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四年前,我是浣衣局最卑下的宫女,奉命送浆洗好的衣物去给舒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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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我是浣衣局最卑下的宫女,奉命送浆洗好的衣物去给舒妃。
隆冬,宫道空无一人。
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我被一双比雪还凉的手拉到冷宫侵犯。
是倒夜香的小叶子,他多次要跟我结对食,被我拒绝后恼羞成怒。
我的手终日受冻,麻木的没什么力气,可我不愿被这样畜牲不如的糟践。
他一巴掌扇的我眼冒金星:「呸!贱胚子,还当自己是金贵小姐呢,跑啊,老子看你今天怎么跑。」
「砰!」他被一块石头砸晕了过去。
我看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对视那一眼,我就知道他的身份。
宫里最不受宠的皇子,沈随。
「搭把手。」
冬天的井口结了一层冰,我们废了好大劲才凿开,然后把小叶子丢了进去。
雪掩埋得很严实。
可是春天一来,尸臭还是会被人闻到。
可能还不到春天,太监总管就会发现少了个人。
我呆坐原地,没反应过来自己害死了人。
沈随穿的冬装很破旧单薄,他把从太监腰间扒到的银子塞到自己袖子里。
少年人笑容妖冶又狡猾:「姐姐,我帮了你,你这条命,是我的。」
他要我一步步接近沈肃,当今太子。
从浣衣局到东宫,我用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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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处死第三个妄图爬上自己儿子榻上的近侍后,皇后把目光投到了窗外修剪花枝的我身上。
「那个丫头来了有三年了吧,还算踏实。」
当晚我就被安排贴身伺候太子沈肃。
他日日被教习君王之礼,酷暑寒冬未有一日懈怠。
他并不许女侍为他宽衣梳洗,我从不能近他身。
直到他大婚前我被选为他的试婚宫女,教导他男女之事。
皇后选择我的理由很简单,我容色清秀却安分守己,这五年我从没敢跟太子主动说一句话,就连抬头看一眼也不曾。
沈肃的宫殿很大,熏了一点催人情动的香,我推门入内时迎面砸来一个枕头。
「出去!」
我没有说话,带上门,然后跪坐在一旁给自己倒杯茶吃。
过了很久,沈肃发出了难耐的声音,似乎忍受到了极点。
我推断他此刻应当是没什么力气了,起身揭开罗帐。
沈肃面色潮红,唇瓣如桃李娇艳,见我欺身来似乎认命,闭眼侧过头去。
我只是稍有动作,他闷哼一声,一双清眸含情似水,竟滴出半颗泪,活脱脱被人蹂躏欺辱了一般。
事毕他清醒后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你怎能这般…这般厚颜无耻!」
「哦?我哪般?殿下若不及时纾解恐对将来子嗣有害,奴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我还腰酸手软呢,他倒先抱怨上了。
沈肃恼羞成怒,企图越过我翻身下床,失衡趴在了我身上,一动不动了。
「呜呜…呜呜呜……」
这就,哭了?
