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头的寒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掠过我家那低矮的砖墙。墙角堆着些劈好的柴火，盖着一块老旧的蓝色防水布，那是我从厂里最后一次发福利时顺来的。

那根金条

＂老赵，你在狗窝里翻啥呢？＂小芳站在厨房门口，抹着手上的面粉问道。

＂没，没啥。＂我慌忙将那根泛着黄光的东西揣进衣兜里，佯装整理狗窝的样子。

那是1998年春节前的一个下午，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老天爷也被下岗工人的愁绪染上了一层灰色。

外头的寒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掠过我家那低矮的砖墙。墙角堆着些劈好的柴火，盖着一块老旧的蓝色防水布，那是我从厂里最后一次发福利时顺来的。

我，赵建国，刚刚领到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那本蓝皮下岗证明书，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肉。那本蓝皮下岗证明书，比砖头还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大半辈子都在国营钢铁厂当炉前工，手上的老茧比脸上的皱纹还多。如今倒好，厂子说垮就垮了，我这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儿，突然就成了＂社会闲散人员＂。

＂建国，今儿个肉馅儿和白菜馅儿，你想吃哪个？＂小芳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都行，你做啥我吃啥。＂我嘴上敷衍着，手却不自觉地摸着兜里那冰凉的东西。

我家住在北方一座小城的老旧小区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每家都分了个小院子。院子虽说不大，也就十几平方，却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难得的一点儿奢侈。

院子里有口老井，夏天能汲出冰凉的井水；冬天则堆满了白菜萝卜土豆的储物窖。小院角落，我养了条黄狗，叫大黄，是前院陈老爷子生前送给我的。

那狗不大，毛色发黄，眼睛倒是黑溜溜的，特别有灵气。平日里最喜欢摇着尾巴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像个小跟班。

那天整理狗窝时，我无意中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根金灿灿的金条！那金条约有手指粗细，大概十来两重，上面印着＂足金999＂的字样。

我吓了一跳，赶紧揣进兜里，生怕被谁看见。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回到屋里，我坐在炕沿上，手里握着那根金条，心跳如擂鼓。

屋里的老式煤炉子发出哧哧的响声，映着红光，照在墙上一张全家福上。照片上，我和小芳站在中间，两边是上高中的儿子和读初中的闺女。那是去年夏天，趁着厂里发了半年奖金，我们好不容易去照相馆拍的。

＂到时候咱家两个娃儿都要上大学呢。＂我记得当时小芳这样憧憬着。

可现在呢？这年头，厂子倒闭，下岗工人满街跑，一家老小的生计全靠那点微薄的救济金和小芳做小买卖的收入。儿子马上高考，闺女也要上初三，每个月光学费就是个不小的数目。

眼下这根金条，怕是能顶我半年工资了。我坐在炕头，脑子里像打仗似的，一会儿想上交派出所，一会儿又想着是不是能换点钱补贴家用？

＂建国，吃饭了！＂小芳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

我把金条藏在了床底下的旧棉袄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厨房。

厨房里，小芳系着一条褪了色的围裙，正在笨重的铁锅前忙活。锅里的饺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模糊了她额前的几缕白发。十几年前，她还是街道上有名的俊俏姑娘，谁知岁月过得这样快，曾经那双灵巧的手如今也长满了茧子。

饭桌上，小芳殷勤地给我夹菜，眼神里满是关切。＂建国，你今儿个咋回事？心事重重的。＂

我的筷子在碗里来回搅动，却一口也没吃下去。小芳瞧了我几眼，欲言又止。她懂我，知道下岗的事情让我心里难受。

实际上，我心里想的却是那根金条的事。金条是从哪来的？是谁放在那的？万一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咱家的大黄是陈老爷子送的，是不？＂我状似随意地问道，眼睛却紧盯着小芳的表情。

小芳点点头：＂是啊，去年陈老爷子去世前，特意把大黄送给咱们的。那老人对你真是不错。＂

陈老爷子姓陈名有根，今年要是活着，该有七十多了。他生前是街道上有名的老好人，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退休后总喜欢坐在小区门口的板凳上看孩子们玩耍。

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要不是他冒着风雪把从冰窟窿里把我拉出来，我早就成了冰棍。那时候我头脑一热，喝了二两老白干，去结冰的湖面上凿窟窿想钓鱼，不小心踩空了。

