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建社把那份打印好的《家庭财产分割协议》往桌子中间一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套父母留下的三居室,归他李建社所有。而我,陈淑芬,这个照顾了公婆十五年、自己熬出一身病的长嫂,只分到
引子
李建社把那份打印好的《家庭财产分割协议》往桌子中间一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套父母留下的三居室,归他李建社所有。而我,陈淑芬,这个照顾了公婆十五年、自己熬出一身病的长嫂,只分到后院那间堆杂物的、不到十平米的小破屋。
我捏着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桌上的旧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大嫂,你看,我这方案够公道了吧?”小叔子李建社身体前倾,一脸的理所当然,“爸妈在世时,主要是我出钱看病买药。你呢,就是搭了把手,出点力气。现在房子归我,你住那间小屋,也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亲兄弟,明算账嘛。”
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什么叫“搭了把手”?十五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公公半夜犯哮喘,是我背着他下五楼等救护车;婆婆瘫痪在床,是我一口口喂饭,一次次擦洗。那时候,他李建社在哪儿?他总说工作忙,生意走不开,逢年过节提点水果来坐坐,放下几百块钱就走,像个探望远房亲戚的客人。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儿子李明“霍”地一下站起来,涨红了脸,拳头攥得咯咯响,“我妈为了爷爷奶奶,连工作都辞了!她自己有风湿病,冬天连手都伸不直,还得给我奶奶搓澡!你给的那点钱,够买药还是够请护工?”
李建社瞥了李明一眼,嘴角一撇:“小孩子家懂什么?你妈是我嫂子,照顾我爸妈是应该的。我是出了真金白银的,医院的单子都在这儿呢。”他说着,从包里又拍出一沓厚厚的发票。
我看着那些发票,心像被泡进了冰水里。是,他出钱,可他出的那些钱,和我付出的十五年青春、健康,能比吗?人心怎么能这么算计?
我的心乱成一团麻。丈夫建国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嘱咐了又嘱咐:“淑芬,家里就建社一个弟弟,你多让着他点,别为钱的事伤了和气。”我一直记着他的话,想着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计较。可现在,这已经不是计较,是欺负,是把我的心掏出来,踩在地上。
我想起丈夫建国,一个老实本分的中学老师,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他要是还在,绝不会让建社这么欺负我。可他走了快十年了。这十年,我撑着这个家,伺候老的,拉扯小的,以为自己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到头来,在小叔子眼里,我只是个“搭把手”的外人。
李建社的老婆王琴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敲边鼓:“嫂子,你就知足吧。现在房价多贵啊,白给你一间屋子住,到哪儿找这好事去?要不是看在建国的面子上,你跟李明早该搬出去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破了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我猛地抬起头,看着李建社那张自私而冷漠的脸,几十年的叔嫂情分,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建社,”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真的觉得,这样分,对得起你哥,对得起爸妈吗?”
“怎么对不起?”李建社提高了音量,似乎想用气势压倒我,“我拿钱,你出力,天经地义!这协议你今天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李明气得浑身发抖,就要扑上去。我一把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跟这样的人,吵闹是没用的。
我沉默了。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建国生前跟我提过的一句话:“淑芬,要是以后建社欺负你,你就去找张律师,他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那时候我只当是句玩笑话,从没想过真有这么一天。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悲愤。我看着李建社,缓缓地说:“协议我先不签。让我想想。”
李建社以为我服软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行,大嫂,你想清楚最好。我给你三天时间。”
我没再看他,拉着儿子李明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决堤。我不是为那套房子哭,我是为这十五年的付出,为这凉薄的人心。
我擦干眼泪,从床头柜最深处,翻出一个陈旧的通讯录。在发黄的纸页上,我找到了那个名字:张启明律师。
第一章 十五年的旧账
回到房间,我坐在床沿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墙上的石英钟单调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是催促。李明在我身边坐下,年轻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妈,你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房子明明有你的一半,凭什么全给他?”他愤愤不平地说,“我去找他理论!”
