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境的风裹挟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烽火台的狼烟已经燃了三天三夜,却始终不见援军的踪影。
北境的风裹挟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烽火台的狼烟已经燃了三天三夜,却始终不见援军的踪影。
姜晏站在残破的城楼上,铁甲凝霜,血渍在寒风中冻结成暗红色的冰。
她望着关外黑压压的敌军,又回望关内空空如也的营垒,心中最后一点希望随着落日沉入地平线。
“少将军,降了吧!”
浑身是血的副将跪倒在地,“朝廷已经定了姜家谋逆之罪,不会再派援兵了!”
姜晏握紧手中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三天前,父亲镇北侯姜凛率主力出城迎敌,却中了埋伏,全军覆没。而她奉命留守的这座孤城,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
“不可能,”她声音嘶哑,“父亲一生忠君爱国,陛下不会…”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她身旁的柱子上。箭尾系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布。
副将取下绢布,展开一看,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是…是朝廷的旨意。镇北侯姜凛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姜家满门…男丁斩立决,女眷没入教坊司…”
姜晏猛地抢过绢布,目光扫过那些字句,每一个字都像匕首扎进心里。那上面盖着朱红的玉玺印,确凿无疑。
她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太子魏玹巡视北境时,曾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守安,功高震主者身危,你姜家如今权倾北境,也该学学急流勇退了。”
当时她只当是寻常提醒,如今想来,字字皆是杀机。
“少将军!城门快守不住了!”士兵仓皇来报。
姜晏望向关内方向,忽然笑了。
那笑声苍凉,带着血泪:“我姜家满门忠烈,马革裹尸,换来的竟是叛国罪名?”
她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我姜晏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受这污名!”
剑锋即将触及咽喉的刹那,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击飞了她手中的剑。紧接着,一队黑衣人马如鬼魅般冲破重围,为首那人身形矫健,面具遮面,直扑她而来。
混乱中,姜晏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昏迷前,她手指死死攥住了父亲战甲上碎裂的、染血的半枚虎符。
风雪更大了,掩盖了血迹与杀声。
1.
三年后。
京城郊外,太子别院“静思园”内,春色正好。
姜晏坐在水榭中,面前摆着一局残棋。左手执白子时,指尖有细微的颤抖,那是三年前落下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左手手腕便会隐痛不止,连带着头痛欲裂。
“又走神了?”对面传来低沉的嗓音。
姜晏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
当朝太子魏玹,一身墨色常服,金冠束发,眉目如画却透着冷峻。
三年前,正是他从北境将她带回,救了她一命。
“殿下恕罪。”她垂下眼帘,落下一子。
魏玹打量着她。
三年来,这个化名“阿晏”的女子在他别院中深居简出,对外称是家道中落的才女,因精通兵法棋艺而被收为幕僚。
只有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已故镇北侯姜凛的独女,那个曾经在北境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小军师”姜守安。
那日他带人突入重围救下她时,她已重伤昏迷。
太医说她头部受创,可能记忆有损。果然,醒来后她只记得自己名唤“阿晏”,其余一概想不起来。
这对他是好事。一个忘记了过去却保留着军事才能的姜晏,比那个誓死效忠姜家的镇北侯之女有用得多。
“听说你昨日又头痛了?”魏玹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问。
“老毛病,不碍事。”姜晏轻声回应。
每当她试图回忆过去,头痛就会发作,像有无数根针扎进脑海。
棋局终了,魏玹胜半子。他唇角微扬:“整个京城,也只有你能与孤对弈到这般地步。”
这时,侍从端来药碗:“姑娘,该用药了。”
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气味,其中隐约有一丝奇异的甜香。
这是魏玹特意为她调配的“安神汤”,说是能缓解头痛。三年来,她每日必服。
姜晏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入喉,先苦后甘,头痛果然缓解不少,但思绪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魏玹看着她喝完药,眼中掠过复杂神色,转瞬即逝。
“三日后林将军回京述职,孤在府中设宴,你也来吧。”
姜晏指尖微颤。林风眠,北境新任统帅,曾是父亲麾下最年轻的将领。魏玹从未让她见过任何与北境有关的人。
“殿下,我…”
“不必担心,”魏玹打断她,“只是寻常宴饮,你在屏风后观棋即可。”
他起身,临行前又回头道:“记住,你是孤的人。你的命是孤给的,你的眼中只需有孤一人。”
姜晏低头应是,待魏玹离去后,她才缓缓抬头,目光掠过院中盛放的桃花,恍惚间仿佛看见北境漫天的风雪。
2.
