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我们来看你了!”女儿清脆的声音,像一把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我这间屋子的沉寂。
引子
晓月和王涛又来了,大包小包的。
“爸,我们来看你了!”女儿清脆的声音,像一把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我这间屋子的沉寂。
老伴秀英走后的第三个月,这已经是他们这个月第八次上门了。每次都提着我爱吃的酱肘子,还有孙子乐乐画的画。空荡荡的家里,一下子就充满了饭菜香和孩子的笑闹声,连墙角那盆快要枯死的吊兰,似乎都重新泛起了绿。
我心里明白,他们是怕我一个人孤单。晓月这孩子,心细,像她妈。
晚饭时,王涛给我满上一杯酒,关切地问:“爸,您身体还好吧?钱够不够花?不够跟我们说,可别一个人硬扛着。”
我端着酒杯,手有点抖,心里却热乎乎的。看着眼前这对孝顺的孩子,我忽然觉得,秀英虽然走了,但她给我留下了最宝贵的财富。我一辈子教书育人,讲的是风骨,要的是尊严,从没想过给孩子添麻烦。可如今,我老了,也该为他们想想了。
我放下酒杯,郑重地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我身体硬朗着呢。钱,也够花。我跟你妈攒了一辈子,还有这套房子,将来都是你们的。你们不用这么辛苦,爸有底。”
说这话时,我看到晓月和王涛的眼睛里,同时闪过一丝特别明亮的光。那光,让我心里更踏实了。
我决定了,下次他们再来,我就把房本和存折都拿出来给他们看看,让他们彻底安心,也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孝心,我这个当爹的都记在心里,并且早就为他们的未来铺好了路。
这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安稳。梦里,秀英还在,她笑着对我说,晓月这孩子,没白疼。
一个星期后,他们又来了。还是那句话,“爸,我们来看你了!”
饭后,我把他们叫到卧室,从床头柜最里面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红木盒子。
“晓月,王涛,你们过来。”我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一种完成某种神圣使命的庄重。
他们俩交换了一下眼神,凑了过来。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样东西:一本暗红色的房产证,一张用皮筋捆着的银行卡。
“这是咱们家的房本,名字是我的。这张卡里,是我和你妈一辈子攒下的钱,不多,六十万,密码是乐乐的生日。”我把东西推到他们面前,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爸,您这是干什么呀?”晓月嘴上说着,眼睛却没离开那本房产证。
王涛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那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他拿起房本,翻开看了一眼,又放下,笑着说:“爸,您自己收好就行。我们就是来看看您,没别的意思。”
那天,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比平时任何一次都早。
我没多想,以为他们是公司有急事。
可是,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来过。
电话也少了。以前是两三天一个,后来是一周一个,再后来,就只有在微信家庭群里,偶尔发一句“爸,注意身体”,后面跟着一个标准的笑脸表情。
我这间屋子,又恢复了秀英刚走时的沉寂。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计算着我的孤独。酱肘子的香味早就散了,吊兰的叶子,也彻底枯黄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把心都掏给他们看了,他们却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第1章 饭桌上的算盘
事情还得从我拿出房本和卡的那天说起。
那天中午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暖洋洋的。晓月在厨房里忙活,王涛陪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什么,我一点也没看进去,心里全是即将要进行的“大事”。
我盘算着,怎么说才能显得自然,既能让他们安心,又不会让他们觉得我是在炫耀或者施舍。我这个老教师,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分寸感。
饭菜上桌,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晓月的手艺越来越像她妈了。
“爸,多吃点排骨,我炖了好久呢。”晓月给我夹了一大块。
“好,好。”我连声应着,心里暖烘烘的。