我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小明,别冲动。你二叔那种人,你去吵,只会让他更得意。”
我心里清楚,李建社就是吃准了我性格软,不爱与人争执。这些年,公婆生病住院,他总是钱一扔就走人,把所有麻烦事都留给我。我不是没怨过,可一想到丈夫临终的嘱托,想到公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的样子,心就软了。
我总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真心待他们,总能换来真心。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内心独白】
建国啊,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让我多让着的弟弟。他把我的心当成泥巴一样踩。我守着你对我的承诺,守着这个家,可到头来,我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我真不知道,我坚持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我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后院那间所谓分给我的“破屋”。那是以前放煤球和杂物的储藏间,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窗户玻璃都裂了,用旧报纸糊着。一到下雨天,屋里就潮得能拧出水来,我的风湿腿一进去就钻心地疼。
这就是我十五年换来的归宿。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冷又硬。
李明见我脸色发白,担忧地问:“妈,你没事吧?要不我们搬出去住,我上班挣钱,租个房子,总比看他脸色强。”
我摸了摸儿子的头,他已经长大了,懂得心疼我了。可我不能这么窝囊地走。这不是一套房子的问题,这是我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问题。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半辈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扫地出门。
“小明,你别管了。这件事,妈自己来处理。”我下定了决心。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李建社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你就是搭了把手。”我闭上眼,十五年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公公半夜犯病,我蹬着三轮车送他去医院,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婆婆大小便失禁,我一次次给她换洗,从没说过一个“不”字。李建社呢?他只在需要分摊医药费时打来电话,开口闭口都是“嫂子你先垫上,我回头给你”,可“回头”总是遥遥无期。
【内心独白】
我真是傻。我以为忍耐和付出是美德,能换来家庭和睦。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利益面前,所有的情分都薄得像一张纸。我不能再软弱了,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小明,我得为自己争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我趁李建社还没起床,走进了公婆生前住的房间。房间里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旧时光的味道。我打开婆婆的衣柜,想找件她的旧衣服留作念想。
在衣柜的最底层,我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把它拿出来,是一个上了锁的旧铁盒,上面落满了灰尘。这是公公的宝贝,他生前总说里面放着我们家的“传家宝”,谁也不让碰。公公去世后,大家忙着办后事,都把这铁盒给忘了。
我心里一动,公公是个极有条理的老会计,难道这里面会有什么东西?我找不到钥匙,只好拿着铁盒回了房,用一把小锤子小心翼翼地把锁撬开。
盒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厚厚的账本,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是公公的笔迹,写着“淑芬亲启”。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信封。
第二章 锁上的铁盒
信封里是一封信,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我先展开了信纸,公公那熟悉又刚劲的字迹映入眼帘。
“淑芬吾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和你婆婆去见建国了。这一辈子,我们李家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建国走得早,留下你们孤儿寡母,我们老两口又拖着一身病,这些年,全靠你一个人撑着。你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
建社那个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心思全在钱上,靠不住。我们老两口心里有杆秤,谁是真心对我们好,谁是虚情假意,我们清楚得很。这套房子,是我们唯一的家产,我们心里,是想留给你的。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理应有个安稳的晚年。
只是,我怕我走后,建社会跟你争,会欺负你老实。所以,我留下了这些东西。这些账本,是我从你进门开始记的,家里每一笔开销,你为我们花的每一分钱,我都记着。还有,我去找过建国的朋友张律师,办了些手续。如果建社讲道理,这些东西就不用拿出来,免得兄弟失和。如果他欺人太甚,你就拿着这些东西,去找张律师。别怕,公道自在人心。
爸 绝笔”
读完信,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在信纸上,洇开陈旧的墨迹。原来公公什么都知道,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不是不爱小儿子,只是他更懂得感恩和公道。
【内心独白】
爸,谢谢您。谢谢您还我一个公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没想到您早就为我铺好了后路。有了您的这封信,我就有了底气。我不是为了争家产,我是为了守住您和建国留给我的这份情义和尊重。
我擦干眼泪,拿起那张小字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张启明律师,万不得已时,请联系他。”这个号码,和我从旧通讯录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我把信和账本小心翼翼地收好,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我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建社又提起了签协议的事。他老婆王琴在一旁帮腔:“嫂子,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可告诉你,我儿子等着这房子结婚呢,拖不得。”
我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他们:“建社,这房子,爸妈是怎么想的,你心里真的没数吗?”