太子府宴客厅堂,灯火通明。
姜晏隐在屏风后,看着宴席上的觥筹交错。魏玹居主位,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显储君威仪。
当林风眠步入厅堂时,姜晏的心跳莫名加速。
三年不见,林风眠比从前更加挺拔冷峻,眉宇间带着北境风沙磨砺出的沧桑。他曾是父亲最器重的部下,也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师兄。年少时,父亲甚至戏言要将她许配于他。
酒过三巡,魏玹命人摆上棋局,与林风眠对弈。
“听闻林将军在北境屡建奇功,不愧是姜老将军带出来的人。”魏玹落子如飞。
林风眠神色平静:“殿下过奖。风眠才疏学浅,不及姜老将军万一。”
屏风后的姜晏手指猛地收紧。
姜老将军…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她记忆中紧锁的门。
棋局过半,魏玹忽然道:“久闻林将军擅长沙盘推演,孤府中有一棋士,于此道颇有心得,不如请她出来与将军切磋一番?”
不等林风眠回应,魏玹已命人请姜晏出来。
姜晏从屏风后走出,低眉顺目,向众人行礼。她能感觉到林风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与惊疑。
“这位是阿晏姑娘,孤的棋士。”魏玹微笑介绍,“阿晏,与林将军下一局。”
姜晏依言坐在棋枰前,执黑先行。她的棋风稳健中暗藏杀机,几步之后,林风眠的神色越发凝重。
当姜晏下意识地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棋子,轻轻转动后才落子时,林风眠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她。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姜守安思考时总会无意识地转动棋子,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姑娘棋风,让风眠想起一位故人。”林风眠缓缓道,目光紧锁着她。
姜晏心头一颤,头痛又开始隐隐发作。
她强自镇定:“将军说笑了。”
魏玹忽然插话:“看来林将军是想起姜家那个叛国逆贼了?”他的声音温和,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风眠握紧拳又松开:“末将不敢。只是感叹造化弄人,姜老将军一生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
宴席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魏玹轻笑一声,打破僵局:“罢了,往事不提。阿晏,你脸色不好,先回去休息吧。”
姜晏如蒙大赦,起身行礼告退。转身离去时,她能感觉到林风眠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的背影。
当夜,魏玹来到别院,亲自为她煎药。
“今日见到林将军,可想起什么?”他状似随意地问,将药碗递给她。
姜晏接过药碗,手指因紧张而微微发抖:“没有。”
“那就好。”魏玹注视着她喝下药汁,“记住,姜家是叛国逆贼,你若是与他们有关联,孤也保不住你。”
药效发作,姜晏的思绪开始模糊,只讷讷点头。
魏玹伸手轻抚她的发顶,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好好休息,明日孤再来看你。”
门被轻轻合上,姜晏陷入昏沉睡梦中。梦里有无边无际的血色和风雪,有一个身影在远处呼唤:“守安——”
3.
静思园的书房里,巨大的沙盘占去了大半空间。这是魏玹命人按照北境地形制作的,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无不精细。
姜晏站在沙盘前,为魏玹推演边陲小国骚乱的应对之策。
“若依殿下之策,派轻骑绕后截断粮道,确可速胜,但风险太大。”
她手指轻点沙盘上一处峡谷,“此处易设伏兵,若敌军在此埋伏,我军轻骑必将全军覆没。”
魏玹挑眉:“那你认为该如何?”