王涛开了瓶酒,给我和他自己都满上。“爸,咱们爷俩喝点。”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热气升腾起来。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晓月,王涛啊,”我清了清嗓子,“你们俩现在工作压力大,又要养乐乐,挺辛苦的。”
“不辛苦,爸,这都是应该的。”晓月立刻说。
王涛也跟着点头,“是啊,爸,我们年轻,扛得住。”
我摆摆手,接着说:“我跟你妈,一辈子没别的本事,就是省吃俭用,给你们攒了点家底。我们想着,不能让你们为了房子、为了钱,活得太累。”
说到这,我停顿了一下,观察他们的反应。晓月低着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王涛则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听着。
我心里想,孩子们还是懂事的,知道父母的不容易。这种被理解的感觉,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站起身,走进卧室。
当我捧着那个红木盒子出来时,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晓月和王涛都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手里的盒子上。
“爸,您这是……”晓月的声音有点发紧。
我把盒子放在餐桌上,打开。然后,就像前面说的那样,我把房本和银行卡推到了他们面前。
“这房子,现在市值大概两百万出头。卡里是六十万活期,你们要是有什么急用,随时可以拿去。”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心却波涛汹涌。我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把对子女的爱,用最实在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我以为会看到他们感动的泪水,或者听到他们激动的感谢。
然而没有。
晓月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两样东西,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王涛的反应要快得多。他拿起房本,仔细地翻看着,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研究一份重要的合同。他的手指在“建筑面积”那一栏上摩挲了一下。
“爸,这房子是九八年的房改房吧?”他问。
“对,第一批。”我有些意外他问得这么细。
“那小区环境还行,就是没电梯,您上下楼有点不方便。”他又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关心的不是我把家底交给他们的这份心意,而是房子的具体状况。我突然觉得,这顿饭的味道,好像有点变了。
我心想,也许是我多心了。女婿嘛,考虑问题实际一点,也正常。他是在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长远做打算。
“是不太方便,所以我才想着,将来你们可以把这卖了,换个电梯房,把我也接过去住。”我顺着他的话说。
王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把房本放下了。他拿起那张银行卡,掂了掂,又放下了。
“爸,这钱您自己留着养老。我们怎么能要您的钱呢?”晓月终于开口了,但她的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看我。
“是啊,爸,您收好。”王涛附和着,语气却很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他们不再像刚来时那样,说说笑笑,问我身体怎么样,邻居家的狗又生了几个崽。他们开始聊起了乐乐的学区房,说哪个地段又涨价了,哪个学校的升学率最高。
王涛说:“晓月同事家,最近刚换了套房,就在市实验小学旁边。人家父母给全款支持的,一点压力都没有。”
晓月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我们哪有那命。只能靠自己慢慢熬了。”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上。我本以为自己给出的,是能让他们惊喜的厚礼,没想到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杯水车薪。
我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我一辈子攒下的所有,在他们描绘的那个世界里,似乎并不算什么。
那天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动。桌上的残羹冷炙,散发着一股萧索的气息。我看着那个被他们翻看过的房本,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我心想,他们只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句句不离钱。年轻人嘛,有追求是好事。我应该理解他们,支持他们。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像这桌上渐渐冷却的茶一样,一点点地凉下去呢?