李建社脸色一僵,随即又强硬起来:“我不管爸妈怎么想,现在他们不在了,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是李家的儿子,这房子就该我继承!”
“我也是李家的儿媳,是李明的妈。”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照顾了爸妈十五年,这十五年,你们又在哪里?”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跟他说话。李建社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陈淑芬,你什么意思?你是想反悔?我告诉你,没门!这房子,你休想染指!”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李明又要发作,我用眼神制止了他。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关上门,拨通了张律师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温和的男声:“您好,张启明律师事务所。”
“您好,张律师。我叫陈淑芬,是李建国……的爱人。”说出丈夫名字的时候,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语气变得更加温和:“是嫂子啊。我记得您。建国是我最好的朋友。您……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我把李建社分家产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张律师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他才开口:“嫂子,您别急。这件事,建国和他父亲生前都跟我聊过,也做了一些安排。您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十点,带上您手里的东西,来我律所一趟。我们当面谈。”
“好的,谢谢您,张律师。”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像在黑暗的隧道里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内心独白】
建国,你总说张律师是个靠得住的人。现在,我要把我们这个家的公道,托付给他了。我不知道前路会怎样,但我知道,我不能再退缩了。为了你,为了爸妈,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打开那些旧账本,一页页地翻看。公公的字迹工工整整,从柴米油盐,到医药费、人情往来,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账本的最后几页,不再是数字,而是公公写下的日记。
“淑芬今日又为我老婆子擦洗,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我的风湿膏药,她倒先用上了。此媳,胜过亲女。”
“建社来电,问生意周转,要三万。我与老婆子凑了半生积蓄,给了他。他未问一句我俩身体如何。”
看着这些文字,我的眼眶又湿了。这些账本,记下的不只是钱,更是十五年的人心冷暖。
第三章 律师的字条
第二天上午,我按照地址找到了张启明律师的事务所。律所不大,但很整洁。一位年轻的助理把我引到一间会客室,给我倒了杯热茶。
很快,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步履沉稳,眼神温和而锐利。他伸出手:“嫂子,我是张启明。”
我拘谨地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我把李建社的协议、公公的信和那几本账本都放在他面前。张律师先拿起那份协议,只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份协议,从法律上讲,如果您不签字,是完全无效的。但从情理上讲,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放下协议,又仔细地看完了公公的信,然后一页页地翻阅那些账本。他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时而点头,时而用笔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整个会客室里,只听得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表情严肃地对我说:“嫂子,这些账本是非常重要的证据。它虽然不能直接决定房产归属,但足以证明您在赡养老人过程中尽了主要的、甚至是全部的扶养义务。在法庭上,法官会根据这个事实,在财产分割上对您进行大幅度的倾斜。”
听到这话,我心里有了些底。
“不过,”张律师话锋一转,“要做到万无一失,光有这些还不够。李建社可以辩称,他出了主要的医疗费用。我们需要更直接、更有法律效力的证据。”
他看着我,问道:“公公在信里提到,他来我这里办了些‘手续’。您再仔细回忆一下,老人家生前,有没有留下其他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
我努力地回想着。公公晚年,腿脚不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他喜欢看报纸,听收音机。对了,收音机!
