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皇纵容了我,不仅允许我去,还让京城第一才女云锦棠做我的伴读。
我强取豪夺了当朝太傅。
太傅清冷至极。
我和其他男子耳鬓厮磨时,他还会温言劝谏:
「殿下别带回府就好。」
可我还是玩腻他了,甚至不惜假死脱身。
改朝换代后,他用沾满我皇家鲜血的剑尖挑断我胸前的系带。
「公主不是喜欢这样玩吗?
让人因您的一句话欣喜若狂,又因您的一句话跌入谷底。
「既然殿下喜欢这么玩……」
他缓着语调,「臣陪您玩。」
1
狼烟四起,为首的人披坚执锐,凌厉如闪电,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公主,商太傅攻进城了。」
「要不殿下就和太傅服个软,毕竟他是前——」
后面两个字,宫女识趣地咽下。
我手捏三炷香,在佛像前跪下,「你们都逃命去吧。
宫女面面相觑几秒,鱼贯而出。
马蹄踏碎的声响越来越近,轰一声。
门开,又被关上。
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直至身后。
「七公主在求什么?」
曾几何时,我视这个声音如天籁。
清润,温柔,似能抚平世间一切浮沉。
不过两年,物是人非。
我没有睁眼,只淡淡:
「求这一院子的人,平安度过这一劫。」
我躬身三拜后转身,「太傅认为,本宫所求之事能实现吗?」
四目相对。
男人眸色古井无波,缓缓抬手。
冰凉带血的剑尖直抵我胸前,「殿下求佛,不如求臣。」
话落,胸前系带被挑开。
我后退,「商鹤之,这里是佛堂!」
他进一步,「公主不是喜欢这样玩吗?
罔顾礼法,肆意妄为。
「让人因您的一句话而欣喜若狂,又因您的一句话跌入谷底。」
「既然殿下喜欢这么玩——」
上身一凉。
最后一件蔽体的里衣落地。
「臣陪您玩。」
2
我很难相信,这话出自商鹤之。
商鹤之人如其名。
鹤古松姿,克己复礼。
我父皇在他的年纪,子女都满地跑了。
他却孑然一身,像是不染世俗,不沾情爱的谪仙。
父皇三顾茅庐才请动他出山,教三位皇子读书。
在京城,所有人都尊他敬他。
京中贵女更是无不仰慕,将他视为只可远观的月亮。
我不一样,我觊觎月亮。
我突然缠着父皇说要跟皇兄们一起读书。
父皇纵容了我,不仅允许我去,还让京城第一才女云锦棠做我的伴读。
我和云锦棠报到那天,皇兄们意外极了,视线更是落在云锦棠身上不曾挪开。
商鹤之不一样。
晨曦光影里显露出他颀长的身形。
一身严谨又熨帖的官服,高领往下一丝不苟。
虽然年纪已近三旬,但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反倒有着少年郎身上没有的矜重端肃,沉稳大气。
他目光扫过我俩,除了客套的一句官话,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可我的心跳还是乱了一拍。
那天商鹤之讲了什么我完全听不见。
脑袋里全是清冷至极的商太傅,把这身衣裳脱了,会是什么模样。
3
当时的我对商鹤之多半是认真的。
否则不会放着出宫不去,开始研究什么之乎者也。
没办法,谁让我实在是胸无点墨。
不像第一才女云锦棠。
同样是女子,她不仅出口成章,还和皇兄们吟诗作赋,高谈古今。
映衬得我更像是一个废柴。
但更让我恹恹不振的,是商鹤之看她的眼神,有赞许。
不像看我时,时常是凝我一眼,无奈摇头。
我甚至连商鹤之留下的课业,都搞不定。
云锦棠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公主,作诗讲究平仄押韵,就像牡丹巷里的那些诗词,朗朗上口。」
她的话不亚于雪中送炭。
牡丹巷,我记住了。
我用重金寻了一本,关在屋子里背得那是一个滚瓜烂熟。
商鹤之小考那日,题为《春》。
皇子们胸有成竹。
云锦堂七步成诗。
终于轮到我了!
