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 | 崔洛宾:亲眼去看了反配额运动后的孟加拉国,有这些发现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20 14:28 1

摘要:成立于1921年的达卡大学(ঢাকা বিশ্ববিদ্যালয়),在孟加拉地区的历史进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并对孟加拉国国民精神的塑造产生了深远影响。百年后的今天,这座校园仍然通过其空间与景观持续影响着孟加拉国人民的精神世界。

内容提要

成立于1921年的达卡大学(ঢাকা বিশ্ববিদ্যালয়),在孟加拉地区的历史进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并对孟加拉国国民精神的塑造产生了深远影响。百年后的今天,这座校园仍然通过其空间与景观持续影响着孟加拉国人民的精神世界。

达卡大学校园中随处可见的涂鸦墙尤为引人关注,这些涂鸦是学生与青年群体自由表达思想和情感的重要载体。无论是在师生活动中心(টিএসসি)、榕树广场(বটতলা)周边,还是在宿舍楼和校园街道的墙面上,涂鸦以鲜明的视觉形式表达了青年一代对社会、政治、文化等议题的深刻思考与批判。

这些涂鸦的创作者多为学生与年轻的社会活动家,他们通过这一形式挑战主流叙事,表达对公民权利与身份认同的重新定义。在2024年“反配额”运动的背景下,这种涂鸦文化更具时代意义,生动地反映出当代孟加拉国青年对于国家身份、社会公平及历史话语权的诉求与愿景。

涂鸦不仅是表达的媒介,也构成了具有研究价值的社会文本。它们记录着孟加拉国身份认同的变迁,提供了窥探孟加拉国社会重要议题的窗口。因此,笔者选择以达卡大学的涂鸦文化作为切入点,通过此次留学期间的切身观察,分析和探索孟加拉国新时代的身份认同发展趋势。南亚研究通讯特此转载本文,供各位读者参考。

图源:网络

一、孟加拉国民族认同思潮

威廉·范·申德尔(Willem van Schendel)在《谁为国家代言?孟加拉国的民族主义修辞与文化多元主义挑战》中分析了孟加拉国民族认同的历史脉络。自20世纪50年代初,孟加拉民族主义逐渐兴起,最初作为对抗性的意识形态,至1971年孟加拉国独立后成为正式的国家意识形态,并载入宪法。这一转变象征着民族梦想迈入政治现实。然而,尽管独立初期充满解放的喜悦与期待,到70年代中期,民族主义的群众吸引力明显减弱。掌权的政治精英未能保证社会公正与安全,使原本具有积极解放意义的民族主义口号逐渐显得空洞。

面对这一困境,三种回应路径开始显现。第一种为“复兴民族主义”,其倡导者多为未掌权但坚持民族主义的前自由战士、知识分子和学生等群体。他们试图重新诠释民族主义,将之从威权统治、军事干政和狭隘党派政治中解脱出来,通过重新强调语言运动纪念日(2月21日)、独立日(3月26日)和胜利日(12月16日)等象征符号,激活民族主义的解放潜能。这一运动在70年代中期兴起,于1990年艾尔沙德政权倒台前达到高潮,旨在促使国家机构与公民社会更加符合建国的超教派愿景。

另一种回应路径是“政治伊斯兰主义”。其支持者主要来自对新国家治理失望的中等农户、城市中产阶级及精英后代。这种思潮强调“道德政治”,主张通过伊斯兰教义重建社会秩序,融合传统社群主义与现代传播方式、组织模式、国际网络。政治伊斯兰既创新又复杂,其核心在于穆斯林共同体的团结,反对西方文化渗透与世俗主义威胁,倡导道德优越性与国家自强自立。

与上述两者相对,申德尔敏锐观察到了文化多元主义的新思潮。与民族主义和政治伊斯兰主义将历史叙事简单置于宗教或族群冲突的框架不同,文化多元主义拒绝这种单一且割裂的视角,强调孟加拉国的历史、社会和政治远比宗教或民族对立复杂得多。文化多元主义批判官方民族主义表面上的亲和力,揭示其背后的排他性。官方民族主义话语经常以和谐、平等与集体利益为包装,掩盖对少数族群与多元声音的压制。同时,多元主义也批判政治伊斯兰主义的主张,认为其强调的“穆斯林信众团结”虽然在精神和意识形态上具有吸引力,但在实际社会、政治与经济生活中却难以实现,甚至历史上也从未真正体现。更深层次地,多元主义者指出,无论民族主义还是伊斯兰主义,都倾向于将国家描绘为被敌对势力围困、必须压制内部差异的共同体。这种叙事实际上成为压制内部异见、剥夺公民权利的工具,进而导致国家长期以来的动荡与不公。因此,多元主义主张,孟加拉国的历史与现实应被视为一场持续的权利争取和多元声音抗争的过程,而非简单的宗教或族群之间的冲突。

