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嫁入苏家六年,从家徒四壁、债主临门到如今仆从如云、衣食精美,外人只道是夫君苏墨才华横溢、一朝得道,却不知这六年来,是我沈青璇熬干了心血,一点一点将这破败的苏家从泥潭里拉扯起来。
六年,我用嫁妆、心血、乃至全部青春,将破败的苏家从泥潭捧上云端。
换来的,是夫君高中探花那日,一纸轻飘飘的贬妻为妾文书。
我的父兄?他们被他拿捏着把柄,只会劝我“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
我笑了。
那就忍给你们看。
01
暮春时节,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我却无心欣赏。
苏家库房的账册堆了半张书案,我指尖飞快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核对最后一季的收支。
嫁入苏家六年,从家徒四壁、债主临门到如今仆从如云、衣食精美,外人只道是夫君苏墨才华横溢、一朝得道,却不知这六年来,是我沈青璇熬干了心血,一点一点将这破败的苏家从泥潭里拉扯起来。
算珠碰撞声清脆密集,如同我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苏墨三日前赴京赶考,今日正是放榜之时。
“夫人,夫人!”贴身丫鬟云翠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前院传来消息,老爷高中了!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算珠声戛然而止。
我指尖一顿,心中巨石落地,随即涌上的是难以言喻的欣慰与复杂。六年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然而,云翠脸上的喜色很快被一丝不安取代,她迟疑道:“只是……报喜的宫使身后,还跟着老爷身边的长随苏安,他……他脸色不大好,说老爷有要事吩咐,请夫人即刻去前厅接旨听训。”
接旨?听训?
心中那点欣慰瞬间冷却,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苏墨中了探花,派回来的长随不该是满面春风吗?有何“要事”需要这般阵仗?
我搁下算盘,整理了一下衣裙,面色平静地起身:“走吧。”
前厅里,气氛果然诡异。一名面生的太监手持拂尘,昂首而立,神情倨傲。
婆母苏老夫人坐在下首,脸上又是喜又是忧,搓着手不敢说话。
公爹则端着昨日我刚命人送来的新茶,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那太监见我进来,尖着嗓子道:“这位便是苏沈氏?咱家奉苏探花之命,传来口信。”
我敛衽行礼:“妾身沈氏,恭听大人吩咐。”
太监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板:“苏探花口信:沈氏过门六年,虽操持家务有功,然出身商贾,于夫君仕途助力有限。今圣上隆恩,点苏墨为探花,前程远大。苏家门庭需更进一步,已得岳家首肯,允诺另择高门淑女为贤内助。念沈氏往日辛劳,特许保留名分,迁居西院静思己过。”
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的耳中。
另择高门?保留名分?迁居西院?
这分明是要贬妻为妾!不,甚至连妾都不如,是要将我圈禁起来!
我猛地抬头,看向公婆:“爹,娘,此言何意?苏墨他……”
婆母避开我的目光,支支吾吾。公爹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青璇啊,墨儿如今是探花郎了,今时不同往日。你……你确实帮衬不了他什么了。咱们苏家,总要更上一层楼不是?你放心,苏家不会亏待你,西院也清净……”
“帮我?”
我气极反笑,声音却冷得掉冰渣,“这六年来,是我沈青璇用嫁妆填补苏家亏空,是我经营铺田产让苏家衣食无忧,是我打点关系让苏墨能安心读书!如今他高中探花,便要过河拆桥,贬妻为妾?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父兄绝不会答应!”
我试图搬出娘家。沈家虽是商贾,但家资颇丰,在地方上也有些人脉。
公爹闻言,脸色微变,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冷哼一声:“你父兄?哼,你大哥私铸钱币的证据,早已被墨儿握在手中。他们自身难保,已签字画押,同意此事。让你暂忍一时,已是顾全你的颜面!”
我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父兄……他们竟也被拿捏住了?私铸钱币?这罪名可大可小,苏墨好狠的手段!好精密的算计!
原来他早已布好局,只等金榜题名日,便要将我这糟糠之妻一脚踢开,用我的屈辱,去换取他所谓的“锦绣前程”!
心口的疼痛如同刀绞,六年的夫妻情分,六年的殚精竭虑,此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我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三人:倨傲的太监,心虚的公婆。他们苏家,真是打得好算盘!