姜晏移动几面小旗:“可正面佯攻,另派一队精锐从此处小道迂回,放火烧山。此时节刮西风,火势会向敌营蔓延,乱其军心,再以重骑兵冲击其中军。”
魏玹眼中闪过赞赏:“好一个火攻之策。阿晏,你若为将,必是国之栋梁。”
姜晏低头:“殿下过奖,我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事实上,这套战术并非她凭空想出。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个披甲的身影在沙盘前对她谆谆教导:“守安,用兵之道,在于利用天时地利,而非一味强攻…”
那是谁?她努力回想,头痛却又开始发作。
魏玹注意到她的异样,命人端来安神汤。看着姜晏喝下药后渐渐平静的神色,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夜深人静,姜晏从梦中惊醒。梦中又是那片血色战场,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面前倒下,喊着:“守安,快走——”
她喘着气,额上全是冷汗。左手腕的旧伤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段被遗忘的过去。
鬼使神差地,她悄悄来到书房,点燃一盏灯,站在沙盘前。
手指无意识地移动着沙盘上的旗帜,还原着梦中那片战场。
那是北境最后一战的地形,镇北侯姜凛率军出征,却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随着沙盘上的形势逐渐清晰,姜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父亲的用兵习惯她了如指掌,绝不可能犯那种低级错误——将主力部队带入狭窄山谷,任由敌军堵截。
除非…军令有误。
她颤抖着手,在沙盘上推演着各种可能。越是推演,心越冷。那几个致命的指挥失误,根本不像是父亲的手笔,倒像是…
“你在做什么?”
魏玹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姜晏猛地回头,看见他披着外袍站在门前,眼神晦暗不明。
“殿下,我…”她一时语塞。
魏玹走近沙盘,看着上面推演的阵势,面色骤变:“谁让你推演此战的?”
“我…做了噩梦,睡不着…”姜晏低声解释。
魏玹一把扫乱沙盘,抓住她的手腕:“孤说过,不要再想过去的事!姜家是叛国逆贼,这是铁案,不容置疑!”
他的力道很大,姜晏疼得蹙眉,却不敢挣脱。
良久,魏玹松开手,语气稍缓:“是孤失态了。只是不希望你被往事所困。”
他轻抚她的脸颊,“忘记过去,安心留在孤身边,不好吗?”
姜晏垂眸:“是,殿下。”
魏玹命人送来安神汤,亲自看着她喝下。待姜晏睡去后,他站在被搅乱的沙盘前,眼神阴鸷。
“来人,将书房里的兵书全都搬走。没有孤的命令,不许阿晏姑娘再进书房。”
4.
林风眠坐在京郊驿馆中,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那日在太子府见到的“阿晏姑娘”,让他心神不宁。
太像了,那眉眼,那神态,尤其是下棋时无意识转动棋子的小动作,与记忆中的姜守安如出一辙。
可姜守安应该已经死在三年前那场战乱中了。他亲眼见过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身上穿着她的铠甲,旁边是她从不离身的佩剑。
除非…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如果姜守安没死,而是被太子秘密囚禁了呢?太子魏玹是姜家冤案的主要推动者,为什么要救下姜家唯一的继承人?
林风眠展开一幅北境地图,目光落在三年前那场决战的地点上。
这些年来,他暗中调查,发现诸多疑点。那些导致姜家军全军覆没的军令,似乎并非全部出自姜凛之手。
但他势单力薄,难以深入调查。如今若姜守安真的还活着…
次日,林风眠再次拜访太子府,借口讨教兵法。魏玹似乎早有所料,在书房接待了他。
“林将军对北境局势如此关心,实乃国之幸事。”魏玹命人上茶,语气平和。
林风眠谨慎回应:“守土有责,不敢怠慢。”
谈话间,林风眠注意到书房一角放着几本兵书,似是被人经常翻阅。其中一本《北境舆地志》的封面上,有一个淡淡的墨迹,形似一朵梅花。
那是姜守安年少时刻意留下的标记,她总喜欢在自己的书上画一朵小小的梅花。
“殿下也读这类兵书?”林风眠状似随意地问。
魏玹瞥了一眼:“是阿晏姑娘常看的。孤这棋士,虽为女子,却酷爱兵法等杂书。”
林风眠心中一动。宴会那日后,他打听过这位“阿晏姑娘”的来历,只知是太子三年前从外带回的女子,身份神秘,深居简出。
离开太子府前,林风眠借口更衣,悄悄绕到别院附近。果然看见姜晏独自一人坐在亭中,面前摆着一局棋。
他迅速将一枚蜡丸弹入亭边的花丛中,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姜晏听到动静,起身查看,在花丛中发现了那枚蜡丸。捏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字条:“三日后未时,城西云来茶楼,《尉缭子》。”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是谁留下的?目的何在?