我清了清嗓子: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我没等来预想的掌声。
周遭反倒鸦雀无声。
太傅好看到极致的眉宇突然多出一个川字,默了许久:
「那是什么,拿来。」
我低头瞅一眼,是我最近视为宝贝的话本子。
我预感不妙,但还是递了过去。
太傅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摸了摸光滑的戒尺,淡声道:「伸手。」
……什么?
我堂堂公主!
一首诗而已,就算没达到他的标准,也不至于打板子吧!
何况这可是第一才女认可的!
我看云锦棠,她回望我。
不知怎的,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4
那一板子,又响又疼。
我成了三朝以来第一个被太傅打板子的公主。
这件事让我颜面尽失,饶是没心没肺的我,也自闭了好几天,书院也不去了。
但还是闹得宫中人尽皆知。
我趴在窗上逗鸟,问一旁胀红了脸的翠柳,「说吧,何事又把你气成这样?」
翠柳声音闷闷的,「太后今日摆赏花宴,皇子公主、还有全京的贵女都受邀了,偏偏漏了殿下您,外头都传,太后都嫌您,嫌您……」
「嫌本宫丢人?」我无所谓耸肩,「嫌本宫丢人的又何止太后一个。」
我丢掉逗鸟的藤条,「不就是想赏花嘛,腿长咱身上,走!」
春和景明,确实是赏花的好时节。
只是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听说了吗?七公主居然在太傅讲学时公然念艳诗!」
「别人咏春,她倒好,思春!」
「听说她随身带着烟花柳巷里的艳情话本子,要用尽里面的腌臜招数攻略商太傅!」
「太傅何曾受到过此等折辱,定是不愿再教她,把她赶出了书院!」
「要说我朝贵女典范,必然是云姑娘,除了几位皇子,也只有云姑娘配师从商太傅,她七公主啊,也就是命好。」
「命好又如何?怕是这会儿连门都没脸出了!」
我认得那几个所谓贵女,正簇拥着云锦棠七嘴八舌。
我抬腿,把脚边石子踢得噼里啪啦。
她们齐刷刷扭头,下一秒扑通就跪下了,「公……公主。」
只有云锦棠,脊背笔直,不卑不亢地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我眼风冷扫:「怎么不说了?当本宫不在就行。」
云锦棠直直看我:「殿下贵为公主,何必同她们一般见识,何况其身正者,又何惧流言?」
这是在说本宫小肚鸡肠?
但没等我再问,她突然扑通一声,也跪下了。
「是锦棠的错,没有及时制止各位姐妹,自请公主责罚。」
我懵了两秒。
她不就一张嘴吗,怎么就能同一时间说两面话?
直到身后大皇子的声音传来,「七妹,你是要丢尽我皇家颜面吗?」
我扭头。
最先对上的却是商鹤之的眼睛。
5
后来我常想,是从哪一刻开始,商鹤之于我而言真正不一样了。
应该就是那个午后。
大皇兄甩袖,「举止粗鄙,德行败坏,哪里有半点我皇家的样子,也不懂父皇为什么将她召回京!」
二皇兄附和,「她那低贱的蛮族生母能教育出什么样的好东西!」
三皇兄冷眼斜睨我,闭口不语。
所有人都是一副看我笑话的模样,特别是跪在地上的那几个贵女。
大皇兄已经上前,试图搀扶云锦棠。
「慢着。」
温润但不失威严的声音叫停了他的动作。
众人循声望去,商鹤之踱步而出。
「七公主母妃早逝,自幼又在边塞长大,但若没有公主以身为质十余载,两国能相安无事至今?诸位还能这么悠闲自在地赏花?」
「诸位自幼众星捧月,良师环绕,难道连受人之惠当记于心的道理都不懂?」
「还有你们,自诩世家贵女,却三人成虎散播谣言,你们是有几条命可以如此编排殿下?」
商鹤之本就自带威严,此刻一连三问,更是气场加持,无一人敢多言。
云锦棠红了脸,「太傅教训的是,学生记下了。」
「好好跪着吧,这罚,已是公主仁慈。」
那日,我觉得商鹤之就是与旁人不同。
我是西蜀七公主,所有人都畏我惧我。
但没有人是发自内心地敬我。
我知道,他们其实都瞧不起我。
我的母亲是仓州送给父皇的礼物。
西蜀称仓州是蛮族,说我的身体里流着一半蛮族的血。
我生来就和母亲一样,是两国维稳的工具。
直到母亲过世,我到及笄之年,才被召回京。
七公主,其实是弃公主。
这偌大的皇宫,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为我挺身而出过。
