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附除了是我爹的弟子,与我没有半点私下来往,最多见面时互相行个礼。
1
上世,成婚前日,我爹火急火燎地寻我。
见我满目欢喜,他把想说的话压了下去。
我看了出来,拉着他的袖子撒娇:「爹,有什么你就说嘛。」
我以为他会嘱咐我做个好娘子。
大姐姐们出嫁前,我爹都是这么嘱咐的。
可他没有。
他咬了咬牙说:「半夏,不嫁宋清,嫁白附好不好?
「相信爹,白附比宋清好。
「只要你点头,爹就给你办。」
我扬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
我爹糊涂了?
我马上要成亲了,他来换新郎?
还说什么嫁白附?
白附除了是我爹的弟子,与我没有半点私下来往,最多见面时互相行个礼。
他这不是瞎搅和嘛!
「爹?你喝酒了?」
可他身上没有一点酒气。
见我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叹了口气。
走了。
次日,我嫁给了宋清。
而如今。
我爹乐得满嘴露牙。
他说:「真没想到啊,半夏,你居然有这样的眼光,爹答应了,答应你与白附。」
白附在他身后憨憨地对我笑,再也没了往日清冷的样。
我娘脸色不好看,她说:「宋清随他爹在外地,不日将回,他和半夏是有婚约的,怎好将半夏再许他人。」
我娘不是不喜欢白附。
只是,她更看好宋清。
白附一听焦虑起来。
我赶紧安抚:「娘,我和宋清就是您和他娘随口一说的事,这些年,若他们有心,早就与我们写了婚书,交换庚帖,送上信物。
「但是您看,他们并没有。
「这说明,这婚事只有您当真了。」
「不是。」我娘急了。
她说:「你与宋清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我和他娘都觉得这是板上钉钉,宋清肯定也是这样想,所以就没多费心思。」
「可是娘,婚姻这样的大事,也不值得费心思吗?」
我娘哽住。
一时不知怎么答。
我爹接话:「就是,他爹外放做官三年,他跟着去,路途远是远了些,他不回来见我们半夏,我们理解,但一封信总该有吧。」
我娘愣住。
我爹戳到她心窝子上了。
她也意识到了。
不觉间她转向白附。
白附立刻从怀里掏出婚书递上。
谁心至诚,即刻立现。
我爹捻须而笑。
我娘一怔,随后笑了:「既然这样,今年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
我、我爹、白附都惊喜不已。
白附搓着手:「那个,娘,能不能下个月就办?」
我这个月底及笄。
下个月他就要把我娶走。
我娘瞪圆了眼睛。
她终于明白,若一个男子对女子真的上心和珍视,会有多焦急。
怎可能三年毫无音讯?
我娘知道白附心诚,可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为难地看着白附。
我爹有眼力见,踹了白附一脚。
他捂着屁股,乐颠颠地跑了。
还不忘回头,对我一笑再笑。
2
我与白附订婚的消息传了出去。
白附传的。
他向我爹的其他弟子求教:「师父答应了我和半夏的婚事,我想尽早娶到半夏,怎么办?求助。」
一众弟子傻了眼。
师父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就被这个老实巴交给摘了?
随着一片哀号,消息传遍了平洲。
宋清有好多亲友仍在平洲。
有人把消息给了他。
据说,他得到消息,目眦尽裂,疯了似的抽马。
跑死了好几匹,于第二日赶到了我家门口。
管家赶紧给迎了进来。
我爹娘也是热情相待。
宋清左右看去,没见到我。
他急了,哐哐给我爹娘磕头,求见我。
我娘很尴尬,但她没有隐瞒:「半夏已定亲,成亲的日子都定了,不能再见外男。」
宋清闻言,晕了过去。
我爹探了探他的人中,对我娘说:「别担心,他这是睡着了。」
但他悄悄给宋清喊了府医。
府医说宋清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我爹阻止:「对外只说,宋公子累了,睡着了。」
他小声嘀咕:「可不能让他毁了半夏与白附的婚事。」
府医对我爹极为忠诚。
闻言,立刻在药方里补了好几味安神的药材。
宋清,这回是真睡了。
而那边,我娘也与白家定下了我们成亲的日子,把婚书在官府备案,又给我们合了户籍。
动作快得让我和我爹眼花缭乱。
半个月后,宋清终于睡醒。
我和白附的婚期也只剩七日。
他看到府里挂上红绸,心里一惊。
待问过,确认是我的婚事后。
他吐了一大口血,但这次没睡过去。
他不明白,爹娘为何突然让我嫁人?
而我就答应了?
答应了别人?
他怎么办?
知道我和白附去爬名望山后。
他踉跄着身子,跟了过去。
我娘鼓励我和白附在婚前多见面。
她说来不及从头培养,但多见一面,喜欢就多一点。
她觉得感情都是时间堆出来的。
我认同也不认同。
我和宋清上一辈子几十年,这一世十几年相处,我只想离得远远的。
与白附在一起,我感觉哪怕只一天,就叫我有尘埃落定之感。
与他相处的每一刻,我都感受到了安心、愉悦、舒适。
一天比一天更让我留恋。
我不明白他为何有这样的力量。
大概就像话本子里说的,他是能滋养我的人。
而宋清,是消耗我的人。
我喜欢站在名望山顶,平洲尽入眼底,大好山河平面铺开,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只要天好,白附就会约我爬山。
我和白附一路爬到山顶,畅快了好一会,又原路下山。
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
快到山底时,遇到了喘着大气的宋清,他坐在路旁的石头上。
见到他,我和白附俱是惊诧。
山上风大,他刚刚醒转。
不要命了?
可看着他那充满执念的眼,我们都明白,他需要一个交代。
白附看了我一下,点点头,独自向山下走去。
我缓了缓情绪,也坐到石头上,与宋清隔了一人的距离。
「为什么?半夏。
「接到消息后,我一路狂奔,一路在思索,到底是什么让你舍了我?