三日后,姜晏借口要买些胭脂水粉,得到魏玹允许后出了别院。
自从沙盘事件后,魏玹对她的监视明显严密了许多。
云来茶楼雅间内,林风眠早已等候多时。当姜晏推门而入时,他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守安,果然是你。”
姜晏怔在原地:“将军认错人了,我是阿晏。”
林风眠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那你可记得,那年北境大雪,你我在冰河上比试箭法,你输了,却耍赖推我入水?”
姜晏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冰封的河面,少年少女的笑声,有人落水,溅起冰凉的水花…
头痛骤然袭来,她扶住门框,脸色苍白。
“我不明白将军在说什么。”
林风眠眼中闪过痛色:“若你当真不是姜守安,为何会来此?那本《尉缭子》,是当年我送你的及笄礼。”
姜晏强自镇定:“我只是好奇谁留下字条。既然将军认错人了,恕不奉陪。”
她转身欲走,林风眠急忙道:“姜家冤案另有隐情!你父亲是被陷害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姜晏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父亲慈爱的面容,北境的风沙,血色的战场,还有…魏玹冰冷的目光。
她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雅间门被推开,魏玹带着侍卫站在门外,面沉如水。
“孤的棋士,为何在此与林将军私会?”
5.
静思园内气氛凝重。
姜晏跪在厅中,魏玹坐在上首,面若寒冰。
“说说吧,为何私会外臣?”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姜晏垂首:“奴婢只是去买胭脂,偶遇林将军,他认错了人,硬要请奴婢喝茶解释。”
“哦?认错了人?”魏玹冷笑,“林风眠可不是会随便认错人的人。”
他起身,走到姜晏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告诉孤,你想起了什么?”
姜晏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眼神尽量茫然:“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奴婢只是头痛,想回去休息。”
魏玹审视她片刻,忽然松手:“去吧。记住,你是孤的人,永远都是。”
回到房中,姜晏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刚才与林风眠的对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姜家冤案另有隐情…父亲是被陷害的…
头痛越来越剧烈,她颤抖着手去取安神汤,却发现今日的汤药尚未送来。
剧痛中,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见三年前的北境,太子魏玹巡视边关,父亲设宴接待。
宴后,魏玹单独召见她,称赞她的军事才能,说希望她能为朝廷效力。
那时她受宠若惊,将北境布防的诸多细节和盘托出。魏玹听得认真,还拿出地图与她推演各种可能的情境…
场景转换,她看见父亲率军出征前夜,与魏玹在帐中密谈。次日父亲神色凝重,却什么也没说,只嘱咐她守好城池。
最后是那场惨烈的战斗。明明按照计划,父亲应该率军从西路包抄,却突然改变路线,进入了那个死亡山谷…
姜晏猛地睁大眼睛,冷汗浸透衣背。那些改变战局的军令,笔迹虽是父亲的,用语习惯却更像是…
“殿下…”她喃喃自语,浑身发冷。
门外传来脚步声,魏玹亲自端着药碗进来:“听说你头痛得厉害,孤特意为你煎了药。”
姜晏迅速整理表情,恢复茫然状态:“谢殿下。”
她接过药碗,在魏玹的注视下慢慢喝下。
药汁入喉,思绪再次变得模糊,那些刚刚苏醒的记忆渐渐沉入心底。
但这一次,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心底最深处,一颗名为复仇的种子已经萌芽。
魏玹看着她喝完药,眼神柔和下来:“好好休息,明日孤带你去西山赏梅。”
待魏玹离开后,姜晏悄悄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夜色中,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父亲,兄长,姜家满门的冤屈…她会查清真相,为他们讨回公道。
即使用尽余生,付出一切代价。
