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镜子里的女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盘扣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陌生的妆容,陌生的喜庆,连镜子里那张脸,都因为涂了厚厚的粉而显得疏离。
引子
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我的妆刚化好。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盘扣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陌生的妆容,陌生的喜庆,连镜子里那张脸,都因为涂了厚厚的粉而显得疏离。
“新娘子真好看。”化妆师收起工具,满脸堆笑地说。
我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
窗外,那阵熟悉的、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不是为我而响。我知道,就在隔了两条街的锦绣小区,顾萧淮今天也结婚。他娶了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那个从国外回来的、会弹钢琴的女孩。
而我,苏晚,遵从父亲临终前的约定,在同一天,嫁给了陈建国。一个我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
房门被推开,陈建国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头发用发蜡梳得油亮,看起来有些拘谨。他手里端着一碗汤圆,热气氤氲,模糊了他平凡的五官。
“妈让煮的,吃了甜甜蜜蜜。”他声音有点闷,把碗递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着碗里沉浮的白色汤圆,忽然觉得心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沉得发慌。我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股窒息感。
我没接那碗汤圆。
我只是轻声问他:“陈建国,外面的鞭炮,放完了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我的思绪。他走到窗边,撩开红色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对我说:“好像是停了。咱们这边也快了,接亲的车队马上就到楼下了。”
是啊,他的鞭炮声停了。我生命里最盛大的一场烟火,落幕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我想到顾萧淮。我们曾一起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熬夜,一起在小城的河边看来来往往的船。他曾对我说,苏晚,等我,等我工作稳定了,我就娶你,给你办一场最风光的婚礼。
誓言犹在耳边,可他身边的新娘,却不是我。
命运就是这样一出荒诞的戏剧。我父亲病重,陈家垫付了全部的医药费。唯一的条件,就是履行二十年前两家的一个口头婚约。父亲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他说,晚晚,爸对不住你,但陈家是好人家,建国是个踏实肯干的,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点头。用我的一辈子,还一份还不清的恩情。
“我……”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
陈建国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自在,他把汤圆放在梳妆台上,有些笨拙地安慰道:“你别紧张,以后……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会对你好的。”
他的承诺朴实得像他这个人,没有半点花哨。可我听着,只觉得刺耳。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尖叫: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是一个踏实肯干的丈夫,不是一碗象征甜蜜的汤圆,我想要的是顾萧淮,是那个能和我聊一晚上诗歌和理想的男人。
可现实是,我必须咽下这碗汤圆,穿上这身嫁衣,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生。我的尊严和我的爱情,在沉重的恩情面前,被碾得粉碎。
接亲的喇叭声在楼下响了起来,尖锐又喜庆。
陈建国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车来了,我们准备下去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来牵我。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他默默地收回手,搓了搓裤缝,低声说:“走吧。”
我站起身,旗袍的下摆有些紧,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我跟在他身后,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命运的丝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那场不属于我的婚礼。
走出房门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面镜子。镜中的红衣女人,眼神空洞,像一朵被摘下来,即将枯萎的花。
第一章 一地鸡毛的新婚
陈建国的家在老城区的家属楼,六楼,没有电梯。
楼道里堆满了邻居家的杂物,光线昏暗,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我提着旗袍的裙摆,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空洞声响。
一进门,一股混杂着饭菜和旧家具的味道扑面而来。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家具都是些老旧的款式,沙发甚至有些塌陷。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和陈建国并肩站着,笑得都很勉强。
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她就是陈建国的母亲张兰。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子。
“回来了啊。赶紧把衣服换了,过来帮忙择菜,亲戚们马上就到了。”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新婚的喜悦,倒像是在吩咐一个新来的保姆。
陈建国碰了碰我的胳膊,“去吧,我妈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我点点头,走进那间被当做婚房的卧室。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就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了。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可我只觉得压抑。
换下旗袍,穿上自己的便服,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一些。
我心里清楚,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必须学着适应,学着忘记过去。可是,忘记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就像扎在肉里的一根刺,平时感觉不到,一碰就疼。
我走出卧室,张兰已经把一大盆芹菜放在了客厅的小桌上。
“愣着干什么,过来择菜啊。”她头也不抬地说。
我走过去,坐在小板凳上,拿起一根芹菜,默默地摘掉叶子。客厅里只有墙上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气氛尴尬得让人窒ify。
