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保定府涿州城往西三十里,有个叫张各庄的村子。村头三间土坯房外头,老柳树底下蹲着的张老蔫猛嘬了口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照得他皱纹沟壑里的愁绪忽深忽浅。
保定府涿州城往西三十里,有个叫张各庄的村子。村头三间土坯房外头,老柳树底下蹲着的张老蔫猛嘬了口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照得他皱纹沟壑里的愁绪忽深忽浅。
"的死得早,留下仨小子跟个破家。"张老蔫对着树上一窝新燕呢喃,指节敲得烟杆邦邦响,"五十知天命,这续弦的事儿……"话没说完,媒婆王婶的碎花头巾已晃进院门。
"老蔫哥!"王婶嗓门脆得像过年放的炮仗,"西头柳家那寡妇应了!"
张老蔫的烟袋锅子哐当掉地上。柳家寡妇他见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柳叶眉杏核眼,走起路来杨柳枝儿似的晃人眼。去年她男人下窑挖矿,让塌方活埋了,留下个半聋的老娘。
"这……这可使不得!"张老蔫慌忙摆手,"我这岁数都能当她爹了!"
"人家图你实在!"王婶扯住他袖口,"再说你那三个混小子,没女人管着可不成器。昨儿大柱还偷摸进了我家鸡窝……"
鸡叫三遍时,柳翠云坐着贴满红喜字的驴车进了门。张老蔫蹲在门槛上扒拉算盘珠子,三个半大小子扒着门框偷看。新媳妇盖头下露出半截红绣鞋,鞋尖缀着白绒球,晃得人心里直发痒。
头三天还算消停。第四天晌午,张老蔫扛着锄头进院,正撞上二柱举着湿褥子往晾衣绳上搭。
"爹!"二柱急得直跺脚,"新娘夜夜画地图,褥子都洗三回了!"
张老蔫的老脸腾地红了。半宿没睡的他蹲在灶台边抽闷烟,眼瞅着柳翠云端着木盆出来倒水,月光底下那截白脖子晃得人眼晕。
"妹子……"张老蔫咳嗽一声,"是不是身子不爽利?要不请王郎中瞅瞅?"
柳翠云绞着衣角不吭声,耳垂上的红坠子颤得像风里的石榴花。张老蔫盯着她后脖颈的痦子,突然想起前日王婶嘀咕的话:"打从柳家男人没了,这寡妇夜夜在坟头哭到三更天……"
第五天夜里,张老蔫假装打鼾,耳朵却支棱着听动静。三更梆子响过,身边人突然抽搐起来,紧接着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他眯缝着眼,见柳翠云蹑手蹑脚下了床,月光里那身白生生的皮肉晃得人眼晕。
"作死啊!"张老蔫猛地翻身,"大半夜……"
"当家的!"柳翠云扑通跪下,泪珠子砸在青砖地上,"我……我不是故意的……"
张老蔫举着油灯的手直抖。褥子上湿漉漉的尿迹像朵惨白的云,床头却摆着个黄杨木匣子,雕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
"这是……"
"前头男人留下的。"柳翠云突然扯开衣领,胸口朱砂胎记活像朵梅花,"他说要等我……"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夜猫子凄厉的叫声。
张老蔫一激灵,油灯咣当掉在地上。黑影里,床板缝隙渗出暗褐色的血渍,顺着砖缝往墙角爬,腥臭味熏得人直恶心。
"明儿就掀床板!"张老蔫抄起铁锹,后脊梁骨窜起阵阵寒意。柳翠云突然抱住他大腿,指甲掐进肉里:"当家的,床底下……有东西……"
鸡叫头遍时,张老蔫抡圆铁锹撬开了床板。霉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砖缝里嵌着半截黑驴蹄子,铜铃铛上绿锈斑斑。
"这是镇魂铃!"围观的老李头突然喊起来,"柳家汉子下葬时,我亲眼看见棺木里……"
人群炸开了锅。柳翠云瘫坐在门槛上,怀里的木匣子突然弹开,掉出截血玉镯。张老蔫捡起镯子,内圈刻着"柳门李氏",正是他死鬼媳妇的闺名。
"造孽啊!"王婶扯着嗓子喊,"二十年前柳家和李家换亲,这镯子本该是……"
柳翠云突然尖叫着往村西头跑。张老蔫追到乱葬岗时,正看见她跪在个新坟前,怀里抱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坟包上压着黄符,被夜露打得湿漉漉的。
"他回来了……"柳翠云指着坟头喃喃自语,"每夜子时,他都说冷……"
张老蔫顺着她手指望去,月光底下,坟头新土微微隆起,像有什么东西要拱出来。他抄起铁锹就挖,腐土下露出半截黑棺,棺盖上密密麻麻钉着桃木楔子。
"住手!"村长举着火把赶来,"这是柳家姑爷的坟,动不得!"
