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建国翻了个身，鼾声如雷。李淑芬睁开眼，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凌晨三点十七分。这是她今晚第三次醒来了。

最后一粒救心丸

张建国翻了个身，鼾声如雷。李淑芬睁开眼，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凌晨三点十七分。这是她今晚第三次醒来了。

"哎......"她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尽量不发出声音。但床垫轻微的吱呀声还是让张建国的鼾声停顿了一下。李淑芬屏住呼吸，等了几秒，直到丈夫的呼噜声重新响起，才慢慢起身。

卫生间里，李淑芬坐在马桶上，胸口传来一阵隐隐的闷痛。她皱眉，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救心丸含在舌下。这是她这个月的第三瓶了，医生说过如果发作频率增加就要去医院复查，但她一直拖着没去。

"怎么了？又起夜？"回到卧室时，张建国迷迷糊糊地问，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嗯，你睡你的。"李淑芬轻声回答，慢慢躺回床上。

张建国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不一会儿鼾声又起。李淑芬望着丈夫的背影，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夜晚已经持续了快半年——她频繁起夜，他鼾声如雷，两人都睡不好觉。

第二天早饭时，张建国放下报纸，清了清嗓子："淑芬，我有个想法。"

李淑芬正在剥鸡蛋，闻言抬头："什么？"

"咱们分房睡吧。"张建国直截了当地说，"你总起夜，我打呼噜，这样下去咱俩都休息不好。"

李淑芬的手顿了一下，鸡蛋壳在指间碎裂。她低头继续剥着，声音平静："好啊，我也正想提这事呢。"

张建国似乎松了口气："那今晚我就搬到书房去睡。老王他们夫妻也分房好几年了，说睡得特别好。"

"嗯。"李淑芬应了一声，把剥好的鸡蛋放进丈夫碗里。

搬家的过程很简单。张建国只拿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书房里本来就有一张单人床。李淑芬帮他把睡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客气，仿佛新婚时的那种羞涩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即将分开。

"那...晚安。"张建国站在书房门口说。

"晚安，睡个好觉。"李淑芬笑了笑，转身走向他们的——现在是她一个人的——卧室。

第一晚，李淑芬辗转反侧。四十年的婚姻，她早已习惯了身边那个打呼噜的男人，习惯了半夜醒来时能摸到的温暖身体。现在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闹钟的滴答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凌晨两点，熟悉的胸闷感再次袭来。李淑芬熟练地摸出药瓶，含了一粒救心丸。这次她不必再小心翼翼，可以自由地咳嗽、翻身、叹气。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她眼眶发热。

第二天早晨，张建国看起来精神焕发："天啊，我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你呢？"

"我也是。"李淑芬撒了谎，实际上她几乎没怎么睡着，"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白天，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起买菜、做饭、看电视；晚上，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表面上，生活变得更加和谐——不再有因睡眠不足引发的争吵，两人都显得更有耐心。

但李淑芬的心脏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她偷偷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严肃地建议她住院观察。

"我家里有事，过段时间再说吧。"她这样搪塞过去，拿了几瓶救心丸就回家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老邻居王阿姨来串门。看着李淑芬苍白的脸色，王阿姨皱起眉头："淑芬，你脸色很差啊，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李淑芬勉强笑了笑。

王阿姨压低声音："你和老张还分房睡呢？"

"嗯，这样挺好的，大家都休息得好。"

"好什么呀！"王阿姨拍了下大腿，"咱们这个年纪，身边没个人怎么行？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

"王姐，"李淑芬打断她，"我有分寸。"

王阿姨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临走时，她拉着李淑芬的手："淑芬，咱们都这把年纪了，面子不重要，健康才重要。有什么事，得让老张知道。"

送走王阿姨，李淑芬站在玄关发了会儿呆。她知道王阿姨是好意，但她不想成为丈夫的负担。张建国心脏很好，血压也正常，退休后每天晨练，身体比她强多了。何必让他担心呢？

正月十七晚上，张建国去参加老同学聚会，回来时已经十点多了。李淑芬本来想等他回来，但胸口又开始闷痛，便先回房休息了。

"我回来了。"张建国轻轻敲了敲她的门，"你睡了吗？"

"还没，进来吧。"李淑芬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

张建国推门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老刘他们问你好。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可能看书看累了。"李淑芬合上书，"聚会开心吗？"

"还行，就是有点吵。"张建国在床沿坐下，"淑芬，我在想，要不咱们......"

话没说完，李淑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她一只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另一只手向床头柜伸去。

"怎么了？"张建国慌了，"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李淑芬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指向床头柜上的药瓶。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药瓶时，手肘撞倒了旁边的水杯。

"咣当！"

玻璃杯摔在地上粉碎，药瓶被碰到，滚到了床底下。李淑芬的眼睛瞪大，充满了惊恐。

"救心丸！我去拿！"张建国猛地站起来，却因为喝了酒动作不稳，膝盖撞在了床头柜上。他忍着痛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在床底下摸索。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终于，他的手指碰到了那个小瓶子。张建国一把抓出来，转身时却僵住了——

李淑芬已经趴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淑芬？淑芬！"张建国扑到床上，颤抖着扶起妻子。她的脸色灰白，嘴唇发紫，眼睛半睁着，却已经没有了神采。

"不...不..."张建国慌乱地摸向妻子的颈动脉，那里一片寂静。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打120，然后开始给妻子做心肺复苏。

"醒醒...求求你醒醒..."他一边按压一边哽咽着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该搬出去的...都是我的错..."

救护车来得很快，但医生检查后只是摇了摇头："很抱歉，病人已经去世了，初步判断是急性心肌梗死。"

张建国跪在床边，抓着妻子已经冰凉的手，哭得像个孩子。地板上，救心丸散落一地，像一粒粒小小的悔恨。

第二天，王阿姨闻讯赶来，看到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张建国，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老王..."张建国的声音嘶哑，"如果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我是不是能及时把药递给她？她是不是就不会......"

王阿姨拍拍他的肩膀："老张，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张建国突然激动起来，"我为什么要提出分房睡？就因为我嫌她起夜吵？嫌她...嫌她..."他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

王阿姨叹了口气："淑芬心脏不好，你知道吗？"

张建国猛地抬头："什么？"

"她没告诉你？"王阿姨惊讶地瞪大眼睛，"她这半年一直在吃救心丸，我还以为你知道。"

张建国如遭雷击。他突然想起那些早晨妻子苍白的脸色，想起她偶尔捂着胸口的动作，想起她越来越频繁的"起夜"...原来那不是去卫生间，而是在偷偷吃药！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张建国喃喃自语。

"她怕你担心。"王阿姨轻声说，"淑芬一直这样，有什么苦都自己咽。"

葬礼那天，张建国把一瓶救心丸放进了妻子的寿衣口袋。"路上小心..."他轻声说，仿佛妻子只是要出一趟远门。

回到空荡荡的家，张建国站在两个卧室之间，最终走进了妻子的房间。他躺在还残留着妻子气味的床上，抱着她的枕头，无声流泪。

床头柜上，李淑芬的照片微笑着看着他。张建国伸手轻轻抚摸相框，突然注意到照片后面露出一个小角。他拿出来一看，是一张医院的检查单，日期是两个月前。诊断结果处赫然写着："冠状动脉严重狭窄，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张建国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原来妻子早就知道情况有多严重，却选择了一个人承担。而他，竟然因为可笑的鼾声和起夜，离开了她生命中最后时刻的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他把检查单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所有的过错。

窗外，正月里的最后一场雪悄然落下，覆盖了世间所有的痕迹，却盖不住一个老人心中无尽的悔恨。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