这些年，他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照顾我。每次上街买东西，总不忘给我家捎回点儿什么；春节腊月的，还会亲自蒸上一笼枣花馒头送过来，说是讨个吉利。可惜去年他突发脑溢血去世了，留下两个在外地的子女为了他的遗产闹得不可开交。

＂我听说，陈老爷子家的子女闹得厉害。＂小芳小声道，＂他儿子陈志远和女儿陈雅琴，一个在省城，一个在南方，平时也不怎么回来看老人家。如今为了分房子，闹到居委会去了。＂

＂就是那些个整天眼里只有钱的人，＂我叹了口气，＂陈老爷子在时候，他们连个电话都懒得打，如今人走了，却为了几个钱闹翻了天。＂

夜已深了，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我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是不是该去派出所把金条上交。

忽然，枕边的小芳蹑手蹑脚地起身，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蓝棉袄出了屋。我心里一惊，假装睡着，从眼缝里偷偷看她。

只见小芳摸黑来到院子里，借着月光趴在大黄的窝前摸索起来。大黄似乎认得小芳，只是轻轻地呜咽了几声，并没有叫唤。

不一会儿，她捧着什么东西回到屋里，借着月光看了看，然后啪嗒一声坐在了炕沿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小芳，你干啥呢？＂我坐起身来，打开了床头那盏老旧的台灯。

灯光下，小芳手里赫然是三根金灿灿的金条！她的手微微发抖：＂建国，这、这是从大黄窝里找到的。＂她的眼里闪着惊恐和不解，＂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把自己发现的那根也拿了出来，放在炕桌上。四根金条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你啥时候发现的？＂小芳瞪大了眼睛问我。

＂下午整理狗窝的时候，＂我老实交代，＂我想着等弄清楚咋回事再告诉你。＂

小芳紧皱眉头：＂这些金条是哪来的？会不会是陈老爷子的？他生前好像确实有些积蓄。＂

我沉思片刻：＂咱们明天打听打听，先别声张。这东西来路不明，万一惹出麻烦来就不好了。＂

那一晚，我和小芳彻夜难眠。四根金条静静地躺在枕边，像是四把烧红的铁钳，烫得我们心慌意乱。

屋外，寒风呼啸，树枝拍打着窗户，发出＂咚咚＂的响声。我和小芳的心绪也像那风一样，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建国，要不，咱把这事告诉陈老爷子的儿女？＂小芳小声说，＂毕竟这可能是人家的财产。＂

我叹了口气：＂可不知道这金条是咋来的，万一是不干净的钱财呢？况且他儿女现在为了遗产都快打起来了，咱贸然把金条交给他们，怕是要引起更大的麻烦。＂

＂那上交公安局？＂小芳又问。

＂先别急，＂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等我打听打听情况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老街坊打听陈老爷子的事。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街道上已经有摆早点的小贩了。几个老头儿围在小区门口的水泥桩子上下象棋，呵气成霜。

我佯装遛弯，走到他们跟前，寒暄了几句，然后不经意地提起陈老爷子的事。

＂哎，陈老爷子去世都快一年了，他那两个娃儿还在闹呢。＂下棋的王大爷摇头晃脑地说，＂前些日子，他儿子还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他爹还有啥值钱的东西没交代。＂

＂是啊，＂另一个刘大爷接话，＂老陈退休工资不高，可人家节俭啊。老两口几十年的积蓄，听说不少呢。＂

几番周折，我从老人们口中得知，陈老爷子晚年靠变卖家产度日，最贵重的就是几根传家金条，却一直没人知道藏在哪。那金条是老陈爷爷留下来的，据说有四根，在文革时期，老陈把它们藏了起来，这么多年一直没舍得动用。

＂他临终前老念叨着要报恩，说还有笔财产没交代清楚。＂一位曾经照顾过陈老爷子的张大妈说，＂他儿女都以为是胡话，谁知道他是真有话要说啊。＂

这话让我心里一紧，难道那些金条真是陈老爷子特意留给我的？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而是藏在狗窝里呢？

这几天，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我家。有几回上街买东西回来，远远就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我家院子外张望，见我回来急忙躲开了。

那人中等身材，戴着顶旧棉帽，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建国，这几天总有人在咱家附近转悠。＂小芳也察觉到了异样，一边择着白菜帮子，一边低声对我说，＂会不会是冲着那金条来的？＂