罢了,六年心血,权当是喂了狗。
这苏家如今爬得有多高,将来,我便要亲眼看着它,如何一点点摔回原形,甚至……比从前更不堪!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所有的震惊、愤怒、委屈都被强行冰封起来。脸上竟缓缓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笑容。
“好,很好。”我轻声道,“苏探花的吩咐,妾身……听明白了。”
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径直走出前厅。
阳光刺眼,海棠纷飞。
我的背影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苏墨,苏家,我们的账,现在才刚开始算。
回到我居住的“锦瑟院”,云翠已是满脸泪痕,又惊又怒:“小姐!他们苏家怎能如此忘恩负义!我们这就回沈家去!”
“回去?”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声音平静无波,“回去做什么?让父兄看着我心碎,再让他们因我而更受苏墨掣肘吗?”
云翠噎住,只是无声落泪。
“哭是最无用的。”我站起身,眼神锐利起来,“苏墨以为一道口信就能定我生死,拿捏住父兄就能高枕无忧。他错了,错在太得意忘形,忘了这苏家内宅六年来是谁在经营。”
六年前我嫁入破败的苏家,母亲心疼我,我的嫁妆里除了丰厚的田产铺面金银,还有一批精心挑选的陪房下人。这六年来,我早已将这些人安插在苏家各个关键位置:账房、厨房、采买、门房、乃至苏墨书房的外围洒扫。苏家原先那几个不堪用的旧仆,早已被边缘化。
苏家骤然“显贵”,上下都沉浸在惊喜与浮躁中,苏墨忙着交际应酬,公婆做着诰命夫人的美梦,正是我行动的最好时机。
“云翠,磨墨。”
我快速写了几张简短的条子,内容隐晦,只有心腹能懂。然后从妆匣底层取出一个小巧的印鉴盖了上去。
“让赵嬷嬷、钱管事、孙掌柜他们……按老规矩,分批来见我。记住,要绝对隐秘。”
接下来的几天,苏府表面一片喜庆,筹备着迎接新科探花郎归府,以及“据说”即将入门的某位高门贵女。
而在我看似沉寂的“锦瑟院”内,一道道指令悄无声息地发出。
账房的老钱是我的人,他不动声色地开始将明面上的公账与我嫁妆私账做最后的切割,并将一些不易察觉的、未来可能爆雷的账目漏洞,巧妙地留在苏家公账上。
管着库房的赵嬷嬷开始清点登记我的嫁妆,将一些价值连城、易于携带的古玩首饰、名家字画,以“旧物修缮”、“清理晾晒”为由,分批转移出府,存入我秘密购置的别院。
负责采买的管事,开始逐步减少对苏府一些不必要的奢华供应,但账目上却做得似是而非,留给后来接手的人一个烂摊子。
我甚至通过安插在苏墨书房外的人,了解到他最近与几位官员往来密切,似乎正在谋划什么事情。我将这些名字默默记在心里。
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如同春蚕吐丝,细细抽离我与苏家最后的实质联系,同时埋下未来的祸根。
公婆完全被即将到来的“富贵”冲昏头脑,偶尔问起下人的调动和账目,都被我以“为迎接新妇做准备”、“清理冗员”等借口轻松搪塞过去。他们只觉得我“识趣”了,更加放心地将琐事丢给我,只顾着享受奉承。
看着他们志得意满的蠢态,我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十日后,苏墨衣锦还乡。
他穿着探花郎的绯色官袍,意气风发,前呼后拥。看向我时,眼神里再无往日哪怕伪装的温情,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警告。
“青璇,府中的事你暂且还需费心打理,等婉茹进门,你再与她交接。”他语气平淡,如同吩咐一个管事嬷嬷。
婉茹,赵婉茹,兵部侍郎赵寅的庶女。这就是苏墨为自己选的新“贤内助”。一个急于攀附新贵、而对方也正好需要他这份“潜力”的家族联合。
我垂眸,恭顺应答:“是,夫君。”姿态做得十足,仿佛已完全认命。
苏墨很满意我的“懂事”。
又过了半月,一顶粉轿抬着赵婉茹从侧门进了苏家。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凤冠霞帔,但排场却不小,嫁妆箱子足足抬了三十六抬,显然赵家也想借此彰显实力。
新婚第二日,赵婉茹便以主母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年纪不大,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娇蛮与倨傲。一身水红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明晃晃地刺人眼。
敬茶时,她故意拖延了半晌才到,接过我奉上的茶,只轻轻沾了沾唇便放下,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挑剔与轻蔑。