6.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半年。
这半年间,姜晏逐渐获得了魏玹更多的信任。
她表现得温顺服从,记忆似乎完全没有恢复,只是偶尔会无意识地画出一些北境的地形图。
魏玹将这些图纸收走,说是怕她睹物思人,实则拿去与自己的情报对照,发现准确无误后,对姜晏的戒心又少了几分。
但他不知道的是,姜晏已经悄悄减少了药量。
每次喝药时,她都会借口太烫,趁人不备倒掉一些。头痛发作时,她就咬紧牙关忍耐,保持清醒。
通过零碎的记忆碎片和暗中观察,她渐渐拼凑出真相:魏玹为了收回北境兵权,勾结敌国,伪造军令,将姜家军引入死地。事后又罗织罪名,将姜家定为叛国逆贼。
而那碗“安神汤”中特殊的甜香,来自一种名为“烬草”的药材。这种草能镇痛安神,但长期服用会致幻健忘,正是它让她三年来记忆混乱。
一日,魏玹离京巡察,姜晏趁机潜入他的书房。这半年来,她摸清了侍卫巡逻的规律,知道何时是最佳时机。
书房内陈设简洁,她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暗格中发现了一叠信函。
其中最上面一封,正是三年前父亲写给朝廷的最后一封求援信,上面赫然盖着“已阅,不准”的朱批——笔迹是魏玹的!
姜晏手指颤抖,几乎拿不住那薄薄的信纸。
原来朝廷根本没有发兵救援的意思!父亲和数万将士,是被故意牺牲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姜晏急忙将信塞回原处,关好暗格,闪身躲到屏风后。
进来的是魏玹的心腹侍卫长。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警惕地四下查看。
姜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幸运的是,侍卫长并未发现异常,很快离去。姜晏趁机溜出书房,回到自己房中。
当晚,魏玹提前回府,径直来到姜晏房中。
“今日可有人来过孤的书房?”他开门见山,目光锐利。
姜晏一脸茫然:“殿下不在,谁敢擅自进入书房?”
魏玹审视她片刻,忽然命人搜查她的房间。
当侍卫从妆奁底层搜出几株干枯的烬草时,姜晏脸色微变。
这是她前几日偷偷从药渣中拣出藏起来的,本想找机会查清这是什么药材。
魏玹拿起烬草,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你在查这个?想起什么了?”
姜晏咬唇不语。
魏玹猛地挥手,命所有人退下。
房门关上后,他一把抓住姜晏的手腕:“孤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孤?”
姜晏抬头直视他,眼中再无往日的茫然:“殿下待我恩重如山,让我忘了自己是叛国逆贼之女,忘了全家惨死的血海深仇。”
魏玹瞳孔骤缩:“你果然想起来了。”
他松开手,冷笑:“既然如此,孤也不必再伪装了。”
他命人将姜晏带到院中,当着她的面,将搜出的烬草投入火盆。
奇异的是,这种草燃烧时几乎没有烟雾,只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弥漫开来。
“知道这是什么吗?”魏玹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火盆,
“烬草,产自西域,能让人忘记痛苦,安心做孤的棋子。可惜,你不懂得珍惜。”
姜晏直视着他,因忍痛而声音嘶哑:“我只知道,我是姜守安。”
魏玹眼中闪过怒意,随即又变得冰冷:“既然你选择记住,那就好好记住接下来的日子。”
他命人将姜晏软禁在房中,撤走了所有书籍笔墨,连窗纸都换成不透明的厚纸。
黑暗中,姜晏抱膝坐在墙角,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父亲,哥哥,姜家的冤魂…她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7.
被软禁一个月后,魏玹突然来到姜晏房中。
他看起来疲惫而烦躁,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
“北境有变,突厥突然犯边,连破三城。”
他直接将一份军报扔在姜晏面前,“朝中无人能提出有效的应对之策。”
姜晏扫了一眼军报,心中冷笑。
突厥此次进犯的路线,与三年前魏玹与她推演过的情境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他假借探讨兵法之名,套取了她许多应对策略。
“殿下运筹帷幄,何必问我这个罪臣之女。”她语气平淡。
魏玹猛地拍桌:“姜晏,别忘了你的性命还在孤手中!”