只有他商鹤之。
「公主已数日未来书院,可是还在生微臣的气?」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商鹤之长身而立,见我不语并未追问,只温声继续:
「为师那一板子,是爱之深责之切。」
「公主既是臣的学生,臣自当将您与其他皇子一视同仁。公主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碰了那禁书就该吃点教训。」
他顿了两秒,「自明日起,除了书院当堂讲学,臣还会多一个时辰亲授公主礼乐文明、经史子集,公主可愿意?」
……
那日,那帮皇子贵女脸上的惊愕之色,比满园子的花,还要五彩纷呈。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商鹤之于我而言代表了什么。
是恩师,是伯乐。
是很长时间里旖旎的梦。
6
所有人都说我变了。
那个不学无术的七公主,不再沉迷吃喝玩乐斗蛐蛐。
经义随堂小测居然得了第一。
皇兄们难以置信,云锦棠也重新打量我。
严厉的商太傅说:「很好。」
不是【不错】,是【很好】。
我骨头轻得都快飞起来了。
下学后追在商鹤之身后一路小跑:
「太傅太傅!其实我的记性是极好的,只要我愿意,我总能比旁人记得更快些,这次能得第一,下次还是能得第一的,太傅信我吗?」
商鹤之突然停下。
我止步不及,脑袋哐一下砸在他的后背上。
气氛顿时就微妙了起来。
特别是太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感觉整张脸莫名发烫,讪笑,「我错了,太傅,应该谦虚的。」
他终于开口,「公主刚刚自称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我对他用的是【我】,而非【本宫】。
我回京以来最先学会的就是把【我】通通改成【本宫】,拿腔又拿调的。
这是我第一次,对人不设防。
夕阳正好。
商鹤之离我很近,近到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笼罩。
我感觉耳根好似都在烧了。
但太傅……
不苟言笑的太傅居然笑了?!
然后他说:「我信。」
那天,我们步子都走得很慢。
不知道谁在迁就谁。
……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是在书院,就是在找商鹤之答疑解惑的路上。
胸无点墨的七公主,真被商太傅教导出了几分皇家贵胄的模样。
只是久而久之,流言再度四起。
说我和商鹤之暗度陈仓的都有。
这次父皇和太后都坐不住了,把我叫到殿前。
太后厌弃地别开眼,「说到底是半个蛮族人,哪会懂什么男女大防,哀家看读书是假,秽乱宫闱是真!」
父皇打圆场,「太后严重了,小七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商太傅又有惊世之才,小丫头错把敬仰当爱慕也不无可能。」
「就算是错当,她不懂规矩,太傅怎也如此糊涂,枉哀家还想着把锦棠那孩子指给他!」
「不是错当。」我突然出声。
太后看过来,「你说什么?」
「父皇太后,儿臣没有错把敬仰当爱慕,儿臣是确实爱慕商太傅!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慕!」
清晰有力又不知死活的声音穿透殿里殿外。
所有人怔住了。
包括候在殿外等待宣召的商鹤之。
7
那日,太后大怒,让我滚去净心庙静思己过。
静思己过是假,不让我招惹商鹤之是真。
这种惩罚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真正让我茶饭不思的,是商鹤之的态度。
我对他心思暴露,可我还没知晓他的心意。
那日擦肩而过时,他只是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
但我总想着,商鹤之许是不讨厌我的。
否则那日他回我的就该是「臣信」,而不是「我信。」
我像儿时期盼父皇来看我和母亲一样,期盼商鹤之来看我。
但期待一样落空。
我没等到他。
云锦棠倒是出现了。
「公主在殿前的那番惊世骇俗之言,有无想过会给太傅带来何种影响?