因此,在当代孟加拉国的政治争端中,包含的一个重要内容是话语表述权和表示方式的竞争,其内涵指向孟加拉国的历史与命运认知,涉及哪些历史记忆应被铭记或压制的问题。孟加拉国历史上政治与社会事件中对历史解释权的斗争,反映在各种漫画、口号、标语、涂鸦中。2024年的“反配额”运动重新激活了政治伊斯兰主义与文化多元主义的争论。临时政府采取的措施,如解除对伊斯兰大会党的禁令、取消多个与国父穆吉布或人民联盟相关的节日,引发了新一轮关于身份认同的激烈讨论,而这些转变可以在达卡大学的涂鸦文化中观察到。

二、涂鸦墙映射的反配额运动与身份的重构

达卡大学的涂鸦文化并非偶然,它植根于校园自由而多元的思想土壤,成为时代变迁的视觉缩影。2024年“反配额”运动后,校园街头涂鸦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涌现。这些涂鸦不仅记录了学生们反抗社会不公的勇气,更展现了他们重新思考和定义孟加拉民族身份的决心。在一道道色彩鲜明的墙壁上,青年们直言不讳地表达着对过往民族主义叙述的质疑与超越。校园中的每一道涂鸦,都是一场无声而鲜活的辩论,展现出孟加拉国身份认同的全新可能。

这张照片拍摄于达卡大学附近的街头,墙上以鲜红底色写着黑体字:“I need to be able to tell my children I did not stay silent”(我需要能够告诉我的孩子,我没有保持沉默)。这句标语正是2024年孟加拉国“反配额”学生运动的生动写照。这些学生的诉求正是对官方民族主义话语的深刻批判。他们拒绝将国家认同绑架于狭隘的党派逻辑之中,反对政府将国家历史简化为单一版本、压制多样记忆与身份。他们的抗议是对一种包容性国家愿景的呼唤——一个承认差异、保障公民权利、多元共存的国家。墙上的涂鸦,正是这种多元主义声音的直观表达:它拒绝遗忘、拒绝沉默,也拒绝将国家的未来交给垄断历史话语权的少数人。在学生眼中,真正的孟加拉国,属于全体人民。

上图赫然呈现“এ বয়স জানে রক্তদানের পুণ্য।”(这个年纪明白牺牲的价值),在国旗旁写道“রক্তের পরিমাণের সাথে এই লাল বৃত্তের ব্যাসার্ধ বাড়বে কী”(随着流血的增长,红色圆圈半径的什么增长了?)这句街头标语反映了孟加拉年轻一代对国家牺牲与公民权利之间关系的深度反思。“这个年纪明白牺牲的价值”,点出了学生群体从小接受的民族主义教育——国家是烈士用鲜血换来的,应被珍惜与捍卫;而“随着流血的增长,红色圆圈半径的什么增长了?”则是一次尖锐的反讽与追问:如果国家只要求牺牲而不给予平等、公正与尊重,那么这样的民族主义还有什么意义?

这正是文化多元主义对国家单一历史叙述的挑战所在。官方民族主义往往以烈士牺牲、统一话语和纪念仪式构筑国家认同,但学生拒绝让这些牺牲成为掩盖权力不公的工具。他们要求一个既能承认多样身份、承认公民权利、又能打破政治垄断的国家;他们的民族主义不是静态的历史纪念,而是活生生的现实抗争,要求让“牺牲的价值”在社会中真正转化为平等、正义与参与感。因此,这面写有红圈标语的墙,不仅象征着青年对国家记忆的继承,更代表他们对民族主义的重新定义。他们不再满足于被动纪念过去的牺牲,而是主动质疑当下的压制,重申自己作为国家真正主人的声音。这也是文化多元主义在当代孟加拉抗议中最鲜明的体现:反抗单一话语、质疑历史垄断、捍卫多元声音。

这张图写道“যদি তুমি ভয় পাও তবে তুমি শেষ। যদি তুমি দাঁড়াও তবে তুমি বাংলাদেশ”(如果你害怕,你就完了;如果你站出来,你就是孟加拉国)这句话以极具动员力的方式唤起青年一代的抗争意识与主体认同,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它没有使用传统身份标签如 “বাংলাদেশী(孟加拉国人)” 或 “বাঙালী(孟加拉人)”,而是直接以“你就是孟加拉国”(তুমি বাংলাদেশ)表述。这种用法在当时的孟加拉国的身份政治语境中,将普通人直接等同于国家,极具冲击力,是文化多元主义的新萌芽。