火把照亮棺头朱砂写的符箓,张老蔫浑身汗毛倒竖——那符咒竟和他媳妇下葬时的一模一样。柳翠云突然夺过铁锹猛砸棺盖,黑血顺着棺缝往外涌,腥得让人直吐。
"他死得不甘心!"柳翠云披头散发地笑,"矿难那天他本该轮休,是二柱他爹顶了他班……"
张老蔫觉得后脖颈发凉。二柱他爹去年矿难死了,矿上赔了八十斤白面。当时领抚恤的正是……王婶!
"妹子!"张老蔫抓住柳翠云手腕,"你早就知道?"
柳翠云突然不笑了,月光照得她脸色青白:"前日我洗衣裳,摸到他兜里……"话没说完,坟头突然传来闷响,棺盖竟被什么东西从里头顶开半尺。
众人尖叫着往后躲,唯有张老蔫举着铁锹不动。棺缝里伸出只青黑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抓着棺沿直往上爬。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那手脖子上系着根红绳,坠着个玉蝉。
"当家的!"柳翠云突然扯住张老蔫,"快看玉蝉眼睛!"
张老蔫就着火光细看,玉蝉双目竟是用朱砂点的,活像两滴血泪。更骇人的是,蝉翼上刻着"张李氏"三个小字——正是他死鬼媳妇的闺名。
"不可能!"张老蔫踉跄后退,"这镯子……这玉蝉……"
村长突然举起火把:"二十年前换亲那晚,柳家姑娘和李家小子私奔,张李氏代嫁过来时……"话没说完,棺材里突然传出闷哼,接着是铁链拖地声。
柳翠云突然抢过火把往棺里照,众人倒抽冷气——棺材里哪有什么尸体,只有套染血的矿工服,兜里有张泛黄的婚书,女方名字赫然是"柳翠云"。
"鬼娶亲!"王婶尖叫着往村外跑,"当年换亲的就是……"
张老蔫觉得天旋地转。二十年前他娶的媳妇,竟和柳翠云长着同一张脸。更可怕的是,婚书上的媒人名字……正是王婶夫家表叔。
"当家的!"柳翠云突然扯开衣领,胸口胎记在火光下泛着青,"我才是柳家嫡女,当年被换亲的是……"
话没说完,村口突然传来唢呐声。八抬大轿挂着白幡,轿帘上绣着并蒂莲,在夜风里诡异地招摇。轿夫们踩着纸钱往这边来,打头的媒婆穿着大红袄,脸抹得雪白——正是王婶!
唢呐声近了,轿帘上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王婶扭着胯骨走过来,胭脂抹得跟纸扎人似的:"老蔫哥,吉时到了。"
张老蔫盯着她手里的红盖头,喉结上下滚动:"这到底是阴婚还是……"
"嘘——"王婶突然把盖头蒙在他头上,"当年你娶的可是柳家嫡女,可惜花轿里换了人。"她指尖发颤,"今夜就当补全当年的礼数。"
柳翠云突然冲出来,胸口胎记在夜风里忽明忽暗:"表叔公当年贪了柳家聘礼,拿我顶了私奔的堂姐。如今还要折腾死人?"
王婶脸色骤变,从袖里抽出黄符:"孽障!当年就该让你沉塘!"符纸无风自燃,火星子溅到轿帘上,并蒂莲突然渗出黑血。
"当家的快瞧!"柳翠云拽着张老蔫往棺材里看。矿工服兜里的婚书突然泛出青光,女方名字竟变成"张李氏",男方名字赫然是……张老蔫自己!