「太傅为人清正严明,受陛下重用、皇子爱戴、世人敬仰,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人等着抓他把柄。您倒好,一朝回京,由着性子胡来,公主可知,您毁得不止是太傅的清誉,还有他的仕途、他的前程。」
我由着她讲,无动于衷。
她嗤笑一声,「也是,殿下到底是在边塞长大,又岂知这其中利害。」
她绕到我身侧,「公主您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安安静静地待在边塞,又为何要回京呢?」
此刻我坐着,她站着。
颇有几分她居高临下睥睨我的意味。
我依旧不语,只缓缓站起,然后扬手。
「啪!」
许是这个动作太过行云流水。
云锦棠怔了许久才捂脸,「殿下凭什么——」
「凭什么打你吗?凭本宫是公主!」
我掸了掸手中并不存在的灰尘,
「在本宫眼里,你和那些嚼舌根的所谓贵女都不过是蝼蚁,你们之前编排本宫时有句话说对了,本宫就是命好,纵有千般错,也是皇家人,还轮不到你一只蝼蚁来说教。小小蝼蚁妄图撼动大树,简直不自量力!
「本宫殿前那番话对太傅有何影响?不论好坏也该是太傅亲自来问,他自己没嘴吗?你是什么东西?又以什么身份立场来替他说话?
「至于本宫为何回京?」
我冷笑一声,「是当今圣上亲召!怎的,你是质疑圣上决断?还是你云家想谋逆不成!」
云锦棠刹时白了脸,扑通就跪下了:
「云家绝无二心,是锦棠食言!」
但到底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也只是片刻,她不慌不忙道:
「锦棠今日是来接殿下回宫的,陛下已将您赐给了仓州小王爷,小王爷已在赴京迎亲的路上。」
她顿了顿,抬头,「商太傅主动请缨,届时亲自送您出嫁。」
8
吃过话本子的亏,我才不信云锦棠。
我选择找商鹤之问清楚。
「胡闹!公主该知男女大防,如此不合规矩,会有损您的名声!」
商鹤之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似乎都在抽抽。
我也知道。
可除了月黑风高的时候翻他府上的墙,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见商鹤之的方法。
我委屈道,「父皇太后不准我再去书院了,还请教习嬷嬷让我学闺房里那些、那些侍奉男……」
「殿下无需同臣讲这些。」商鹤之后退一步,垂眸拱手,「于礼不合。」
我看他故作疏离的动作,皱眉,「太傅该知我今日来的目的,那日在殿前的话,太傅明明听到了!」
商鹤之终于抬头,「臣乃公主之师,自公主成为臣学生的那一日起,您与臣之间就有了不容逾矩的界碑。」
我扯上他的袖袍,「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太傅是否喜欢我。」
许是没想到我如此不依不饶。
知礼知节的君子,施力抽回手,「公主不该罔顾伦常,臣,受不起。」
细密的酸楚涌上来。
「所以太傅确如云锦棠所说,会亲自送我出嫁?」
商鹤之不置可否。
我失笑,「太傅,小七此生只遇二人倾囊教导,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您。母亲临终前教导我,不要走她的老路。太傅现在却要亲自送我走母亲的路。」
我嘲讽地牵动唇角,「既然太傅觉得小七的命运就该和母亲一样,注定是和亲的牺牲品,又为何要教我读书呢?」
我如他所愿地后退,「太傅不该给了小七光,再亲手掐灭的。」
9
我旖旎的梦碎了。
父皇自称对我有愧,特意来看我。
「皇儿莫要怨怪父皇,父皇也是无奈。
「仓州威胁南蜀几十年,虽说他们仓州王久病多年,可肃骁王掌着实权,那人才是出了名的杀伐狠辣,这些年他从不露面,对外宣称休战,看似按兵不动,实则养兵蓄锐。
「父皇终究也老了,你那几个皇兄又没一个争气的,倘若有一天肃骁王起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皇儿,生于帝王家,终究不能随心所欲的。」
人人拥簇的帝王,言辞恳切,情到浓处还默默拭泪。
「皇儿,仓州是你母妃生前就一直魂牵梦萦的故土,你此番嫁过去,你母妃定也是高兴的。」
「她在世时念叨最多的就是仓州的梅子酒,你过去替她尝尝,也算是了却了她的心愿……」
我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却什么都听不进。
眼前反倒是浮想出了母亲的面容。
母亲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在诡谲的后宫,女子生得美不是好事,得圣宠更不是好事。
何况还是被视作蛮夷的外族人。
我出生那年,出现了罕见的红月。
更是坐实了母亲的不祥。
母亲刚诞下我,就被群臣进谏送出宫,连带襁褓中的我。
我们被送往边塞,南蜀和仓州两军交战的要塞。
边塞的日子虽清苦,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母亲任由我随性生长。
她常牵着我的手,指着仓州那头马背上的女子,告诫我,
「桉儿,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比锦衣玉食重要得多。」
身为公主是命好?