「我想到了很多。
「一是我没与你订下婚书,让你觉得我并不重视与你的婚事。
「二是我没送你信物,让你感觉不到我的心意。
「三是这些年,我以礼待你,太过注意分寸,少了亲密。
「四是这三年,我没回来,也没给你写信,让你觉得我对你可有可无。
「五是我爹外放归来,就会提品,你觉得我们两家不再门当户对。
「六是我娘疼我至骨,你担忧嫁与我后,她让你受磋磨,我不会护着你。
「七是……」
他说了很多条,总结就是,他以为我们早已心意相通,就少了细节上的经营,他反复阐明,他心里有我,他是真心娶我为妻,他一再承诺会对我好,一辈子对我好。
他的话,我是信的。
因为,上辈子,他并没有待我不好。
不仅给予我丈夫的尊重,也会时常送我礼物。
对我家里也很照顾。
一辈子,我娘对他都满意。
就连我爹,也没说一个不字。
只是……罢了。
我安安静静听完。
宋清是用了心的。
重生之前,我与他一块长大。
他时常来我家看我,见面次数很多。
可我们并未发展出多深刻的感情。
我想与他不用心有关。
若他能像现在这样,想得这样多、这样深,那对我肯定会不同。
虽然达不到白附的程度,但还是有可能迷惑住我的。
但他没有,他只是在心底认为我适合做他的正妻,正妻给尊重就够了,不用给爱。
若给了爱,就没法分心给那么多女人。
爱是专一,是唯她不可。
爱是深刻,不仅关注她脸上是否在笑,更会关注她心里是否在笑。
真爱是种能力,不是人人都有。
宋清就不是能够真正去爱人的人。
他现在的痛苦,不是他发现他爱我,而是为了挽回我这个适合当他妻子的人选。
可他也不是真正的坏。
只是他以及他给的生活,都不是我想要的。
想通后,我缓缓开口。
我给他讲,我做了一个梦,是我的上一辈子。
我们成亲了。
他对我不错。
他立刻急了:「那你为何这世要嫁与他人?」
我说:「都走过一辈子了,这辈子就不要再来啦。」
「为何?我不是对你很好吗?」
我低下了头。
没法解释。
那些想法、那些辗转反侧、那些看不到的难过、那些强压下的不甘……
没法与他言说。
是我的问题。
不是他的。
无论他怎么问,我就是不答。
他绝望,眼里的光稀碎。
他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我有了误会,我一定会找出来,把误会解开,半夏,你等我。」
我又摇头,坚定地对他说:「真的没有任何误会,上辈子你对我一直很坦荡,从无半点欺瞒。」
「那为何?这辈子你不要我了?」
我又不说话了。
正好白附折返过来,我就起身与他下山。
徒留宋清在山中发愣。
「他的身子,能受得住吗?」
我有点担心,宋清若真的因此病重或者没了,我家吃不了兜着走。
白附说他下山后,就给我爹传了信。
他不能让我担这个风险。
我抬眼望他。
他真的很好。
就是那种,熨帖在心里的好,丝丝缕缕都是暖呼呼的。
不自主地,用手去碰他的手,他感受到后,立刻回手握住。
一股暖流从指尾窜至四肢百骸。
我对他的每分心意,他都接得住。
3
尽管宋清百般劝阻。
尽管把他娘都搬了来。
我和白附还是如期成亲。
他等不了。
我也等不了。
成亲前一日,我去找了我爹。
我向他请教:「爹,在你心里,白附比宋清好,能告诉女儿好在哪里吗?」
在宋清未随他爹去安州之前。
我爹就劝我娘,选婿选宋清不如选白附。
白附是我爹收的弟子。
宋清是我娘手帕交的儿子。
若说知根知底,两人差不多。
若论才华,两人不相上下。
论性子,两人有差别,宋清更外向,白附更内敛。
除此以外,都是很好的少年郎。
我爹连想都没想,就给了我答案:「白附纯,他喜欢你,便只看你,知道你娘将你许给了宋清,怕坏你名声,就只偷偷看你,可也只看你。
「而那宋清,除了对你,也会对其他女子笑。
「虽然没做什么过格的事,但总归是心没那么纯。
「半夏,我不懂女人怎么想,但我知道,若是你娘对我以外的男人也笑,我就不爽。
「你虽是女子,可作为我心爱的女儿,我认为你应该像爹一样,得到一心一意的配偶。」
答案很简单,我却破了防。
原来如此。
果然还是男人,更懂得怎么选配偶。
最起码,不能选有二心的。
「可是。」
我大着胆子,戏谑道:「爹,要配偶无二心,您得到了,可我娘却没得到。
我爹女人不多,除了我娘,还有个通房。
我爹的脸立刻红到脖子。
他也破防了,大声叱我:「尽是胡说,我是你爹,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呢?
不过仗着他是男人,敢大声罢了。
我笑着走了。
对他给的答案很满意。
4
白附真的很喜欢我。
洞房后,他颤着手抱紧我。
他说:「真的,这是真的。」
我环抱住他:「嗯,是真的。」
白附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囔囔地说:「这一辈子哪够啊。」
我意动,低声问他:「那你打算几辈子?」
他小声道:「祖祖辈辈。」
我用手抚上他耐看的眉眼,笑道:「用错词啦。」
他说:「没,从我这辈起算作祖宗,以后我转世的每一世,算作辈,每祖每辈,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每生每时每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一下子哽住。
「都与我在一起吗?」
「是。」
「那下辈子遇到更好的姑娘怎么办?不想换个妻子?
「或这一生遇到心动的女子怎么办?不想纳妾?
「若不换妻、不纳妾,每时每刻都与我在一起,岂不遗憾?」
听我这么一说,他噘着嘴来寻我的嘴,成功把我堵住。
好久,我都快被他亲得窒息。
他才放开我。
他说:「一想到投胎要在母亲肚里,长大之前,互相见不到,我都觉得痛苦死了。
「怎会让其他女子介入咱们之间,半夏,我原名叫白靖,你可知我为何会改为白附?」
他改过名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为何改了?」
他说:「我拜师的第一天,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趴在门缝偷看,满眼的好奇。
「迎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一下子就傻了。
「后来得知你是师父的小女儿,叫半夏,师父说你小时候咳嗽不止,半夏有止咳之效,便将你改名半夏,压一压你的咳嗽,防止复发。
「我一听回去就央求我娘给我改了白附,也有止咳功能。
「师父每叫我一声白附,我就能帮你压一下咳嗽怪,以后咱夫妻联手,把咳嗽怪压死,让它再也出不来作怪。」
忽地,我就化成了水。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仰躺下去,轻轻拉过他的手,邀请他翻云覆雨。
他立刻惊喜得像个麒麟,猛劲撒欢。
情到极致时,还不忘了顾及我,屡次问我疼不疼。
我攀上他的肩,紧紧不放。
睡去前,我想起前世我与宋清的洞房。
在我之前,他娘给他安排了通房,教导他男女之事。
他熟练地进行。
只是在快完事时,对我说了一句:「第一次,难免会疼,下次就好了。」
我那时很疼很疼,但为了他咬紧牙忍着。
完事后,他倒头就睡。
而我下床清洗。
那一刻,我就开始怀疑,成亲到底好在哪里?
