你就算看在我妈的份上,帮我一把,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能完全确定,念安不是你和她的孩子?”
他连连点头,斩钉截铁地说:“真不是!”
我继续问:“你怎么能肯定?”
“我每次都戴套,我怕她不干净!” 周明远举手发誓。
“那要是我的孩子,就让我不得善终!”
我坐着没动。
周明远扭头紧张地扫视车外,催促道:“林晚,我就求你这一次!
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被发现了就都有作案嫌疑。”
我点点头,推开车门,“好,我去。
你先开车回家,我完事之后打车回去。”
17
推开家门,我一眼就看到了周明远。
他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林晚,怎么样了?处理好了没有?
我刚才想起来一件事,你应该把咱们留在屋里的指纹也擦干净。”
那他刚才怎么没发微信告诉我这件事?
想必是怕我正好被警察抓住吧。
他情人的微信消息都是发给我的,只要屋里没有指纹。
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没去过那间屋子。
一切都是我和他情人的交涉,跟他没有关系。
我早就发现他是个自私的人,不过算了,指纹不重要。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像游魂一样越过他走进卧室。
我一头倒在床上,他紧张地跟进来询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被人看见了?”
“没人看见,” 我呵呵地笑了起来,“谁也看不见。”
他握住我的手,急切地看着我,“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吗?” 我目光涣散地望着窗外。
“松泉小区没有四号楼。”
周明远的嗓音紧绷得像是要断开的丝线。
“什么……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真的被鬼缠上了。
我找不到那栋楼,就到处乱转。
小区里的人告诉我,松泉小区从来都不存在四号楼。
建房的时候,因为开发商觉得不吉利,就没有建四号楼和十四号。”
周明远不出声了,我没有回头。
我只从窗户里看着他惊恐的脸,继续说:“你说念安出现得邪门。
我当时还不信,现在我才信了,他是个鬼胎。
女鬼专门送给咱们的鬼胎。
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得罪过你的情人?”
客厅里传来咔啦咔啦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到念安不知什么时候从次卧里出来了。
他抱着机器人站在客厅,对我露出一个笑容。
“我饿了,妈妈回来了。”
周明远大叫一声,疯了一样跑出了门。
18
我也离开了家,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晚饭。
现在我坐在宾馆的床上,给周明远打了个电话。
“明远,你在哪儿?我从家里搬出来了,现在住在迎客来宾馆。”
“我在广场上坐着。”
“你有没有你那个情人的消息?”
“她没有父母,跟她奶奶一起生活。
在班上也没有朋友,我打听了一圈。
听说…… 她…… 她退学不久,就自杀了。”
“明远,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瞒着我没有意义。
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得罪过她?”
“是她勾引我,我…… 我…… 我是一时鬼迷心窍。
林晚,你相信我。
谁知道完事之后她大哭大闹,我就给她拍了几张照片。
我哪知道她精神有问题啊。”
是勾引,还是强暴?
是拍照之前精神就有问题,还是拍照之后才出的问题?
是只拍了一次,还是拍了很多次?
我已经不想问周明远了,他只会撒谎。
“明远,你去自首吧。
把你做过的事都说出来,也许她就不会缠着咱们了。”
“林晚,我不想坐牢。
本来这也是没有证据的事,你也不想有个坐牢的丈夫吧。”
嫁给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错误。
我叹了口气,“是没有证据,但是有鬼啊。
算了,你来宾馆找我,咱们一起想想别的办法。”
周明远很快赶了过来。
我告诉他,这个 “别的办法”,就是去找一个我认识的大师。
我给大师打了电话,他让我和周明远待在宾馆。
让我们拉上窗帘,千万不要出门,等他过来。
周明远犹疑地看着我,“之前没听你说过他,这个大师靠谱吗?”
我瞪了他一眼,“他和我妈是老交情,只是没和你见过面而已。
之前我一直梦见我妈,也问过他。
他说梦里那人不是我妈,让我不要去坟地。
我就是太想要个孩子了,没听他的话。”
周明远的脸上显出一点怨气。
“我当初就说这事儿不对 ——”
我烦躁地划着手机页面,冷笑一声。
“事情是你弄出来的,鬼魂未必会要我也偿命。
我现在还肯管你,完全是看在夫妻十多年的情分上,你可别惹我。”
周明远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起来,惊恐地把手机扔到了地上。
我抬头看向他,他表情扭曲地说:“是苏晓棠!
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你的大师什么时候到啊 ——”
地上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诡异的女声,轻声哼唱着。
歌声里夹杂着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在刀砍声中,传出念安笑嘻嘻的声音:“妈妈,我饿呀,吃活的,吃活的。”
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周老师,你去回头街看了我,就不能回头了。
你后悔了吗?”