那是我的违心话。
我觉得那些马背上肆意驰骋的女孩,才是真的命好。
但有母亲在,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苦。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带走了母亲。
她拼尽全力把我推出去的那刻,声嘶力竭叮嘱的是:
「桉儿,切忌藏拙,远离皇宫!有多远就多远!万不能活成母亲这样!」
「万不能活成母亲这样!」
至死,母亲说的都是这句话。
「皇儿?」父皇唤我。
赫然回神,手心已被指甲掐痛。
敛了情绪,我跪下,「父皇,小七愿意嫁,但小七有个请求。」
「皇儿想要什么,父皇都尽量满足。」
我露出一贯的娇纵荒唐,「都说仓州肃骁王佛面蛇心,儿臣要嫁的小王爷都是他鞭子抽到大的,儿臣蠢笨,倘若没个聪明人身旁指点,怕是还没得到小王爷青睐,就先命殒肃骁王刀下了。
「再者,父皇太后给儿臣请的教习嬷嬷授课不易,但兵家常说纸上谈兵是大忌,所以儿臣总得找人试上一试。」
顿了顿,「故此,儿臣想求个陪嫁,商太傅。」
10
商鹤之奉命来见我时,我正薄衫半敞,脚踝外露地躺在榻上。
毫不避讳。
商鹤之肉眼可见的瞳孔缩了缩,下一秒眼眸垂下,「殿下,此举不妥。」
我笑了笑,「太傅今日来公主府可是父皇让的,父皇都没觉着不妥,太傅怎还不妥上了?」
「皇上是命臣来检查殿下课业的。」
「太傅难道真不知,父皇命您来检查的课业,是本宫近来所学的媚术。
「哦对了,太傅可还知,您现在不仅是送嫁,还是本宫的陪嫁。」
商鹤之的眼神冷下来,「媚术?」
他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后半句。
我从榻上下来,赤足走向他,脚踝上的铃铛在行动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商鹤之的眉头皱更紧了。
「仓州美女如云,本宫总要有一技傍身,倘若得小王爷独宠,定也能保太傅平步青云。」
商鹤之眸色又沉几分,「不需要。」
「太傅需不需要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后本宫去哪里,太傅就要跟到哪里,现在要做的,就是检查本宫的课业?」
我踮脚,「第一课,喜欢一个人不是靠说,靠…做。」
话落。
我贴上他的唇。
商鹤之瞳孔放大。
「别动,动了就是抗旨。」
挫败。
商鹤之是真没动。
可他怎么就能真的不动。
我甚至大胆地在唇上咬了一口。
他依旧一副隐忍的模样,任由我欺负。
我觉得脸没了,在房里灌了两天的酒。
第三天实在没忍住,找翠柳哭诉:
「太傅是真不喜欢我,美人计对他都没用了,还是我不够美?」
「不是殿下的问题。」
我定是醉狠了,翠柳都长成太傅的样子了。
他低头,盯着我认真道:
「公主可知,于臣而言,违师生伦常是小,惹公主遭天下非议是大。何况这世间并非只有儿女情长,倘若有朝一日殿下发现爱错了人,甚至带来的是万劫不复,那时只会更痛苦。」
我痴痴看着面前的人,捧上他的脸颊呓语,
「那我就是喜欢太傅呢,就是想和你万劫不复呢!」
我攀到太傅身上,「倘若下地狱,那也是我的错,是我勾引的太傅!」
「太傅怎么了?为何如此看我?」
「不是你的,是我,我的错。」
11
我无可救药了。
居然梦到太傅亲我。
还是和我亲他完全不同的那种亲。
恶狠狠地,想要将我吞了那般。
怎么可能!