“苏老师是吧?”张兰忽然开口。
“嗯,阿姨。”我轻声回答。
“文化人,手就是金贵,我们这种粗活,怕是干不惯吧?”她的话里带着刺。
我攥紧了手里的芹菜,低着头说:“没有,在家里也常干的。”
“那就好。我们陈家没那么多讲究,过日子就得实实在在的。建国在厂里上班不容易,你以后多担待点家里的事。”她像是在给我立规矩。
我心里堵得慌。我知道她可能对我这个“买”来的儿媳妇不满意,可我没想到,这第一天,就如此难堪。我不是来当保姆的,我也是有工作的,有自己尊严的。
晚饭的时候,亲戚们都来了,把小小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我和陈建国。
“建国可真有福气,娶了个当老师的媳妇。”
“苏老师看着就文静,以后肯定是个贤妻良母。”
我听着这些恭维,如坐针毡。
席间,张兰不停地给陈建国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上班累。”却好像完全没看见我。
陈建国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我碗里,低声说:“你也吃。”
我看着碗里的肉,油腻腻的,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勉强对他笑了笑,算是回应。
这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
晚上,亲戚们都走了。我帮忙收拾完碗筷,回到卧室,陈建国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边看电视。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可我们之间,却安静得可怕。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离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今天……累了吧?”他找了个话题。
“还行。”
“我妈那个人,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他又解释了一句。
我心里想着,何止是直,简直是刻薄。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我不想在新婚第一天就抱怨他的母亲,那会让我们本就脆弱的关系雪上加霜。
沉默再次降临。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我和他,名义上是夫妻,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一份沉重的责任和契约。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他关掉电视,掀开被子的一角。
我躺下,背对着他,身体僵硬。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我们离得那么近,心却隔着千山万水。
这一夜,我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张兰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看到我,又拉长了脸,“年轻人就是贪睡,这都几点了。建国上班早,早饭都来不及吃。”
我看了看表,才六点半。
“妈,我今天休息,让她多睡会儿没事。”陈建国从卫生间出来,替我解围。
“就你惯着她!”张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默默地走进厨房,想帮忙端早饭。
“不用你,毛手毛脚的,别把碗给打了。”张兰一把推开我。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在这个家里,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像一个外人,一个不被接纳的闯入者。
陈建国匆匆吃完早饭就去上班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张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也不知道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究竟会把我带向何方。我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看不到一点光。
第二章 泛黄的旧信
周末,我回了一趟娘家,把剩下的一些个人物品搬了过来。
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木箱子,里面装着我大学时代所有的珍藏。日记,照片,还有顾萧淮写给我的信。
回到陈家,张兰不在家,应该是出去买菜了。陈建国也还在厂里加班。我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慢慢地整理那个箱子。
我翻出那些信,信封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
“晚晚,见字如面。今天在图书馆又看到了你,你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一朵安静的栀子花……”
“晚晚,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新上映的《山楂树之恋》……”
“晚晚,我爱你。”
一字一句,都像一把温柔的刀,割得我心口生疼。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顾萧淮骑着单车,载着我穿过开满梧桐花的街道。他的白衬衫,在风里鼓动,带着好闻的肥皂香。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那样走下去,直到白头。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正沉浸在回忆里,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张兰提着菜篮子站在门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信。
“看的什么呢?”她走进来,语气不善。
我慌忙把信塞回箱子里,“没什么,以前同学写的信。”
“同学?”她冷笑一声,眼神里的怀疑毫不掩饰,“是那个让你在婚礼上都魂不守舍的同学吧?”
我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阿姨,您别误会。”
“我误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眼睛不瞎!苏晚,我告诉你,你既然嫁给了我们家建国,就得安分守己!那些不清不楚的东西,最好给我烧了!别把那些乌七八糟的风气带到我们家来!”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她凭什么这样说我?凭什么这样侮辱我的过去?
“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我站起身,直视着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你的私人物品?”张兰把菜篮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放,“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你的私人物品!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你整个人都是我们陈家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心里那点仅存的、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念想,在这一刻被她击得粉碎。我感觉自己不是嫁过来,而是被卖了过来。
我们俩正在对峙,陈建国下班回来了。
他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愣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你问问你的好媳妇!”张兰指着我,对陈建国告状,“背着你偷偷看以前相好写的信!我看她这心,压根就没放在这个家里!”