沉默良久,姜晏缓缓抬头:“若我献计,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若此战得胜,请殿下准许我离开别院,到京郊庵堂修行。”
魏玹眯起眼:“你就这么想离开孤?”
姜晏垂眸:“我只是累了,想找个清净地方了此残生。”
最终,魏玹点头:“好,孤答应你。”
姜晏走到案前,铺开地图。她的左手还有些颤抖,但眼神锐利如刀。
“突厥此次进犯,意在试探。其主力必走狼山道,因这是最快通往中原的路线。”她手指点在地图上一处,“殿下可派重兵在此设伏,另遣一支部队绕后断其归路。”
魏玹仔细看着地图,眼中闪过精光:“与孤所想不谋而合。”
姜晏心中冷笑。这确实是魏玹会采用的策略——激进,冒险,追求速胜。三年前,他就是用类似的说辞,说服父亲改变行军路线的。
但她话锋一转:“然而此策有一致命破绽。”她指向地图上一处山谷,“若敌军在此设下一支奇兵,待我军主力全部进入伏击圈后突然杀出,反将我军困在其中,则大势去矣。”
魏玹皱眉:“此地险要,突厥人不熟悉地形,未必会在此设兵。”
“兵者诡道也,不可不防。”姜晏淡淡道,“为保险起见,殿下可密令一支援军潜伏在此处附近。若无事则按兵不动,若真有伏兵,则可里应外合,反败为胜。”
她在说“密令”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魏玹眼中闪过疑虑,但很快被贪婪取代。
若此战得胜,他在朝中的威望将大大提升,距离皇位又近一步。
“好,就依此计。”魏玹收起地图,临行前又回头看她一眼,“待孤凯旋,再来看你。”
房门再次关上后,姜晏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望向天空。
计划已经开始了。那个所谓的“破绽”和“援军”,是她特意为林风眠留下的信号。只有熟知北境地形和魏玹用兵习惯的人,才能看懂这个陷阱。
现在,只待请君入瓮。
8.
两个月后,北境传来战报:太子殿下亲征大获全胜,突厥败退三百里,献上降书。
朝野欢腾,皇帝大悦,下旨犒赏三军,迎接太子凯旋。
然而,就在庆功宴举行的当夜,一封密报悄无声息地呈至御前。
次日早朝,气氛诡异。皇帝面色阴沉,太子魏玹站在殿下,神色自若却眼神闪烁。
就在朝会即将结束时,林风眠突然出列,跪地叩首:“陛下,臣有本奏!事关三年前北境之败与姜家冤案!”
满朝哗然。魏玹脸色微变:“林将军,今日是庆功之日,何必提那些陈年旧事?”
皇帝却抬手制止:“让他说。”
林风眠抬头,声音铿锵:“三年前北境之败,并非姜老将军指挥失误,而是有人伪造军令,故意将姜家军引入死地!臣已找到当年传令兵幸存者,以及数封被篡改的军令原件!”
他从袖中取出证据,由太监呈给皇帝。
魏玹面色渐白,却强自镇定:“荒唐!那些证据早已在战乱中遗失,怎会突然出现?分明是伪造!”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若加上臣女手中的证据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姜晏一身素衣,手持半枚染血的虎符,一步步走入金殿。
三年來她首次以真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虽衣衫简朴,却气度不凡。
“臣女姜晏,镇北侯姜凛之女,参见陛下。”
她跪地行礼,举起手中虎符,“此乃先父遗物,上面沾着他和数万将士的血。”
举朝震惊。所有人都以为姜家小姐早已死在三年那场战乱中。
魏玹猛地站起:“胡说!姜晏早已殉国,此人必是冒充!”