我猛地想起来:“张律师,我公公有个习惯,他喜欢用一个旧的录音机,把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者听到的新闻评论录下来。他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录下来就不会忘。他去世后,那个录音机和一些磁带,好像被我收在书房的柜子里了。”
张律师的眼睛一亮:“录音机?这个很重要!嫂子,您回去之后,马上把那些磁带找出来,听一听里面有没有关于家庭财产安排的内容。老人家很可能以口述遗嘱的形式,把自己的意愿录了下来。”
他拿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了几个要点,递给我:“您重点听这几个方面:第一,有没有明确提到房子要留给谁;第二,有没有提到他为什么这么安排;第三,录音时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比如您婆婆。如果能找到这些内容,我们的胜算就非常大了。”
【内心独白】
录音机,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公公的声音,他说话的语气,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如果真的有他的录音,那比任何文件都更有力量。建社,你再能言善辩,难道还能抵赖你父亲亲口说出的话吗?
我接过字条,像是接过了千斤的希望。我向张律师道了谢,起身准备离开。
张律师送我到门口,又嘱咐道:“嫂子,找到录音后,不要声张,更不要让李建社知道。您第一时间联系我。另外,这几天您尽量避免和他发生正面冲突,一切等我们准备好再说。”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天边的乌云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一角蓝天。我心里反复盘算着,那个录音机被我放在了书房顶柜的一个旧皮箱里,应该还在。
然而,当我回到家,推开门时,却看到李建社和王琴正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们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李建社很快就镇定下来,理直气壮地说:“我找找爸有没有留下什么存折、房本之类的。你一个外人,总不能霸占着我们李家的东西吧?”
我的目光越过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打开的旧皮箱。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声音都在发颤:“录音机……和那些磁带呢?”
王琴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录音机?没看见。一堆破烂,早被我当废品卖了!”
“卖了?”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那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冲到王琴面前,抓住她的胳膊:“你把它们卖给谁了?什么时候卖的?”
李建社一把将我推开,我踉跄着撞在书柜上,腰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恶狠狠地说:“卖了就卖了!你嚷嚷什么?一个破录音机,值几个钱?陈淑芬我告诉你,别想耍花样,这房子,你休想得到!”
看着他们夫妻俩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者只是做贼心虚,想销毁一切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我的希望,在这一刻,似乎被彻底掐断了。
第四章 邻居的闲话
我瘫坐在地上,腰部的疼痛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李建社和王琴见我这副模样,似乎很满意,对视一眼,摔门而去。
空荡荡的书房里,只剩下我和一地的狼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散落的书本上,显得格外讽刺。我最后的希望,那些可能录下了公公遗愿的磁带,就这么没了。
【内心独白】
难道,天理真的不在我这边吗?我兢兢业业十五年,换来的就是这么一个结局?建国,爸,你们在天上看着,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没用了?连你们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都守不住。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食不下咽。李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想冲出去找李建社拼命,都被我死死拉住。我告诉他,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可我自己,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给张律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磁带被毁的消息。电话那头,张律师沉默了许久,然后安慰我:“嫂子,您别灰心。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磁带里有对他们不利的内容。这件事本身,就可以作为他们心虚的旁证。您先稳住,让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话虽如此,但我知道,情况已经变得非常棘手。
这天下午,我实在闷得慌,就下楼去小区花园里走走。刚坐到石凳上,就听到不远处几个老邻居在议论纷纷。她们的声音不大,但有些字眼却像针一样,清晰地扎进我的耳朵。
“听说了吗?老李家在闹分家产呢。”
“还能怎么闹,不就是那个当弟弟的,想把房子全占了呗。”
“可我听李建社说,他爸妈生病,都是他花的钱,他嫂子就是在家做做饭,没出什么力。”
“是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啊。以前老李头半夜犯病,好几次都是他大儿媳妇一个人送去医院的,那小儿子,影子都见不着。”