陈建国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向我,又看了看地上的箱子。
“妈,你少说两句。”他皱着眉头说。
然后他转向我,语气也变得生硬:“把东西收起来吧,以后别看了。”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地发冷。他没有问我一句缘由,没有给我一丝信任,就直接给我定了罪。在他心里,我和他母亲之间,他永远选择相信后者。
我忽然觉得很累,是一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疲惫。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蹲下身,把箱子盖好,推到床底下最深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把我的过去,连同我那颗破碎的心,一起埋葬。
那天晚上,我和陈建国第一次分床睡。我抱着被子去了客厅的沙发。
他没有出来叫我。
夜里,我蜷缩在狭小的沙发上,听着卧室里传来他均匀的鼾声,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想,我大概是做错了。我不该嫁过来,不该奢望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也能开出花来。
这里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牢笼。
我的内心充满了挣扎。我一遍遍地问自己,难道我的人生就要这样过下去了吗?和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一个处处刁难我的婆婆,在一个毫无温暖的屋檐下,耗尽我所有的青春和热情?
不,我不甘心。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身上背负着父亲的遗愿和陈家的恩情,我无路可退。
第二天,陈建国主动和我说话了。
饭桌上,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菜,闷声说:“昨天……我妈也是着急。那箱子,你想留着就留着吧。”
这算是道歉吗?我不知道。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歉意,更像是一种施舍。
我没有理他。
一顿早饭,在沉默中结束。
我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各自活在自己的孤岛上。
第三章 工作是唯一的喘息
家里的空气压抑得让我喘不过气,只有学校,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
我教初二的语文。班上有个叫李响的男生,父母在外地打工,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他很聪明,但特别调皮,成绩总是在及格线徘徊。
我没有放弃他。我利用午休时间给他补课,跟他聊天,了解他内心的想法。我知道,他不是不爱学习,他只是缺人关爱,想用这种方式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天下午,我批改作文,看到李响的本子。他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有一句话,却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
他写道:“我的家就像一个空房子,很大,也很冷。”
我看着那句话,呆了很久。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我和李响,我们都是孤独的人。
我把李响叫到办公室,和他聊了很久。我告诉他,家不只是一个房子,更是有爱的地方。即使现在是冷的,我们也要努力,让它变得温暖起来。
这番话,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备课,讲课,批改作业,找学生谈心。忙碌让我暂时忘记了家里的烦恼,也让我找到了久违的价值感。在学生们清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尊重和信任。
这份职业的尊严,是我在陈家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学校要组织一次市级的公开课比赛,年级主任王老师找到我,希望我能代表学校参加。
“苏老师,你年轻,教学方法新颖,学生们也喜欢你。这是个好机会,要是拿了奖,对你以后评职称有很大帮助。”王老师拍着我的肩膀,满是鼓励。
我心里一动。这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我能在事业上做出成绩,或许……或许我在那个家里,也能挺直腰杆。
我答应了下来。
那段时间,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备课上。查资料,写教案,做课件,常常忙到深夜。
陈建国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变化。
有天晚上,我正在台灯下修改教案,他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放在我手边。
“早点睡吧,别太累了。”他说。
这是我们冷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关心我。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灯光下,他脸上的线条显得柔和了许多。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放下杯子就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那杯牛奶,心里五味杂陈。或许,他也不是那么冷漠。只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和我所期待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就此缓和。
但生活的考验,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
周末,我正在家里准备公开课的材料,接到了张兰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晚晚,你快来医院!你爸……你爸他摔了一跤,进医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打车赶到医院。
陈建国的父亲陈立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脸色苍白。医生说,是股骨头骨折,年纪大了,恢复起来很慢,需要人长期在身边照顾。
张兰拉着我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可怎么办啊!我一个人怎么照顾得过来啊!”
陈建国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了川字,一言不发。
我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我和这个家格格不入,但陈叔一直对我还算和善。
“阿姨,您别急,还有我呢。”我安慰道。
张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忽然说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晚晚,要不……你先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医院照顾你爸吧?等他好了你再去找工作。建国一个人上班,也够我们家开销了。”
我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我辞职?