第2章 渐渐冷却的茶
那次摊牌之后,我满心以为,我们父女、翁婿之间的关系会更加亲密无间。我已经把我的全部都展现在他们面前,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和隔阂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第一个星期,晓月没有来。周三晚上,她打来电话,语气匆匆。
“爸,这周我们就不去看你了。乐乐报了个奥数班,周末要上课。”
“哦,好,孩子学习要紧。”我连忙说,生怕耽误她一秒钟。
电话那头传来王涛的声音,很模糊,像是在催促。晓月“嗯”了两声,就对我说:“那先这样啊,爸,您自己注意身体。”
电话挂了。前后不到一分钟。
我握着听筒,心里空落落的。以前,她总会问我这几天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还会跟我讲讲单位里的趣事。可这次,什么都没有。
我安慰自己,他们忙,是真的忙。为了这个家,为了孙子,我不能这么自私,总盼着他们围着我转。
第二个星期,他们还是没来。
周六早上,我特意去市场买了新鲜的排骨,想着他们或许会临时过来。我把排骨炖在锅里,小火慢煨,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我从上午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太阳偏西。那锅排骨汤,热了一遍又一遍,汤汁都快收干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我的心,也像那锅排骨汤一样,被时间慢慢地熬着,越来越浓稠,也越来越沉重。
傍晚时分,我终于忍不住,给晓月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很嘈杂。
“喂,爸?”晓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晓月啊,你们……今天不过来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哎呀,爸,我忘了跟您说了!王涛公司临时组织团建,我们一家子都在郊区呢。您看我这记性!”她夸张地叫了一声。
我心里一沉。我听到了乐乐的笑声,还有汽车的鸣笛声。他们一家人,玩得很开心。
“哦,那……那你们玩得开心点。”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好的好的,爸,您早点休息吧。”她说完,似乎就要挂电话。
我急忙叫住她:“晓月!”
“嗯?怎么了,爸?”
我有很多话想问。我想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想问,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父亲?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没什么,就是让你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我看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把那锅已经炖得烂熟的排骨倒掉,汤汁溅在手上,烫得我一哆嗦。
我心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拿出房本和卡的举动,反而让他们觉得我是在给他们施加压力?
我开始反思自己。也许我不该那么直接。我应该用更委婉的方式,慢慢地让他们知道我的心意。我这个老古板,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心思,把事情搞砸了。
第三个星期,我没再主动联系他们。我在等,等他们主动联系我。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也是一种卑微的期盼。我盼着电话铃声响起,盼着门口传来那句熟悉的“爸,我们来看你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
微信家庭群里,死气沉沉。我偶尔发一张自己做的饭菜的照片,或者转发一条养生知识,下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回应。
有一次,我路过晓月单位附近,鬼使神差地,我想去看看她。我提着一袋她最爱吃的橘子,站在她公司楼下。
正是下班时间,人来人往。我看到晓月和她的同事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新买的风衣,看起来精神很好,脸上没有丝毫的疲惫和烦恼。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我的孤独而有任何改变。他们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快乐。而我,只是他们生活里,一个可以随时搁置的选项。
我没有上前去叫她。我默默地转过身,把那袋橘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橘子滚落出来,黄澄澄的,像一个个被戳破的希望。
回到家,我坐在黑暗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这寒冷,比秀英刚走时还要难熬。那时候是悲痛,而现在,是失望。
我心想,这到底是为什么?钱和房子,难道比亲情还重要吗?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的那团疑云,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这张由亲情和金钱编织的、无形的大网。
第3章 一通陌生的电话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里,我像是活在一口深井里,四周是湿冷的石壁,头顶只有一小片灰蒙蒙的天。我和晓月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在郊区游玩欢笑的场景,还有晓月穿着新风衣和同事谈笑风生的样子。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每一帧都在提醒我,他们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记忆出了偏差。于是我翻出日历,上面用红笔圈出的一个个日期,清晰地记录着他们曾经来的频率。那些红圈,如今看来,像一道道刺目的伤疤。
这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那盆枯死的吊兰浇水,明知是徒劳,却还是固执地希望能有奇迹发生。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尖锐得刺耳。
我心里一跳,以为是晓月。我几乎是跑着过去接的。
“喂?”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Gas的颤抖。
“喂,您好,请问是林建华老师吗?”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晓月。
“我是,你哪位?”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
“林老师您好,我姓张,是鸿运房产的中介。是这样的,您女婿王涛先生,前两天委托我们,想要咨询一下您名下这套位于幸福小区的房产出售事宜。我们想跟您约个时间,上门看一下房子,拍几张照片,您看方便吗?”
电话那头的中介,声音热情又职业。可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王涛?委托他们卖我的房子?