"这不可能!"张老蔫踉跄后退,"我当年娶的是……"
"您娶的可是我。"柳翠云扯开衣领,心口朱砂胎记竟与张老蔫死鬼媳妇的胎记一模一样,"二十年前换亲那晚,堂姐早跟李家表哥跑了。花轿里坐的是我,洞房里等的却是……"
王婶突然尖笑:"死鬼缠上你了!当年你媳妇可是穿着这身嫁衣上吊的!"她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同样位置的胎记,"李代桃僵的滋味如何?"
张老蔫觉得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了。二十年前他掀开盖头,新娘子左耳垂有颗红痣,和他死鬼媳妇的位置分毫不差。更可怕的是,昨夜床板下翻出的玉蝉,竟和王婶耳垂上的痣一般大小。
"轿子来了!"围观的人群突然齐刷刷跪下。八抬大轿停在坟头,轿夫们脸上糊着黄纸,打头的吹着白幡引魂幡。唢呐声凄厉得像是哭丧,轿帘里伸出只青白的手,小指上戴着张老蔫死鬼媳妇的银戒指。
"李氏回来索命了!"王婶把黄符塞进张老蔫手里,"快念往生咒!"
柳翠云突然抢过符纸:"当年您让我顶替堂姐,说张家人丁兴旺能压住命格。如今怎么怕成这副德行?"她转身对张老蔫福身,"当家的,床板下的血玉镯,是您媳妇临终前咬碎的。"
张老蔫浑身一震。二十年前他媳妇悬梁那夜,他醉倒在矿上没回家。第二天收尸时,媳妇嘴里含着半块玉镯,嘴角挂着诡异的笑。矿上赔的抚恤金,经手人正是王婶男人。
"轿子里的不是鬼。"柳翠云突然掀开轿帘,众人吓得屁滚尿流——轿子里躺着个穿嫁衣的女尸,正是王婶今早暴毙的闺女。
"造孽啊!"村长举着火把赶来,"王婶用亲闺女配阴婚,要拿张家的阳气续命!"
王婶突然扑向棺材,十指抠进棺缝里的黑血:"都是你们逼的!二十年前换亲的是你们,如今要遭报应的也是你们!"她转头对张老蔫狞笑,"你媳妇的坟头草都两丈高了,可知她临死前……"
话没说完,地底突然传来闷响。棺材板轰然炸裂,矿工服里滚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截婴儿襁褓。张老蔫哆嗦着展开襁褓,里头竟是他三个儿子的胎记拓片。
"当年你媳妇难产,王婶偷换了死婴。"柳翠云扶住摇摇欲坠的张老蔫,"那三个小子……都不是您亲生的。"
张老蔫眼前发黑,耳边响起二十年前接生婆的话:"恭喜您,母子平安。"接生婆是王婶本家嫂子,当时递给他的是个红布包,里头裹着三个铜板——长命钱。
"轿子动了!"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八抬大轿突然离地三尺,轿夫们纸糊的脸上淌下黑水。柳翠云突然拽着张老蔫往坟头跑:"快挖坟!您媳妇的尸骨……"
张老蔫抄起铁锹疯挖,腐土下露出半截朱漆棺材。棺盖上钉着七颗桃木钉,正是二十年前他亲手钉的。更骇人的是,棺材缝里卡着个玉蝉,蝉翼上刻着"王李氏"——王婶的闺名。
"她早死了!"王婶突然抢过锄头猛砸棺盖,"当年换亲的是你们张家……"
棺盖裂开的瞬间,众人被腥臭味冲得东倒西歪。棺材里躺着具穿着嫁衣的女尸,肚子高高隆起——竟是怀胎十月的模样。女尸颈间挂着半块玉镯,和张老蔫当年收尸时的一模一样。
"这是……"张老蔫腿一软跪在泥水里,"我媳妇……"
柳翠云突然扯开女尸衣襟,心口朱砂胎记旁赫然插着根生锈的钢钉。钢钉尾端系着红绳,坠着个玉蝉,和王婶耳垂上的痣如出一辙。
"二十年前矿难,您媳妇为保胎儿,求我用钢钉钉住魂魄。"柳翠云声音发颤,"可王婶偷换了死婴,让您媳妇含恨而终……"
王婶突然大笑:"活该!谁让她克夫!"她扯开自己衣领,心口竟也有个钢钉孔,"当年被换亲的该是我!柳家嫡女本该嫁给……"
话没说完,女尸突然睁眼。浑浊的眼球盯着王婶,肚子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接生婆说过,难产而亡的妇人,若含恨而终,尸骨会……
"跑!"柳翠云拽着张老蔫往村外冲。身后传来婴儿啼哭,凄厉得像夜猫子嚎丧。王婶的尖叫混着棺材炸裂声,整片乱葬岗都在震颤。
"往东!"柳翠云扯住缰绳跃上马背,"祠堂地窖有……"
话没说完,马匹突然人立而起。月光下,王婶举着带血的红盖头逼近,身后跟着八抬轿夫,纸糊的脸上淌着黑水。轿帘里探出双青白的手,小指戴着张老蔫死鬼媳妇的银戒指。
"当年你媳妇上吊的梁木,如今就在祠堂横梁上!"柳翠云突然甩出钢钉,"斩断红绳!"