工作是我现在唯一的精神支柱,是我的尊严所在。她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让我放弃我最珍视的东西?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陈建国。我希望他能站出来,替我说句话。
可他只是沉默。他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认。
那一刻,我心凉了半截。原来,在他们母子眼里,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的理想,都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我存在的价值,就是为这个家服务。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阿姨,工作我不能辞。公开课比赛对我很重要。”我说,“照顾爸爸,我们可以请个护工。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些积蓄。”
“请护工?你知道现在护工多贵吗?”张兰的嗓门又高了起来,“有儿媳妇在家,还花那个冤枉钱!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们陈家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她打断我,“你就是自私!只想着你自己!你根本没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争吵声引来了同病房其他人的侧目。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所有的解释,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陈建部。
他终于开口了,却是对我说的:“苏晚,你就不能先请个长假吗?我爸都这样了,工作上的事先放一放,行不行?”
他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
行不行?他问我行不行?他根本不懂,那份工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的心,像被丢进了一个黑洞,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我忽然觉得,我和这个家之间,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四章 钱是婚姻的照妖镜
最终,我没有辞职,也没有请长假。
我向学校申请了调课,把我的课尽量集中在上午。下午和晚上,我就赶到医院去替换张兰。公开课的准备,只能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
那段时间,我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学校、医院、家庭三点之间连轴转,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陈立的住院费、手术费、后续的康复费用,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身上。
陈建国开始疯狂地加班,有时候甚至在厂里打地铺,好几天才回一次家。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每次回来,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我们之间,连争吵都成了奢侈。
我拿出了我工作几年攒下的全部积蓄,交给了张兰。那是我原本打算用来读在职研究生的钱。
张兰接过钱的时候,数了数,什么也没说。没有感谢,甚至没有一个缓和的脸色。在她眼里,这仿佛是我理所应当该做的。
一天晚上,我在医院陪床。陈立睡着了,我拿出教案,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修改。
张兰给我送饭过来,看到我还在忙工作,又不高兴了。
“人都快累垮了,还看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她把饭盒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妈,苏晚也累了一天了,让她歇会儿吧。”同病房的一个大叔看不下去了,替我说了句话。
“我跟我儿媳妇说话,关你什么事!”张兰横了他一眼。
我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没有跟她争辩。我已经没有力气去争辩了。
我打开饭盒,里面是白米饭和一点咸菜。
我默默地吃着,眼泪差点掉进碗里。我不是计较她给我带了什么,而是那种不被尊重、不被体谅的感觉,让我觉得无比委屈。
钱,真是一面照妖镜。它照出了生活的窘迫,也照出了人心的凉薄。
因为缺钱,家里的一切都变得紧张。张兰开始在各种小事上克扣,买菜只买最便宜的,家里的灯能不开就不开。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她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把洗菜水倒进一个大桶里,准备用来冲厕所。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我理解她的节省,但我无法忍受她把这种节省,变成对我的苛刻。
她会检查我倒掉的垃圾,看看有没有“浪费”的东西。她会因为我洗澡多用了一点热水而念叨半天。
在这个家里,我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就在我被生活压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我意外地,遇见了顾萧淮。
那天,我为了公开课要用的一个道具,去了一家比较偏的设计材料店。从店里出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身边缓缓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了顾萧淮那张熟悉的脸。
他比以前成熟了许多,穿着剪裁得体的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他看起来,过得很好。
“苏晚?”他有些不确定地叫了我的名字。
我愣住了,手里抱着的材料差点掉在地上。
“真的是你!”他下了车,脸上带着惊喜的笑,“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买点东西。”我有些语无伦次,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奔波而有些凌乱的头发。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关切。
“挺好的。”我撒了个谎。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狼狈。
我们站在街边,聊了几句。我知道了他现在是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的合伙人,事业有成。他问起我的近况,我只说我还在当老师。
“上车吧,我送你一程。”他说。
“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很方便。”我急忙拒绝。
我怕,我怕再和他多待一分一秒,我辛苦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就会全线崩溃。
“苏晚,”他忽然叫住我,语气变得认真,“那天……对不起。”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都过去了。你结婚了,我也结婚了。祝你幸福。”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快步走向公交车站。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坐上公交车,我靠着窗户,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放下一个人,是那么的难。原来,我和他之间,早已隔了云泥之别。他开着轿车,走在阳关道上。而我,却在生活的泥潭里苦苦挣扎。
这种巨大的落差,像一把锥子,狠狠地刺痛了我。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
我不知道,这场重逢,对我而言,究竟是慰藉,还是一场更残忍的凌迟。
第五章 过去与现在的重逢
和顾萧淮的重逢,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那几天,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他温柔关切的眼神。再看看我身边疲惫而沉默的陈建国,看看这个被金钱和病痛笼罩的家,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攫住了我。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陈建国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你这几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一天晚饭时,他忽然问我。
“没什么,可能是准备公开课,压力太大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几天后,一场更大的风暴在等着我。
那天下午,我正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顾萧淮的声音。
“苏晚,是我。”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问了我们以前的同学。”他顿了顿,说,“我听说……你家里出事了?叔叔住院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如果你需要帮忙,不管是钱,还是找医生,你都可以跟我说。”他的声音很诚恳。
“谢谢你,不用了。我们自己能解决。”我冷冷地拒绝了。
我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更不想接受他的同情和怜悯。那是对我现在生活的最大讽刺。
挂了电话,我心情复杂。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陈建国。告诉他,他会怎么想?会不会又引起一场家庭战争?