太傅不喜欢我,连琚恒都看出来了。
哦,琚恒啊,就是那个千里迢迢来娶我的仓州小王爷。
没人告诉我,小王爷不仅和我年龄相仿,还和我智趣相投。
比古板严肃的商鹤之有趣多了!
我成日地缠着琚恒教我骑马射猎。
不愧是那个变态肃骁王鞭子抽大的侄儿,马背上那是一个少年风流。
「七公主!」琚恒从马背上跳下来,凑我耳边,「那传闻本王可都听说了,太傅年老色衰,岂有本王会讨公主欢心!」
年老色衰?
我忍不住看商鹤之。
一身烟青色长袍,正静立在不远处。
和琚恒比起来,他确实年纪大了点。
但要说色衰……
我突然发现,商鹤之的骨相和琚恒倒是挺像,相对南蜀人要更深邃些,却更加俊美。
「嘿!太傅,您觉着我和七公主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琚恒这一嗓子冷不丁吓我一跳。
但商鹤之倒是真的看过来了。
四目相对,他依旧温和。
我顺势挽上琚恒的胳膊,骨头软了一样,
「是呀,太傅,本宫和小王爷可般配?」
商鹤之沉吟两秒,「臣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的清誉,殿下到底还未完婚,故此——
别带回府就好。」
没意思透了!
「琚恒!我要和你一起骑马!」
「不行,公主是新手,万一马失控伤了你怎么办!」
商鹤之徐徐开口:「臣记得小王爷此番前来带来了不少良驹,其中一匹很适合公主,臣已请人牵过来了,公主稍等片刻。」
琚恒一个趔趄。
我没看错,琚恒看到牵出的那匹马后差点摔了一跤,「执影?那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他一跺脚,「执影是本王最爱的战马!」
这次我一定是看错了。
琚恒像是被夺走了糖果的小孩,委屈可怜极了。
我多少能理解。
毕竟如此高贵沉稳气质的马我还是头一会见。
更重要的是它似乎通人性,像是知晓我心意一样,在我身侧前膝跪下。
怔仲间,一件黑色披风落在了我肩头。
商鹤之的手勾着披风系带,修长的十指停在我的锁骨处,慢条斯理地打着结,「外头风大,莫要跟着没分寸的小子染了风寒。」
「太傅说谁呢?本王在呢!」
我怔怔呆着。
脑子里只剩商鹤之刚刚给我系披风时,指腹好似无意地扫在我脖颈上的触感。
凉凉的,却似带着燎原热度。
和梦里那个吻的感觉,很像。
12
琚恒教我骑马还送我爱驹的事被父皇知道了。
父皇特为我俩设了春猎。
因这次春猎,莫名其妙别扭了好几天的琚恒这才开心起来,
「七公主今天就跟着本王,定虐他们个片甲不留!」
反倒是我有些心不在焉,「为老不尊,恃色招摇!」
「什么?」琚恒顺着我的眼神望过去,然后附和,「对!太傅不守男德!」
我说的确实是商鹤之。
我没想到那个素来喜静的太傅居然也来了猎场。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商鹤之一向衣袂飘飘,今日却一身干脆利落的短打褂子。
文臣的儒雅、武将的英武在他身上浑然融合。
我不禁看得有些痴,直到看到追上他的云锦棠。
云锦棠离他很近,不知同他在讲什么,商鹤之微微弯腰,听得很认真。
我偏头不去看。
「小王爷和公主再聊什么呢?」
是云锦棠的声音,商和之跟在她身侧。
琚恒抢话,「聊某人为老不尊!」
我伸手捂琚恒的嘴,琚恒抻着脖子躲。
拉拉扯扯间,似有寒光扫过。
我站稳身体。
琚恒不知死活地勾上我的肩,「太傅舞文弄墨可以,就怕手不能提,公主说得对,毕竟年纪在这儿,待会拉弓可别闪着腰!」
……琚恒是疯了么?
他定是故意的,不就是抢了他心爱的执影吗?