「喂?太子殿下,这情形不对吧?」
「你懂什么?」
沈肃拿他肿核桃眼瞪我:
「孤从没想过初次给一个不爱的女人。」
我笑得像个恬不知耻的采花大盗:「现在爱上也不迟。」
沈肃似乎头一次见这般厚脸皮之人,眼睛瞪圆溜溜的,像琉璃珠子。
自那之后,沈肃对我很是提防,晚上绝不许我进他寝宫,却又把我放在身边。
叫我磨点墨啦,煮点茶啦,擦擦他宝贝古董玩意儿啦。
在不知是他第几次偷瞄我作画后,我轻叹一口气,俯身逼近他:「太子殿下想画奴可以直说,奴站着不动您不是更好画么?」
沈肃耳朵瞬时红似枫叶,狡辩道:「孤什么时候说要画你?自作多情。再说了,你那么丑。」
「是,是。」我嘴上应付,趁其不备抽走了画轴,果是名师出高徒,画中美人比我更绝色。
「红色衣裙?咦,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衣服。难道果真不是我么。」
我喃喃自语,实则试探。
「去年合欢树下你跳舞给小桩子看,不是你么?」沈肃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才记起有这么一回,小桩子和小桃合钱送了我一条石榴裙作生辰礼,起哄叫我穿上。
拗不过穿上扭了几下就脱了,毕竟不合宫规,原叫他瞧了去。
我浅笑盈盈,忽然凑近他鼻尖,他眸若清澈湖面,映出我的身影。
霎那间,少年呼吸错乱,一把推开我:
「没规矩。」
可那眼神分明是乱了心跳。
我不语,只是暗叹沈肃于情爱方面天真如孩童,若不是我……
不,只能是我。
4
当今陛下宠爱何贵人,听说马上就要给她晋升成嫔位。
沈随在荒僻宫殿等我,这是我们初见之地。
「姐姐,帮我杀了何潇潇。」
「为何?」我不解。
何贵人是他母妃族妹,宫中几乎人人都知道。
「何潇潇想将我养在她名下,她也配?」
沈随眼神阴戾,一双凤眸折射出老鹰捕食时果断狠决。
他牵起我的手放在脸边摩挲,语气带着几分撒娇意味:「你帮帮我,姐姐,我只有你了。」
我看着他,如今的沈随。
前些年他很聪明,懂得避其锋芒保全自己。
这两年逐渐展露出他的才干,文韬武略,陛下感叹太子将会有一位得力干将。
他逐渐拥有很多东西,诸如名誉,金银珠宝,甚至是帝王的偏宠。
这些够吗?不!对于他来说,远远不够。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何潇潇死时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没想过有人会跟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
可这就是沈随——斩草除根,狠毒无情。
5
搜罗军队很快到了东宫。
他们怀疑是我杀了何贵人,因为他们在现场找到了我的宫牌,恰巧那天只有我休班。
他们要押走我,沈肃呵斥:「住手!」
「孤和她一整晚都待在一起,要抓她不如先押孤去审问。」
他又说:「她的宫牌前几日就丢了,早已登记在册,如有疑问,再来问孤。」
士兵们无可奈何放了我。
事后,沈肃一语不发。
平日我都是睡在自己房中,这晚将要熄灯,我吹灭还剩最后一盏。
沈肃一把拉过我,我不设防撞入他怀里。
「你是我的人,也只有孤能保住你,明白吗?」
透过微弱烛火去看沈肃,他的眼睛晦暗不明,我猜他知道了什么。
我点头,他终是什么也没说,轻叹一口气放我离去。
6
生前风光无限的何贵人就这样死了,最后处置了当夜值守的所有宫人。
这其中,有小桩子。
前些日子小桃还来和我兴冲冲分享她桩子哥被分到受宠妃子宫里当值,我没想到就是何贵人。
刚入宫的时候我感染风寒,没钱没人脉没药,小桃衣不解带照顾我,小桩子花了一个月赏银给我开药。
底层人的命,就不算命吗?
沈随给我端来一碗长寿面,我毫不留情打翻在地。
沈随看上去一点没生气,微笑拾起碎片扔到食盒里,然后用丝帕擦了擦手。
「这是我头一回下厨,可惜了,还不知道味道如何。」
我闭上眼不想看他:「我的宫牌,是你拿走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
「嗯。」他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愧疚。
「现在你满意了?」
试探太子对我的看重,估量我的武功。
就连何美人,也不是必须得死。
「满意,岂止是满意。」
沈随忽然俯身抚上我的眼睛:「可是姐姐,你怎么哭了?」
我为什么哭?我为什么哭??
我害死的不是何美人一个,是被牵连的成百上千人啊!
今后我要怎么面对小桃,我要怎么对我已故恩人赎罪?
可是沈随不管这些,他蹲下来贴近我脸颊亲了一下。
「姐姐,不要哭了。从你进宫开始,不就料到会有这天吗?」
他笑得既温柔又残忍:「迟早要习惯的,因为你与我是同类人。」
同样冷血么?