张老蔫抄起镰刀砍断系着玉蝉的红绳,王婶耳垂的痣突然爆裂,黑血溅上轿帘。并蒂莲在血污中舒展,露出花心里藏着的半块玉镯。
"李氏……"张老蔫颤抖着拼合玉镯,裂纹处渗出暗红血珠。二十年前他媳妇临终前,就是用这半块玉镯,在襁褓上拓下三个儿子的胎记。
"您媳妇用命换了三个孩子的命格。"柳翠云突然扯开自己衣襟,"当年我被换亲时,怀里也藏着半块玉……"
马蹄声惊破夜色。村口涌来举火把的人群,打头的是三个半大小子,每人举着根哭丧棒。二柱突然大喊:"爹!王婶家地窖……"
张老蔫冲进王婶家时,地窖里传来婴儿啼哭。掀开草席,三个襁褓并排躺着,胎记竟和二十年前拓片分毫不差。更骇人的是,襁褓里塞着带血的矿工服,正是棺材里那套。
"当年王婶偷换的孩子……"柳翠云突然捂住嘴,"那三个小子……"
张老蔫觉得天旋地转。二十年前他亲手埋的,竟是自己亲骨肉。而王婶用死婴换走的,是他媳妇用命保下的……
"轿子来了!"人群尖叫着往村外跑。八抬大轿悬在祠堂上空,轿帘里探出双滴血的手,小指戴着三个银戒指。接生婆说过,难产而亡的妇人若含恨而终,头七会抱着……
"烧符咒!"柳翠云突然拽出镇魂铃。铃声中,轿夫们纸糊的身子突然起火,王婶举着红盖头冲向祠堂横梁。当年张老蔫媳妇上吊的梁木突然断裂,砸向三个襁褓。
张老蔫飞身扑过去,老骨头撞开襁褓的瞬间,梁木轰然砸中他后背。血沫子喷在玉蝉上,蝉翼突然泛起青光。二十年前他媳妇临终前,就是用这玉蝉……
"当家的!"柳翠云哭着撕开他衣襟,心口钢钉孔竟渗出黑血。更骇人的是,钢钉尾端系着的红绳,和王婶耳垂上爆裂的痣如出一辙。
"您媳妇……"柳翠云声音发颤,"当年为保孩子,求我用钢钉钉住自己三魂……"
张老蔫在血泊里笑了。二十年前他醉倒在矿上那夜,媳妇在梁木上系了红绳,红绳坠着玉蝉。接生婆说,那是……
"轿子……"张老蔫指着悬在半空的轿帘。月光下,并蒂莲突然绽开,花心露出半张人脸——正是他媳妇临死前的模样。
"该上路了。"柳翠云突然抱起襁褓,"二十年前没送出去的长命锁,该给孩子戴上了。"
祠堂横梁突然自燃,火光中,张老蔫看见媳妇穿着嫁衣站在轿帘后,怀里抱着三个襁褓。接生婆的喊声在火光里回荡:"恭喜您,母子平安……"
来源:桃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