我握着电话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握不住了。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喂?林老师?您在听吗?”对方没有得到回应,又问了一句。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委托你们卖房子。”
“是您女婿王涛先生联系的我们啊。他说您年纪大了,想换个带电梯的房子,这套老房子准备出手。他还留了您的电话,说具体事宜跟您沟通。”小张的语气充满了肯定。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不是不来了,不是忙,而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开始盘算我的房子了。
我拿出房本给他们看,是想让他们安心。他们却以为,我是在暗示他们可以着手处理了。
我忽然想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我像一个倾尽所有、献上宝物的傻瓜,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宝物本身,只想着怎么把它换成钱。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心想,我的女儿,我的晓月,她知道这件事吗?她也同意吗?那个我从小抱在怀里,教她读书写字,告诉她做人要正直善良的女儿,也变成了这样吗?
“林老师?”电话那头还在催促。
“我不卖房。”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冷得像冰,“以后不要再打这个电话了。”
说完,我“啪”的一声,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我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嬉戏的孩子,和那些推着婴儿车散步的老人。阳光依旧明媚,世界依旧喧闹,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的世界,在那一通电话之后,彻底崩塌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是沟通不畅,是代沟,是我不懂他们的压力。现在我才明白,根本不是。
问题的根源,是我手里的房子和钱。
在他们眼里,我这个父亲,或许早已不是一个需要陪伴和关心的亲人,而是一个行走的存折,一个会说话的房产证。他们之前的种种孝顺和关心,就像是钓鱼前的诱饵,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把房本和卡交出来。
而我,这条愚蠢的鱼,还真的上钩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看着墙上挂着的我和秀英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
“秀英啊,”我喃喃自语,“我们是不是错了?我们一辈子省吃俭用,为孩子攒下这一切,到底是对是错?”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滴答作响,记录着这漫长而残酷的下午。
我心想,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问个明白。我要亲口问问我的女儿,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我重新燃起了一点力气。我拿起电话,颤抖着,拨通了那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第4章 无声的对峙
电话接通了,是晓月。
“喂,爸。”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疏离。
我攥紧了话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质问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试探。
“晓月啊,爸这几天……心脏有点不舒服,胸口闷得慌。”我说谎了。我一辈子没怎么说过谎,但这一次,我必须这么做。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哦,那您去医院看了吗?要不我给您在网上挂个号?”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公事。没有担忧,没有焦急。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截。
“还没去,家里就我一个人,动不了。”我继续加码,声音里透出几分虚弱。
“那……那我让王涛晚上回去看看您吧。我这边公司有个重要的会,走不开。”她很快就做出了安排,条理清晰,效率极高。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就挂了电话。
我坐在电话机旁,久久没有动。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的光线也一点点被黑暗吞噬。我没有开灯,就那么坐着。
她没有说要亲自回来,而是安排王涛。她甚至没有问我具体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这已经不是疏忽了,这是冷漠。
我心想,他们今晚会来吗?来了之后,会怎么说?是继续演戏,还是会跟我摊牌?