7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
我的生辰是在中秋,多么幸运又不幸的一天。
幸运的是这是个团圆好日子,不幸的是很少有人会记得还是我生辰。
「咚咚。」传来两声叩门声。
我打开门,是一身华服的太子殿下。
他身上有淡淡梨花白气味,可人却很清醒。
「你歇得好早,喏,给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簪,雕工不凡,是白玉兰。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道谢:「多谢殿下。」
本以为他就要走,结果他沉默了一会,对我说:「你知道今天宫宴上父王为我挑中了太子妃吗?」
我摇头:「恭贺殿下。」
「孤想让你做孤的良娣。」
良娣,是仅次于太子妃最尊贵的地位。
沈肃观察我的神色,一秒也舍不得挪开。
「好,容奴考虑再禀。」我微笑顿首。
晚上我又做了那个噩梦,那个真实发生的梦。
是沈随大冬天掉到冰池塘里险些死去,我救上来他,幸而被恩准从浣衣局调到他身边。
皇后怕事情闹到皇帝耳中,问沈随怎样才可以饶恕照顾他的宫女失责,他指名要我。
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沈随故意掉到池子里,脱掉单薄棉衣前他冻的牙齿打颤还在对我笑。
「姐姐,你可一定要把我捞上来,我水性不好,怕死。」
骗子,他根本不会水。
明明是拿命去赌,为什么表现得那样轻松。
我曾问过沈随,为何总是要笑。
他说:「我若是表现出一副惨不忍睹的凄凉样,人家只会觉得活该。可我要是时时都能笑得出来,人家可能还会骂一句:这畜牲真耐活啊。」
「姐姐,我也不想笑,可是不笑,他们就会一边打我一边骂我。」
他们,是说那些虐待和偷他东西的宫女太监。
那个冬天真冷啊,后来每个夜晚我们都依偎取暖。
我们互相吐露秘密,分享一张卷饼,甚至抵足而眠。
他的母妃是死因也很简单。
得宠时风头太盛得罪了皇后,帝王恩宠能有几日,生下沈随没几年就血亏而死。
沈随摸着我手上的茧子问我为什么入宫,我说我要报仇,我想杀了皇后亲哥哥,江拜卿。
之后每一步,都如他预料般顺利。
可沈随成长太快,他工于心计又不择手段,我开始有些不认识他了。
8
皇帝很偏心。
按理说成年的皇子应该有自己的封地,可他就是不给沈随分封。
他怕他募兵谋反。
他让沈随去寒州暮城,那里蝗灾过后大旱三年,寸草不生。
父卖妻,儿换米,人们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沈随苦笑对我说:「你知道父王为什么这样不喜欢我吗?」
「司天监说我出生那日——“天象异常,赤星夺位,命格凶煞,将来恐有夺位之患。”」
「哈哈哈,他冷落了我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我过的还不如他养在池子里的一条鱼。」
等到灾地,沈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灾民又感染了瘟疫,他在床上痛不欲生的时候终于想明白父王不想让他活着。
可他偏要活出一条生路!
此事之后皇帝迫于文官舆论不得不给他册封。
诏书迟迟不下。
我去找沈随。
「你曾说,并不是一定要当皇帝,如果我要你现在放下一切跟我走,你愿意吗?」
我握着他送给我的那根银妆刀,据说是当年皇帝送给他母亲的定情信物。
我就是拿着这把刀陪他在寒州呵斥一众想要抢劫的灾民。
也是用这把刀杀死了何潇潇。
沈随眼睛真的很透亮澄明,月光照在他面庞如同笼罩了一层薄纱,柔软又朦胧。
他轻轻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自寒州后,我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姐姐,帮帮我。」
那天的一场雨,被厚云遮住,始终没有落下来。
我自嘲笑了笑,刀柄上的装饰纹路嵌入掌肉,仍然没感觉到疼。我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答案,长长舒了口气,归于平静。
我如他所愿嫁给沈肃,沈肃替他向皇帝请封。
而也是从这开始,我和沈随之间再无可能。
9
我和太子妃同一天嫁给太子。
是夜,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揭开了我的盖头。
来人不是沈肃!