19
嗒嗒…… 嗒嗒…… 是高跟鞋的声音。
那个女声笑着说了一句:“周老师,我要来找你了哦。”
手机不再发出声音,安静了下来。
周明远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在床上缩成一团。
我和他缩在一起,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
过了不知多久,他紧绷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
下一秒,女人的脚步声又不知从屋子的哪一处响了起来。
“周老师,原来你不在家?你是在学校吗?我去找你了哦。”
“啊啊啊啊啊 —— 不要过来!” 周明远用被子蒙住头。
他失控地哀嚎起来。
服务员拍着房门,大声询问:“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我跳下床,小心地把房门打开一条缝。
我对探进头的服务员解释道:“我丈夫最近情绪有些问题。”
服务员很不放心地离开了。
几分钟后,大师赶到了宾馆。
他没穿唐装或长袍,只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
他脸色红润,没什么皱纹,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
我迎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
周明远看到他,也稍稍振作了一些。
这位大师听我们详细讲完事情经过,摇着头对我说:“我早告诉过你。
给你托梦的不是你妈妈,她不是怨鬼,早就投胎去了。
不可能送一个鬼胎给你,而且你还说,看见你妈妈手里捏着带血的缝衣针。
这也说不通。”
“缝衣针?” 周明远猛地转过头盯着我。
“当初在床上看到针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这件事!”
我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解释道:“我当时真以为是我妈来了。
觉得妈用针扎你,是因为你对那孩子不好。
我也没想到是那个女鬼。”
周明远此时也顾不上追究我的隐瞒。
他急切地追问大师:“她为什么要用针扎我?
我记得当时身上有八个针孔,我会出事吗?”
大师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才开口道:“那女鬼生前就惧怕你。
死后也没能力立刻直接索命,她拿着缝衣针,是用来给那鬼胎缝上人皮。
用针扎你,是取你的血喂养鬼胎。
等你们把这鬼胎带回家,朝夕相处,时间一长,她就能缠上你了。”
说到这儿,大师叹了口气,才继续对周明远说:“你有事情瞒着你的妻子。”
周明远立刻否认道:“我都跟她承认了,我全都告诉她了。
大师您救我一命,我会好好报答您的。
我会给您重谢,您现在就要酬金也行。”
大师听了这话,板着脸摆摆手:“我不会收你的钱。
你让你妻子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其实是你自己根本没有生育能力。”
“您…… 您怎么知道的?” 周明远的谎言骤然被揭穿。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大师哼了一声:“你要是能生育,那女鬼死后,就可以凭自己生下鬼胎。
不必费心用人皮缝制,恐怕你也活不到今天了。”
周明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心术不正,自作自受,我救不了你。” 大师径直向门口走去。
周明远拦在门口,“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
他不停磕头,声泪俱下地哭求。
我苦笑一声:“他骗我的事以后再说,先救他一命吧。”
大师叹道:“难为你了,他身有冤孽,我做不了太多。
你跟着他住回你们家里,女鬼找过你家,也许不会再去。
要是她真的去了,你跟女鬼没有冤仇。
也许不会被幻觉蒙蔽,可以看到生路。
到时候你为他指出逃生的方向,一切就看天意了。”
周明远再三乞求,大师始终表示,他只能做这么多。
20
“要是她今晚没能找到你,明天你们再来找我。
到时候带我去那个松泉小区看看,我尽力一试。”
带着大师的这句话,我和周明远还是先回了家。
我们没有开灯,周明远坐在沙发上,死死地盯着大门。
楼道里传来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他缩起身体。
而我用毯子盖着全身,整个人蜷在另一个沙发上。
十一点二十三分,屋里四处响起女人幽幽的笑声。
“周老师,我找到你了哦。”
“周老师,你不在学校,是住在旅馆吗?”
“不要躲我,我看见你了。”
周明远的五官皱成一团,哆哆嗦嗦地喘着气。
之后的半个多小时,女人不说话了。
只有越来越急促的高跟鞋声,在屋里来来回回。
周明远一声都不敢出。
十二点刚过,她又开口了。
“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到你家楼下了。”
嗒嗒…… 嗒嗒……
“周老师,我到一楼了。”
嗒嗒…… 嗒嗒……
“周老师,我到二楼了。”
“啊啊啊啊啊,你别上来!你别过来!救命啊!”
周明远拼命推动沙发,用沙发堵住了门。
“周老师,回头。”
周明远身后的卧室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女鬼站在门口,笑得很开心。
她从卧室走出来,冲着目眦欲裂的周明远挥了挥手。
“我错了,啊啊啊啊,我去自首,你不要过来啊!”
周明远痛哭流涕地跌坐在地上,向后挪动身体。
我迅速退到窗边,惊恐地看着周明远的动作。
我焦急又疑惑地询问他:“明远,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看见那个女鬼了?”
周明远彻底崩溃了,不断大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跑回他身边,拉起他重新向窗户跑去。
我急切地问他:“明远,你是不是看到幻觉了?
你刚才为什么用沙发去堵窗口?你刚才差点就掉下去了!”
“别多管闲事。” 女鬼转过头,恶狠狠地盯住了我。
“窗户?我刚才堵的是窗户?那门在哪儿?
你告诉我门在哪儿啊!”