说话的是住在对门的王阿姨。她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是平时和王琴走得比较近的刘婶。
“哎,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人家建社是大老板,生意忙,哪有时间天天守着?出钱就是最大的孝心了嘛。再说,他嫂子一个寡妇,住在婆家这么多年,仁至义尽了。现在给她一间小屋住,也算对得起她了。”
这些闲言碎语,像一把把钝刀子,在我心上来回地割。我没想到,李建社为了霸占房子,竟然在外面这么败坏我的名声。把我的十五年付出,说得如此一文不值。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我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任由他们颠倒黑白。我必须做点什么,为了我死去的丈夫,为了含辛茹苦的公婆,也为了我自己这十五年的清白和尊严。
【内心独白】
原来软弱和退让,换不来同情,只会换来得寸进尺的欺凌。他们不仅要抢走我的住处,还要毁掉我的名声,把我这十五年的所有付出都抹杀掉。不行,我绝不答应。我陈淑芬就算再老实,也有我的底线。
我从石凳上站起来,胸中燃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这股火,烧掉了我的懦弱和犹豫,只剩下不屈的斗志。
我回到家,径直走进公婆的房间。既然磁带没了,我就不信,这个家里,再也找不出第二样能证明公道的东西。我开始重新整理公婆的遗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仔细。
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检查了每一本书的夹页,甚至连床底下都没放过。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在旧书柜顶上,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小木匣子。
这个匣子很不起眼,我以前打扫卫生时见过,只当是装旧零件的,从没打开过。我把它取下来,吹开上面的灰尘,打开了插销。
匣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台小巧的、银灰色的……录音笔。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这支录音笔,比那个旧录音机要新得多,看样子是公公后来买的。他是不是……用这个录下了什么?
我颤抖着手,按下了播放键。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思夜想、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录音笔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今天,我跟启明律师把所有事情都办妥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是公公的声音!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第五章 录音笔里的声音
我紧紧握着那支录音笔,仿佛握住了全世界。我把音量调到最小,贴在耳边,生怕漏掉一个字。
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然清晰有力:“……我把这支录音笔藏在书柜顶上,就是怕建社那个混小子,为了房子,做出什么没良心的事。他把我给他的录音机和磁带都‘处理’掉了,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他哪里知道,我还有这么一手。”
我的心砰砰直跳。原来,公公早就预料到了一切!他知道李建社会对那些磁带下手。
录音继续着。
“淑芬是个好孩子,比亲闺女还亲。我这把老骨头,这几年没少折腾她。有一次半夜,我哮喘犯了,喘不上气,是她二话不说背着我下的楼。那天外面下着大雪,她的风湿腿疼得直哆嗦,可一步都没停。这份情,我李家拿什么都还不清。”
“建社呢?他除了打钱,还会做什么?钱是好东西,但钱买不来人心。我躺在病床上,想喝口热水,给我端到跟前的是淑芬;我身上痒,给我擦背的是淑芬。他建社,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来了也是坐坐就走,说不上三句话,手机就响个不停。这样的儿子,我指望不上。”
公公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失望。
“这套房子,是我和老婆子唯一的念想。我们商量好了,把它留给淑芬。不是因为她是儿媳妇,是因为她值得。她为这个家付出的,足够买下十套这样的房子。我们已经去张律师那里,立下了有法律效力的遗赠扶养协议,还做了公证。我把这份录音也留下,就是为了给淑芬再加一道保险。如果建社闹,就把这个放给他听,让他听听,他老子是怎么说他的!”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泪流满面。原来,公(公)婆不仅立了遗嘱,还是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遗赠扶养协议,并且做了公证!这几乎是无法推翻的铁证。
【内心独白】
爸,您真是深谋远虑。您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把所有的路都给我铺平了。您不仅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的家,更给了我洗刷冤屈、挺直腰杆的勇气。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我把录音笔紧紧地攥在手心,它冰凉的金属外壳,此刻却比任何暖炉都让我感到温暖。我不再害怕,不再彷徨。我知道,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我立刻给张律师打了电话,激动地把录音笔的事情告诉了他。
张律师听完,也难掩兴奋:“太好了!嫂子,这真是天意!遗赠扶养协议加上这份录音,我们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您把录音笔保管好,千万不要再出任何差错。现在,我们可以主动出击了。”
“张律师,我该怎么做?”