我心里也犯嘀咕。晚上睡觉时，我总是把金条藏在不同的地方，生怕出什么岔子。

某个夜晚，寒风呼啸，我却辗转难眠。我悄悄起床，披上棉袄，摸黑来到院子里。月光如水，照在大黄的窝上。它警觉地抬起头，认出是我后，又趴了回去。

我蹲下身，仔细检查大黄的窝。这窝是陈老爷子亲手做的，木板钉成，里面铺着干草和旧布。在狗窝的夹层里，我摸到了一个塑料小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张被塑料袋包裹的纸条，上面是陈老爷子颤抖的笔迹：

＂建国啊，如果你发现了这张纸条，说明你也找到了那四根金条。这些是我留给你的，算是我这条老命的报答。你是个实在人，十年前救了我的命，这些年来也一直照顾我这个糟老头子。别人家都嫌我这老头子麻烦，只有你每天来看我，陪我说话。这狗也是特意留给你的，它知道金条藏在哪。记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希望这些能帮你度过难关。别告诉我那两个不孝子女，他们只惦记我的钱，不惦记我这个老父亲。＂

读完这张纸条，我眼眶湿润了，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窗外，寒风呼啸，我却感到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想起陈老爷子生前常说的话：＂建国啊，你小子就是太老实，这年头老实人吃亏啊。＂没想到，他竟用这种方式来回报我的＂老实＂。

第二天一早，我把纸条给小芳看了。她读完后，也红了眼眶。

＂建国，这金条是陈老爷子特意留给咱们的，咱就收下吧。＂小芳说，＂你这么多年对老人家确实不错，他这是心里有数呢。＂

可我心里却不是滋味：＂老爷子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么贵重的东西，咱真的能要吗？再说，他子女还在为遗产打官司呢。＂

我和小芳商量了一夜，决定将金条和纸条交给陈老爷子的子女。虽然生活困难，虽然金条能解燃眉之急，但我们不能昧着良心拿这笔钱。

＂建国，你傻不傻？咱家现在这光景，你下岗了，家里两个娃儿要上学，这金条能顶咱好几年的日子呢！＂小芳虽然嘴上埋怨，眼里却闪着赞许的光。我知道，她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小芳，咱俩日子再难，也得凭自己的双手挣。陈老爷子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不能要。＂我摸了摸她粗糙的手，＂再说了，咱不能给娃儿们做这样的榜样。＂

＂你呀，一辈子都是个倔驴脾气。＂小芳笑骂道，擦了擦眼角的泪，＂行，听你的。＂

我们商量着怎么联系陈老爷子的子女，这时，院子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个几天来在我家附近转悠的陌生男子。近看才发现，他长得有几分像陈老爷子，原来是他儿子陈志远。

＂赵师傅，打扰了。＂陈志远神色局促，＂我爸生前总提起您，说您对他老人家特别好。我这次回来处理他的后事，想当面谢谢您。＂

我将他请进屋里，小芳忙不迭地泡了茶。

＂说来惭愧，＂陈志远叹了口气，＂我和我妹妹这些年工作忙，很少回来看望老爸。如今追悔莫及啊。＂他的眼圈红了，＂这次我回来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他留了一本日记，里面写了不少关于您的事情。＂

他从包里拿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这是去年他生病前写的，您看。＂

我接过笔记本，上面写道：＂今天又是建国来陪我聊天。这孩子真是个好人，下岗后生活不容易，却还总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我决定把那四根金条留给他，也算是报答他这些年的照顾。可是直接给他，这孩子肯定不会要。得想个办法...＂

看到这里，我的心一阵颤动。原来老人家早有预谋，难怪临终前执意要我收下大黄。

＂赵师傅，我爸还留下一封信，说如果他走了，要我们把他的一些财产交给您。＂陈志远又说，＂可我们翻遍了家里，也没找到他说的财产。您知道是什么吗？＂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起身去里屋，拿出那四根金条和纸条。

＂这是前几天在大黄的窝里发现的。＂我将金条和纸条放在桌上，＂看来是陈老爷子特意安排的。＂

陈志远看着金条，又看了看纸条，眼泪夺眶而出：＂爸，您这是何必呢...＂他哽咽着说，＂赵师傅，这些金条确实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传家宝，价值不菲。我爸把它们留给您，想必是真心实意的。＂