「你疯了?沈随。」
沈随破天荒穿了鲜亮红衣,一双眸子含情挑笑:「嫂嫂,今夜我哥不会来的。我替他来照看你。」
我看了眼四周,死寂一般。
人都被他迷晕了。
沈随端来合卺酒,我不喝。
他也不恼,饮了一口扣住我的头强硬渡下。
我险些呛到,红着脸扇了他一巴掌:「沈随,你无耻!」
「当初把我送到太子身边的是你,如今纠缠不休的还是你。我是欠你一条命,可这也不是你羞辱我的理由!」
这一掌太狠,沈随嘴角渗出了血。
他沾了一点血,点在我唇上,细致又温柔:「如月,不是羞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嫉妒他的一切。可明明你是属于我的……」
「我后悔了。」
合卺酒被下了催情成分,我已经感觉到身子发烫,不由自主贴近眼前人。
沈随眉间像笼了一层春水,眸子含情面颊薄红,温柔得不像话。
他呼吸好烫,手从锁骨往下,轻拢慢捻,我被这种感觉弄的不上不下,扭着身子想躲开。
沈随长睫如蝶翼轻扇,呵气如兰带着蛊惑的味道:「乖乖,别忍着。」
他后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清。
红烛彻夜不眠。
次日清晨,我腰酸背疼醒来,忽然感到旁边有人。
「沈随?你怎么没走。」
我瞪大了眼睛,他是真不打算要命了?
「姐姐。」沈随莞尔一笑:「我被分到祈州,不日就要就封。」
我沉默了。
沈随等这一天很久了。
祈州不是一个富饶之地,离京城很远,在那他可以招兵买马,蓄势待发。
可这太难了,自古以来,乱世出枭雄,可如今世道太平,就算真有人愿跟随他,也无异于蜉蝣撼树。
但是,就像我不会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谋反,他不会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报仇。
俗身沉沦,各取所需,我与他之间,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互相利用。
「那就祝祈王殿下,一路顺风。」
10
过了半月,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太子辅佐朝政。
为皇帝医治的杜院判我曾在沈随住处见过。
一年后,天子驾崩,太子沈肃即位。
比起跟皇后相敬如宾,他似乎更对我更加用心。
寒来暑往,只要他有空,总是会来陪我下棋赏花逗鱼。
某日丝丝酥雨,他执黑棋久不下,良久叹气:「朕总觉得,你像是被困在了这。」
我轻笑:「陛下何出此言呢?」
沈肃黑眸如谭,望不尽头。
「月儿,朕一直在等你,等你爱上朕。」
他说完,又有些自嘲:「或许是朕想多了,你一直就这,心又还能去哪儿呢。」
他不再看我,假装不在意,可眼中满是落寞。
11
冬至这日,皇帝宴请百官。
混入了刺客,尖刃直指沈肃命门。
沈肃像是没反应过来,我离得近,如果不挡,他就死在这了。
「嚓——」
匕首划开我的动脉,血一股股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在痛觉传过来之前,我看到沈肃担忧的神情,同时也想到刚刚忽略的一点。
护卫呢?
沈肃为什么毫不畏惧?
