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夜航船剖开长江时,江水泛着被数据腌透的幽蓝。江面上似乎有个灰黑的影子一闪而过,智能舷窗自动标注为“无关障碍物”,转瞬便被电子屏的蓝光覆盖。S立在三层甲板的玻璃幕墙前,神经头环的蓝光在太阳穴洇开,像一滴没干的电子泪。风从江面涌上来,裹着铁锈味与远处货轮的汽笛,她
夜航船剖开长江时,江水泛着被数据腌透的幽蓝。江面上似乎有个灰黑的影子一闪而过,智能舷窗自动标注为“无关障碍物”,转瞬便被电子屏的蓝光覆盖。S立在三层甲板的玻璃幕墙前,神经头环的蓝光在太阳穴洇开,像一滴没干的电子泪。风从江面涌上来,裹着铁锈味与远处货轮的汽笛,她听见自己的呼吸被拆成0.02秒一次的提示音——智能手环贴在腕骨上,比她更懂她的紧张。
对岸的全息广告在涨潮,红色“灵犀婚恋”浸进江水,像烧红的铁坠入深潭。江水吞了那些跳着的光斑,却吐细碎的涟漪。S数过,每朵涟漪都是0.3秒的波动,和她心跳的间隔分毫不差。三天前她在匹配系统见了L的资料:24岁,量子物理硕士,系统说他的快乐比旁人沉缓些,像江水漫过沙滩的速度,“低敏型人格,适配度87.6%”——用荧光绿标红的字样,像道判决。
L走过来时,S正盯着掌心。那里有块淡褐的疤,是十二岁在江滩捡贝壳划的。那时没有手环,伤口疼得真切,血珠渗出来,滴进江里,被鱼群啄食干净。现在L的手指悬在她手背三厘米上方,量子阅读器的冷光在镜片上淌,显示她的皮质醇在“异常波动”。“要调节吗?”他的声音像从云端下载的,每个音节都带着标准的降噪纹路。
S摇头。她想起昨夜客舱里,系统自动播的“亲密引导程序”:暖黄的光,轻缓的乐声,连呼吸都被调成同频。L的手指悬在她后腰,始终差两厘米才落下——像被看不见的算法掐住了手腕。那时江水正漫过船舷的刻度线,暗蓝色的水痕漫过金属铭牌,像在悄悄吞掉程序里的暖光,也吞掉他指尖悬停的影子。
游船进南京段时,无人机群开始表演。数百架机械蜂从岸边升起,激光在夜空画水母形状的光团,孩子们欢呼着指天空,瞳孔里映着人造星辰。S却望向五百米外的江面——那里有真的江豚跃起,灰黑的脊背沾着油污,跃出时带起的水花里,混着半片褪色的塑料瓶标签。那抹灰黑沉下去又浮上来,像个被数据洪流冲散的标点,固执地想在电子天幕下留个痕迹。老船长坐在驾驶舱门口,用旧布擦黄铜罗盘。他手背上爬满老年斑,却比任何传感器都更懂江水的脾气。“三十年前发大水,”他用袖口蹭蹭罗盘铜壳,“我闻见土腥味就往高处开,机器说要泄洪,可江水自己知道往哪儿流。”
午夜两点,警报声撕了江雾。所有屏幕亮出血红:“宜昌段洪峰异常,预计23:47抵达。”空气里炸开合成镇静剂的甜腥味。有人尖叫,有人跪甲板念逃生咒语,光脑手环在腕间灼烧——那是系统推“最佳避险方案”。S扯下头环,金属扣划破皮肤,血珠渗出来,在手背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花。她把它扔进江里,听见沉底时的轻响,像句没说完的话。浪涌突然急了些,S在黑暗的水纹里似乎又看见那只江豚,灰黑的脊背在浪尖闪了一下,像个没被系统捕捉的信号,转瞬又沉进更深的夜色里。
“看。”L拽住她的手腕。
黑暗里,江水突然活了。真的浪涌拍着船舷,带泥沙的腥气和烂水草味,像谁在耳边说句粗粝的真话。所有智能设备都哑了,光脑手环的黑屏映着星光,L的瞳孔里没有数据,只有S被风吹乱的头发,和她眼角那颗被系统标为“无关紧要”的泪痣。
老船长打开防撞灯,昏黄光晕里,他们看见彼此的手在抖——不是怕,是终于摸到了真的温度。S想起系统说过,人在恐慌时手会泌0.08毫克汗液,可此刻L掌心的汗是温的,带点咸,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她捡的贝壳,被海水泡三天后,贴在脸上的触感。
黎明来得慢。系统广播说洪峰是黑客伪造的,长江“一切正常”。S蹲在甲板边,看晨光里的江水慢慢褪掉数据的光斑,露出本来的颜色:浑的,深的,裹着泥沙,裹着沉船的锈,裹着所有被算法滤掉的、粗粝的真。她的神经头环在江底闪着弱蓝光,还在发最后一组脑波信号——关于黑暗里的浪声,关于没完成的拥抱,关于那只灰黑的江豚,它跃出水面时带起的塑料瓶标签,在晨光里飘了很远,像片被数据遗忘的羽毛。
L站在她身后,没说话。他的量子阅读器掉在脚边,屏幕裂成蛛网,却还亮着,显一行乱码:“匹配度92.3%(系统错误)”。S弯腰捡起,放进江里。水流卷走它时,她听见自己说:“我们明天去买冰淇淋吧。”
“好。”L说,声音哑得像块被水泡软的旧木头。
老船长走过他们身边,手里攥着那枚黄铜罗盘,把它往怀里塞了塞,往江里吐了口烟,烟圈被风吹散,和晨光混在一起。罗盘的指针晃了晃,最终指向东——那里有要升的太阳,有没被标注的江豚,有所有算法永远算不准的、潮润的风。
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和二十年前某个夏天的声重叠。那时没有卫星云图,没有神经头环,只有个年轻的船长,和个扎羊角辫的女孩,蹲在江滩上,用树枝在泥里画歪歪扭扭的爱心。泥干了,爱心裂成碎片,可江水记得,风记得,连藏在贝壳里的寄居蟹都记得。
幕落时,江水仍在流,带着所有没被上传的、真的、疼而温柔的秘密。那只江豚或许还在某处游着,它的脊背没被激光扫描过,它的轨迹没被算法记录过,却在江水深处,把那些被数据抹去的温度,悄悄藏进了每一道浪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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