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雪封门那日,顾廷舟亲手递来和离书,我提笔签了。他身侧的苏青柔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他便将人揽进怀里,斥我满身杀气,惊了他的心上人。我征战三年,护他家国安宁,换来的,便是这一纸休书。
大雪封门那日,顾廷舟亲手递来和离书,我提笔签了。他身侧的苏青柔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他便将人揽进怀里,斥我满身杀气,惊了他的心上人。我征战三年,护他家国安宁,换来的,便是这一纸休书。
我的血,凉了。
“顾廷舟,和离书我签了。从此,你我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我将笔掷在雪地里,墨点溅开,如我破碎的心。我没有哭,只是转身,一步步走出这座我曾以为是家的将军府。我的嫁妆,我亲手挣下的功勋赏赐,早已命人打包妥当。我沈婉的人,从不拖泥带水。
他看着我的背影,眼神复杂,或许有一丝错愕。他大概以为我会哭闹,会质问,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为他退让。他以为我爱他深入骨髓,离了他便活不了。
他错了。爱是会死的。在他一次次为了苏青柔的“柔弱”而指责我的“强硬”时,在他将我拼死杀敌换来的功勋章随意丢在书房角落时,在他默许苏青柔穿着我最爱的云锦裁成的新衣时,我的爱,就已经被凌迟处死。
离开顾府,我没有回早已败落的娘家,而是直接去了宫中,于金銮殿前,解甲归还皇上。我卸下的是“顾夫人”的身份,也是一身的疲惫和枷锁。
“臣,沈婉,请辞所有官职,自请为国戍边,永镇北疆。”我跪在冰冷的金殿石砖上,字字铿锵。
满朝文武皆惊。顾廷舟身为文官之首的御史大夫,更是脸色煞白。他没想到,我离了他,不是寻死觅活,而是要彻底斩断与这京城的一切。
皇上沉吟许久,最终准了。他或许是看懂了我眼中的死寂。一个为国流过血的女将军,心死了,比什么都可怕。他给了我最高的荣誉,赐我“镇北将军”之名,可调动北疆十万大军。
我没有回头看顾廷舟一眼,接过帅印,跨上战马,绝尘而去。京城的繁华与我再无关系,那个男人的爱恨,也与我再无纠葛。
北疆的风,比京城的雪更冷,却也更干净。我在这里,重新活了过来。我训练士兵,研究战法,将北疆打造成了铁桶一般的防线。战士们敬我,畏我,他们叫我“活阎王”,却也知道,跟着我,就能活下去,就能打胜仗。我不再是谁的妻子,我只是沈婉,大周的镇北将军。
而京城里的顾廷舟,日子开始变得不好过。
起初,他以为是解脱。没有了我这个“满身血腥味”的妻子,他可以日日与他的青柔吟诗作对,红袖添香。他以为,凭他的才华,仕途只会一帆风顺。
可他很快发现,一切都变了。
从前,朝中那些武将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他礼让三分。如今,他们见了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从前,他弹劾某位官员,总有暗中的势力帮他搜集证据,那些都是我曾用军功和人情为他铺下的路。如今,他两眼一抹黑,处处碰壁。
他的书房乱了,没人能像我一样,将他所有的文书、典籍分门别类,整理得一丝不苟。他的官服破了线,苏青柔的纤纤玉指只会抚琴,连针都拿不稳。他夜里偶感风寒,喝到的汤药总是火候不对,再也没有人会彻夜不眠地守着药炉,为他试好温度。
他开始频繁地想起我。想起我为他挡过的暗箭,想起我在他失意时沉稳的鼓励,想起我一身戎装,却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模样。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寻常”,如今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苏青柔也渐渐露出了她的本性。她并非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她要的是顾夫人的尊荣,是荣华富贵。当顾廷舟的仕途开始停滞不前,当家中的用度开始捉襟见肘,她的温柔便打了折扣,抱怨和争吵渐渐多了起来。
顾廷舟开始烦躁,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而是他平步青云的基石,是他安稳生活的保障。他引以为傲的才华,在现实的倾轧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他开始给我写信。第一封,语气还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说只要我肯回来认个错,他可以既往不咎。信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第二封,语气软了下来,说起了从前的点点滴滴,试图唤醒我的温情。信被烧了,传信的驿卒只带回一捧灰。
他派人送来名贵的珠宝、布匹,全被我分发给了阵亡将士的家属。他做的一切,都像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音。北疆的沈婉,与京城的顾廷舟,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一年后,北境蛮族大举入侵,边关告急。朝中无将可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北疆,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顾廷舟在朝堂上慷慨陈词,主动请缨,愿为监军,协助我共抗外敌。他说得冠冕堂皇,为了家国,为了百姓。我知道,他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一个接近我、挽回我的机会。
皇上准了。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到我面前时,我正在擦拭我的佩剑“破阵”。剑身寒光凛冽,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
“将军,这顾大人……”副将欲言又止。
“他不是顾大人,是顾监军。”我淡淡地说,“传令下去,全军整备,准备迎敌。至于监军,找个帐篷让他待着,别来烦我。”
大军开拔前夜,顾廷舟终于见到了我。我一身银甲,站在沙盘前,神情专注。他站在帐外,看着我的侧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他记忆中的沈婉,似乎总是温柔地跟在他身后,何时有过这样凌厉迫人的气势?