刺客很快被缚住,可惜他立即撞柱而死。
今日事宜都是礼部安排,礼部一把手崔侗是江相亲信。
亲舅舅害亲侄子,不太可能吧?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沈肃在试探我。
试探我会不会武功,试探我会不会是不是别人安插的奸细。
我险些忘了,面前的人是帝王。
这试探不会是最后一次。
沈肃对我的伤很上心,大约还是愧疚居多。
他至少暂时打消了疑虑。
他为我寻来一条金丝织成的石榴裙,比起当年那条不知奢贵几倍。
「朕一直很爱你穿红色。」
12
我在镜子面前试这条裙子,忽然就想起了沈随亲手做的那只红山茶绒花。
取出来,戴上。
当年拓艺课沈肃选择习做弓箭,而沈随却选择做女子发饰,看似不成气候,谁知他不是有心避锋呢。
忽然有一声轻笑。
「谁?!」
我汗毛竖了起来,这夜半三更,不是刺客还能是谁。
「姐姐看的真专心。」
镜子里沈随笑容清浅,托腮看我。
「好久不见,祈王殿下这是有何贵干?」
「姐姐,我听说你受伤跑死两匹马赶来一见,你竟然没有话想对我说嘛?」
三年不见,沈随除了身姿愈发挺拔成熟,嘴上油腔滑调依然不减。
「前些日子祈王妃过门,恭喜。」
一句话,搅乱了这份暧昧不明的氛围。
「如月,你不是想要报仇吗?」
沈随正色道:「机会来了。」
江拜卿贪了一笔巨款,朝中无人敢指认。
沈随要我把罪证转交给一个接应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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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肃雷霆大怒,命人把江拜卿抓入牢狱。
可这还不够,到底是他亲舅舅,用不了几日就会被放出来。
可我等不及,江拜卿一日不死,我父亲的投敌案一日不能翻。
恨到最后,我已经变成极端想要杀死这一个目的。
从牢里出来我就去了沈肃面前自首。
沈肃从来没有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我,他曾视我如珠玉,如今贬若脚下尘。
「朕给过你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一定要作死?这双手不要就剁掉!」
他手指死死钳住我的脖子,眼中是滔天的怒意和失望。
他将我贬为庶人,关在冷宫。
我从此切断了和外界一切联系,只留等死。
春天来的时候,他抱着一个婴孩来看我。
「朕的嫡长子,沈谦。」
婴儿肤若白雪,杏眼桃腮,十分可爱。
「镜如月,你知道吗?朕一直以为朕的第一个孩子会是你生下的。」
我太久没有说话了,晦涩开嗓:「罪人愧对陛下信任。」
「沈随反了。」
轻飘飘一句话如同惊雷。
「朕顾惜兄弟情谊迟迟不肯对他下死手,可他呢,赶尽杀绝。」
「这就是你选中的人?」
沈肃递给我一块令牌:「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还望你答应我一个请求。真有那日……就带着谦儿走吧,让他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生在无情帝王家,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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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随逼宫前一晚我收到了飞鸽传书,他让我找个安全的角落等他。
我就大殿之中陪着沈肃。
原来沈肃这样瘦,宽大的明黄色映衬得他形容枯槁。
意识到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是心疼。
我曾心疼沈随孤苦无依,同病相怜。
可是沈肃又做错了什么呢。
护卫厮杀不断,这边已是大势已去。
「如月!」沈随穿着盔甲唤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捡起剑砍死了一个要杀沈肃的士兵:「沈肃,走啊!他不会放过你的!」
沈肃摇头,朝我苍凉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嗖——」一支箭刺穿了他的心脏。
「沈肃!」我丢下剑,把他抱起来。
「月……儿……」他一开口,就喷出了一大滩血。
他似乎想抚摸我发鬓间那支玉兰簪,却只能小心翼翼触到我的脸:「如果……再来一次,你会……选择……谁?」
我抱着沈肃的尸体枯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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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肃的皇后用三尺白绫自尽。
这个受他冷落的女子或许也曾怨过嗔过,可是最后还是选择为他殉情。
我愧对沈肃良多,却还苟活于世。
沈随终于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勾起我的下巴:「嫂嫂,你抱着那个死人一晚上,不冷吗?」