“姐姐便是沈氏?”她声音娇滴滴,却透着冷意,“日后这府中中馈之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夫君说了,一切由我掌管。姐姐就在自己院里安心‘静养’便是。”
一来便要夺权,杀威棒打得毫不掩饰。
若是从前,我必不会忍这口气。但如今,我只是微微颔首,语气毫无波澜:“妹妹说的是。账册钥匙都已备好,随时可与妹妹交接。”
我的顺从反而让她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无趣和得意,大概觉得我不过是个软柿子。
交接中馈时,我异常配合,甚至“贴心”地指出了几处“历来如此”的开销惯例和“可能需要注意”的账目模糊之处。赵婉茹听得不耐烦,只想尽快拿到对牌钥匙,对我所言并未深究。
她迫不及待地开始享受掌控苏家的权力,大肆更换下人,安插自己带来的赵家仆役,挥霍无度地重新装饰主院,订单子如流水般发往各大银楼绸缎庄。
苏墨乐见她如此挥霍,因为这彰显了赵家的“实力”和他的“成功”,甚至暗示她可以动用一些“特别”的进项来维持体面。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如同看一场即将开锣的好戏。
时机差不多了。
几日后,我以“为府中祈福”、“不冲撞新妇喜气”为由,主动提出搬出锦瑟院,迁往苏府最偏僻、紧邻着家庙的“静心苑”。
赵婉茹巴不得我赶紧消失,假意挽留两句便痛快答应了。苏墨觉得我知情识趣,省了他许多麻烦,也点了头。
于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我只带着云翠和几个绝对忠心的心腹仆妇,搬进了简陋清冷的静心苑。
门一关,隔绝了苏府前院的喧嚣与浮华。
云翠看着破旧的院落,眼圈又红了:“小姐,我们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我推开窗,看着窗外滴雨的屋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委屈?不,这里是最好不过的戏台。他们站在明处,我们藏在暗处。且看他们,能把这出‘富贵荣华’的戏,唱到几时。”
静心苑的日子确实清苦,但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宁静和隐秘空间。
赵婉茹接手管家后,很快就尝到了“当家人”的滋味并非全是甜蜜。她很快就发现,苏家的进项远不如她想象中丰厚,而开销却如流水。我“无意”中留下的那几个账目漏洞和模糊之处,渐渐开始显露威力。
她试图查账,但账目早已被我的人做得看似平整实则暗藏玄机,她带来的账房先生一时也理不清头绪。想要缩减用度,却又拉不下脸面,更怕被苏墨和外人看轻。
于是,她只能不断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同时变本加厉地催促苏墨去弄来更多钱财。
苏墨初入官场,俸禄有限,又要维持探花郎的体面,打点上下关系,早已感到吃力。赵婉茹的抱怨和索取,让他焦头烂额。两人新婚不久的甜蜜很快被现实的琐碎和金钱的压力冲淡,开始有了龃龉和争吵。
这些消息,通过依然忠心留在府中各个角落的“眼睛”和“耳朵”,一点点汇聚到静心苑我的案头。
“小姐,老爷近日似乎常与一位姓王的员外走动频繁,像是在商议什么生意。”一个负责采买的心腹婆子低声回报。王员外是城中有名的放印子钱者。
“小姐,赵夫人(赵婉茹)今日又典当了一支金簪,像是贴补了公中的账目。”一个小丫鬟悄悄传来消息。
我默默听着,将信息拼凑起来。苏墨果然走上了邪路,竟然开始接触高利贷。而赵婉茹的嫁妆,看来也并非取之不尽。
光是这样还不够。
我铺开纸笔,开始写信。收信人是我乳母的儿子,如今在邻县做着不大不小的药材生意,为人极其可靠,是我少数完全信任的局外人。
我在信中并未明言苏家之事,只以探讨生意为名,隐晦地提及某种药材(与私铸钱币所需的一种辅料相关)近来价格波动异常,嘱托他帮忙留意相关动向和人员往来,尤其是与京城官员有关的。
我将信交给云翠,让她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送出去。
同时,我开始梳理记忆中与父亲和兄长生意往来密切、却又与苏墨或赵侍郎不是一路的官员或世家。我需要找到突破口,既能打击苏墨,又能在必要时为父兄斡旋。
一天深夜,万籁俱寂。我换上一身深色衣裙,用风帽遮住脸,在云翠的掩护下,悄悄从静心苑的角门出了府。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等在巷口黑暗处。我登上马车,驶向城中一家看似普通的茶楼后院。
雅间里,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早已等候在此。他转过身,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沉稳的中年人的脸——是父亲一位隐退多年的故交,如今在御史台有位份量不轻的门生。
“世伯安好。”我敛衽行礼。
“青璇侄女,你受苦了。”世伯叹了口气,“你父亲的事,我已知晓一二,正在设法周旋。苏墨此举,实乃小人行径!”