“沈婉……”他涩声开口。
我头也没回,“顾监军,有何军务要报?”
这疏离的称呼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他走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婉婉,我们……我们非要这样吗?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我把苏青柔送走,我们重新开始。”
我终于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顾大人,你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我们非要这样,而是你,亲手造成了今天这样。还有,别叫我婉婉,你不配。”
“你还在怪我?”他眼中满是痛楚,“我承认,我当初是被青柔的柔弱蒙蔽了。可我对你,是有情的!我们少年夫妻,这么多年的感情……”
“感情?”我笑了,笑声里满是冰冷的嘲讽,“你的感情,就是在我浴血奋战时,与别的女人花前月下?你的感情,就是在我九死一生回到家中时,嫌我身上有血腥味?顾廷舟,收起你那廉价的感情吧,它让我恶心。”
“我……”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仗打完,你回你的京城,我守我的北疆。我们之间,除了军务,再无别话。顾监军,请回吧。”我下了逐客令,转身继续研究地图,再不看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许久,才颓然离去。他以为的“追妻火葬场”,在我这里,连个火星子都见不到。我的心,早已在被他抛弃的那个雪天,化成了万年寒冰。
战争的残酷,远超顾廷舟的想象。他一个文官,何曾见过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场面。第一次上战场,他就吐得昏天黑地。
我没有理会他。我制定战术,身先士卒,带着我的沈家军,如一把尖刀,狠狠插入敌人的心脏。我的将士们信任我,跟随我,我们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顾廷舟在后方,看着我浴血奋战的身影,眼神越来越复杂。他看到了我在战场上的果决狠厉,看到了士兵们对我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畏,也看到了我处理伤口时,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坚韧。
这才是真正的沈婉。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沈婉。
他曾经以为,我的强大是一种错误,是一种不该属于女人的特质。现在他才明白,正是这份强大,才护住了大周的边境,护住了京城里包括他在内的无数人的安逸生活。他开始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悔恨和自惭形秽。
一次,蛮族一支奇兵偷袭我军粮草大营,情况万分危急。我亲率一队轻骑,前去驰援。顾廷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跟了上来。
混战中,一支冷箭朝我射来。我早已察觉,正要挥剑格挡,顾廷舟却嘶吼着扑了过来,用身体挡在了我面前。
箭矢深深刺入他的肩胛。
他脸色惨白,却看着我,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婉婉,这次……我护住你了……”
我眼神冰冷,没有一丝动容。我反手一剑,将旁边的偷袭者斩于马下,然后对身边的亲卫说:“把顾监军拖下去,找军医看看,别让他死了。他要是死在这里,我还得写报告,麻烦。”
说完,我再没看他一眼,继续冲杀。
顾廷舟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他以为的英雄救美,舍身护妻,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麻烦”。他用性命做赌注,也没能在我冰封的心湖上,敲开一丝裂缝。
他终于明白,我是真的,不爱他了。
这场仗,打了三个月。蛮族元气大伤,签下十年内不再来犯的盟约。我班师回朝。
京城百姓夹道欢迎,呼喊着“镇北将军”的名字。我骑在马上,面无表情。这些荣光,于我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
皇上在庆功宴上,大加封赏。他看向我,意有所指地说:“沈将军劳苦功高,如今边境已安,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顾廷舟站在下面,瞬间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冀。
我却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谢陛下关心。臣前半生为情所困,差点断送性命。后半生,愿以身为刃,以心为盾,守护大周江山。终身大事,不敢再想。”
我的话,彻底断了顾廷舟所有的念想。他踉跄了一下,面如死灰。
庆功宴后,我递上奏折,再次请辞,愿回北疆。皇上没有强留,他知道,这京城,留不住我。
临行前,顾廷舟在城门外拦住了我的车队。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再不见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御史大夫的模样。他的伤还没好利索,脸色苍白。
“婉婉……”他声音沙哑,“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把顾府的名字改成沈府,你来当家。苏青柔,我早就把她赶走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跪了下来,在车水马龙的官道上,一个曾经位高权重的大男人,向我这个被他抛弃的前妻,跪地求饶。
我掀开车帘,静静地看着他。