晚上七点,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王涛一个人。他手里提着一个水果篮,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爸,您身体不舒服?晓月开会走不开,让我过来看看。”他一边说,一边换鞋走了进来。
他把水果篮放在桌上,象征性地问了几句:“是老毛病犯了吗?要不要紧?”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的目光,让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避开我的眼神,四处打量着屋子,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爸,这房子是老了点,墙皮都有点掉了。您一个人住,确实冷清。”他自顾自地说着,话里有话。
我冷笑一声,终于开口了:“是啊,房子老了,不值钱了。人也老了,不中用了。”
王涛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听出了我话里的刺。
“爸,您别这么说。我们这不是一直惦记着您嘛。”他还在嘴硬。
“惦记?”我提高了音量,“惦记着把我这套房子卖了,是吗?”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响。
王涛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脸上的微笑、从容、客气,在这一刻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错愕和惊慌。
“爸,您……您说什么呢?谁跟您胡说八道的?”他结结巴巴地辩解。
“一个姓张的,鸿运房产的中介。他说,你委托他卖我的房子。”我一字一顿,像法官在宣读判决书。
王涛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晓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爸!王涛!”她看到我们俩剑拔弩张的样子,愣住了。
原来,她还是不放心,跟过来了。或者说,她是不放心王涛一个人来面对我。
我把目光从王涛身上,移到了晓月脸上。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晓月,你告诉我,卖房子的事,你知不知道?”我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晓月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她的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心想,完了,我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这件事,她是知情的,甚至是默许的。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站在客厅里,形成了一个尴尬而紧张的三角。谁也不说话,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是对我们这段可悲的亲情的无情嘲讽。
我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本宣传册,是王涛进来时随手放在那里的。封面是金碧辉煌的楼盘广告,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城市精英的理想家园”。
原来如此。
他们来看我,是假的。关心我,是假的。只有这本宣传册,和它所代表的欲望,才是真的。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了身后的沙发才没有倒下。
我的内心,此刻已经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诞和悲哀。我用一辈子的爱和积蓄,养大了一个只认房子不认爹的女儿。
“你们……”我指着他们,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们走吧。”
“爸,您听我们解释……”晓月急了,想上前来拉我。
“别碰我!”我猛地甩开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都给我走!”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对我的女儿发这么大的火。
他们被我的样子吓住了,愣在原地,不敢再动。
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终,王涛拉了拉晓月的衣角,两个人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灰溜溜地,退出了我的家。
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也关上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情分。
第5章 尊严的底线
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夜。
我没有开灯,就让黑暗包裹着我。我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脑子里却翻江倒海。
我回想着晓月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她第一次叫“爸爸”,第一次蹒跚学步,第一次背着书包去上学……那些画面,曾经是我记忆里最温暖的珍藏,如今却像一把把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心。
我想不通,一个曾经那么贴心的小棉袄,怎么就变成了一件冰冷的铠甲,把所有的亲情都隔绝在外?
是社会变了,还是人心变了?
天亮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让这件事过去。我要和他们,进行一次正式的,也是最后一次的谈话。我要维护我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独立的个体,最后的尊严。
我给晓月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一句话:明天下午三点,回家来,我们谈谈。
第二天下午,他们准时来了。
这一次,他们的脸上没有了伪装的笑容,也没有了虚假的关切。王涛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晓月则红着眼圈,看起来很憔ove,像个犯了错等待审判的孩子。
我给他们各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坐吧。”我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坐到了对面的单人椅上。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爸,对不起。”晓月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哭腔。
我没有理会她的道歉。我看着王涛,平静地问:“王涛,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为什么要背着我卖我的房子?”
王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爸,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没提前跟您商量。但我的出发点,绝对是为了这个家好。”他身体前倾,摆出了一副谈判的架势。
“我们压力太大了。乐乐上学,将来出国,哪样不要钱?我们想换个好点的学区房,首付还差一大截。您这套房子,地段不错,卖了之后,不仅能解决我们的首付,剩下的钱,我们给您存起来,保证您养老无忧。我们再租个好点的电梯公寓给您住,不比您现在一个人守着这旧房子强?”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我听着他的“宏伟蓝图”,心里一阵冷笑。他说得天花乱坠,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把我的资产,变成他的资产。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卖掉自己的家,去租房子住,然后把钱都给你们,去成就你们的‘理想家园’?”我反问。
“爸,这不是为您好吗?您年纪大了,我们也是想让您享享清福!”晓月急切地辩解。
“为我好?”我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为我好,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工具?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财产?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我愿不愿意离开这个我和你妈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你们有没有想过,我需要的不是什么电梯公寓,而是一家人的温暖和陪伴?”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积压了这么多天的委屈、失望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晓月,我问你!我从小怎么教你的?我教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教你‘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这个当老师的,一辈子清贫,但活得有骨气,有尊严!我以为我把这些都教给你了,可你呢?”