长期以来,孟加拉国的主流民族主义叙述往往试图在国家与个体之间建立明确的身份界限,强调某些特定的文化、语言或宗教特征,以此构筑统一但排他的孟加拉国认同。但这句涂鸦所倡导的观点却截然不同:它将国家身份重新定义为一种行动性的存在,即只有通过个体的参与和担当,国家的意义才能真正被体现出来。这种主张拒绝单一化的国家认同,转而鼓励一种开放、多元、包容的认同方式——每个公民都有权也有能力在特定时刻代表孟加拉国。因此,这句涂鸦不仅是一次对社会不公与压迫的反抗,更是一场关于国家认同的重新定义与实践:它强调每个普通个体的参与权与主体性,体现出孟加拉青年渴望通过自身的行动,重塑国家的身份与未来。这正是文化多元主义在孟加拉国身份政治语境中的一次鲜明体现,也是对单一民族主义和传统身份标签的有力挑战。

墙上的涂鸦用孟加拉语清晰地表达:“এক জাতির দেশ নয়, বহু জাতির দেশ বাংলাদেশ”(孟加拉国不是一个民族的国家,而是多个民族的国家。)“孟加拉国(বাংলাদেশ)不是一个民族(এক জাতি)的国家,而是多个民族(বহু জাতি)的国家”,背景中则遍布着孟加拉国内非孟加拉族群的名字:加罗(গারো)、查克玛(চাকমা)、玛尔玛(মারমা)、拉克海因(রাখাইন)、桑塔尔(সাঁওতাল)、布鲁(বম)、比尔(বিল)、穆达(মুণ্ডা)、特里普拉(ত্রিপুরা)等等。这些名字如同一幅色彩斑斓的社会与文化地图,直观展现了孟加拉国社会丰富的文化多元性。

这类涂鸦以鲜明、生动的姿态持续存在,提醒人们:少数族群并非国家的“二等公民”,他们的文化、语言与历史本应获得平等的尊重与承认。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群体拒绝接受被称为“部落”或“亚民族”(উপজাতি),转而坚持使用“原住民族群”(আদিবাসী)或直接称呼自己为“民族”(জাতি)。这种语言和自我认同的转变,本身就是文化多元主义的实践:它重申了孟加拉国是一个多民族、多元文化共存的国家。

因此,这幅涂鸦不仅是一种象征性的表达,更是一种政治行动,一种对主流叙事的抵抗和对历史正义的重新定义。它提醒人们,一个真正包容且公正的孟加拉国,应当尊重所有生活于此的群体及其独特的身份与文化遗产。

三、多元的孟加拉国,在街头显影

达卡大学的校园涂鸦墙,犹如孟加拉国社会变迁的镜子,倒映出青年一代对自我身份的重新诠释。它们记录着国家在经历民族主义高峰与失望后,如何重新认识自身的多元本质。这些涂鸦不是单薄的政治标语,而是情感丰富、生动有力的社会宣言,既挑战着过去对国家身份的单一定义,也揭示了当代年轻人正在积极推动的文化多元主义转向。在这里,“孟加拉国”不再是历史教科书中的静态概念,而是由行动、争论与自我觉醒共同塑造的流动形象。

作为一名在达卡大学交换学习的孟加拉语学生,我感受到这些涂鸦并非只是街头艺术或抗议手段,更是我日常生活中所见证的一场活生生的身份革命。通过涂鸦墙,我逐渐理解了孟加拉国身份认同的复杂性与鲜活性:国家不再只是英雄的纪念碑,而是多元声音碰撞、共存与重塑的场域。这些无言的墙壁诉说着,真正的孟加拉国,也许并不存在于某种固化的定义中,而存在于每一次对身份的质疑与重建中。

参考文献:van Schendel, W. (2001). Who speaks for the nation? Nationalist rhetoric and the challenge of cultural pluralism in Bangladesh. In W. van Schendel & E. J. Zürcher (Eds.), Identity politics in Central Asia and the Muslim world: Nationalism, ethnicity and labour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pp. 107–134). I.B. Tauris.

作者简介:崔洛宾,北京外国语大学2022级孟加拉语专业学生,受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公派至孟加拉国达卡大学交换。

来源:南亚研究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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