而这一世,同样是洞房。
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做了准备,但身体还是青涩的,还是疼的。
白附从一开始就顾及我,尽管他未经人事,但他知道,第一次男女都疼,女的疼得会更厉害些。
我们一共叫了三次水,一起清洗。
他说:「其实还可以再来几次的,但再上头也不能不顾及身子,半夏,咱们来日方长。」
我笑着应下。
他搂着我睡去。
5
成亲第二日,我睡到了三竿。
白附也没起来。
我睁开眼正对上他的眼。
他满眼含笑:「午安,夫人。」
「午安,夫君。」
愉快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我们携手去见了白大人、白夫人。
我爹、白大人、宋大人都是七品官。
白附与宋清都是秀才。
宋大人外放做县令,今年就会回来,宋清说会官至六品。
白大人官瘾不大,就想守着这七品安安稳稳过日子。
也没有官架子,见到我们,笑呵呵地免了我们的礼。
白夫人一直盯着我看,对白大人耳语:「瞧瞧半夏,多好看,她居然是咱们儿媳妇,咱儿子真有福气啊。」
她以为声音不大。
我和白附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脸霎时红透。
白附紧紧拉住我的手。
接下来,是敬茶送礼物。
老的小的一片开心,其乐融融。
吃完饭,白附就拉着我回到我们院子。
他说:「一刻都不愿意有别人插进咱们中间。」
我笑:「那是爹娘。」
「那也不行。」
接下来,他看书,要准备科考。
他说:「我要官至五品。」
我心一凛,上一辈子宋清最后官至五品。
他升任那天,宋府喜气洋洋。
他拉着我的手,用压不住的兴奋对我说:「夫人,我可以纳三个妾了?以后帮你分担的人又多了。」
刹那间,我心冰凉一片,但面上还是维持了笑,祝贺他心愿得成。
宋清并不偏好女色。
但对于礼制从来严格遵守。
他认为男人,一定要担起有妻有妾的体面,一定要承担起传宗接代的重任。
与他成亲次年,我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三岁时,他成了七品官。
按照规定,七品可纳妾一人。
他很快就纳了一个。
是他同僚的庶妹。
我还记得,那天纳妾礼成,他穿着红衣,拉着园氏的手,快步走入洞房的样子,脚步那样轻快,神情那样激动。
而我枯坐一夜。
第二日他带着园氏敬茶,我笑着接了。
待园氏撤下,他过来拉我的手,说辛苦我了,为他张罗纳妾礼,为他抚养幼儿,为他……
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微笑。
我觉得被他拉着的手,特别难受。
他去了园氏那里后,我洗了很久很久。
等他过了与园氏的新鲜劲,又来我屋里,我虽然笑着服侍,但内心像揣了根木头。
他笑我太守着正妻规矩,其实偶尔可以放肆一下。
我闭眼不答,只盼着他快点结束。
他不尽兴,完事后,又找理由去了园氏那里。
从那之后,除了初一十五,他很少宿在我这里。
园氏很快有了身孕,在他官至五品之前,她给他接连生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
宋清最疼的是我所生的普儿,但对三个庶出子女也没有疏于教导。
园氏性情柔和,并不惹事闹事。
宋清的后院一片祥和。
虽然在房事上,他更留恋园氏。
但在其他事务上,都是与我商量。
我都能给出有效的建议。
他经常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宋母也对我很满意,我一心对待夫君,从不善妒,只要夫君好,我怎样都行。
不过是纳妾,又不是要我的心,怎么就不行呢?
很快,我就把两个妾给纳了进来。
宋清很是新鲜了一阵子,转年,两个新妾各给他生了孩子。
自那之后,他又开始初一十五,雷打不动陪我。
其他日子,他想来,我都婉拒。
他有怨言,给我送礼物,给我银钱,甚至向我撒娇。
我一律以身子不适推脱。
逼得急了,我就对着他一顿狂咳,不惜咳出血来。
他就赶紧给我喊府医,嘱咐我一句好好休养,便匆匆离去。
生了儿子后,我伤了身子,气血不足,确实犯了咳疾。
但多年下来,早已调养好。
我只是不愿意在初一十五之外见到他,更不愿与他肌肤相亲。
他身上早就不是干净的皂荚味。
三个姨娘喜欢的熏香味道不同。
宋清身上的味道很杂,有时是从一个姨娘那带来的,有时三个姨娘的味道都有。
我实在是不想闻。
又没办法废了嗅觉。
便总是躲他。
但面上,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和睦。
我做好主母该做的一切事项,除了初一十五以外的侍寝。
即使初一十五我也很少真的陪他睡。
多数时候是咳嗽。
有时候是月事。
有时就是先行睡去。
在我眯上眼后,他会捧着我的脸轻吻:「半夏,辛苦你了。
「你的好,夫君都记在心里。」
他以为我操劳他的三个妾室、六个孩子,难免劳累,才会咳嗽不止。
但他一直认为我为他操劳后院,是心甘情愿的。
直到他临死,拉着我的手说:「这辈子与你为夫妻,半夏,为夫很是知足,下辈子,咱们接着来。」
说完,满眼期盼。
等我惊喜,等我应答。
可我只是抽出了手,对他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他扫掉了面前的药碗。
都快死了,还能惊出动静。
实在是,我从未违背过他的意愿。
这次是第一次。
我蹲下身子拾碎片,没有回他。
三个守在外面的妾室听到动静,快步跑了进来,并没有哭。
宋清因为动了情绪,消耗了仅剩的力气。
他看着我们四个淡漠的眼,在不甘中,咽了气。
眼睛没有闭上。
府医进来,给合了好几次才合上。
「大人这是还有未了的心事啊。」
我说:「是,大人他忧心他的三个妾室,无法与他同棺。」
府医噎住,愣愣地看着我,再未说一句话。
三个妾室慌忙退了下去。
但我并未为难任何一个。
我只是在死前,叮嘱我的儿子:「将三个姨娘都埋在你爹的坟里,与你爹合葬。」
普儿不敢相信,他问我:「娘,哪有与妾室合葬的道理?」
我非常坚定地说:「你的心愿,娘件件帮你实现,娘这辈子,没求过你一件事。」
普儿哭了,他说:「娘,我听你的。」
「将我烧了,骨灰撒到名望山上,娘想死后看着家里。」
普儿同意了。
前世,我就已经下定决心。
生生世世,再不与宋清有任何瓜葛。
他没害我,也没害过我的家人。
但我对他这个夫君,没有半点留恋。
至于,今生的夫君?