我指着她,痛心疾首,“你为了钱,为了房子,连自己的亲爹都算计!你忘了你妈临走前拉着你的手,让你好好照顾我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晓月被我的话问得抬不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嘴里不停地说着:“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王涛见状,也站了起来,语气强硬地说:“爸,现在社会不一样了!光有骨气有什么用?没钱寸步难行!我们这么做,也是被逼的!您不为我们着想,也该为您的亲外孙乐乐想想吧?”
“住口!”我厉声喝道,“别拿乐乐当挡箭牌!你们的欲望,不要让孩子来背锅!”
我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如炬,盯着他们每一个人。
“我今天把话说明白。这个房子,是我的家,是我和秀英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念想。只要我活一天,它就不会卖。”
“那笔钱,是我和你妈的养老钱,也是我最后的保障。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你们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要买什么样的房子,靠你们自己去奋斗。我这个做父亲的,已经完成了我的责任。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为你们的贪婪买单。”
我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我说完,感觉心里那股憋屈的气,终于顺了过来。
我不是在跟他们赌气,我是在捍V卫我最后的底线。这份底线,关乎一个老人的财产,更关乎一个人的尊严。
晓月哭得更凶了。王涛的脸,则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话说完了。”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你们走吧。以后,如果只是为了房子和钱,就不用再来了。”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椅子被挪动的声音,和他们俩离去的脚步声。
门又一次被关上了。
这一次,我知道,我们之间,是真的完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虽然孤独,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守住了比房子和钱,更重要的东西。
第6章 一个人的清欢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晓月和王涛,真的再也没有来过。我的手机,也成了个摆设,除了偶尔收到几条垃圾短信,再也不会为我响起。
起初的几天,我很难适应。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然后,就是一整天的失望。屋子里空得能听见回声,我常常一个人对着电视自言自语,或者翻看旧相册,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主动给他们打个电话,服个软。毕竟,血浓于水。我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伤了孩子的心?
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那通房产中介的电话,和王涛理直气壮的嘴脸,就会立刻浮现在我眼前。
不,我没有错。
我守住的是我的底线,是我作为一个人的根本。如果连这个都放弃了,那我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心,反而慢慢地静了下来。
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生活。我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秀英走了,女儿也指望不上了,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我把那盆已经彻底枯死的吊兰扔掉了,换上了一盆生机勃勃的绿萝。
我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到楼下公园里跟着一群老头打太极拳。一开始动作僵硬,跟不上趟,后来慢慢地,也打得有模有样了。打完拳,顺路去菜市场买点新鲜蔬菜,回来自己做早饭。
我把我那些尘封已久的书法工具又找了出来。铺开宣纸,研好墨,悬腕提笔。当毛笔的笔尖接触到纸张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写“宁静致远”,写“淡泊明志”。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我此刻的心境。
我联系上了几个退休的老同事,我们建了个微信群,叫“夕阳红再出发”。我们约着一起去逛博物馆,去市郊爬山。大家聊起过去在学校的趣事,聊起各自的退休生活,我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孤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但每个人也都在努力地寻找自己的快乐。
有一次,我们去爬香山。爬到半山腰,我有点体力不支,气喘吁吁。老张,以前教物理的,拍着我的肩膀说:“老林,坚持住!人生就像爬山,越到后面越考验人。但只要你肯往上走,总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我看着他满是皱纹却神采奕奕的脸,忽然就释然了。
是啊,我为什么要执着于山脚下的那点人和事呢?我的人生,还有我自己的风景要看。
那天晚上,我突发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浑身无力。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感觉天旋地转。
我挣扎着想去拿手机,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那一刻,孤独和无助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晓月。
可我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号码。
我咬着牙,扶着墙,一步步挪到客厅,找到了药箱,吃了两片药。然后烧了壶热水,慢慢喝下去。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感觉好多了。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我发现,原来没有他们,我也可以。虽然艰难,虽然狼狈,但我终究还是靠自己扛过来了。
这次生病,像是一场考验,也是一次洗礼。它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最终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从那以后,我的心态,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我不再期盼,不再等待。我开始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我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国画班,从零开始学画梅兰竹菊。