“顾廷舟,你起来吧。别脏了我出城的路。”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不起来!”他固执地摇头,眼中竟有了泪光,“除非你答应我!婉婉,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不然你在战场上为什么不让我死?你救了我!”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救你?顾大人,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我的战报上,多添一笔‘监军阵亡’的记录,那会显得我这个主帅很无能。仅此而已。”
“不……不是的……”他喃喃自语,不愿相信。
“是与不是,重要吗?”我收起笑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顾廷舟,你爱上的,从来不是沈婉。你爱的是一个能为你铺路,能让你安心,能满足你所有想象的‘贤妻’。你希望她强大,又嫉妒她比你更强。你享受她带来的荣光,又鄙夷她为此付出的血汗。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为你量身定做的傀儡。”
“我没有!”他激动地反驳。
“你有。”我打断他,“你以为你现在后悔,是因为爱我?不,你只是在怀念我带给你的一切。你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安逸,失去了众人的敬畏,所以你慌了,你急着想把我找回来,把那个能给你带来一切的‘工具’找回来。”
“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是那个会在桃花树下给我舞剑的沈婉!是那个会为我缝补衣衫的沈婉!”他嘶吼着,像一头困兽。
“是吗?”我的眼神更冷了,“那我告诉你,那个沈婉,在你递上和离书的那个雪天,就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镇北将军沈婉。她的剑,为国而舞。她的手,只握缰绳和帅印。至于情爱……呵,那是什么东西?”
我放下车帘,隔绝了他绝望的视线。
“我们走。”
车队缓缓启动,碾过他最后的尊严和希望。我没有再回头。
听说,我走后,顾廷舟大病一场,辞去了官职,整日酗酒,成了京城里的一个笑话。
听说,苏青柔被赶出顾府后,生活潦倒,最终不知所踪。
听说,有人曾见顾廷舟在北风呼啸的冬日,独自一人前往我们曾定情的桃花林,站了整整一夜,满头青丝,竟添了白雪。
这些,都只是听说了。
我再也没有踏足过京城。北疆的广阔天地,才是我沈婉的归宿。
几年后,皇上为我赐婚,对方是与我并肩作战多年的副将,姓张,一个憨厚耿直的男人。他不像顾廷舟那样满腹诗书,但他会笨拙地为我暖手,会在我受伤时急得满眼通红,会由衷地赞叹我“将军,你穿铠甲的样子真好看”。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只是站在北疆的长城之上,看着夕阳将远方的山脉染成一片金红。我的副将就站在我身后,安静地陪着我,不敢打扰。
“将军,天冷了,该回去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回过神,对他笑了笑。那是我离开顾廷舟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不是嘲讽,不是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暖意。
“好,我们回家。”
我的家,是这片我用生命守护的土地,是这群与我生死与共的袍泽。
至于顾廷舟……
或许在某个午夜梦回,我还会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但那不是留恋,也不是怨恨,只是一种提醒。提醒我,镜子破了,就永远不可能重圆。有些路,走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我沈婉的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一页。那一页,没有顾廷舟,只有家国天下,和属于我自己的,无尽的远方。
后来,我听闻顾廷舟终究是散尽家财,一路北上,想要来北疆寻我。他在路上染了风寒,又因酗酒掏空了身子,最终病死在离北疆还有三百里的一座小客栈里。
据说,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早已枯萎的桃花。那是很多年前,我从桃花林里为他折来的。
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正在校场点兵。我只是“哦”了一声,便继续下达指令,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我的副将张杰,如今已是我的丈夫。他担忧地看着我。
我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
一个不相干的人死了,我能有什么事?
我的心,早已坚如磐石。这磐石,守护着大周的北境,也守护着我自己的,新生。
那天晚上,张杰笨拙地给我端来一碗热汤。“婉儿,喝点吧,暖暖身子。”他从不敢叫我“婉婉”,那个名字,像一个禁忌。
我接过汤,看着他粗糙却温暖的大手,忽然开口问他:“阿杰,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镇北将军,只是一个普通妇人,你还会……待我如初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憨厚的白牙:“你是什么样,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你是将军,我便做你的副将。你若是农妇,我便陪你种田。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彻底散去。
是啊,这才是爱。不是将你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而是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他都坚定地站在你身边。
顾廷舟到死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爱的是镜花水月,而我,早已走向了真实的人间。
窗外,北疆的月亮又大又圆,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我喝下那碗热汤,从里到外,都是暖的。
这一生,足矣。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