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公园断想(散文)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21 19:08 1

摘要:这场景落在五年前的我眼里,原是极陌生的。那年深秋拖着行李箱跨进小区门,梧桐叶正扑扑簌簌砸在肩头,带着江南特有的湿软凉意。我仰头望天,连云絮都像浸了水似的,裹着吴语里的软糯腔调,心里便先起了层薄雾:这水汽氤氲的江南,怕是要容不下我这北地长大的粗胚了。

晨雾漫过世纪公园的香樟时,我总爱端着青瓷茶盏立在露台。茶烟袅袅升起,与薄雾缠在一处,慢慢模糊了对面楼宇的轮廓。

这场景落在五年前的我眼里,原是极陌生的。那年深秋拖着行李箱跨进小区门,梧桐叶正扑扑簌簌砸在肩头,带着江南特有的湿软凉意。我仰头望天,连云絮都像浸了水似的,裹着吴语里的软糯腔调,心里便先起了层薄雾:这水汽氤氲的江南,怕是要容不下我这北地长大的粗胚了。

谁料光阴比黄浦江的水还柔韧,悄无声息就漫过了五年。如今晨跑时,会自觉绕开那片落满银杏的小径——不是怕叶滑,是怕扰了清洁工阿婆的早课,她总说“落叶要一片片拾才不亏了秋”。梅雨季也能凭窗缝的潮润气,精准算出晾衣绳该收的时辰。连菜市场第三排的阿婆都记牢了,那个穿运动服的北方姑娘,要的是带泥的新鲜茭白,炒肉丝时别放太多糖。

只是园中四季流转,总有些细处像未愈合的旧伤,在某个风软的黄昏突然作痛。比如瞥见银杏叶迟迟不肯黄透时,会忽然想起老家院里那棵说落叶就落叶的老槐。

最念起初遇江南雨的模样。那日抱着一摞书往家跑,雨丝斜斜织织从云里垂下来,竟比北方的雨细上十倍,沾在睫毛上便凝成小水珠,把路牌上的“苏堤路”晕成了模糊的墨痕。

后来才懂,北方的雨是急脾气的汉子,来得时带着雷响当头棒喝,砸在地面溅起半尺高的水花,走得也干净利落,晒半日就能把青石板烤出暖烘烘的太阳味。江南的雨却是深闺里的绣娘,针脚密密匝匝能数清,一落就是旬月,把整座城都泡在碧螺春的茶汤里,连墙根的青苔都长得绿油油的。

我常趴在飘窗上看雨打樱花,粉白的花瓣扑扑簌簌落进积水里,像谁不小心揉碎了胭脂盒,连呼吸都浸着潮润的苦。这时节总忍不住翻手机里的老照片:西北高原的秋,天空蓝得能淬出刀来,风卷着白杨树的叶子呼呼啦啦砸在窗台上,雁阵掠过云层时,叫声里都带着裂帛的清响,连空气都是干冽冽的,吸进肺里像含了块冰。

园中有湖名“镜天”,名字取得极妙,晴时水色确如未磨的铜镜,把云影都映得清清晰晰。可我每回临湖而立,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某个起风的清晨,北方的朋友发来黄河视频:浊浪排空的水声响得撞人,连手机屏幕都跟着颤。这才惊觉,北方的水原是攥着拳奔跑的少年,冬有冰碴子在河底撞出闷响,夏有渔船的帆影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连浪花都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江南的水却像垂眸绣花的姑娘,连涟漪都是轻轻浅浅的,游船划过的波痕,不过半盏茶工夫就被湖水舔得干干净净。

有回遇见位写书法的老先生,他指着湖面说这是“静里藏锋”。我望着粼粼波光忽然想:大约北方的江河是写在宣纸上的狂草,笔锋带劲、墨色淋漓;江南的湖水才是落在绢帛上的小楷,一笔一画都藏着温软的规矩。

最让我恍惚的,是这里模糊的四季。在北方,季节是刻在骨节里的印章,分毫不差:三月风里裹着杏花的甜香,吹得人骨头都软;九月云下飘着桂子的凉,早晚得添件薄衫;十月的大风卷着白杨树的叶子劈劈啪啪砸在窗台上,宣告秋的决绝;十一月的雪一落,就能没过脚脖子,整整三个月,世界都是白茫茫的。

可江南的时光像是被泡在桂花酿里,连季节都变得黏糊糊的:深冬的柳枝还泛着嫩青,中秋的桂子落了又开,连落叶都带着股子不情愿的温柔,要等霜打过三回,才肯慢慢黄透。

去年深秋我蹲在银杏道旁等落叶,等了三日仍只见零星几片。隔壁的老阿姨笑着递来块桂花糕:“小囡莫急,这江南的树啊,都恋着暖,要等霜气浸透了枝桠,才肯痛痛快快黄呢。”我咬着甜糯的糕,望着依然青郁的树冠,忽然想起老家的老槐——入秋时叶子是刷刷拉拉往下掉的,一夜工夫就能铺满院子,扫起来堆成小山,踩上去脆生生的,像踩碎了一整个秋天的阳光,干干脆脆,从不拖泥带水。

