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里的声音,像祁连山冬夜里的石头,没有一丝温度。我叫陈坤,是肃州民间“戈壁之舟”救援队的头儿,我捏着卫星电话,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不会为搜救付一分钱。”
电话里的声音,像祁连山冬夜里的石头,没有一丝温度。我叫陈坤,是肃州民间“戈壁之舟”救援队的头儿,我捏着卫星电话,汗毛都立了起来。
“您是……闻远的父亲,闻振廷先生?”
“是我。”他平静地承认,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他已经二十八了,不是个孩子。他要死在外面,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的命。”
风沙从我们营地帐篷的门帘缝里挤进来,吹得桌上的等高线地图猎猎作响。我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注出的,名为“喀拉库勒深渊”的死亡地带,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脚踝爬了上来。
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偏执儿子与冷血父亲的家庭悲剧。
直到七天后,当我们在深渊底部的一处黑色峭壁下找到闻远,颤抖着拉开他睡袋拉链的那一刻,我们才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战栗的秘密。
01
求救信号,是在一个黄沙漫天的傍晚传来的。
打来电话的不是家属。
是肃州城西“野马4X4”改装厂的老板,老雷。一个满身机油味,嗓门像铜锣的西北汉子。
他说,有个叫闻远的年轻人,一个月前从他那租了辆爆改过的北京BJ212,说是要去祁连山深处搞地质勘探。半个月的租期,押金给得痛快。可现在,还车日子都过去十天了,人影没有,卫星电话也成了盲音。
“陈队,那小子的车,车载GPS最后的信号点,在阿尔金山和祁连山交界的那片无人区,当地人都管那叫‘喀拉库勒深渊’!”老雷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在吼,“我那破车不值几个钱,但人命关天啊!那地方邪门得很,进去就没人能出来过!”
喀拉库勒深渊。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地名,是一个警告。是通往几百公里无人区的最后一道门。跨过去,就没有路,没有信号,只有被风化的山骨、冰川和狼群。
我挂了电话,队里最年轻的耗子已经把闻远的登记信息投到了屏幕上。
照片上的青年,清瘦,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安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看起来不像个玩越野的疯子,更像个还在象牙塔里的学者。
资料显示,他二十八岁,户籍在江南的苏城。
我按照程序,拨通了他父亲闻振廷的电话。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段让我脊背发凉的对话。
他拒绝得那么彻底,那么不近人情,仿佛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放下电话,耗子凑过来,一脸急切:“坤哥,怎么样?家里人怎么说?是不是让咱们马上准备出发?”
我摇了摇头,把闻振廷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耗子是个刚满二十岁的愣头青,一腔热血。他听完,一拳砸在行军桌上,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他眼睛通红地骂道:“操!这他妈是亲爹?畜生吧!我爸小时候揍我再狠,我要是掉水里他也会第一个跳下去!”
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我们这群人,常年跟死神掰手腕。我们见过为了寻找失踪亲人,哭到昏厥的母亲;见过卖掉婚房,只为租用直升机搜救几个小时的丈夫。
可这个叫闻振廷的父亲,他的冷静,不,是他的冷酷,击穿了我们对人性的所有认知。
这件事,像一阵裹着沙尘的妖风,很快就在肃州的户外圈和救援圈里传开了。改装厂的老雷是个藏不住话的,他把闻振廷的原话,添油加醋地讲给了一个在本地搞自媒体的朋友。
第二天,一篇爆款文章就刷屏了。
标题耸动而刺眼:《名校博士生赌气硬闯无人区,失联半月,大学教授父亲竟冷血拒绝救援!》
文章里,作者把闻振廷塑造成一个冷漠自私的怪物,又暗示闻远是因为家庭压抑,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向父亲无声地反抗。
一时间,舆论炸开了锅。
网络上的评论,几乎是一面倒地对闻振廷进行口诛笔伐。
“建议查查,这爹是不是后爹?”
“儿子都不要了,留着钱干嘛?给自己买块风水好点的墓地吗?”
“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真是社会的悲哀!”
当然,也有零星几条理性的声音试图辩解。
“说不定是这儿子太作了,把老父亲的心伤透了呢?”
“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没毛病。”
但这些微弱的声音,瞬间就被愤怒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我们“戈壁之舟”,也被架在了火上。
我的手机快被打爆了。有媒体的,有公益组织的,还有一些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络主播。他们都在追问同一个问题:你们,到底还救不救?
救?
没有家属的授权和资金支持,大规模的搜救根本无法启动。我们只是个民间组织,队员们都是拿自己的命在做公益,装备的磨损、车辆的油耗、后勤的补给,每一项都是压在我们身上的大山。
不救?