“您什么都不用做。您就等我的电话。我会联系李建社,告诉他,我们准备就财产分割问题,召开最后一次家庭会议。这一次,我们要把所有问题,一次性解决。”张律师的声音沉稳而自信。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走出房间。李明看到我,惊讶地发现,我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妈,你……”
我对他笑了笑:“小明,放心吧。天,快晴了。”
【内心独白】
李建社,你处心积虑,以为销毁了证据,就可以一手遮天。你太小看你父亲了,也太小看一个母亲保护自己和孩子未来的决心。你欠我的,欠这个家的,是时候该一笔一笔,算清楚了。
果然,没过多久,李建社就气冲冲地闯进了我的房间。他把手机摔在桌上,对我吼道:“陈淑芬,你长本事了啊!还学会请律师了?我告诉你,没用!这房子是我的,谁来也抢不走!”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只是淡淡地说:“是不是你的,不是你说了算。我们开个会,把所有亲戚都请来,让大家评评理。到时候,自然就清楚了。”
我的冷静,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好啊!开会就开会!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无亲无故的寡妇,能翻出什么浪来!”
他以为,他还能像上次一样,用人多势众来压垮我。他不知道,这一次,我手里握着的,是足以击溃他所有谎言的王牌。
第六章 最后一次家庭会议
家庭会议定在周日的上午。李建社把七大姑八道姨都请了来,把不大的客厅挤得满满当DANGDANG。他显然是想制造舆论压力,让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
我和李明走进客厅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不赞同。王琴正绘声绘色地跟亲戚们哭诉,说我如何“忘恩负义”,想霸占李家的房子。
李建社坐在主位上,看到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嫂来了。今天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咱们把话说清楚。你要是识相,就在协议上签个字,大家还是一家人。你要是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他话音刚落,门铃响了。李明过去开门,张律师提着一个公文包,沉着冷静地走了进来。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律师身上。李建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陈淑芬,你还真把外人叫来了?家丑不可外扬,你懂不懂!”
张律师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而是转向我,点了点头。然后,他从容地走到桌前,打开公文包,说:“各位都是李家的亲戚,今天请大家来,是做个见证。我们不谈家丑,只谈事实和法律。”
他先拿出了那几本账本,放到了桌上。“这是李老先生生前亲笔记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从陈淑芬女士过门后,十五年来,她为照顾公婆所付出的每一笔开销,以及她本人因辞去工作、照顾老人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总计金额,远超这套房产现值的二分之一。”
亲戚们发出一阵骚动,纷纷伸长了脖子。李建社强作镇定:“记账谁不会?这能说明什么?我出的医药费才是大头!”
张律师不急不缓,又拿出了一沓医院的发票复印件:“我们核对过,李建社先生确实支付了部分医疗费用。但是,根据账本记录,陈淑芬女士垫付的日常医药费、营养费,以及最重要的,十五年如一日的全职护理,其价值,法律上称为‘扶养贡献’,是远远大于李建社先生的金钱付出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根据《继承法》规定,对被继承人尽了主要扶养义务的继承人,分配遗产时,可以多分。陈淑芬女士虽然不是法定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她尽了远超子女的扶养义务,理应获得补偿。”
李建社的脸开始涨红:“补偿?给她一间小屋还不够?你别在这儿妖言惑众!”
张律师没有与他争辩,而是拿出了那支银灰色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公公那苍老而清晰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我把这套房子,留给淑芬。不是因为她是儿媳妇,是因为她值得……”
当录音里提到李建社只知给钱、不知关心时,李建社的脸由红转白。当公公说到“这样的儿子,我指望不上”时,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坐不稳。
整个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公公的声音在回荡。之前还帮着李建社说话的亲戚们,此刻都低下了头,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录音播放完毕,张律师关掉录音笔,目光如炬地看着李建社。
“李建社先生,您父亲的声音,您应该不会听错吧?”