我开始整理我教了一辈子的历史教案,想着能不能写点东西,留给后人。
我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屋子里,虽然还是我一个人,但不再有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洞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从容的清欢。
我不再去想晓月他们。或者说,我把他们,连同那些伤痛,一起打包,存放在了心底一个很深的角落里。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会以这样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方式,画上句号。
直到那天,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我的门,又被敲响了。
第7章 未曾冷却的汤
敲门声很轻,很犹豫,敲了两下,就停了。
我以为是邻居,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晓月。
她一个人,没有王涛,也没有乐乐。她穿着一件朴素的夹克,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粘在额头上。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一道门槛,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能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自己沉稳的心跳声。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她瘦了,也憔ove了许多,眼角似乎多了几条细纹。
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没有了当初的愤怒,也没有了期盼已久的激动。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像一潭古井,不起波澜。
“爸。”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侧过身,让她进来。
她拘谨地走进屋,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她环顾四周,当看到阳台上那盆郁郁葱葱的绿萝,和书桌上铺开的宣纸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
“您……最近过得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我淡淡地回答,给她倒了杯热水,“自己能照顾自己。”
她捧着水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爸,我……”她欲言又止,眼圈又红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的语气很平静。
她放下水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轻轻地推到我面前。
“爸,这是……这是王涛单位分的奖金,还有我们俩这几个月的工资,一共十万块钱。您先拿着。”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动。
“我不需要。”我说。
“爸!”她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知道,这点钱弥补不了什么。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不该……不该动您房子的念头,不该那么算计您!”
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们后来,还是贷款买了那个学区房。每个月要还一万多的房贷,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我们天天吵架,为钱吵,为孩子吵。我才发现,住进了大房子,一点都不幸福。”
“我好几次,做梦都梦到您。梦到您一个人在家,生病了没人管。我心里难受,可我没脸回来见您。”
她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得像个孩子。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去安慰她。有些错,犯了,就是要付出代价。有些成长,必须伴随着痛苦。
等她哭声小了点,我才缓缓开口:“晓月,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错在,把家人当成了你索取的对象,把亲情当成了可以交换的筹码。你忘了,一个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她带来的那个保温桶。
里面,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味道,我很熟悉。是秀英在世时,最常给我炖的汤。
我盛了一碗,端到她面前。
“把它喝了。”我说。
她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一个家,最重要的,不是大房子,不是多少存款。是当你累了、哭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有人愿意为你炖一碗热汤。”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晓月的眼泪,又一次决堤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悔恨,而是某种被触动后的释然。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地,把那碗汤喝了下去。滚烫的汤,和着滚烫的泪。
那天,她没有再提钱和房子的事。我们聊了很久,聊我新学的国画,聊她工作上的烦心事,聊乐乐在学校的调皮捣蛋。
我们之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没有算计,只有关心的下午。
她走的时候,雨停了。
我把那张银行卡,又塞回了她的包里。
“你们的日子,自己好好过。我这里,不用你们操心。”我说。
她站在门口,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爸,对不起。”
“回去吧。”我摆了摆手。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拐角。然后,我关上门,回到屋里。
餐桌上,还留着那只空碗。
我知道,我们之间被撕裂的伤口,不可能一下子就愈合。信任,一旦破碎,就很难再回到从前。
但是,当她端着那碗汤,重新站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知道,有些东西,还没有彻底死去。
我端起自己碗里剩下的那半碗鸡汤,慢慢地喝着。汤,还是温热的。
窗外,雨过天晴,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了进来,在我的地板上,投下了一片明亮的光斑。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充满了误解和伤害,但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为你留下一碗未曾冷却的汤。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