一条年轻的生命,可能正在无人区的某个角落里,绝望地等待着。良心这道坎,过不去。
我被这事搞得心力交瘁。
我决定,再给闻振廷打一次电话。
这一次,我想放低姿态,不以一个救援队长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同样为人子的身份,跟他谈谈。
电话接通了,不等我开口,他那冰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还有事?”
我强压下火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闻先生,我理解您可能和儿子有些矛盾。但闻远他……终究是您的骨肉。您能不能提供一些关于他的线索?比如他这次进山,有没有跟您提过他可能的路线?他带了什么特别的装备?或者,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长久的沉默里,我甚至能听到他那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我以为他的防线即将松动时,他却用一种比上一次更加空洞、更加绝望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三年前,在他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当他已经死了。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也一概不想知。”
说完,他再次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冰冷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忙音,一股无力的怒火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我真想把这该死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02
搜救行动,最终还是在两天后启动了。
是在当地应急管理部门的协调和舆论的巨大压力下,我们才得以成行。名义上,是人道主义救援勘查。
但规模,小得可怜。
只有我和耗子,还有另外两个经验最丰富的老队员。一辆车,装备也都是最基础的。经费,是部门特批的一笔微不足道的勘查费。
我们沿着车载GPS最后的信号轨迹,向无人区深处驶去。
祁连山的冬天,蛮不讲理。才十一月,山口就已经被积雪封堵。我们的越野车在冻得像钢铁一样的河床上颠簸前行,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撕碎的枯叶。
车窗外,是无边无际的苍凉。
灰褐色的山峦,灰白色的天空,偶尔能看见几只枯瘦的野骆驼,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警惕地望着我们这台钢铁怪物。
这里,是生命的真空地带。
我们根据信号消失的坐标,在一个巨大的背风山坳里,找到了闻远丢弃的那辆BJ212。
车停得很规整,车门都没锁。车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得出车主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后座上放着一个空的食品包装箱,还有几本翻旧了的专业书籍,封面全是复杂的公式和星图。
没有任何直接的线索。
没有地图,没有行程笔记,什么都没有。
他就这样,一个人,背着一个我们无法估量重量的背包,徒步走进了这片连神佛都要绕行的绝地。
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寻短见?
不像。如果是那样,他不会选择这么复杂且充满仪式感的方式。
探险猎奇?
更不像。真正的探险家,会把计划做到极致,把后路留得万无一失。而闻远,他给人的感觉,像是在赴一个约。一个不问生死,不计后果的约。
我们在车周围仔细搜索了一整天,除了几枚烟头,一无所获。
风越来越大,卷起的雪沫子打在冲锋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死神的耳语。
晚上,我们只能在车里蜷缩着过夜。
耗子一边啃着冻得能砸死人的馕饼,一边愤愤不平地咒骂:“这狗日的闻远,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他那个爹也是个极品。真他妈一家子神经病。”
我没有作声,只是透过布满冰霜的车窗,望着外面。
天黑得透彻。无人区的夜空,干净得像一块巨大的黑色水晶。星星又大又亮,仿佛一伸手就能攥住一大把。
我想,闻远在他失联的那些个夜晚,是不是也曾和我一样,仰望着这片亘古不变的星空?
他会想些什么?
他会感到后悔吗?
他会想起那个远在苏城,内心比这戈壁还要冰冷的父亲吗?
搜救进入第三天,我们携带的补给已经告急,准备撤离了。
再往里走,就是纯粹的徒步区域,以我们现在的装备和补强,贸然深入,只会把我们四个也变成新的搜救目标。
就在我们发动汽车,准备掉头的时候,一辆挂着苏城牌照的白色JEEP,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不顾一切地从我们来时的方向冲了过来。
车上跳下来一个女孩。
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羽绒服,脸颊被高原的寒风吹得像熟透的苹果。
她踉踉跄跄地跑到我们车前,扶着车门大口喘着气,问:“请问……你们是救援队的吗?你们是来找闻远师兄的吗?”
师兄?
我点了点头。
女孩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从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双肩包里,掏出一叠用塑料文件袋精心包裹好的文件,递到我手里,声音带着哭腔:“我是闻远的师妹,叫沈玥。这是……这是他的一些研究笔记,我偷偷扫描备份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也许能帮到你们。”
我接过那叠厚厚的笔记。
翻开第一页,我就愣住了。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路线规划或是求生手册。
而是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的,我一个字也看不懂的天书。
复杂的宇宙模型图,一眼望不到头的物理公式推演,还有一些像是某种密码的奇怪符号。
我唯一能看懂的,是他在几张星图的边角处,用红色的水笔,标注了几个位于喀拉库勒深渊腹地的精确坐标。
还有,他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笔触,反复地提到了一个词。
“信使”。
以及一个具体的日期。
那个日期,就在他失联后的第十五天。
我抬头问那个叫沈玥的女孩:“‘信使’,是什么意思?”