我看向眼前的白附,他正看我,目光灼灼。
「为何要官至五品?」
压了又压,我还是问了出来。
夫妻一心,不能有隔阂。
他摸着头,一脸的不好意思:「宋清对于咱俩成亲,耿耿于怀,宋大人疼子甚深,如今官至六品,我怕我爹和你爹压不住宋家,找咱们麻烦。
「我想我若是做了五品官,他就不敢了吧。」
原来是这样。
我把心放回肚子。
逗他:「五品怎够?万一他爹又升了呢?或者宋清科考得名,也有了官位呢?超过五品呢?要压就压死他。」
「好。」白附乐出了八颗大牙。
他白日用功读书。
晚上在我身上用功。
日子美得没法说。
6
即使我成了亲,与白附夫妻恩爱。
宋清还是没死心。
他好像被激发了斗志。
也拼命用功读书。
宋母和我娘依然来往。
她对我娘说:「我看他到了年纪,想给他寻门亲事,他死活不愿意,说什么耽误科考。
「我便不提了,寻摸着给他纳个通房,解解闷,他也不干。
「好像书是他娘子一样。」
我娘就尬笑。
当初虽然没有写下婚书,把婚事正式定下。
严格说起来,是我们毁约了。
但除了宋清,宋父宋母却半点没有责怪我们。
宋父没怪罪,是因为他觉得本就是两个夫人闲来说的,本就做不得数。
若他升了职,宋清能找的姑娘,家世还可以提一提。
对他来说,情分不重要,实在的利益才重要。
宋母不但不怪罪,还主动为我们开脱,她说:「谁叫他自以为,走了三年,一个信都没有,还以为姑娘等他?无论换成哪家姑娘,都得以为他有了外心。」
她气哄哄的。
我娘反过来安抚她。
她偷偷和我娘说,宋父去外地的第一年,就偷偷养了外室。
男人啊,就这样,对女人并不痴念。
所以,她真的一点不怪我们家。
只有宋清,放不下。
宋母真是个神奇的母亲,她对我说,他这是被放弃,面子上过不去,不见得多想娶我。
他想将来高中状元,让我后悔。
我娘在一旁笑着遮掩尴尬。
她知道,别说宋清当了状元,就是当了皇上。
我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7
次年中,我生下我与白附的长子,白昆布,昆布依然是药名,依然是止咳的。
我早已不咳嗽。
但白附担忧。
次年底,殿试结果公布。
白附为状元,宋清为探花。
他本来可以是榜眼的,皇上见他实在俊秀,就给点了探花。
据说,当时跟在皇上身边的三公主,眼睛看直了。
宋清确实俊美异常。
我与他刚成亲那会,常常看着他的脸就看呆了过去。
白附回来和我说:「宋清很可能成为驸马。」
「驸马?驸马还能做官吗?」
「可以做五品以下的官,不能在重要位置。」
白附得意。
皇上私下召见了白驸,问他意向。
白附说他要回平洲领个官,他想给家乡做点事。
皇上觉得他不忘本,也想先让他历练,以期后用。
他成了平洲治下的一个小县令。
宋清成了三公主的驸马,被安排在翰林院做编修工作。
我们在平洲,他在京城。
我想这辈子,我与宋清的缘分彻底了结。
可在我生下长女桑叶后。
他与三公主和离了。
他闹的。
他无法接受在有了他这个驸马之后,三公主还纳面首。
纳几个也就罢了,她居然纳了 31 个。
个个俊美无俦。
个个都比宋清更懂得哄人。
他们认得清自己的位置,都想通过哄得公主高兴,为自己和家族捞到切实的好处。
据说,本朝规定,初一十五必须夫妻共处。就连皇上都遵守的规定,三公主都不遵守。
也不怪她,她实在排不过来。
宋清貌美,比所有的面首更胜一筹。
但他心高气傲,不肯低下身子哄三公主高兴。
三公主觉得没趣,干脆把他晾在一边。
总是见不到妻子,又不得宠。
他像失宠的妃子一样,找皇上哭诉。
哭了十几回,大鼻涕流了几盆,皇上不忍心,允了他与三公主和离。
三公主没了驸马,更加无所忌惮。
宋清辞了翰林院,回了平洲,也领了个七品职位。
8
宋清来找我。
白附巡视堤坝去了。
他做县令,尽职尽责。
他不在的时候,我不见外男。
我拒绝见面。
可他说若不见,他就拿大理寺的调查文书过来。
不想给白附惹麻烦。
我抱着桑叶,领着昆布见了他。
「这是你的孩子?」
「是。」
他先看了昆布,眼中闪过心疼。
昆布与我前世的普儿气质很像,尽管我对他没有过严的要求,依旧一副小大人样。
又看了桑叶。
桑叶身子骨很健壮,她受到太多宠爱,特别自娇,即使会走,走得很好,也要赖在我怀里,让我抱着。
宋清说:「你这庶女,与你倒是亲昵。」
庶女?