犹豫再三,我选择了沉默。
然而,我低估了流言蜚语的力量。
我们那个小城不大,我和顾萧淮在街边说话的样子,被陈建国厂里的一个同事看到了。那个同事又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建国。
那天晚上,陈建国回来得很晚,还喝了酒。
他一进门,就把钥匙重重地摔在鞋柜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从房间里出来,闻到他一身的酒气,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走到我面前,一双眼睛因为酒精而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我。
“你见到他了?”他问,声音嘶哑。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指的是谁。
“见到谁了?”我还在装傻。
“顾萧淮!”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见面了,是不是?”
我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
“我们只是在路上碰到了,说了几句话而已。”我试图解释。
“几句话?”他冷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说得挺开心的吧?是不是觉得后悔了?后悔嫁给我这个没用的,没能嫁给他那个开小轿车的大老板?”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字字句句都戳在我的心窝上。
“陈建国,你胡说什么!”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一个嫌贫爱富的女人吗?”
“难道不是吗?”他逼近一步,酒气喷在我的脸上,“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他?你敢说你看到他现在过得那么好,你一点都不后悔?”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我后悔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累,很委屈。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切,却换不来他一丝一毫的信任。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他自嘲地笑着,眼眶却红了,“我拼死拼活地在外面挣钱,给你,给我妈,给我爸治病。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可到头来,我在你眼里,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说着,一拳砸在墙上。墙皮簌簌地往下掉。
我被他彻底激怒了。
“是!我后悔了!”我冲着他喊,眼泪夺眶而出,“我后悔嫁给你!后悔踏进你们这个家门!我后悔为了一个所谓的恩情,搭上我自己的一辈子!你满意了吗?”
我的话音刚落,他就愣住了。
我们俩都愣住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俩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我,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到极点的声音说:“既然你这么后悔……那我们……离婚吧。”
离婚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在那一刻,碎成了千万片。
第六章 暴风雨后的平静
“离婚”这两个字说出口,我们之间的空气就彻底冻结了。
那一晚,他没有回卧室,就那么在沙发上和衣躺了一夜。我也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们谁也没再提那两个字,但一道无形的墙,已经横亘在我们中间。他照常早出晚归,我照常去学校,去医院。我们像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客,客气,疏离,没有一丝温度。
公开课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强迫自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就在公开课的前一天,医院突然打来电话,说陈立情况危急,正在抢救。
我接到电话,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来不及想,抓起包就往医院跑。
我赶到抢救室门口时,张兰已经哭倒在走廊的长椅上,陈建国站在一旁,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绝望,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回过头,看到我,眼里的防备和冰冷瞬间瓦解,取而代ude的是一种脆弱的依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苏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爸他……”
“会没事的,叔叔会没事的。”我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一遍遍地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那几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我陪着陈建国,陪着张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那一刻,所有的争吵,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隔阂,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我们是一个家庭,在共同面对一场巨大的灾难。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说:“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病人情况还不稳定,需要马上转到重症监护室。”
我们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接下来是办理各种复杂的手续,缴纳高昂的ICU费用。
陈建国已经六神无主,张兰只会哭。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着各种单据,楼上楼下地跑。缴费,签字,和医生沟通。我用我当老师的那份条理和清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已经是深夜了。
陈立被推进了ICU,我们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他。
张兰哭累了,靠在墙边睡着了。
我和陈建国并肩站在ICU的窗外,看着里面插满管子的老人,相对无言。
“谢谢你。”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摇了摇头,“他也是我爸。”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苏晚,对不起。”他说,“那天晚上……是我混蛋,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没有说话。