姜晏抬头直视他,目光如炬:“殿下当真认不出我了?三年前在北境,您称赞我的兵法才能,套取北境布防细节;您与我推演沙盘,实则琢磨如何将姜家军引入死地;您甚至在我父亲出征前夜,以朝廷名义令他改变行军路线!”
她转向皇帝,取出几封密信碎片:“这些是臣女从太子书房中所得,上面有太子与敌国往来,约定共灭姜家军的证据!还有太子扣下先父求援血书的证明!”
魏玹脸色惨白,仍做最后挣扎:“父皇明鉴!此女精神失常,胡言乱语!那些所谓证据,定是她伪造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皇帝缓缓开口:“玹儿,你可记得,姜凛最后一封求援信,是经由何人之手呈给朕的?”
魏玹顿时语塞。
那封信,正是他亲手压下,谎称军情不实,建议不予理会的。
皇帝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朕一直疑惑,姜凛用兵如神,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证据确凿,真相大白。
魏玹被废去太子之位,押入天牢候审。姜家冤案得以昭雪,追封姜凛为忠勇公,立祠祭祀。
退朝后,姜晏独自站在金殿外,望着湛蓝的天空,泪水无声滑落。
父亲,兄长,姜家的英灵们,你们可以安息了。
9.
天牢深处,魏玹靠着冰冷的墙壁,神情木然。
牢门打开,姜晏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孝服,手中提着一壶酒。
“来看孤的笑话?”魏玹冷笑。
姜晏放下酒壶:“我来送殿下一程。”
魏玹盯着她:“若无我,你早已死在北境风雪中。你这般恩将仇报?”
姜晏平静回道:“姜晏确实死在了北境风雪中。活下来的,只是为姜家满门讨债的魂。”
她斟满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此酒无毒,殿下放心。”
魏玹一饮而尽,忽然问道:“从何时起,你开始怀疑孤的?”
“从您给我喝下第一碗烬草开始。”姜晏淡淡道,“真正关心我的人,不会让我忘记我是谁。”
沉默良久,魏玹忽然笑了:“若重来一次,孤还是会这么做。功高震主者身危,你姜家权倾北境,不得不除。”
姜晏起身,最后看他一眼:“殿下错了。姜家从未权倾北境,我们只是在守护这片土地而已。”
她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不久,新帝登基,为稳定朝局,将魏玹终身软禁于皇陵守墓。
姜家得以平反,新帝欲重赏姜晏,赐府邸田产,甚至有意让她接手部分兵权。
但姜晏一一婉拒。
尾声
北境,长风镇。
这里距离当年血战的战场不足百里,如今已恢复和平。
镇口新开了一家酒肆,名为“长风”,老板娘是个左手微跛的年轻女子,话不多,酿的酒却是一绝。
日落时分,姜晏常独坐店外,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那里是父亲和兄长战死的地方,也是她重生开始的地方。
偶尔有旧部前来探望,带来京中的消息。
听说被软禁皇陵的魏玹收到一坛“长风”酒,酒坛下压着一张纸条,上书二字:“烬矣”。
他望着那两个字,良久,大笑至泪流满面。
林风眠来的时候,正是深秋。他卸去了将军之职,请调回北境戍边。
“陛下准了?”姜晏为他斟酒。
林风眠点头:“这里才是我该在的地方。”他看着她,“你呢?真要在此终老?”
姜晏望向远处:“父亲和兄长用生命守护的土地,我想替他们多看几眼。”
林风眠沉默片刻,忽然道:“当年你及笄之日,我本欲向你父亲提亲。”
姜晏的手微微一顿。
“若现在提,可还来得及?”他轻声问。
姜晏抬眼,微微一笑:“师兄,有些东西,如同那半枚虎符,碎了就再也拼不完整了。”
林风眠眼中闪过痛色,最终化为释然:“我明白了。”
他举杯:“敬长风。”
“敬长风。”姜晏举杯相碰。
夕阳西下,两人的身影在余晖中拉得很长。远处,北境的长风吹过无垠的天地,带着酒香和自由的气息。
姜晏轻轻抚摸左手腕上的旧伤,目光平静而深远。
往事已烬,长风渡我。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