但到底是商鹤之。
旁的男子听到这话怕是跳起来了。
商鹤之依旧平波无澜的语调:「那不妨,比一局?」
父皇看着。
文武百官看着。
云锦棠自告奋勇,「锦棠愿与太傅组队。」
琚恒来劲了,「比就比,小七走!」
我的视线却下意识追随已经翻身上马的商鹤之。
云锦堂经过。
「公主为何是这副表情,是不信太傅能纵马射猎?可锦棠却笃信太傅能胜,殿下可知为何?」
她笑了笑,「因为锦棠比您了解他,真正的他。」
我尚未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一只飞雁直直坠落。
人群骚动,有人惊呼:
「这落雁可是太傅射下的?!你们可有看到太傅何时拉的弓?」
13
寂静林中。
琚恒慢悠悠地骑着马,嘴里倒豆子一样嘀咕:
「不是本王自吹自擂,我们仓州比你们南蜀好上千百倍,百姓富足,河海晏清,你嫁到那里绝对没人敢欺负你!」
我看他不慌不忙,提醒:「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他笑笑,「本王尊老爱幼,还是让着点太傅吧,毕竟他年长,输了多没面子。」
输?
刚刚商鹤之随手拉弓便射下百米领头雁的场景还在眼前。
我拉了拉缰绳,「既然不比,咱们回吧。」
「别啊,还早!」琚恒策马拦住我,「你看这竹林清幽的,多适合友人把酒言欢。」
「可我们不是朋友,你也不给我酒喝。」
琚恒捂住腰间牛角酒袋,「这酒又称两杯倒,不适合你!」
「我母亲曾说,共饮过仓州梅子酒,就算是真正的朋友,琚恒,我是真想成为你朋友的。」
少年犹豫了几秒,递给我,「一口,就一小口。」
我接过。
仓州的梅子酒……
甜甜的,却比想象中辛辣,直冲肺腑。
原来这就是母亲怀念的味道。
我还给他,「你也喝,喝过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我后来常想,如果不是商鹤之,或许我真会和琚恒成为好朋友。
毕竟这么好骗的少年王爷,真不多。
我唬着他一口又一口,直到他面色泛红,我问:
「琚恒,既然我们是朋友了,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们的肃骁王?」
琚恒语气自豪,「我皇叔啊,他可是我们仓州最骁勇善战的战神!」
「可我听说他阴晴不定,杀伐狠辣,连你都打。」
「皇叔是对我严加管束,但他对自己更狠,不娶妻不纳妾也不去烟花柳巷,你知道为何吗?」
他压低声音,「因为皇叔不允许自己有软肋。」
我默了两秒,「所以他就让你娶我?像当年将我母亲送到仓州一样,娶我做人质?」
他晕晕乎乎,点头又摇头。
不等我继续追问。
父皇身边的曹公公跌跌撞撞跑来,说皇上遇刺了。
14
我到围场时,那里似乎经历了一场屠戮。
父皇瘫坐在地,捂着胸口的手已被鲜血染红。
而商鹤之,笔挺地坐在马上,单手提着弓弩,像一尊坚定的铸像。
他的身后,是云锦棠带领的云家军。
此刻通通背过身去,不敢对马背上的男人有丝毫僭越。
父皇失笑,「没想到朕那弱不禁风的太傅,原是仓州战神肃骁王。太傅脸上的假面,当真织得滴水不漏。」
「蜀帝自谦了,要论假,无人假得过你。」
「仓南相争多年,朕倦了。若非如此,岂会送皇儿和亲?这诚意还不够?」
「皇儿?」商鹤之冷笑,「一个自出生就被你视为不详的弃女,也算得上皇儿?倒是你,将女子做筹码的手段还是如此。」
蜀帝嗤笑,「她跟她母亲一样流着你们蛮族的血,本就该物尽其用!」
蜀帝似想起什么,哈哈两声,「肃骁王蛰伏我朝这么久,最后不也得委身那等货色!太傅以色侍人的感觉,如何?」
这一刻,我看不清商鹤之的表情。
我只知道定是戳中了他的痛处。
否则他不会举弓。
只是藏在暗处的蜀帝暗卫先他一步,一只黑色羽箭破空而出,直冲商鹤之。
云锦棠毫不犹豫挡了上去。
商鹤之眼疾手快飞身下马,将她护在怀里。
于是那一箭,不偏不倚,正中我胸口。
15
蠢货。
此后两年里,我一直在反省。
我真有这么蠢吗?
怎么就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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