女孩的眼神,明显地闪躲了一下。
她咬着嘴唇,说:“我……我也不知道。师兄他三年前,突然从天文系的博士项目里退学了。他说,他观测到了一些……现有物理学框架无法解释的宇宙现象。”
“他不是来探险的。”女孩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分享一个惊天的秘密,“他是在进行一次接收。他说,这是他穷尽一生,唯一要完成的使命。”
我看着手里的笔记,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了我的心脏。
这个叫闻远的年轻人,他不是疯子。
他是一个偏执到了极点的殉道者。
一个为了某个我们凡人无法理解的目标,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的殉道者。
03
官方的搜救,因为闻振廷的坚决反对,陷入了彻底的停滞。
我们只能无功而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肃州。
舆论,因为我们的“中途放弃”,再一次被点燃了。
这一次,枪口不仅对准了那个“冷血父亲”,也对准了我们。
“见死不救!一群懦夫!”
“是不是嫌钱没给够?一条人命在你们眼里到底值多少钱?”
“这个社会算是彻底凉了!”
我看着那些恶毒的评论,感觉既愤怒又悲哀。
那些躲在屏幕后面敲键盘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在无人区里,喝的是带着沙砾的冰雪融水,吃的是能把牙硌掉的压缩饼干。他们更不会知道,每一次搜救,我们队员面临的风险,丝毫不比失联者低。
我关掉手机,眼不见为净。
但闻远那张安静的脸,和他笔记里那些诡异的星图,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件事,绝不简单。
闻远的失联,和他父亲那种超乎常理的反应,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把那辆BJ212,从山坳里拖了回来。
我让队里最懂电子设备的技术宅猴子,把车里里外外,像筛沙子一样又过了一遍。
这一次,我们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在副驾驶座位下方的地毯夹层里,我们找到了一个被踩碎的微型录音笔,和一个被拆开了外壳,内部线路被严重改装过的老式短波收音机。
猴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奇迹般地修复了录音笔里的部分数据。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
只有一段音频。
是闻远的声音。
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背景音里,是死寂的戈壁上,那种独有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他说:“……如果我失败了,不要来找我。”
“这不是一次冒险,更不是自我毁灭。”
“我只是去赴一个,等待了两万六千年的约会。”
“父亲,我知道您会阻止我,但这……是我的宿命。我必须成为那个站在岸边的人……”
两万六千年。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我立刻让猴子用电脑查询这个数字的特殊含义。
结果出来了。
天文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岁差周期”。地球自转轴因为引力摄动,会在天球上缓慢地画出一个完整的圆圈。完成这个周期的时间,大约就是,两万六千年。
闻远,他不是在胡言乱语。
他是在用一个宏大到令人窒息的天文学术语,来定义他的这次行动。
我把这个发现,和沈玥提供的星图坐标,以及那个叫“信使”的词,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诞的猜测,在我心里逐渐成形。
我把这个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玥。
电话那头,女孩沉默了许久,然后,我听到了她压抑不住的哭声。
她说:“岁差……是岁差周期。陈队,闻远师兄的博士论文课题,就是关于利用岁差周期,对超远距离宇宙信号进行坐标校准的猜想。当时我们都觉得他疯了,导师也说那是伪科学。”
“他到底想干什么?”我追问道。
“他在……他在接收一个信号。”沈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一个来自仙女座大星系的信号。他说,那个信号,已经在宇宙中以光速飞行了250万年。他说,那是地外文明,投向我们这个宇宙孤岛的,第一个漂流瓶。”
我挂断电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这听起来,就像一个荒诞不经的科幻故事。
但所有的线索,都严丝合缝地指向了这个结论。
那个叫“信使”的词,那个特定的日期,那些我们看不懂的星图和公式,和他留在录音笔里最后的那段话。
一切,都通了。
这个叫闻远的年轻人,他不是在徒步,不是在探险,更不是在自杀。
他是在用自己渺茫的生命,做一场人类历史上最疯狂、最孤独的豪赌。
赌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的结果。
我决定,我也赌一次。
我召集了所有核心队员,开了一个闭门会议。
我说:“弟兄们,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常规救援的范畴。”
“官方不会再支持,家属那边更是死路一条。”
“前面的危险,是完全未知的。我们可能什么都找不到,甚至可能把我们自己永远留在那里。”
“所以,这次行动,纯属自愿。谁想退出,现在就可以说,没人会笑话你。”
我看着眼前这群生死与共的兄弟。
耗子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梗着脖子说:“坤哥,你别说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牛逼的疯子。我他妈必须去看看,他到底在捣鼓什么名堂。”
“对!去看看!”