“多谢世伯关怀。”我直起身,目光坚定,“今日请世伯前来,是想请您帮忙,将一些‘风声’,透给该知道的人。”
我将记录的苏墨与王员外(高利贷)往来、以及他可能与某些敏感生意(暗示私盐或矿产,暂未提父兄事)有牵连的线索,小心地说了出来,并未提供实质证据,只点出可疑之处。
世伯目光微凝,沉吟片刻:“苏墨新贵,圣眷正隆,仅凭这些,恐难动摇其根本。”
“晚辈明白。”我低声道,“并非要一击即中,只需……让某些大人开始留意他即可。树大招风,他若自身不净,风吹得久了,总会落下些东西。”
世伯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赞赏与一丝怜悯:“好。此事我会斟酌处理。侄女……保重自身。”
“谢世伯。”
离开茶楼,重回寂静的街道。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回苏府后巷。
我抬头望了望苏家高耸的院墙,墙内是正在滋长的贪婪与腐败,而墙外,我已悄然布下第一张网。
风,已经开始吹了。
苏墨与赵婉茹的矛盾日益公开化。府中下人常见新夫人甩脸子,而老爷则时常阴沉着面孔匆匆出门。
赵婉茹为了维持体面,同时也是被苏墨画下的大饼所诱惑,开始催促苏墨加快那桩“一本万利”的生意——正是与那王员外合伙放印子钱,甚至还想插手利润更丰厚的私盐买卖。
苏墨被催得急,又自负聪明,加上手头确实拮据,便铤而走险,利用新科探花的身份和御史的职权(他虽为探花,但被授予了御史台检校御史的职位),为王员外等人的生意行了不少方便,甚至暗中入股。
这一切,都被我安插在门房和苏墨随从中的眼线,零零碎碎地传了回来。
时机成熟了。
我让云翠悄悄联系了早已“病退”在家的钱管事。他表面上因赵婉茹清洗旧人而离开,实则转入地下,为我经营着城外几处不起眼的田庄和铺面,那是我转移出来的嫁妆本金所置。
“夫人,有何吩咐?”
“老钱,你找几个生面孔,可靠机灵的,去王员外和老爷合伙的那几个印子钱铺子‘借钱’。”我低声吩咐,“借大数额,用些看似值钱实则虚高的抵押物,或者干脆假造地契房契。签下最高利的契约。”
老钱眼睛微眯,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夫人是要……挤兑他们?”
“不止。”我冷笑,“他们放贷的钱,必有来路不明或短期拆借的。借得足够多,到期却还不上,闹将起来,你看他们资金链断不断。”
“老奴明白了。”钱管事眼中精光一闪,“定办得妥帖。”
另一边,赵婉茹为了尽快见到“收益”,也为了向苏墨证明自己的“能力”,在她一个“远房表哥”的怂恿下,动用了大笔自己的嫁妆银子,甚至偷偷挪用了苏墨交给她打点关系的部分公款,投入了一个据说利润极高的“海上珠宝”生意。
那“表哥”,自然也是我通过层层关系,巧妙安排到她面前的“掮客”。所谓的珠宝生意,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几天后,王员外的印子钱铺子突然涌入大量“借贷者”,手续齐全,抵押物“丰厚”,但所需金额巨大,几乎抽空了他们的流动资金。同时,几个原先的“大客户”突然表示遇到难处,要求延期还款。
王员外急找苏墨商量,苏墨正被赵婉茹追问“珠宝生意”的第一次分红何时到账,焦头烂额,只能硬着头皮,动用职权又行了几次方便,试图从别处拆借资金填补窟窿。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苏墨四处腾挪之际,御史台里,几句关于“新科探花与民间放贷者过往甚密”、“或有以权谋私之嫌”的风言风语,开始悄然流传。虽无实据,却已引起了几位资深御史的注意,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了苏墨。
苏墨察觉到了这股暗流,行事越发谨慎,却也更加捉襟见肘。他开始怀疑身边人有问题,暗中排查,却抓不到任何把柄。他怎会想到,那个被他弃之如敝履、幽居冷院的前妻,正冷静地操控着这一切。
纸终究包不住火。
王员外那边的资金链彻底断裂。借出去的大笔银子收不回来,债主们(其中不少是伪装的我的人)开始天天上门吵闹逼债,动静越闹越大。更有“苦主”跑到京兆尹门口喊冤,状告王员外与“朝中官员”勾结,放印子钱盘剥百姓。