「嫂嫂怎么不看我,我跟我哥长的可是很像呢。」
「嫂嫂,那个孩子在哪?」
我终于直视他。
「不说也没关系,我会找到他的。」
沈随脸上的笑意像是淬了毒,冷的刺骨。
少年人精力旺盛,久别重逢,像是要我嚼碎了吞进腹里。
16
次日醒来,我看到了小桃。
「月月,陛下对你可真好。他特意把我调过来照顾你呢。」
我感觉哪里有些奇怪,却依然很高兴能再见到她。
我问她想不想出宫,她却说:「能陪着你就很好,再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想起小桩子,我只能对小桃更好一些。
沈随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清除余党,别人要么先礼后兵要么威逼利诱,可他呢,全部都杀了。
朝廷一时腥风血雨。
大儒如张正清一类指责他是暴君行径,难怪没有子嗣。
每当听到这些,沈随就委屈地来找我哭诉,一套卖惨博同情。
总是「嫂嫂」和「姐姐」交换着来,叫人好生吃不消。
我一面应付他,一面把沈谦安全转移到了张正清家中。
这天夜里,沈随来找我,一股血腥味。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沈随?」
他抬头望我,第一次没有笑。
「姐姐,你现在爱谁?」
我不语,因为不能说真话。
沈随伸开手,是一块沾血的襁褓布料。
我震惊,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有些眩晕,将要支撑不住:「沈随,你……你连这样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你会遭报应的啊!」
沈随想要抱我却被我推开,而后自嘲一笑:「没关系。」
他轻声说:「我已经回不了头。」
我感到胃里一阵酸涌,忍不住干呕。
沈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为我把脉。
眼中满是惊喜:「如月,我们有孩子了。」
我苦笑着抚摸小腹,心中满是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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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后,照顾我的宫人翻了一倍。
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皇后崔仪。
她脸上虽还稚气未脱,但明眸皓齿可见是个美人。
「你就是应之哥哥喜欢的人?」
我有些惊讶,沈随怎么可能这样同旁人介绍我。
「你不用推脱,反正我也不喜欢应之哥哥,是我父亲非要我嫁的。应之哥哥说等他当皇帝坐稳了就为我寻一个好夫君。」
「欸?这是山茶花?」她拿起妆匣里的绒花发簪。
「嗯。」我点了点头。
莫非沈随也送了她一支?
「应之哥哥说他最爱红山茶,原来喜欢的是另有其人。」
崔仪像只蝴蝶一样蹁跹到我身边:「当年他囊中羞涩,连根像样的钗子都买不起,就只好亲手做一根。」
我心里腹诽,这是来当说客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隔阂啊?」
崔仪终于忍不住问。
我看着她年轻的面庞,想起了初入宫那年见到的沈随。
同样的年纪,寒冬腊月里他穿的很破旧,气质却出尘,只那一眼,我就奉上了半生。
不止为报什劳子救命之恩,少年一次次回眸,有意无意的挑逗试探,真心相赠的礼物。
我出卖自己,把灵魂和肉体双双奉上。
沈随纵然对我有几分真情,可他利用我是真,伤我也是真。
我与他之间,又岂是一点点隔阂能说清。
18
沈随这几日来求见我都被挡在门外。
几次三番也有了脾气,刻意冷我一冷。
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竟然在我隔壁抱着美人听曲儿。
小桃似乎无意说:「都说君心难测,可是陛下似乎对姑娘是上心的。只要顺着他,何愁没有贵妃之位呢。」
是啊,只要我服个软,似乎一切都好说,可其中纷乱难解就像一团毛线,怎么也拆不开了。
小桃端来一碗安胎药,我闻了闻,仰头灌下。
大约一炷香后,感到小腹绞痛。
「哈哈哈,镜如月,这是堕胎药。」
小桃笑得癫狂:「我终于、终于为桩子哥报仇了。」
我疼得直冒冷汗,却摸出枕下钱匣子钥匙扔给她:「能拿多少拿多少走。」
「你干什么?」小桃警觉看我。
我苦笑:「我早闻出这是堕胎药了,沈谦也是你告密的吧。」
「你……都知道?」
小桃愣住了,像是石化一般。
我痛到已经没有力气了,怒道:「快走啊!你等沈随来杀你吗?」
「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嫁给好人家,当个食肆老板娘,你想让他在九泉之下还不能瞑目吗?」
我推她走,小桃含泪跪下来磕了个响头:「对不起。」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已经疼晕过去了。
再睁眼,沈随坐在我床边,一直为我擦拭冷汗。
「小桃呢?」
沈随双目布满血丝,仿佛一下苍老十岁。
「逃了。」
我没有说话,接下来就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姐姐,你就这么不想生下我的孩子吗?」