昆布皱起眉头。
桑叶则用小奶声问我:「娘,什么是庶女?」
我摸了摸她的头,给她说明:「是宋大人理解错了,你就是娘的女儿,不是什么庶女。」
觉得我说得不到位。
已懂嫡庶的昆布表情严肃,郑重地对宋清说:「宋大人,我和妹妹都是我娘生的,我们白府只有嫡子女,没有庶子女,我爹只有嫡妻,没有妾室。」
没有妾室,宋清一愣?
「白附他几年前不就是七品了吗?」
「是,但他舍了纳妾的权利。」
宋清脸色一暗,了然道:「果然。」
「这两个孩子叫什么?」
「儿子昆布,女儿桑叶。」
「昆布,桑叶?听起来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我没有答,不想炫耀白附对我的宠爱。
他也没往下问。
他本就长得好,官袍更是衬得他不俗。
两个小孩都好奇地看着他。
我想宋清肯定要说什么。
便吩咐嬷嬷,带着两个小孩去莲池边喂鲤鱼。
俩小孩高兴地跟着嬷嬷走了。
我和宋清面对面坐着。
还有两个嬷嬷在我们不远处随侍。
宋清开门见山:「半夏,我知道答案了。
「你舍下我的答案。」
我并不意外。
他找我,除了那件事,没有其他理由。
其实还是有点意外,我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他的执念会淡化。
尤其有过那么糟心的经历,应该没有心思想别的。
可事实上,他比我两世所认识的,都要偏执。
于是,我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他擅长猜测,不知道又猜了什么。
无论他猜什么,我否定就是。
反正,他猜不到答案。
「是因为我纳妾是不是?」
我一怔。
他的眉眼还不老,但那眼神是当官多年才有的老辣,难道他……
「是,半夏,我也回来了。
「你比我回来得早吧。」
我握紧了杯子,不知怎么答。
答是,不合适。
答不是,也不合适。
「前世,你我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你及笄后第二年,你我顺利结为夫妻。
「成亲次年,你生下我的嫡长子。
「长子三岁,我为县令,按照法制,纳了第一个妾园氏。
「长子十岁,我位及五品,纳了两个妾室林氏、曹氏。
「三个妾室的纳妾礼都是你给我办的。
「她们给我生了五个庶子女,都认你为母亲,你都给安排了合适的师父用心教导。
「我四十岁时,因疫症病死,我和你约定下辈子,你没有答应。
「我死后,你让我们的儿子将我与三个妾室合葬。
「而你扬灰于名望山。
「我说的可有一处差错?」
一处都没错。
他真的回来了。
不仅知道前世生前的事,死后的事也清楚得很。
他沉声道:「上一世,我志得意满,仕途家庭双双得意。
「可你并不满意,是吗,半夏?」
他死死盯着我,不容我闪躲。
「重生之前,我想了很久,想到底是哪里让你不满意,让你对我如此失望,急急嫁给白附,我细细打听过,你与白附并没有前情。
「重生后,我想你肯定也重生了,可我想不出来,为人夫为人父该做的,前世我都做到了,你为何两世都要弃了我?
「我苦思不得。
「直到公主纳第一个面首,我体会到了酸涩。
「公主怀上第三个面首的孩子,我感觉到了被背叛的痛苦。
「公主纳第十一个面首的时候,我体会到了绝望和恨。
「我恍然大悟,你决绝至此,是不是因我前世纳妾,你感到苦楚,因此与我离了心?可我又觉得不对。
「我细细回忆了咱们成婚后,你始终对我温和、微笑,从没与我闹过,也没在话语上恼过我。
「哪怕我纳了园氏进门,你的态度还是很好,温和有礼,端庄稳重,你并没给我甩过脸色,也没磋磨过园氏。
「直到我回忆起你的咳嗽声,成亲后你虽偶尔会咳,但并不多,直到园氏入门后两个月,你的咳嗽忽地加重,在那之后,你就以这个理由,让我多去陪园氏。
「我以为是你需要休养,就顺了你的意。
「其实早在我提出纳妾之时,你便恨上我了吧,否则你不会忽地咳嗽加重。
「半夏,你恨我是不是?嫁我时,你是爱我的,等我纳妾之后,你就渐渐对我由爱变恨是不是?
「尽管你一直对我笑,但你心里恨死我了,是不是?」
他果然聪慧过人。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在他面前,隐瞒已经没有必要。
在摊开之前,先扎他一刀再说。
「我的儿子叫昆布,女儿叫桑叶,你知道白附为什么给他们起这样的名字吗?
「你觉得耳熟,因为都是药材名,这两味药材都有止咳作用。
「可我与白附成亲多年,并未犯咳疾。
「你猜为什么?」
宋清满眼震惊:「桑叶真的是你生的?前世,你生了普儿后,就不肯生了,后来甚至都不让我碰了。
「为什么?
「就因为没给孩子起个止咳的名字?
「你就不再和我生孩子了?」
我看着他的眼,冷声道:「昆布比桑叶大了四岁。」
宋清愕然,马上反应过来。
上一世普儿三岁的时候,我是不拒绝与他亲密的,甚至积极调理身体。
我知道他像所有男人一样,希望多子多孙。
我是打算再给他生一两个的。
可他在普儿三岁那年升任七品官,急吼吼地纳妾了。
他想到了,昆布比妹妹大了四岁。
我也是在昆布与普儿同样大的时候,才要了孩子。
但他纳妾了,有人给他生,我自是不会再给他生。
而白附只有我,我们是夫妻一体,我自然给我们俩又生了一个女儿。
他颤着眼球,颤着手,颤着声问我:「是我不值得,不值得让你给我生孩子,是吗?」
我点头,又道:「不仅如此,还有其他考量。生了桑叶后,其实我本打算再来一个的,可白附自己喝了绝子药,他说,两个孩子刚好,多了太费心力,他常常跑百姓的田间地头,不能常留府中,孩子的教育主要靠我,不能把我累病了。」
「可上一世,我让你管了六个孩子。」宋清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我没有否认。
既然话说到这里,就可以说得更多些。
「为你办完第一场纳妾礼后,我看着你像个未成过亲的小伙子,急慌慌地拉着园氏往洞房走,我的心像被打了孔一样,风雨齐进。
「我孤零零地站在你们的喜房外,看着你们身手相连,我倒了下去。
「后来我劝慰自己,与别的女人颠鸾倒凤的男人不是我的夫君,应把他看作我的儿子,我才缓了过来。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第二场,林氏和曹氏同时进门,我已能做到忙完回去倒下就睡了。
「把你当作夫君,心如刀绞,把你当作儿子,虽做不到宋夫人那样儿子欢喜我就欢喜,但已能平常心了,起码每每见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都能平和以待。
「可在普儿发烧那晚,我还是慌了,我想依靠你,想要你安慰,想要你与我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我想告诉你,我太怕孩子没了。
「你牵着园氏的手进来,园氏刚查出身孕,你满脸都是再做父亲的喜悦。
「你云淡风轻地安慰我,普儿会没事的,就是一个风寒。
「那时我深刻意识到,你无法与我有共同的感受,因为我只有普儿一个孩子,我是真的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而你不怕,孩子你会有很多个。
「林氏生产遭遇难产,你急得转圈。
「我坐在外面陪着你,我就在想,我是个怪物吗?我怎么能如此平静地看自己的夫君为别的女人焦急?