几乎同时,赵婉茹的“珠宝生意”也爆雷。她那“表哥”卷着所有本金消失得无影无踪。赵婉茹血本无归,又惊又怒,当场晕厥过去。醒来后与苏墨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互相指责对方无能、败家。
苏家内部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而朝堂之上,那几句风言风语终于变成了正式的奏章。一位素以刚正闻名的御史,提交了弹劾检校御史苏墨“与民争利、勾结奸商、疑似利用职权为非法盘剥提供便利”的折子,虽未提及具体参与放贷,但字字诛心,直指其行为失当,有辱官箴。
皇帝览奏,眉头紧锁。新科探花竟卷入此等丑闻,令他大为光火。虽爱其才华,但更不能容忍官员行为不端,尤其涉及盘剥百姓。
“着都察院、刑部会同查办!若情况属实,严惩不贷!”皇帝的金口玉言,如同惊雷,劈中了苏家。
圣旨一下,苏墨当场被停职软禁在家,等候审查。都察院和刑部的差役很快上门,封存了苏墨的书房、账房,带走了相关仆役问话。
苏府顷刻间从云端跌落泥潭。往日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公婆吓得魂飞魄散,整日躲在房里念佛,再无往日半分得意。赵婉茹又怕又悔,哭哭啼啼,妆都花了。苏墨面如死灰,被困在书房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他至今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急转直下,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怀疑王员外,怀疑赵婉茹,怀疑竞争对手,却独独没有怀疑那个在静心苑里“静思己过”的前妻。
静心苑内,我听着云翠带来的最新消息,面色平静。
“小姐,都察院的人正在查账,我们留下的那些……”云翠有些担心。
“无妨。”我淡淡道,“那些漏洞,足够让查案的人确信苏家管理混乱、账目不清,坐实他治家无方、乃至贪墨公中的嫌疑。至于更深的东西,他们查不到我们头上。”
我早已将关键证据和自身剥离干净。留下的,只是指向苏墨无能贪婪的线索。
调查比想象中更快。苏墨本就根基浅薄,骤得高位不知收敛,破绽百出。都察院的官员又最擅长抽丝剥茧。
王员外 under pressure(在压力下),很快招认了与苏墨的利益往来,以及苏墨如何利用官职为他行方便。赵婉茹挪用公款补贴“生意”的事情也被查了出来。再加上苏家账目上那些我早已埋下的雷——虚报开销、亏空公款、田产收入不明等——一并发作。
数罪并罚,证据确凿。
皇帝的失望变成了愤怒。他亲自朱批:“苏墨身负皇恩,不知清廉自守,反勾结奸商,纵容家眷,贪墨渎职,实乃罪无可赦!革去所有功名官职,抄没家产,发往边疆效力赎罪!永不录用!”
抄家的官兵如狼似虎地冲入苏府。昔日繁华顷刻间被砸得粉碎,精美的摆设、值钱的物件被一一登记搬走。仆役们哭喊奔逃,作鸟兽散。
公婆眼睁睁看着一生的“富贵梦”碎在眼前,承受不住打击,双双病倒,不久便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里相继咽了气。
赵婉茹的父家兵部侍郎赵寅也受到了牵连,被御史揪出多项不法,削职夺爵,赵家顷刻败落。赵婉茹自身难保,被赵家人匆匆接回,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好日子。
苏墨被除下官袍,戴上枷锁,形容枯槁,眼神呆滞,再无半分探花郎的风采。他被官兵推搡着押出苏府大门时,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目光穿过混乱的庭院,恰好与站在静心苑门口冷眼旁观的我,对了个正着。
他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是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化为滔天的悔恨与怨毒!
他似乎直到这一刻,才将这一连串的变故与我联系起来。
是我!一直都是我!