他神情很是痛苦:「为什么呢?」
暗处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即使小桃不动手这个孩子也是留不住。
我私心也不愿他出生。
他如今地位不稳,最好要跟我保持距离。
他自会为我父亲翻案,我大仇得报,已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神情悲怆,指骨因极度用力泛白,细看还有些微微颤抖:「何苦做伤害自己身子的事来。」
他声音很是低沉沙哑,先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一样。
却还强迫自己对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是不是怨我?」
我终于没有同他怄气,朝他笑了笑:「应之,我听说鹤山有几株山茶,你替我寻来好不好?」
他像是意识才回笼,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如断线珠落。
肩膀在微微颤动,浑身宛如脱力般扶着架角。
听到我说话,他空洞的眼中像是增添了几分光彩,很快地应下:「好。」
19
房间布置的像是新婚夜。
被褥上是一朵朵娇艳的红山茶。
听说红山茶这种花凋零之时如同断头,只肯在花开最盛时死去。
沈随勾起我一缕青丝:「嫂嫂,这些年你做得不错。」
我抚摸他的眉眼,虽说是同父异母,却有我夫君沈肃的模样。
「就到这吧,你的恩情我还完了。」
发簪没入他胸膛那一刻,我继续说「欠你哥的,我也要还。我将崔仪护在身下,安详闭上眼,等待命运降临。
沈随满脸不可置信,他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摔碎了一只花瓶。
很快有侍卫冲进来拿住我。
我被幽禁时崔仪来看我。
「你一口饭都不吃,真是要饿死自己吗?」
她叹了口气:「蠢货。我说应之哥哥。」
「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先前是我不明白,嫂嫂,我带你出去。」说罢要我挟持她。
在箭射过来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人。
我将崔仪护在身下,安详闭上眼,等待命运降临。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此生盼不复见。
20
「沈姑娘,再来两块豆腐。」
「好嘞。」
我一边麻溜切豆腐一边摇晃哄背后睡醒哭闹的婴儿:「好了好了不哭啊,谦儿不哭。」
「喏,您的豆腐。」
老主顾多给我了我三文钱,有些怜惜:
「沈姑娘这么勤快又漂亮,怎么偏偏成了寡妇。天可见的,老妇我看了真是不忍心。」
我笑着点点头推辞:「您常来照顾我生意已经很好,怎么还多给几文。」
那老妇摇头不收,并小心翼翼凑过来低声问:「我这也有个死了老婆的,你不如同他相看一下。」
我赶忙摆手:「这不必,夫人——」
老妇人从篮子拿住一只还沾着露水的红山茶:「喏,那官人院里种多了这种花,他随手送我几支。我人老戴这个不招人笑话,留两只给我媳妇,这支给你。」
我愣住,接过道谢:「多谢。」
「一定要来啊孩子。」
21
茶肆雅间里,我果然看到了故人。
「沈随?」我差点惊呼出声。
老妇人见我这般,还以为我瞧上了他。
「我就说吧,沈姑娘,这官人俊着呢,你们二人好好说说话,老身先去忙了。」
留下我跟沈随尴尬杵在原地。
「沈姑娘?」
沈随装作不认识我:「听说你一个人拉扯幼子,节哀。」
「沈随。」我懒得同他演:「你不好好做你的皇帝,来这骗老太太做什么?」
沈随抿了抿唇,一副遭人嫌弃的模样,缩在角落里低头不语。
那日后,他对外宣称我和崔仪已死。
崔仪终于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遨游四海当个侠女。
他派人把生龙活虎的沈谦交给我,留下一沓银票就放我走了。
我以为他没有心,却发现这个人早把心都给了我。
沈随闷闷出声:「我太想你,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你厌弃我恶心我痛恨我也罢,我只是来看看你。」
「下次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看到我。」
「沈随。」我忽然打断他:「我最近学会做一道很好吃的豆腐羹,你要尝尝吗?」
沈随声音有些哽咽。
「好。」
他吃完豆腐羹又要了一碗接一碗,直接吃掉五碗。
我笑他:「沈随,你这辈子没吃饱过饭?光吃豆腐羹也不顶饿吧。」
沈随抿了抿唇,不说话,也不动。就坐在那目光灼灼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瞧出一个坑来。
我看了眼街边的柳树,被雷劈过今年竟然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可人非草木,心死不能活。
我叹气道:「明镜易碎,覆水难收,从前种种是我心甘情愿。已经到了这地步,说不出谁对谁错。」
「盼君日后前路平坦,身体康健,后会无期。」
此生已缘尽。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