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相邻的新华北路,窄小的二楼通道口挂着三幅炭画:一幅是韩冠平1950年绘的老街街景,一幅是韩翠琼1988年的自画像,还有一幅是叶保龙为东北姑娘画的“海口—奉天”船票。褪色的木框旁贴着张手写纸条:“上楼是工作室,画还在画”。
海口中山路骑楼的廊柱下,“炭画世家”的木铺门扉斑驳依旧,玻璃橱窗里祖孙三代的炭画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炭粉光泽。
这里是如今炭画传承的主阵地,往来游客总在画案前驻足,看笔尖如何勾勒岁月痕迹。
相邻的新华北路,窄小的二楼通道口挂着三幅炭画:一幅是韩冠平1950年绘的老街街景,一幅是韩翠琼1988年的自画像,还有一幅是叶保龙为东北姑娘画的“海口—奉天”船票。褪色的木框旁贴着张手写纸条:“上楼是工作室,画还在画”。
这两处相隔几百米的角落,藏着韩家三代人与炭画跨越百年的羁绊,也藏着海南老街最鲜活的手艺记忆。
韩冠平原是文昌锦山的漆匠,20岁揣着半盒柳炭条来海口,先在新华南路摆起流动画摊,后来成了海口工艺美术社的匠人。
彼时,社址就在新华北路58号,他的工作台靠着窗,窗外是骑楼的雕花女儿墙,窗内总摆着个铁皮盒,装着他用碎瓷片刮来的灶灰,“兑上胶能补老照片,比买新炭粉省”。
1943年,海口遭日军封锁,胶片比大米金贵,他白天在社里画炭像,傍晚就搬个小马扎到路边摆摊,一盏煤油灯映着他削炭条的手,柳炭的木质纹理在灯下清晰可见。
有次南洋归侨老妇抱着泡烂的丈夫照片来,照片只剩半张脸,韩冠平用灶灰胶一层层补,熬了整宿把侧脸轮廓描完整。老妇哭着要把金镯子塞给他,他只收下老妇带来的半袋文昌米,“画像要的是念想,不是钱”。
此后数十年,他的身影总在工作室与路边摊位间穿梭,直到2005年中秋,徒弟发现他伏在新华北路的工作台上,笔尖还停在未完成的自画像上,铁皮盒里的灶灰还剩小半盒,仿佛下一秒就要起身调胶。
临终前,他把最后一块榆木炭条掰成两截,一截塞给女儿韩翠琼,一截放进铁皮盒,“炭要烧透才上色,人要守着才传承,别让手艺冷了。”
韩翠琼没让手艺冷着。1972年高中毕业,她没下乡,而是接过父亲的炭条,把主阵地落在了中山路。起初是个简易摊,铺块蓝布就能画。
1988年海南建省,十万人才过海峡,她攒钱租下骑楼小铺,刷了层白漆,把父亲留下的老照片钉在墙上当“世家家谱”:1956年的工人肖像、1963年的孩童满月像、1979年的归侨全家福,每张照片旁都标着画的年份和委托人的名字。
1999年澳门回归,游客把骑楼老街踩得满是烟火气,她在铺子门口挂起木牌,写上“炭画世家”,还把父亲在新华北路用的铁皮盒摆在柜台里,“让客人知道这手艺不是凭空来的”。
2005年冬天,新加坡来的白发老翁攥着张泛黄的炭画像找到她,画是1946年韩冠平画的新娘,纸背“等胜利、回家完婚”的字迹被摩挲得发亮。老翁说新娘没等到他,这幅画陪他在橡胶园熬了59年,“现在我老了,想让她再‘年轻’一次”。
韩翠琼在中山路的铺子里,用父亲留下的榆木炭条重绘,笔触比当年更柔,还特意在新娘发间添了朵海南鸡蛋花 —— 那是老翁说的,新娘最喜欢的花。
两幅画并排挂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取名《胜利与归来》,后来有人出价二十万,她指着铁皮盒说:“我爹当年连金镯子都不要,我怎么会卖念想?”
如今她的三幅炭画作品被海南省博物馆收藏,展签上写着“韩翠琼 海南传统炭画像工艺代表性传承人”,铁皮盒则成了馆里的辅助展品,盒底的灶灰痕迹还清晰可辨。
叶保龙是第三代传人,他把“两处传承”的规矩守得更细:中山路的铺子接客,画的是游客的当下;新华北路二楼的工作室创作,藏的是手艺的根。
工作室不大,摆着韩冠平当年的工作台,台面上还留着炭条刻下的细痕,墙角立着个旧投影仪,正循环播放韩翠琼擦笔技法的视频。
抽屉里分两类炭条,一类是马来西亚榆木烧的“黑猫”牌,是画肖像的主力。另一类是韩冠平当年用的柳炭条,“只在画老街景时用,有烟火气”。
他改进了定画液,用现代配方替代传统米汤,“海风再大也不晕色”,但“先聊再画”的规矩没改 —— 客人来中山路店铺,他总要问祖籍、问乳名,问“小时候爬过哪棵椰子树”。记在小本子上,再把这些细节藏进画像的眼角、嘴角。
去年冬天东北姑娘来,说想画成“1930年代的船票”,他在新华北路的工作室里琢磨了三天,用砂纸把画纸磨出毛边,再用茶水泡出泛黄感,画完船票还在背面用柳炭条写“此票有效期 一生”,“柳炭颜色浅,像岁月慢慢晕开的”。
姑娘捧着画在中山路骑楼下哭,说这船票像替奶奶圆了当年没回海南的愿。叶保龙没多说,只把姑娘的故事记在小本子上,“下次有人问,就说这画里藏着个回家的念想”。
如今中山路、新华北路几经改造,工人刷骑楼外立面时,特意给中山路“炭画世家”的木铺门留了原有的斑驳痕迹,新华北路二楼通道口的炭画也没人动,连手写纸条都还是叶保龙当年的字迹。
文旅局来谈“非遗活化”,问他要不要搬去更大的地方,他指着中山路的铺子和新华北路的工作室:“我外公在这画过,我妈在这守过,我搬了,画像就找不着根了。”
夜里,中山路店铺的感应灯亮起来,橱窗里的自画像透着暖光;新华北路通道口的炭画在路灯下,船票上的“一生”二字隐约可见。韩冠平的铁皮盒还在博物馆里,韩翠琼的“世家家谱”还在中山路的墙上,叶保龙的小本子记满了客人的故事。
三代人的炭条,就这么在骑楼老街上,把海南人的乡愁,一笔一笔画了下来,也守了下来。
来源:老韓随手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