他想嘶吼,想冲过来,却被官兵狠狠拽走,只能徒劳地发出嗬嗬的怪声,消失在街角。
曾经显赫一时的苏府,转眼间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座空荡荡的宅院。
抄家的官兵撤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
我带着云翠和仅剩的几个忠仆,站在荒芜的庭院里。
夕阳的余晖将断壁残垣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
六年心血,六年屈辱,如今,连本带利,都讨回来了。
苏家,终于彻底变回了它原本的模样,甚至……更加不堪。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碎纸。
一片寂寥。
苏家倾覆,如同一场飓风过境,留下满地疮痍。京城上下议论纷纷,唏嘘有之,嘲讽有之,更多的是对世态炎凉的感慨。
我,沈青璇,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苏家前主母,此刻却异常平静。风暴眼中心,往往最是安宁。
抄家官兵撤走时,一位刑部的书吏找到了我,态度还算客气:“沈娘子,按律,苏家产业尽数抄没。然查证您的嫁妆有独立账册且早已与苏家公账剥离,部分田产铺面亦登记在您名下,依《燕律·户婚》,嫁妆非夫家财产,可自行取回。请您核对清单,若无误,便可办理手续。”
这是我早就布下的后手。六年来,我从未停止过将嫁妆与苏家产业进行切割和独立登记,所有手续一应俱全。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也死死守住了这条底线。
“有劳大人。”我微微颔首,接过清单仔细核对。云翠和钱管事在一旁协助,很快便清点完毕。
于是,在无数或好奇、或同情、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我坦然地从官差手中,接回了属于沈青璇的一切。那些曾被苏家挥霍、又被我暗中努力增值的财富,如今完整地回到了我手中。
与此同时,父亲和兄长也终于洗脱了“私铸钱币”的嫌疑。原来,那所谓的“证据”,不过是苏墨利用职权精心构陷的伪证。如今他自身难保,伪证不攻自破,加上我暗中通过世伯传递的消息和父亲故交的斡旋,沈家终于度过了这场无妄之灾。
虽然家产因这场风波略有损耗,但根基未损,名声得以保全。父兄经此一劫,也收敛了许多,变得更加沉稳。
父亲派人来接我回家,老泪纵横:“青璇,是爹对不起你,当初看错了人,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家来吧,爹养你一辈子。”
我看着父亲苍老了许多的面容,心中酸涩,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爹,女儿不委屈。这六年,女儿学到的东西,比在闺中十六年学到的都多。我不回沈家,我要留在京城。”
“你……你一个和离归家的女子,留在京城做什么?难免受人非议……”兄长担忧道。
“非议?”我轻轻笑了笑,目光望向皇城方向,“女儿的路,自己走。至于非议……当一个人站得足够高时,非议自然就成了垫脚石。”
我没有告诉父兄我的全部计划。只是让他们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搬出了苏家那座充满晦气的空宅,用收回的嫁妆本金,在京城西市盘下了一处不大不小的铺面,后面连着清雅的院落。
我没有急着开业,而是闭门谢客,每日只是看书、算账、偶尔带着云翠出门,看似闲逛,实则细致地考察京城各行各业的行情。
期间,并非没有麻烦。苏家一些远亲、乃至赵家失势后的一些残余势力,曾想来我这“孤寡妇人”这里讹诈或占些便宜,都被我以雷霆手段,或借助父亲旧友的声望,或利用金钱打通关节,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几次之后,众人便知,这位沈娘子,绝非软弱可欺之辈。
我的冷静、果决和手中掌握的财富,渐渐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其中包括一些颇有实力的商人,甚至还有一两位意图暗中经营产业、扩充财源的宗室子弟。
时机渐渐成熟。
一年后,京城西市悄然开张了一家名为“锦璇阁”的商号。它不单卖一种货物,而是整合了南北货殖、精细加工、信息中介甚至小额银钱流转(合法合规的)于一体的新型商行。
我凭借精准的眼光、高超的算计和之前在苏家历练出的管理手腕,以及暗中织就的人脉网络,将“锦璇阁”经营得风生水起。我不与旧有的大商号硬碰硬,而是专注于他们忽略的领域,提供更高效、更精细的服务。
我的客户,从贩夫走卒到豪门仆役,再到一些有需求的官员家眷,层层递进。我恪守诚信,定价公道,办事稳妥隐秘,很快便赢得了极佳的口碑。
财富以惊人的速度再次积累起来,但这一次,每一文钱都清清楚楚地属于我沈青璇自己。
又过了两年,“锦璇阁”已成了京城商界一股不可忽视的新兴力量。而我沈青璇,也以“孀居”(对外宣称丧夫,省却许多麻烦)富商的身份,重新进入了京城某些圈子的视野。
人们谈论起我,不再仅仅是“那个被苏探花抛弃的可怜原配”,更多的是“那位精明能干的沈娘子”。
一日,宫中突然有太监来访,宣我觐见。
我心中微凛,从容接旨,精心打扮后入宫。
御书房内,当年那位废太子,如今的皇帝,正负手而立。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也增添了几分帝王的深沉与威严。
“民妇沈青璇,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我依礼参拜。
“平身。”皇帝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沈氏,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前来?”