李建社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律师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拿出了最后一份文件,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这是李老先生和老伴生前,在我的见证下,共同签署的《遗赠扶养协议》,并且在市公证处做了公证。”他将文件展开,展示给所有人看,“协议明确规定,两位老人自愿将名下这套房产,在他们去世后,赠与给儿媳陈淑芬,以回报她多年来的悉心照料。协议强调,此房产为对陈淑芬个人的赠与,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其子李建社无权干涉和继承。”
他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像法官落下的法槌。
“《继承法》规定,遗赠扶养协议的法律效力,高于法定继承和遗嘱继承。也就是说,这份协议,是决定这套房产归属的、唯一有效的法律文件。”
张律师的话,字字千钧。
李建社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盖着红印的公证文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倒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第七章 挂钟下的尘埃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那份公证过的《遗赠扶养协议》,就静静地躺在桌子中央,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垮了李建社所有的贪婪和算计。
王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些刚才还七嘴八舌的亲戚们,此刻都像哑巴一样,有的悄悄往后挪,有的尴尬地别过脸,不敢看我,也不敢看李建社。
最终,一位年长的姑妈站起来,叹了口气,对李建社说:“建社啊,你糊涂啊!你爸妈的心,你怎么就不懂呢?你嫂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这些老邻居、老亲戚,谁心里没数?你……唉!”
她摇着头,第一个站起来,默默地走了出去。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他们走过我身边时,眼神里有同情,有愧疚,也有敬佩。客厅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李建社还瘫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胜利的快感,反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们毕竟是几十年的亲人。为了这套房子,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值得吗?
我走到他面前,轻声说:“建社,爸妈的信里说,如果你们讲道理,这些东西就不用拿出来。他们到最后,还是希望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李建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泪光。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嘶哑地叫了一声:“嫂子……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哥……”
这一刻,所有的怨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张律师收拾好文件,向我告辞。我送他到门口,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张律师,谢谢您。不只是为房子,更是为我争回了做人的尊严。”
张律师扶起我,温和地笑了:“嫂子,这是我该做的。也是建国和老先生的嘱托。公道自在人心,您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送走张律师,我回到客厅。李明扶着我坐下。我看着这间充满了回忆的屋子,墙上的旧挂钟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又那么真实。
【内心独白】
建国,爸,妈,你们看到了吗?事情都解决了。这个家,我守住了。不是用忍让和退缩,而是用你们留给我的爱和智慧,用我自己站起来的勇气。我没有给你们丢脸。
我转头对李建社说:“这套房子,法律上是我的了。但是,你终究是建国的弟弟,是李明的二叔。后院那间小屋,我已经找人收拾干净了。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暂时住在那里。什么时候想通了,想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再搬走。”
我把他当初用来羞辱我的话,平静地还给了他。但我的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有一丝悲悯。
李建社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几天后,李建社和王琴默默地搬进了后院那间小屋。我没有去看,也没有再跟他们多说什么。有些伤痕,需要时间来愈合;有些道理,需要自己去领悟。
我和李明,重新把这个家打扫得干干净净。我把公婆的照片擦拭一新,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阳光洒在他们的笑脸上,温暖而慈祥。
傍晚,我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儿子李明给我端来一杯热茶。我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给这座老旧的小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十五年的风风雨雨,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那些辛苦、委屈、眼泪,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心底的平静和坦然。
我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得到了更多。我得到了法律的公正,得到了亲友的理解,更重要的是,我找回了迷失在日复一日忍耐中的、那个坚强而有尊严的自己。
生活,终究是公平的。它会考验你,磨砺你,但只要你心怀善良,坚守底线,它就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用心生活的人。这十五年的付出,不是一笔糊涂账,而是刻在我生命里,最深刻、最宝贵的勋章。
来源:萤火绕竹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