我和小芳坚持不肯收下全部金条。陈志远沉思片刻，说道：＂这样吧，赵师傅，我和我妹妹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第二天，陈志远带着他妹妹陈雅琴一起来了。原本面和心不和的兄妹俩，此时却出奇地统一了意见。

＂赵师傅，这是我爸的心意，您若不收，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陈志远诚恳地说。

陈雅琴也红了眼眶：＂是啊，赵师傅，这些年您对我爸的照顾，我们都看在眼里。这金条，是爸专门留给您的，您就收下吧。＂

我坚持不肯，最后我们达成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收下一根金条，用作开小饭馆的本钱；其余三根还给陈家兄妹。

＂赵师傅，您说您想开个小饭馆？我们兄妹愿意入股。＂陈志远提议道，＂您掌勺，我们出一部分钱，大家一起干。＂

陈雅琴也点头赞同：＂对，我爸生前总夸您做的饭菜好吃。他要是知道您开了饭馆，肯定会很高兴的。＂

就这样，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春节，我们三家人坐在一起，商量着小饭馆的事情。

那晚，月光格外明亮，照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映得屋里一片通红。大黄蜷缩在窝里，尾巴轻轻摇晃，仿佛它也在为这个结局感到高兴。

小芳看着我，眼里有光：＂建国，你说咱们是不是特别傻？那可是四根金条啊，够咱家好几年的开销了。＂

我笑了：＂傻什么傻？做人的本分比金条更值钱。再说了，这不是有了更好的出路吗？＂

＂你呀，＂小芳轻轻捶了我一下，＂就是个实诚人。＂

＂咱这辈子，不就靠着这股子实诚劲儿过来的嘛。＂我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再穷，也不能丢了骨气；再难，也不能忘了本分。＂

小芳的眼圈红了：＂建国，跟了你这么多年，我就服你这点。再苦再难，你都不会走歪路。咱们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可日子过得踏实。＂

春节前，我们的＂老陈记＂小饭馆开张了。我掌勺，小芳负责招呼客人，陈志远和陈雅琴则提供了启动资金。

我们的饭馆不大，就在小区门口的一间小平房里，装修也很简单。墙上挂着陈老爷子的一张照片，照片下面摆着几盆他生前爱养的吊兰。

开业第一天，街坊邻居都来捧场。有人好奇地问起店名的由来，我就会讲起陈老爷子和那四根金条的故事。

＂老陈记＂的招牌菜是＂四根金条炖肉＂，用四根金条粗细的猪肉炖得烂熟，配上特制的酱料，肉香四溢，深受欢迎。每当客人问起这道菜名的来历，我就会笑而不答，只说是为了纪念一位恩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然辛苦，但也充实。

我常想，如果当初私吞了那些金条，或许能过上几年富足的日子，但内心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愧疚，怕是会让我们寝食难安。

如今，＂老陈记＂小饭馆已经成了街坊邻居常去的地方。每逢周末，陈志远和陈雅琴也会带着家人来吃饭，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聊天。

大黄也成了饭馆的＂吉祥物＂，常常趴在门口迎接客人。每到春节，我都会端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放在大黄的窝前，算是对它的感谢。有时候它仿佛能听懂人话，眼睛亮亮的，像是在说：＂主人，我替老爷子看着你呢！＂

岁月流逝，转眼五年过去了。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饭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我和小芳的手上添了更多的茧子，但心里却踏实安宁。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想起那个把金条藏在狗窝里的老人。他或许知道，真正的财富不是那些金灿灿的金条，而是人心中那份真诚与善良。

小芳常说：＂建国啊，咱家的福气不是那金条，而是你这颗金子般的心哪。＂每当此时，我总会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

在这个世道，守住做人的本分，比什么都重要。那根金条已经不在了，但它带来的温暖和信任，却化作了照亮我们生活的一缕阳光，驱散了那段艰难岁月里的阴霾。

正如陈老爷子常说的那句话：＂人这一辈子，没啥比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更值钱的了。＂

这话，我会一辈子记在心上，也会讲给我的儿女们听。因为我知道，比金条更宝贵的，是那颗真诚善良的心。

来源：孤牧栀笙aaa