“算我一个!死也要死个明白!”
没有人退出。
我们这群在戈壁上讨生活的人,骨子里,或许都藏着和闻远一样的疯劲儿。
只是,我们征服的是山,而他,想征服的是星辰大海。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自掏腰包,准备了所有能用上的顶级装备和物资。
出发前夜,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风沙刻上了皱纹,两鬓已经斑白的自己。
我问自己,陈坤,你这么做,到底值不值?
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偏执狂,为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赌上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
我找不到答案。
我只知道,如果我今天选择放弃,那么在未来的每一个夜里,那片无人区的星空,都会在我的梦里,对我进行无声的拷问。
04
去“喀拉库勒深渊”的路,比我们能想象到的最坏情况,还要艰难百倍。
根本没有路。
我们只能开着改装后的攀爬车,在密布着刀锋般砾石的戈壁上,一寸一寸地向前蠕动。
车子的减震颠断了一根,轮胎爆了两次。
两天后,我们不得不弃车。
剩下的几十公里路,只能靠两条腿。
我们背着超过三十公斤的装备,在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高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稀薄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我们的肺,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但没有人吭一声。
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拧断牛脖子的劲儿。
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叫闻远的家伙,然后揪着他的领子问问他,他妈的宇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又走了一天一夜。
当翻过最后一座山梁时,我们终于,抵达了那个传说中的“喀拉库勒深渊”。
眼前的景象,让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巨大到超出现实感的,近乎完美正圆形的环形山谷。
就像是地球,在这里睁开了一只凝视着宇宙的巨眼。
山谷的中心,是一片死寂的黑色盐沼。在惨白的天光下,反射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光。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除了风声,万籁俱寂。
我们在这里,找到了闻远的营地。
就在盐沼的正中心。
一顶橙色的高山帐篷,像一座孤独的墓碑,还立在那里。但已经被狂风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旁边,散落着一些耗尽了能量的蓄电池和食品包装袋。
最引人注目的,是营地中央,那个用黑色岩石和一些我们完全看不懂的精密仪器,搭建起来的圆形装置。
它像一个原始部落的祭祀法坛。
法坛的中心,架着一台巨大的,经过重度改装的天文望远镜。
镜筒,像一根朝圣的手指,直勾勾地,指向天空中的某个坐标。
我们冲进那顶破烂的帐篷。
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睡袋,和一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背包。
我在背包的夹层里,找到了闻远的日记本。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潦草到几乎无法辨认,颠三倒四,像一个高烧病人的呓语。
“……第十四天。它来了。我能感觉到它的频率,像潮水一样,越来越清晰……”
“……风太大了。校准装置出了故障。必须修好。时间不多了……”
“……父亲是对的。代价……太大了。我的身体,正在被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力量瓦解。头疼,幻听,牙龈一直在出血……”
“……最后倒计时一小时。‘信使’即将抵达。我将成为新世界的普罗米修斯……不,是那个该死的,被所有人诅咒的卡桑德拉……”
卡桑德拉。
希腊神话里,那个能预知未来,却永远不被世人相信的,孤独的女祭司。
我合上日记本,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浓烈到了极点。
我冲出帐篷,用对讲机对队员们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以这个祭坛为中心,扇形散开搜索!注意脚下的裂缝和峭壁!”
队员们立刻散开,像一张撒开的网,向环形山谷的边缘搜索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在黑色的盐沼上拉得如同鬼魅。
就在我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了耗子嘶哑到变了调的喊声。
“坤哥!西边!峭壁下面!我找到了!”
我们所有人,像被注入了强心针,疯了一样地向他那边冲过去。
那是在环形山谷西侧的一处黑色峭壁之下。
一个橙色的睡袋,被半埋在浮土和积雪里。如果不走到跟前,根本无法发现。
耗子正跪在睡袋旁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我跑过去,一把推开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喊:“快!拉开!”
我们几个人,七手八脚,用冻僵的手指,颤抖着,拉开了睡袋的拉链。
当拉链被完全拉开的那一瞬,我们所有人都呆住了,仿佛被集体施了定身咒。
来源: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