园里的老人是最生动的注脚,把江南的温软刻进了日常。晨练时常见穿绛红毛衣的阿婆们举着丝巾拍照,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晨露,嘴里念叨着“这边光好,衬得丝巾更红哩”。打太极的老者袖管翻飞如鹤,脚步慢悠悠的,嘴里哼的评弹调子咿咿呀呀,软得像浸了蜜,绕在晨雾里不肯散。

有回路过戏台,正演《牡丹亭》,台上水袖飘飘扬扬,杜丽娘蹙着眉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调子婉转悠悠,软语呢喃里裹着化不开的愁。我站着看了半晌,忽觉眼眶发热——倒不是为戏文里的情,是忽然想起老家的戏园子:铜锣敲得当当山响,鼓点打得人心慌,花脸的包公一嗓子“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能震得台板咚咚作响,连卖糖葫芦的老汉都跟着吼两嗓子,粗声粗气却热闹得能掀翻屋顶。

有位常一起打太极的张叔看出我的怔忡,拍着我肩膀笑:“丫头,等你在这儿住久了,保准也能哼两句《茉莉花》。”那日和张叔打完太极,他从布兜里掏出颗糖炒栗子塞给我,壳上还带着余温:“这是巷口老李刚炒的,尝尝,江南的栗子要比北方的糯些。”我剥着栗子,指尖沾了层糖霜,才惊觉,竟已在这园里待了五年。

如今我能听懂“侬好”里的热络、“交关有趣”里的打趣,甚至能学着阿婆的腔调说“今朝雨要落透哉”。会在梅雨季煮起赤豆粥,往里面加两颗冰糖,中和潮润的闷。连菜市场的阿婆称排骨时,都会多添一小块,说“给小囡炖汤,要多肉才香”。

世纪公园的一草一木都成了旧友:知道三月东山坡的玉兰开得最盛,白得像雪;知道十月西小径的银杏叶落得最密,铺成金毯;知道湖心亭旁的石凳永远晒得到太阳,午后坐上去,暖得能眯着眼打盹。

有回带北方的朋友来玩,他指着镜天湖惊叹:“你们这湖怎么静得跟镜子似的?”我望着远处写生的小姑娘蘸着湖水调墨,忽然想:大约所有的风景,看久了都能生出牵肠挂肚的温柔,就像陌生人处久了,也能成亲人。

只是每到秋深,我仍会站在露台上仰头望天。南方的云是软的,像绢帛上晕开的淡彩,丝丝缕缕漫在天上;北方的云该是硬的吧?是宣纸上未干的浓墨皴擦,边缘带着棱角,能托住雁群,飘得又快又急,转眼就能遮了太阳。

这时节总有些潮湿的情绪漫上来:眷恋这里的桂香裹着晚风,吹得人醉;又不舍故乡的风卷着沙粒,刮得人清醒;喜欢江南的雨丝缠着灯笼,晕出朦胧的暖;又怀念北方的暴雨来得痛快,洗得世界发亮;贪恋小桥流水的温婉,却也想念大漠孤烟的辽阔。这些矛盾的情绪在心里翻涌,像泡开的陈皮普洱,初时只觉酸涩,细品却有回甘——原来眷恋从不是单选题,心里装着两处风景,反倒是种圆满。

前日整理旧物,翻出当年带来的陶埙。陶土上还沾着西北的沙粒,擦去灰尘吹了两句,竟是记忆里的信天游调子,声音呜呜咽咽,带着高原的苍凉,撞在玻璃窗上,惊飞了几只停在香樟上的麻雀,它们扑棱棱地往云里钻,翅膀上还沾着晨雾的湿。

我忽然就笑了——原来真正的故乡从不是地图上一个固定的点,而是心里那片永远在生长、在融合的土地。我这个北人,在江南园里晃荡五年,倒真成了南北之间的“流浪者”,可这流浪原也没什么不好:左手端着北方的烈酒,喝的是直爽;右手捧着江南的清茶,品的是温软;脚下踩着两地的月光,走的是自己的路。这样的日子,比守着单一的风景,多了几分看尽人间烟火的从容。

风又起了,带着桂子的甜香,丝丝缕缕绕在鼻尖。露台上的青瓷茶盏还温着,茶烟袅袅与湖面上的雾气缠缠绵绵,晕开一片朦胧的白,像极了初来时心里的那层雾,只是这回,雾里裹着的不是陌生,是踏实。

我抱着陶埙往园子里走,路过镜天湖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叠在水面上:北方的粗粝与江南的温润,竟在圈圈波纹里揉成了青瓷盏里浮着的那层暖光,像极了此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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