「这个朝代,允许男子纳妾,所有的女子包括我都接受这个教育,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要守住正妻主母之位就好。
「可当我真的与别的女人共有一个男人,看这个男人会为了别的女人、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而喜怒哀乐的时候,我恍惚了。
「我觉得我好像不是一个人。
「我好像是一个物件,一个工具,唯独不是一个人。
「若是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麻木呢?
「直到你外放做官那几年,我才渐渐感觉有了生命。
「我发现,只要看不见你,日子就好。」
宋清泪水流了满脸:「对不起,半夏。」
我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就像你说的,你就像这个朝代的所有男人一样,尊重妻子,繁衍子嗣,为家族谋利益。
「是我错了,我不该对这个朝代的男人有期待。」
「可你这辈子,依然嫁给了这个朝代的男人。」他语气中尽是不甘。
说到这辈子,我不禁笑了起来。
宋父养外室,我爹有通房。
可我的白附,只有我。
他只想我们夫妻一直好好地,不许任何人插进来。
刚被皇上封为县令时,我们住在县里。
府里连丫鬟都没有,只雇了一个管家、一个嬷嬷。
我对宋清说:「白附说,丫鬟年纪小,心思复杂,不如嬷嬷省心,以后无论咱们府多大,也不买丫鬟,就找嬷嬷。」
宋清听了,脸色暗了下去。
我知道他回忆起我们刚刚成亲那会,有个自小服侍他的丫鬟,想爬他的床,被宋夫人发现,好一顿打。
可他那时并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反倒在把那个丫鬟发卖给人牙子,丫鬟对他喊少爷救命时,红了耳朵。
还有那个教导他房事的大丫头,趁我怀孕,去了他院子,他并没有拒绝。
一连几日,都放了大丫头进了房。
我知道后,怒火攻心,差点动了胎气。
宋夫人气急,把大丫头也发卖了。
「男子都是我这样的,虚荣、贪心,控制不住。」宋清为自己辩解。
「你是不是对这世上的男人幻想太多?」
转而他又降低了语调,因为这一世,确实有与他不一样的男子。
他盯着我的眼睛,问道:「郭半夏,若这世上若没有白附,你就不嫁人了?」
「可这世上有白附啊。」
他的假设不成立,我今生的幸福实实在在。
宋清落荒而逃。
9
若没有白附,我真的不嫁人吗?
上一辈子,白附在我成亲的第二个月,就因为去跟着他爹巡视堤坝,为救一个孩童掉下水里淹死。
当时,哭得最凄惨的是我爹。
他拍着大腿哭:「这世上就这么一个至真至纯的男子,老天爷你怎么就给收走了呢?
「他都答应我,若我的半夏过得不好,他会娶半夏的。
「我的半夏以后可怎么办呢?
「宋清那小子,一看就是花花肠子,比我们这帮老的都花。
「我的半夏啊,可怎么办啊?」
那时我回府探望母亲,母亲病了。
看到了这一幕。
内心震惊至极。
我不敢相信,我爹居然如此疼我。
更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看宋清。
那时我很犹豫,不敢相信我爹。
自知道宋清让大丫头进了他房内后。
我相信了我爹的判断。
宋清比任何人都花。
我就开始观察我娘、宋夫人,以及所有的当家主母。
她们是怎么对待夫君的。
有个共同点,她们不对男人动情。
可我那时,早已对宋清动了情。
所以,我想走上她们无喜无悲的路,比她们多了抽出感情的过程,更加艰难。
直到宋清濒死,我才完全放下对他的期待。
同时,也在心里种了一个种子,若有来世,我是否可以直接就选白附呢?
毕竟,我爹说他是这世上唯一的纯粹男子。
我想知道,若与白附在一起,是否会不一样?
当我真的重生,即刻鼓起勇气,去问了白附。
然后,甜美的一生就此展开。
有时候,我也想,若这世上没有白附呢?
我该怎么办?
我不敢说不嫁人。
我爹娘、我们族里承担不了这样的离经叛道。
但有一样,我敢确定。
那就是,无论有没有白附,我都会和宋清退婚,选一个没有感情的男子成亲。
然后,就像这世上所有的当家主母一样,过上只尽责、不动心、不用情的主母生活。
不过,幸好这世上有白附。
10
番外
郭夫人发现女儿半夏突然就变了。
她不再念叨宋清为何没有消息。
也没再去寺里为宋清祈福。
更是主动向白附提出求娶。
郭夫人心中一惊。
这是宋清做了什么事让女儿发现了?
她想起第一次发现丈夫偷偷把丫鬟睡了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反应。
可宋清,会对不住半夏吗?
她给宋母写了信,迂回打探。
宋母回得很直接:「宋父养了个外室,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懒得和他去计较。至于宋清,好多姑娘给他扔荷包、手帕,他从未拒绝,但还好并未真正做出格的事。」
郭夫人心里就明白了。
女儿定是也私下派人打探过,对宋清失望了。
可为什么选白附呢?
她没见过女儿与白附有超出常情的来往啊。
她也从未见过白附有过任何逾矩之举。
他心悦半夏吗?