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我就是害怕。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怕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看到你和顾萧淮站在一起,我就觉得,我什么都比不上他。我……”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到最后,竟然哽咽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连日劳累而憔悴的脸,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我忽然明白,他的那些尖酸刻薄,他的那些无理取闹,都源于他内心深处的自卑和不安。他不是不爱,只是不懂得如何去爱。
“陈建国,”我轻声说,“我们先不想那些了,好不好?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爸好起来。”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们没有回家,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守了一夜。
后半夜,我有些冷,他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天亮的时候,我因为疲惫靠着墙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轻轻地把我揽进怀里,让我的头靠在一个坚实的肩膀上。
我没有睁开眼。
那一刻,暴风雨过去了。我的心里, strangely, 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七章 墙角开出的向阳花
因为父亲的抢救,我错过了那场对我至关重要的公开课。
王主任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惋惜。我只是平静地告诉他,家里有事,实在走不开。挂了电话,心里没有失落,是假的。但比起家人的安危,一份工作的得失,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陈立在ICU待了一个星期,终于转回了普通病房。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这场变故,像一场强震,震碎了我们家原有的格局,也让我们在废墟之上,重新看到了彼此。
张兰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不再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有一次,我从医院回来,她竟然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喝吧,看你这几天都瘦脱相了。”她别扭地把碗塞到我手里,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我捧着那碗汤,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妈。”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哎”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我看到她偷偷用围裙角抹了抹眼睛。
我和陈建国之间,那堵冰冷的墙,也悄然融化了。
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他会主动和我说厂里的事,会问我学校里的情况。他加班回来,不管多晚,都会先到我房间门口看一眼,轻轻帮我把门带上。
有一次我感冒了,半夜咳嗽得厉害。他听到了,二话不说就爬起来,出去给我买药。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把药和一杯温水递到我床前,额头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快吃了,吃了就不难受了。”他笨拙地哄着我,像哄一个孩子。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暖暖的。
我渐渐发现,他不是不体贴,只是他的体贴,都藏在那些最不起眼的行动里。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他会默默地修好家里漏水的水龙头,会记得我不吃葱和香菜,会把我随口说了一句想吃的街角那家小笼包,在第二天早上就买回来。
生活依旧清贫,压力依然巨大,但家里,开始有了温度。
我好像,也慢慢地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周末,我整理房间,又看到了床底下的那个木箱子。我把它拖出来,打开,拿出顾萧淮的那些信。
我一封一封地,重新看了一遍。
看着那些青春年少的字句,我笑了。那是一段很美的回忆,像一本已经读完的、精彩的书。我会把它好好地珍藏起来,但不会再一遍遍地翻阅了。
我把信重新放回箱子,盖上盖子,把它推回了床底最深处。
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
晚上,陈建国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给。”他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盆小小的向阳花,开得正灿烂。
“今天路过花市,看着好看,就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家阳台太空了,放盆花,有点生气。”
我抱着那盆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我把它放在了阳台那个狭小的角落里。阳光照进来,金色的花瓣,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我忽然觉得,我的婚姻,就像这盆墙角里的向阳花。它没有生长在肥沃的土壤里,没有得到最精心的照料,甚至经历过风雨。但只要有一点阳光,它就努力地朝着光亮的方向,灿烂地开放。
我回头,看到陈建国正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笑。他的笑容依旧不那么好看,甚至有些憨厚。
可在那一刻,我却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
我走过去,第一次,主动牵住了他那双因为常年做工而布满老茧的手。
他愣了一下,然后,紧紧地回握住我。
我知道,我们之间,或许永远不会有顾萧淮那种风花雪月的浪漫。但我们有的是,在生活的风雨里,彼此紧握的双手,和共同撑起一个家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温情。
这就够了。
我想,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争吵,有困难。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转头看向窗外,那盆小小的向阳花,在夕阳的余晖里,开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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