“民妇不知,请陛下明示。”
皇帝转过身,目光如炬,审视着我:“苏墨一案,朕后来细思,其中诸多巧合,步步紧逼,最终雷霆万钧,不像无人引导。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心中一震,面上却依旧平静:“陛下明鉴。民妇当时自身难保,父兄蒙冤,幽居冷院,如何能引导什么?不过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苏墨自作孽,不可活。”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好一个‘天道轮回’。沈青璇,你很有胆识,也很有手段。朕记得,你少时便以聪慧闻名,若非……或许如今该称你一声皇后。”
我立刻跪下:“陛下恕罪!前尘往事已如云烟。民妇如今只是一介商贾,安分守己,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商贾?”皇帝踱步到我面前,“能将一个破败苏家扶持起来,又能亲手将其毁去,更能在这京城商界迅速立足,你可不是普通的商贾。朕如今国库也不甚充盈,你看……”
我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图,心中飞快权衡,随即恭敬道:“陛下若有驱使,民妇愿效犬马之劳。锦璇阁愿每年献上五成利润,充盈内帑,并为朝廷采办军需物资提供便利,价格绝对优于市面。”
用钱买平安,买一个官方认可,甚至买一个未来的靠山,这交易划算。
皇帝果然满意地笑了:“你很聪明。起来吧。朕不会白要你的钱,朕许你皇商身份,给你一些便利。但你要记住,安分守己,忠于王事。”
“民妇谨记陛下教诲!谢陛下隆恩!”我再次叩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甚至涌起一丝激动。皇商!这意味着巨大的机遇和保障!
走出皇宫时,阳光正好。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心中没有眷恋,只有一片豁然开朗。
废太子妃?探花弃妇?那些都已是过去。
从今往后,我只是沈青璇,皇商沈青璇。
番外:萧旭
我是萧旭,曾经的废太子,如今的皇帝。
很多人都忘了,或者假装忘了,沈青璇曾经是我的未婚妻。那是我母后生前为我定下的。她是勋贵之女,聪敏刚毅,母后说,她能辅佐我。
可惜,我失势了。父皇一道旨意,将她指给了新科探花苏墨。那时,我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是说不出的屈辱和一丝难以对人言的失落。
后来,我听说她在苏家过得很好,将那个破落户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苦涩。或许她本就适合那样平静的生活。
再后来,惊闻她被贬妻为妾。那一刻,我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并非全因旧情,更因一种物伤其类的愤怒!苏墨小人得志,竟敢如此折辱我曾定的女子,折辱我曾代表的东宫颜面!
但我依旧只能忍耐。我在蛰伏,等待时机。
然而,后续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苏墨竟迅速倒台,身败名裂,苏家灰飞烟灭。整个过程快、准、狠,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我本能地觉得,这背后不简单。暗中派人查探,所有的线索却都干干净净,指向苏墨自身的愚蠢和贪婪。直到她,沈青璇,安然取回嫁妆,并在京城商圈迅速崛起。
我忽然就明白了。
是她。
只能是她。
有这般隐忍、这般心计、这般狠绝手段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徒有虚名的苏墨,而是这个被所有人低估了的女人。
我召见她,点破她。她否认了,否认得很巧妙。
但我心知肚明。
看着她恭敬却并不卑微地站在我面前,眼神清亮而坚定,诉说她的商业计划,毫不犹豫地献上一半利润寻求庇护与合作。我忽然觉得,这样也好。
她成不了我的皇后,却或许能成为我一把无形的利器,替我充盈私库,掌控一些朝堂之外的经济脉络。
我们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是风花雪月,而是这样的棋逢对手,各取所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坚韧而挺拔。
我忽然笑了笑。
沈青璇,这样也好。这深宫困不住你,那便去更广阔的天地吧。
替我,也替你自己。
好好活着。
来源:冬瓜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