半夏自幼体弱,她一直都想给她找个靠得住的。
郭大人有好几个女儿,但唯独对这个小女儿格外上心。
她去问了郭大人。
郭大人拍着胸脯打包票:白附绝对心悦半夏,并且绝对会对半夏好一辈子。
她心里安了不少,可还是略略担忧。
宋清她从小看到大,还不是走眼了?
她去寺里去了签,问问两人,到底哪个更适合半夏。
老和尚告诉她,若选第一个,乌鸦旋顶;若选第二个,光辉灿烂。
第一个是宋清的八字,第二个是白附的八字。
她心里有底了。
当白附来求亲时。
她佯装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11
宋清、白附等六品官员,被皇上派往云地视察,那里盛产玛瑙和玉。
归来之前,宋清在手镯、钗子铺子里停留了很久,他想挑几样拜托母亲送给半夏。
前世,半夏就喜欢这些东西。
每次他送给她,她都笑着对他说:「谢谢夫君。」
其他几个同僚也拿起首饰开始挑,每个人都有想送的心爱女子。
只有白附不见了。
他难道不想带点东西给半夏?
半夏不是说他是最好的夫君吗?
心里都不装着她的人,又能好到哪里?
他心里莫名觉得高兴。
半夏她看错人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他与公主和离,她也与白附和离。
他们仍然属于门当户对。
他们还年轻,还可以把普儿生出来。
普儿是他们唯一的嫡子。
半夏很爱这个孩子。
只要他提,半夏一定会同意。
但下一刻,幻想破灭。
他们同行几人,挑选完首饰,出来就看到了白附。
他在姜摊挑姜,拿起一块反复检查,然后放下,又拿起另外一块,看完又放下……
卖姜的老阿婆脸色不好看,她抱怨:「你这人好生无礼,挑了这许久,也不挑出一块,你若不诚心买,就不要这样挑!姜都被你挑得失去了品相,我还怎么卖给他人?」
白附连说抱歉,又耐心对老阿婆解释:「我夫人自生了儿子后,手脚畏寒,每到冬日,冰得不行。我在家,就用胸口给她暖脚,我不在时,就用姜熬成汁,配上辅助药材做成布袋,让她用脚踏着。
「您帮我挑挑,哪种姜,能让我夫人的脚暖起来,与放在我胸口一样的效果?」
老阿婆一听,愣了好一会,说道:「本不想把最好的姜卖你,看你是诚心为了妻子,就给你吧。
「待妻子的好的人,应是好人。
「老婆子照顾好人。」
她弯下腰,从摊子底下掏出来几块姜,颜色偏粉,质地上乘。
「谢谢,谢谢。」
白附像是拿到了珍宝一样,接过了姜。
老阿婆说要一两银,白附给了五两,说是他坏了其他姜品相给的赔偿。
老阿婆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对白附说:「你确实个好人。我老太婆会看相,今日不妨免费送你一次,你这一生夫妻恩爱,携手白头,下一世,下下一世,无穷世之后,依旧在一起,琴瑟和鸣。」
白附先是惊喜地睁圆了眼睛,紧接着笑没了眼。
宋清感觉心口像堆了一块大石,压得上不来气。
白附会和我有很多世。
而我,只一世便彻底厌了他。
同僚们看了买姜这一幕,无不感动,其中一个尚未成亲的年轻同僚走到白附身边说道:「白兄,旁边这家铺子打造的钗子、镯子、耳环等都很精美,价格也不贵,你买些送给夫人,夫人肯定喜欢。」
白附却摇了摇头:「王弟,你所有不知,我家夫人与别家夫人不同,她并不怎么喜欢首饰和银钱,她最喜欢看话本子。
「每到一处,我都给她搜寻,但现在她说要教导孩儿们读书,得以身作则,只看大儒的书了。」
「哦,这样啊。」年轻同僚恍然大悟,直叹白夫人与众不同。
白附没有继续夸自家夫人,而是问年轻同僚要不要给未婚妻送些当地十八辣?
年轻同僚马上笑着跟上,他和他未来的媳妇都好这一口。
宋清脸色铁青,心差点停摆。
他居然不知道半夏原来真正喜欢的是话本子。
他从没用心去观察过半夏,只是想当然认为女人就该喜欢首饰和银钱。
而半夏也从未说与他过她想要什么。
上一世,他不费心思买来的金银首饰,半夏收下了,现在他知道那是敷衍他的。
他们夫妻,从未真正的同心过。
他感觉心拧紧地疼。
12
皇上八十岁时,宴请同样高龄的官员共贺。
已官至三品的白附在列。
席间,一片祥和。
突然,一只狸猫跑了进来,撞了小宫女,她端的酒水洒了,正好洒在白附的衣服和鞋子上。
这不是大事。
宫宴上难免出现这样的意外。
宫里都会提前准备衣物和鞋子。
大家以为白附不会怎样。
只见白附把鞋脱下来,使劲用帕子擦,帕子脏了,用袖子擦。
边擦还边掉眼泪。
小宫女愣住。
其他老头也不明所以。
皇上看直了眼睛。
他问道:「白卿,你这是?」
白附呜呜地哭了。
他说:「皇上啊,我不是要怪小宫女,我就是心疼这鞋子。
「这鞋是我妻花了一年才给我缝制成的,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力气也小了,每走一针都要拉线很久,臣本打算把这双鞋穿到棺材里的。」
皇上觉得不可思议:「这鞋有什么特别之处?」
鞋而已,他可以赐给他几百双。
白附擦了擦鼻涕,抚摸着鞋说:「我的鞋都是我妻给我做,早年时,我妻怕我滑倒掉入坝下,特意在鞋底上下了功夫,能有效防滑;老了,怕我摔倒,特意在鞋帮上进行了特殊处理,可以让鞋紧紧裹住我的脚,我的脚拇指外翻,我妻特意在前脚处多放宽一些空间,还有……」
白附说了十余处细节,处处根据他的脚细心改良。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又个个忍不住看向自己的鞋,然后把脚悄悄往回缩。
因为是五品,只能坐在远处的宋清,心口又疼了。
他也把脚往回缩了缩,其实他也有拇指外翻,但他从未见过为拇指外翻特制的鞋。
他终于知道他为何还活着,这是让他受虐呢。
时时处处,让他明白,前世他的妻真的从未深爱过他。
他和她的几十年,不过是做了表面的恩爱夫妻。
他总以为贤妻美妾,是一个男人的福分。
如今,他是彻底明白了,与妻子相爱、深爱才是男人之福。
他与白附同年,他一身毛病,走路需要拐杖。
而白附,除了头发全白,脸色依然红润,他被他妻无微不至地照顾。
而他今生娶的妻子,在他三十五岁时就去了,后续的夫人,对他的所有照顾,从不动手,嘴倒是动得勤,要么吩咐丫鬟,要么吩咐管家。
而他纳的三个妾室,甜言蜜语说着,温柔小意的伺候着,然后金银首饰银钱讨着。
没一个真的爱他。
他苦啊。
皇上也很诧异,眼角湿了,即刻宣了内务府,要他们务必把白老大人的鞋恢复如初。
当晚,皇上翻了悦妃的牌子,差点把大太监吓死。
悦妃七十了!
