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或许是为了生活所需，或许是看中了这角落稀薄的人气。不久后，茶摊旁来了一个占姓的老爷爷。他也像祖母一样，沉默寡言，只用行动说话。他用几块砖头和一块旧木板，倚着茶摊的矮墙，支起了一个简陋无比的小人书摊。

第一卷

第四章：碎银般的欢愉

生活的轨迹常常难以预料。它时而如暴雨骤降，将人浇得透心凉；时而又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角落，悄悄渗出一丝微甜的泉眼。

对于陈孤永而言，祖母茶摊旁的时光，原本只是喧嚣时代里一个被迫的、沉默的避难所。然而，命运的纺锤偶尔也会捻入一截温暖的丝线。

或许是为了生活所需，或许是看中了这角落稀薄的人气。不久后，茶摊旁来了一个占姓的老爷爷。他也像祖母一样，沉默寡言，只用行动说话。他用几块砖头和一块旧木板，倚着茶摊的矮墙，支起了一个简陋无比的小人书摊。

那简直是一个世界的突然降临。

一块深蓝色的粗布上，摊开了一排排巴掌大小、封面色彩斑斓的小人书《三国演义》、《水浒传》、《鸡毛信》、《地雷战》……那些静止的、用线条勾勒出的英雄与故事，像一扇扇突然在他寂静世界里打开的窗。占爷爷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眯着眼，看着书摊，也看着来来往往的脚。看一本小人书，一分钱。

陈孤永起初只是偷偷地看。他发现，这个他原本认为偏僻、被遗忘的街角，竟是小城里一个不起眼的风水宝地。

一则是公交车的始发站。几辆笨重的、喘着粗气的公交车总在这里掉头、停歇、再出发。上下车的人流会带来片刻的喧嚣和杂乱。二则，马路对面，就是小城里那座著名的、有着巨大红色五角星的电影院。每当一场电影散场，另一场尚未开始的间隙，人流会像潮水般涌过街角，留下满地瓜子壳和模糊的谈笑。

孤独依旧是他生命的主旋律，但如今，他找到了打发这孤独的、独属于他自己的方式。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再只是茫然地扇着炉火，而是开始搜寻。

在公交车停靠、人们挤上挤下的混乱时刻，他像一只警觉的小猎犬，目光飞快地扫过车厢门口的踏板、以及乘客们匆匆踩过的地面。在电影散场、人群如退潮般散去后的短暂间隙，他会立刻钻进那片突然空旷下来的场地，低着头，如同寻找宝藏般，仔细检视着每一寸地面。

他的寻找有了回报。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他会在那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看到一丝微弱的金属闪光。他的心会猛地一跳，快速蹲下身，用几乎是抢的速度将它攫取在手心。

有时是一分钱，那是最常见的，硬币上庄严的国徽会被磨得有些模糊。

有时运气极好，会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印着劳动人民形象的贰角钱绿色纸币！那简直是巨款。

他将这些意外之财紧紧地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凉或纸币的柔软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房，漾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窃喜与成就感的快乐。这快乐如此微小，却又如此真实，足以暂时挤开那浓得化不开的孤独，让一丝光透进来。

这些钱，他从不乱花。一部分，他默默地塞给祖母，祖母会看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欣慰，更有深重的怜惜，然后沉默地收下，放入那个盛放生命线的铁皮盒子。

另一部分，则成了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船票。

他会走到占爷爷的书摊前，将那一分、两分还带着他体温的硬币，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块蓝布上。占爷爷通常只是抬抬眼皮，用下巴示意他自己选。

于是，在茶摊的烟火气里，在公交车发动机的轰鸣和电影院隐约传来的对白声里，他捧起一本小人书，瞬间就跌入了刀光剑影的三国、或是烽火连天的抗日战场。那些线条画出的世界，比现实更真实，更精彩，也更公平——好人有好报，英雄总会胜利。

捡钱的快乐是短暂的，看小人书的沉浸也是短暂的。但当它们串联起来，就成了他灰色童年里一串碎银般闪闪发光的日子。

他依旧孤独。但在这孤独里，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挖掘出了一点点专属于他的、微不足道的欢愉。这欢愉源于卑微的寻找，却在他心中，升腾起了足以抵御漫长寒意的微弱火光。他知道，明天，公交车还会来，电影还会散场，而他的寻找，永远不会停止。

来源：云峰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