我拽着周明远跑到窗口,他一抬头就看见已经拉开的窗帘。
窗户大开着,窗玻璃上贴着过年时的福字。
而这福字,是我们当时贴在门上的。
“你快走!” 女鬼越来越近,我将周明远推向窗口。
他看着黑漆漆的窗口,犹豫了。
而我被追上来的女鬼掐住了脖子。
我拼命挣扎着,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嘴角缓缓流出了黑红色的血液。
我伸出手,拽住了周明远的衣角。
“明远,别跑,救救我啊!”
女鬼伸出一只手向他抓去,他挣开我。
他义无反顾地跳下了九楼。
下一秒,“女鬼” 松开了掐着我脖子的手。
我们并肩站在窗前,向下望去。
一切都结束了。
我脱掉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穿的睡衣。
我对 “女鬼” 喊道:“晓棠,快一点!
我去卫生间把嘴里的血洗掉。
你把录音机收起来,然后换你去卸妆。”
“知道了,林晚姐。” 苏晓棠一边说,一边撕掉窗户上的福字。
“念安在次卧睡着呢吧?你说他不会醒吧?”
我漱完口,开始在屋里四处忙活。
苏晓棠有些不确定:“应该不会醒,没听到次卧有动静。
我今天带他跑了一天,他肯定睡得很香。
对了,林晚姐,咱们要主动去发现尸体吗?”
“不用,咱俩去床上躺下,等着人来敲门。”
21
一个月后。
我和念安坐在餐桌前吃饭,他抬起头。
他甜甜地叫了我一声 “妈妈”。
我正笑着给他夹菜,他突然伸手抓起桌上的筷子。
他把筷子竖着插进了一碗米饭里。
我握住他的小手,对他摇摇头:“念安,咱们以后不可以再玩这个游戏了。”
“那妈妈,还藏吗?”
“不叫‘藏’,叫‘捉迷藏’。”
“捉 -- 迷 -- 藏 --”
“对,念安真乖。”
苏晓棠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捏成小鱼形状的面疙瘩。
念安兴奋地挥舞着小手,也冲她喊 “妈妈”。
盛着面疙瘩的碗被放在他面前。
他拿着小勺在碗里搅动,“小鱼” 都 “游动” 起来。
念安紧盯着碗,拍着小手叫道:“活的!活的!我吃活的!”
对面的苏晓棠给我盛了碗汤递过来。
灯光照在她伸出的手腕上,割腕的疤痕清晰可见。
“谢谢。” 我给了她一个笑容。
“对了,我今天把钱给那个神棍打过去了。
明天咱们去把松泉小区那个房子重新装修一下,事情就结束了。”
苏晓棠愣愣地注视着我,突然就流泪了。
“林晚姐,谢谢你,对不起。
我找你的时候,没想过你会帮我。”
我揉揉她的脑袋:“不全是为了你,他不死,都对不起我这些年喝的一肚子药汤。”
我做的这一切,确实不全是为了苏晓棠。
两年前,她找到我,告诉了我周明远所做的一切。
苏晓棠是个内向的孩子,没有父母。
她跟着年老多病的奶奶一起生活。
周明远从她入学起,就特别关心她。
一开始,是像父亲一样的嘘寒问暖。
然后,是频繁的谈心和开导。
后来,是她生活费短缺时的偶尔资助。
当她完全信任这个老师时,周明远借口补课。
他开车把她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出租屋。
疼痛、屈辱、裸照、恐吓,从这天起,这些反复上演。
她渐渐无力应对,每天都精神恍惚。
直到那一次,周明远扒光了她。
他在她脚上套上一双高跟鞋,陶醉地拍摄视频。
他让她一遍又一遍重复 “我爱周老师”。
她当着周明远的面割了腕,周明远终于放过了这个 “神经”。
可她还是摆脱不了每晚的噩梦,她退了学。
她甚至准备策划一次真正的自杀。
就在她准备自杀前,恰好发现了我的微博。
周明远伪装得像任何一个好丈夫一样。
他搂着我的肩膀,拍摄旅游照片发在网上。
于是她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也许你会骂我。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
她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包括她因为害怕怀孕,跪在地上哀求周明远。
而周明远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按住她说:“你放心,老师不育,根本不可能让你怀孕。”
我在周明远的电脑上找到了那些照片。
我也去医院做了一份彻底的检查。
我突然明白了,周明远为什么反对我去做试管婴儿。
我也明白了,自己一直生活在怎样的谎言中。
22
“妈妈!妈妈!爸爸!” 念安又叫了起来。
他确实是个普通的、很可爱的小孩子。
是周明远心怀鬼胎,才会把他看作鬼胎。
那对未成年的父母悄悄把念安送给我时,他才只有两个月大。
我收养念安,不只是为了吓唬周明远。
我是真的想要拥有一个孩子。
我也真的不想再接触任何男人了。
总之,我辞了职,用妈妈留下的房子办了抵押贷款。
我租下了松泉小区的四号楼四单元 401 室。
我每天早上出门,去那里 “上班”。
我和苏晓棠一起抚养念安,教他说话,教他玩游戏。
剩下的时间,我和苏晓棠一遍又一遍排练我的 “剧本”。
直到那一晚,我在坟头 “捡到” 一个孩子,剧目开演了。
来源:番茄游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