但皇上说,就要悦妃。
那晚,皇上和悦妃谈了往事。
皇上感叹,怪不得白附从不招惹任何女子,只守着老妻。
这人呢,老了就喜欢念叨往事。
可惜,能和他说往事的悦妃,与他能说的也很有限。
皇上一生,有过太多女人,有太多故事。
他得努力回想,才能挑出几件和悦妃有关的。
悦妃答了几句,失了兴趣,就打起了呼噜。
悦妃从来心大,不受宠也不耽误吃喝睡觉,这也是她活过同期所有妃嫔的原因。
皇上很不尽兴,但也未责怪悦妃,毕竟她年纪大了。
他这一生有过三任皇后、两个贵妃,但都只陪了他几年就殁了。
她们,怎么会死得这么早呢?
皇上回想那些早早离去的女人,虽各有各的死法,但在死之前,太医都诊出过同一个病症,郁结于心。
都做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还郁结什么?
他是男人,还是皇上,怎么可能只对一个女人好?
女人呐,就是小心眼,看不明白这事,总是抓住某个恩爱瞬间,就想延续一辈子。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这辈子只心系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脑子里浮现了白附。
提拔白附之前,他派人进白府监视,无论白附做了什么,都要汇报。
结果连续多年,他每天收到的上报信息都是:白附一下朝就和妻子聊天,天天都聊,天南海北,家长里短,什么都说,怎么说都说不够。
把他烦得透透的。
不得不把人调了回来,不再监视。
实在是,白附一心只想着他妻,半点二心都没有。
伪装一天两天,能;伪装一年两年,也能。
但伪装十年二十年,实在是不可能。
这也让多疑的他却对白附最信任。
其实白附做到五品后,就不想升了,是他硬给提到了三品,放到了重要位置。
亏妻者,百财不入。
白附未亏过妻子半点。
他就让白附帮他看着国库,干到八十岁,依然不准他致仕。
想到白附捧着鞋哭的模样,皇上嘎嘎笑出了声。
13
郭家半夏,忽然定了亲。
我儿宋清立刻挑最快的马,要赶回平洲。
平日里也不见他怎么念叨那姑娘,只是默许了这桩亲事。
却在得知半夏另择夫婿后,疯狂起来。
我是想拦的。
但没拦住。
他不知道,我重生了。
他和半夏的缘分早在上一世就已由善缘转为孽缘。
我们这些当家主母,没有人会想着要夫君的爱,无情无爱看似潇洒,却难免遗憾。
所以我和半夏的娘,希望宋清和半夏能不一样。
从小就把他们往一块捏,盼望他们感情深厚,恩爱一生。
夫妻,还是有爱,好过日子。
他们确实相爱了。
但他们爱的基础不同,我儿宋清把半夏当作正妻。
郭家半夏把宋清当作爱人。
宋清升官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半夏作为他的正妻,应该给他纳妾。
我本要阻拦,可来不及了。
他早就相中了他同僚的庶妹园氏。
我看着半夏笑着答应。
可却在一个人的时候,悲痛欲绝。
大骇。
若半夏从未想过爱,那她会像我们一样,被夫君当物件,也把夫君当物件。
可她不是,她动了情。
女人一旦动了情,又遭背叛,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
我只求她别把当寡妇作为人生目标,早早给宋清下药。
半夏心善,她没下。
但是,她把对宋清的关心都撤了回来。
宋清往日去灾区,她都会给准备防疫药物。
后来再去,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准备工作交给了曹氏、林氏。
宋清拿着曹氏绣的香包、林氏求的平安符傻乐。
我给备上了,可他没当回事。
等发现他并没带上药物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
老天爷都不想让他活。
他感染了疫病。
可若精心治疗、养护,还是有可能治愈的。
但,原来亲力亲为的半夏,把侍疾的任务交给了园氏。
园氏本对宋清有情,但在他又纳了两个妾室移情后,也学着半夏,收了心。
她也没给宋清下药,只是对于小丫鬟熬药时,火大火小从不责难,倒药喂药时,多一些、撒一些也从不干预。
这就足够了!
见我满目欢喜,他把想说的话压了下去。
宋清躺在床上,时好时坏,不久就去了。
那时我就在想,若有来世。
还是给宋清娶个不爱的姑娘吧。
得知半夏与白附订婚后,我其实暗暗松了口气。
宋清与公主和离后,我赶紧给他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那姑娘不爱宋清,宋清也不爱她。
我想,这一世,宋清应能活长。
可结果,让我更难受。
上一世妻子对他有情的时候,他不珍惜;这一世没了情,他却眼巴巴羡慕了人家白附七十年!
比早死还可怜。
哎,若有下辈子,我还是教导他,做个懂爱珍惜爱的人吧。
爱人浓厚的爱,可比新鲜的姑娘,更为珍贵美好!
14
我和白附活到快九十,无灾无病,双双老死。
我们是同一天去的。
去前,他瘦骨嶙峋,但还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逗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呢?」
他说:「若喜欢一个人,就好好去喜欢,喜欢就会一日比一日多。我是这样,难道你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笑着咽了气。
来源:清爽西柚Rg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